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七日
9
朵拉走到水刑椅旁邊,用手指拂過椅背後的雕刻。她看不出刻了什麼字,年代久遠已經模糊不清,字母她也不熟。椅子中央有個大洞,扶手上則有許多蜷縮的皮帶,顯然是用來綁住坐在上面的人的手臂。
馬修沿著牆望去。「大部分吧。事實上這只是收藏品的一小部分而已。哈洛德顯然只帶了一些過來。他祖父花了大半輩子時間蒐集這些玩意,天曉得他花了多少錢。我想這可能是世界上最驚人的拷問及酷刑歷史蒐藏。其中還包括一套《女巫之槌》的各種版本,幾乎是完整的。」
馬修同意。「來吧,我帶你去其他房間。除了廚房以外,其他地方都沒比較高明。」
「的確不是大眾口味,」馬修回答,跟著朵拉走到畫前。畫中是一個在拷問台上受刑的男人,受有好幾個穿著修道士袍的人。那些人聚在一起打著兩個執行人使盡吃奶力氣轉動拷問台的齒輪。這種刑罰的用意是要拉扯受刑人的四肢,讓他飽嘗痛苦。馬修指著畫面中央。「這是宗教審判的拷問,也是德國作品。你可以看出他們非常盡力要讓嫌犯認罪。」他望著朵拉。「我相信你身為律師,一定有興趣知道歐洲這種拷問的起源是法律——從非常寬鬆的方面來說就是了。」
「真的非常時髦,」她回答,走向白色的牆壁檢視上面掛的一幅看來非常古老的銅版畫。她看清主題立刻倒退一步。「看在老天的份上,這是什麼?」銅版畫充滿動態描繪,藝術家一定花了非常大的工夫在畫面上畫這麼多的角色。這張慘澹的畫中總共大約有二十個人,大部分是男性兩兩成對,一人對另一人施以種種酷刑。
朵拉準備再度接受對她職業的侮辱——自從她決定研讀法學位之後就常被迫忍受這種事。「當然,這一切都要我們律師負責。」
「是的,」馬www.hetubook.com.com修說,「這是水刑椅。用拷問來懲罰罪犯,跟用來審問是不一樣的。這是英國的。」
「所以哈洛德可以任意把這些東西帶走?」
「老實說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們繼續看別的地方好嗎?」
馬修在床邊坐下。他的膝蓋幾乎頂到了下巴。他把雙腿伸直。「清潔婦在他被害的那個週末來過,把一切收得乾乾淨淨,讓警方非常懊惱。當然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人知道。她只是按照約定時間過來整理。我跟她談過,她對哈洛德讚揚備至。但她也說其他清潔婦不情願到這裡來工作。」
「哈洛德的祖父簡直是那個時代的萬事通,同時還非常熱血健談。他講述的故事非常有趣,跟他比起來我所知只有九牛一毛。」
「其實我是在說笑,」朵拉說。「我當然從沒鑑賞過這種裝潢的臥室。」她走到面對床的大型液晶電視前面。「想到他在這裡放什麼就讓我打冷顫。」她彎身看電視下方矮架上的光碟機。她打開機器但是裡面沒有光碟。
他們走到走廊盡頭的廚房。雖然沒有特別寬敞,但是讓人印象非常深刻。所有的用具都是最新的,訂做的架子上放著成排的紅酒瓶。朵拉開始懷疑馬修對「平常人」的生活所知多少。如果這是陽,她家的廚房就是陰。巨大的瓦斯爐上方是鋼製的抽油煙機,此外還有洗碗機,餐廳級的水槽,酒櫃,還有一座巨大的雙門冰箱。朵拉走過去。「我一直想要用這樣的冰箱做冰塊。」
朵拉回他一笑。「把這一切酷刑都怪到律師頭上也有點太超過了吧。」這回輪到她指著拷問台上的男人。「不好意思,但是我看不出調查跟拷問的關係。」
「奇怪,」朵拉說。「接電話的小夥子說哈洛德還想跟他們買烏鴉。」
「妳覺得如和-圖-書何?」馬修隨口問道。他的語氣暗示他跟朵拉不一樣,習於富貴。
