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會想告訴誰？」朵拉問。「那似乎挺重要。」

馬修沒有立刻回答。最後他開口的時候，措辭非常謹慎，顯然適當地評斷他似乎很尊敬的雇主私事對他來說很重要。「我發誓我不清楚。比較像是他母親迴避他。但是我知道要是他們母子關係正常的話，她會把這封信交給冰島警方的。這信顯然觸動了她的痛處。」他停頓了一會兒，沉吟地打量著朵拉，然後說：「她想跟你談談。母親對母親的談話。」

「好吧，」朵拉最後說。「我保證不說出去——連警方也一樣——不管你要告訴我什麼。」馬修愉快地微笑，但在他開口之前她急急加上一句：「但是你也要跟我保證如果你的祕密能證明胡吉的清白，而我們無法用其他辦法替他脫罪，那就要在審判開始前說出去。」馬修張開嘴，但朵拉還沒說完。「而且警方不能知道我事先知情。然後——」

「我也是，」馬修立刻說。「假裝是哈洛德自己寫的，實在太瘋狂了。我想兇手一定心理有問題。」

「不，」馬修回答，「我可以保證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怎麼回事？」朵拉問。

「我並沒有全身是血啊。而且他們個個都七葷八素，根本沒人提這事。我猜根本沒人注意到。」

朵拉一言不發。如果她堅持的話她當然可以跟她談談，但要她安慰一個對自己孩子不好的人可就困難了。「我看不出這封信的動機，」她轉換話題。

朵拉往下看去，發現有很多讓人窘迫的照片，都是在不同的性行為場合拍攝的。她替在電腦螢幕上陸續出現的照片中人紅起臉來。她雖然很想放大，但卻害怕馬修會走進來看見她在偷窺。她同時也看到了非常多分割舌頭手術的照片，包括哈洛德用來做桌面的那張。照片中無法看出有誰在場，有些照到部分肢體，朵拉也拷貝下來。其他的照片是非常熱鬧的派對景象，不時還穿插著完全不搭調的冰島旅遊風景照。其中有幾張非常暗，照的是灰色的岩石——朵拉將其放大之後覺得似乎可以看見石頭上刻了十字。有一整套照片是在一個朵拉認不出來的小村落拍的，許多似乎都是博物館內部展示的手稿，還有一塊櫃子裡的玄武岩。有張照片上有個告示，朵拉放大想看看是否能看出是哪家博物館，但是大失所望——牌子上寫的是：「禁止攝影。」朵拉決定放棄研究照片，剩下來的都是很久以前的，應該跟謀殺案不會有太大關係。她開啟哈洛德的電子郵件信箱，看見收信匣裡有七封未讀信件。哈洛德被殺之後的新信應該不止這些，不過之前的警方應該已經查看過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coｍ了。

「噁！」朵拉不禁脫口而出。她試圖想像收到一封用已故兒子的血寫的信是什麼感覺，但是想不出來。這太詭異了。「這封血書是誰寄的——說了什麼？你怎麼知道那是哈洛德的血？」

「警方。」馬修毫不遲疑地回答。

馬修走進來，朵拉抬起頭。他帶著扭曲的微笑坐下。「怎樣？」她不耐地問，想知道他要說什麼。

朵拉瞪著那張紙。「寫信的人是不是暗示哈洛德已經死了，會變成鬼回來作祟？」

「當然是哈洛德，只不過他已經死了。」朵拉說，「要不然就是他妹妹——或許他母親也對她不好？」

「哈洛德的母親在案發後不久收到了一封信，」馬修回答。「那封信讓她跟她先生相信嫌犯不可能是兇手。信是在胡吉被收押之後寄出的，因此他不可能去郵局寄信。我懷疑警方會幫他寄——特別是我想信一定會被警方看過。」

「我毫無頭緒，」馬修回答。「原信更加可怕，因為是寫在皮革上——小牛皮。對死人的母親做出這種事的人絕對喪心病狂。」

馬修把手機放進口袋。「就算我對妳有所隱瞞你是不是能接受我說胡吉不可能是兇手，或者至少他不是一個人幹的？」

朵拉搜尋了一下，在電腦裡找到將近四百個word文件。她讓檔案依照時間順序排列，最新的在最上面。檔案的名稱一目了然。很多檔案名中都有hexe的字眼。由於時間已經不早，朵拉從包包裡掏出一個隨身碟。她把所有跟巫術有關的檔案都拷貝下來，準備晚上回家慢慢看——如果馬修打算告訴她龔特萊家隱瞞了什麼的話。如果他不說，她打算今晚考慮一下自己是否能叫他們滾邊涼快去。她完全不打算當個昂貴的翻譯。