「有人來這裡打掃還是他自己整理得這麼乾淨?」朵拉問,指著鋪得好好的床。床非常矮,跟客廳的沙發一樣。
「的確沒有,」馬修說。「很不幸的是新的方式有缺陷。為了要獲得罪證,就要有兩個證人或是自白。有些罪行,像是瀆神,未必會有證人,所以一切都要靠自白了。法官需要被告認罪,而用刑是被認可的。這就算是調查了。」
朵拉在寬敞客廳光亮的木條鑲花地板上慢慢轉身。這裡的裝潢極盡極簡主義美學之能事。寥寥幾件家具顯然價值不菲。兩張巨大優美的黑皮沙發放在中央,比朵拉習慣的一般沙發矮得多。兩張沙發之間是一張甚至更矮的咖啡桌,矮到在朵拉看來像是沒有腳一樣——桌面幾乎貼在地板上了。她把視線從家具轉向牆壁。除了一台大型液晶螢幕之外,牆上裝飾的藝術品看起來都很古老。此外客廳還有些其他的古物,包括一張朵拉認為是複製品的笨重木椅。她想知道這裡的裝潢是哈洛德主導的,還是讓室內設計師包辦一切。這種新舊交錯的安排讓空間顯得非常出奇而有個人特色。
「是嗎?或許你沒有看男人的眼光,」馬修回答,臉上掠過一絲笑意。
「《獅子王》,」馬修不動聲色地說。「來吧,我們去看書房。那是最有可能找到線索的地方。」
「或多或少啦,」馬修從從聳肩。「在我替龔特萊家做事之後對這個時期有了點了解,相信我,這足他們的收藏中最令人反感的作品。」他挖苦地一笑。「跟其他畫比起來這張幾乎可以掛在兒童房裡了。」
「我懷疑為什麼?」朵拉諷刺地說,指著牆上的畫。這些畫作的主題全都跟客廳裡的一樣,但是主要描述女性受刑、拷問或是處決。大部hetubook.com.com分的女人都赤|裸上身,有些全|裸。「正常男人的房間都是這樣啦。」
「這還是蒐藏中比較和平的物件,」馬修說,「有些其他的刑具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痛苦似乎能激發無限的想像力。」
「嗯、嗯,」朵拉說,「這些畫你以前都見過嗎?」
馬修指著拷問台上的人。「最後教會發覺因為法庭無能,俗世跟宗教犯罪都暴增,於是原先的做法就由這種系統取代了。為了降低犯罪,他們引進和羅馬律法不同的起訴跟審判方式。教會領頭,俗世就跟進,被害人不再需要自行提出控訴了。」馬修得意地微笑。「於是,律師應運而生。」
朵拉轉身面對他。「就跟我沒買其他奢侈品同樣原因。我負擔不起。你可能難以想像,但有些家庭缺錢。」
朵拉照做了。她找到寵物店的電話,跟店員談了一會兒。「真詭異,」她說,「他們記得哈洛德,說他去買過幾隻倉鼠。你確定這裡沒有倉鼠的籠子?」
「令人作嘔,」朵拉說,轉身面對馬修。「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打電話去問寵物店,」馬修說。「或許他們記得他——誰曉得呢。」
「他不開伙。估計都是買現成的要不然就外食。」
馬修聳聳肩。「冰箱算不上奢侈品吧。」
「這個洞是用來讓水浸透,椅子就會連受害者一起沉下去。基本上這是用來讓人受罪的,但有時候行刑人不小心,受刑人就會淹死啦。」
他們離開廚房沿著走廊到其他房間。馬修打開廁所門,朵拉探頭進去——裡面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祕密。這裡跟廚房一樣非常現代非常典雅,但除此之外沒什麼可說的。他們來到哈洛德的臥房,這裡可就非常有意思了。
「就算他因為黑魔法那套胡說八道而覺得烏鴉是什麼身分象徵我也不會覺得奇怪。」馬修說。
「他在看什麼hetubook.com.com?」朵拉轉頭。