朵拉望著馬修。「她對他不好嗎？真的嗎？」她想起照片裡那個落寞的小男孩。

馬修沉吟地望著她，然後走出房間。朵拉注意到他掏出了手機。希望他是出去打電話。她豎起耳朵，但是只能聽到走廊上模糊的聲音。

「可惜我們今天早上見到他的時候不知道衣服上的血跡。」朵拉看錶。「或許他們肯讓我跟他講電話。」她撥給查號台查到了監獄的電話號碼。接電話的典獄官答應她跟胡吉通話，只要不講太久。她不耐煩地聽了幾分鐘〈給愛莉絲〉。最後上氣不接下氣的胡吉終於來接了。

「哈囉，胡吉。我是朵拉．古蒙多迪，今天早上來過的。我們忘了問你衣服上血跡的事。你怎麼解釋？」

「據他父母說並沒有，我相信他們。接到這封信之後他們六神無主，不和圖書會有餘力騙人。」

朵拉面有失望之色。「所以呢？我要知道裡面寫了什麼。你有找人翻譯過嗎？」

「哈洛德跟我到廁所去駭一下，他開始拚命流鼻血，弄到我身上了。廁所隔間很小。」

「這封信？又有一封信？」朵拉開始覺得這是一場大鬧劇，但她想起了驗屍的照片，她還記得很清楚。「你指的是哪封信？」她問。「我保證不說出去。」

「信為什麼署名哈利？寫信的人沒血可用了嗎？」

「喔，少來——你知道我的意思。除了失蹤的錢跟眼珠子之外還有別的。」朵拉仍舊難以討論被挖掉的眼睛。她無法明確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言詞似乎難以形容。「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喔，還有沒內容的電子郵件，現在還加上一根被驚慌的大學教授們丟掉的手指。」

他的舉止讓朵拉起疑。除了他通常不會避免視線相接之外，她還注意到他直直瞪著手機的螢幕，彷彿是希望有人打電話來解救他。朵拉雙臂交抱在胸前，皺起眉頭。「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電腦螢幕上出現一個灰色的小方塊，要她輸入使用者密碼。她不知道密碼，只好用猜的：哈洛德、女巫、視窗、女巫（德文）之類的。全部都不對，雖然朵拉很高興自己想到了德文的女巫「Hexe」這個字。她靠向椅背，四下張望找尋靈感。她伸手取過書桌旁邊的架子上放著的一個相框。裡面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女孩照片。她用不著是火箭科學家也能推斷出這是哈洛德的妹妹，幾年前去世了。她叫什麼名字？是不是依照母親命名的？安娜？不是。但是發音很接近。安琪麗亞，不對，是愛米莉亞——她叫愛米莉亞．龔特萊。朵拉打進這個名字。沒有反應。她嘆了一口氣，用小寫字母又輸：愛米莉亞。

「很好，很好，」朵拉回道。她暗地思忖。職業道德或許使她必須告訴警方可能對案子有影響的訊息，所以她應該不要答應，然後跟警方通報馬修隱藏了本案相關證據。從另一方面看來，她心知他可以矢口否認一切，而這件委託也就玩完了。那對任何人都沒好處。所以她用寬鬆的道德標準告訴自己發誓保密之後，她可以運用這份新訊息盡力解決謀殺案。這樣每個人都高興。朵拉沉吟了一會兒。這種結論顯然很勉強，但卻是最好的辦法——職業道德必須視情況略微修正，以達成最好的結果。如若不然，那就是該改變的時候了。

馬修打斷她。「不要再『然後』了——拜託。」現在輪到他陷入沉思。他直直打量朵拉。「同意。妳不說出去，而如果我們不能在審判開始前和*圖*書證明胡吉的清白，我就告訴警方這封信的事。」

「為什麼要寄給他母親？他父親也有收到信嗎？」

「信是冰島文，署名是哈洛德的名字，但筆跡專家判定那不是他親筆。專家不能肯定，因為信是用某種粗糙的工具寫的。筆跡比對較為困難，所以信送去檢驗，看看是不是他的血。結果的確是。事實上檢查結果還發現哈洛德的血裡混雜了燕雀類的血。」