「不,撇開玩笑,」馬修回答。「中世紀的時候控訴都是個人提出的。任何人只要認為自己受到了迫害或是犯罪的受害者,都可以自己起訴這個案子。當然這樣的審判都是笑話。如果被告不直接認罪,或是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切就由上帝來裁決了。被告必須經歷試練,像是走過火堆,裝進布袋扔到水裡等等。如果他們的傷勢在一段時間後痊癒,或者是沉到水底,那就是無罪。控告他們的人就有麻煩了,原告反而要面對審判。所以大家當然不情願指控別人,因為風險實在太大。」
朵拉直起身子跟上他。但她決定要偷窺一下哈洛德的床邊櫃。她打開唯一的抽屜,裡面全是顯然是用在某些私人活動上的瓶瓶罐罐,還有半盒保險套。所以還是有不在乎這種裝潢的女人,朵拉心想。她關上抽屜追上馬修。
「我女兒的房間牆壁上掛著米妮,」朵拉說著走向另一幅畫。「你可以放心,這種玩意絕對不會出現在她牆上,或是我家任何地方。」
馬修微笑。「就算哈洛德沒繼承,我相信他們家也很樂意讓他拿去。哈洛德的父母能擺脫這些蒐藏的一小部分就鬆了一大口氣了。」
「他不知道。他們不賣烏鴉,也沒問理由。他只是覺得很奇怪,所以就記住了。」
「烏鴉?」馬修大吃一驚。「為什麼?」
朵拉懶得回他。她走向櫥櫃打開看裡面。一個下方的櫃子裡有成套的玻璃蓋鋼鍋,看起來乾淨得像是以從來沒用過。「雖然有這麼棒的廚房,哈洛德似乎不怎麼下廚。」她關上櫃子站起來。
「那妳何不買一台?」馬修問。
朵拉點點頭。「這張椅子也是收藏品之一嗎?」她指向客廳一角的那張木椅。
「我很高興自己沒生在那種時代,」朵拉說著收回手。通常她都口沒遮攔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在那種時代絕和圖書對會惹上大麻煩。
馬修走過來看。「喔,這個啊,」他微微皺了一下臉繼續說:「這是哈洛德從祖父那裡繼承的遺產。畫家是德國人,描寫的景象是十七世紀宗教戰爭的高峰時期。」馬修轉過身。「這幅畫的獨特之處在於這是現代作品。換句話說,這不是當時的人對情況的闡釋。那些作品通常比較誇張而不寫實,雖然可能比較有格調。」
「我確定。」馬修回答。
「除非有人為了他的冰箱殺了他,」馬修玩笑地加上一句。「他遇害的那天晚上你在哪裡?」
馬修驚訝地搖頭。「這裡沒有任何寵物,也沒有任何有過寵物的跡象。」
朵拉苦笑一下。「他的刷卡紀錄上有幾筆是寵物店的消費——哈洛德有養寵物嗎?」
朵拉舉目四顧。「這些收藏就只掛在客廳嗎?」
「從他的信用卡帳單看來的確如此,」她四下張望,但是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線索。連冰箱門上都一乾二淨——沒有磁鐵,也沒黏著便條紙。她家的冰箱門可是家裡的資訊中心,她幾乎不記得冰箱是什麼顏色,表面全被時刻表、生日邀請函跟其他備忘錄佔據了。「我們是不是該看別處?」朵拉問。「我懷疑這裡能告訴我們什麼。」
「不,怎麼可能?」馬修回答。「書籍跟其他文獻、信函之類的都在銀行金庫裡,因為價值連城。龔特萊大宅裡有兩個特別大廳展示部分蒐藏。我想哈洛德帶走一些他們並不特別有意見。這家人都討厭這玩意,哈洛德的母親甚至不願意走進展示廳。哈洛德是唯一跟祖父有共同興趣的血親,所以才繼承了這批遺物吧。」
「我一開始以為他是要買寵物。」朵拉在廚房的櫃子裡找寵物食品。一無所獲。
「或許吧,」朵拉說。「但倉鼠可絕對不是了。」
「我拿走了,」馬修從床邊看著她。
「比較誇張?」朵拉質疑。還有什麼會比這更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