閱讀這首詩。考慮到這是用血寫的，還真不短。她想不出要用多少血才能拼出這麼多字。馬修用大寫字母——應該是模仿原本。紙上寫著：

該死，朵拉心想。「但是你衣櫃裡染血的Ｔ恤——你知道那是哪來的嗎？」

朵拉直起身子靠向椅背。她剛剛插好電腦上最後一根纜線，現在只要打開電源就好。她和馬修跟神祕的岡納．格斯維克道別之後，回到哈洛德的書房。「我得說你跟龔特萊家關於神祕的兇手這理論越來越不可能了。」她打開電源，主機發出啟動的嗡嗡聲。「比方說胡吉衣服上的血跡——這你要怎麼解釋？」馬修一言不發，於是她繼說：「還有剛才那些文章——我看不出謀殺案跟研究生論文的關係，特別是哈洛德在蒐集資料時顯然偏離了原來的題目。」

「我告訴你的事必須保密，絕對不能說出去。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必須保證守密。知道嗎？」

「這是很嚴重的指控，胡吉。老實跟你說，我不認為警方會做那種事。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一定有別的解釋。」朵拉結束談話，告訴馬修內容。

「寫了什麼？」朵拉問。

「有人可以作證嗎？」朵拉問。「其他人記得你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全身是血嗎？」

朵拉覺得渾身不自在——這詩太恐怖了。她抬頭望著馬修。「很不幸我以前沒讀過這詩。誰會做這種事？」

「內容很短，大概是這樣幾句：『母親，我希望妳喜歡這首詩跟我的禮物。妳的兒子哈利。』兒這個詞底下還畫了兩條線強調。」

成功了！電腦發出視窗系統的啟動音樂，朵拉登入了。她想知道警方花了多久試圖找出密碼，但是想到他們一定有電腦專家可以跳過這個步驟。警方不可能花上好幾個小時慢慢嘗試。

「沒有。」馬修說。

馬修聳聳肩。「這是妳必須冒的險。老實說妳一定會想說出去的——我醜話說在前面，才不會讓妳覺得被騙了。」

電子郵件是邁爾寄來的。

「她沒說，」馬修回道，「她只說她想跟妳說話，但不是現在。她需要時間克服震驚。」

馬修繼續充滿希望地看著他的手機。「這個嘛，我希望我在認識你的短短時間裡沒把所有的祕密都洩漏出來。」他強顏笑道。

朵拉睜大了眼睛。鳥血？這比人血更讓她反感。「信的內容呢？」朵拉問。「你有帶來嗎？」

馬修站起來。「真可惜。老實說，有些情況我不能自行決定要不要透露，」他很快加上一句，「那是說，如果的確有內情的話。」

「所以會是誰呢？」朵拉焦躁地說。

「反正不是胡吉。除非他有共犯。」

「哈羅。」

朵拉抬頭望著馬修。「什麼禮物？有禮物跟信一起送來嗎？」

「為什麼？」馬修理性地問。「這樣折磨她對誰有好處？」

「信還不只這樣，其他部分是用德文寫的。我沒抄下來，但是大部分還記得。」

「保證什麼？」朵拉知道他要說什麼。

朵拉花了一點時間才看出桌布的圖是什麼。她可不是每天都能在十七吋螢幕上看見人嘴的內部，更別提裡面從中裂成兩半，用兩支鋼鉗拉開的血紅舌頭了。雖然她不知道這種手術如何進行，但照片顯然是在把舌頭割開的時候照的，手術不是正在進行就是剛完成。朵拉敢打賭她知道這是誰的舌頭。一定是哈洛德本人。她忍住反胃，打開瀏覽器覆蓋整個螢幕，遮住噁心的桌面。

「我就是知道。」馬修沒有望向她。

馬修仍舊沒有出現，朵拉決定搜索掃描檔。她讓檔案總管找尋pdf檔，出現了六十個。她依照時序排列，把最近的檔案拷貝到隨身碟上。今天晚上她可不愁沒事做了。然後她突然想起來要搜索Jpeg檔。哈洛德顯然有數位相機，而且常常使用。她找到了數以百計的檔案，但是從名稱上看不出內容。檔案名全都是成串的數字，哈洛德並沒有費力重新命名。朵拉選擇hｔtps://ｗｗw•hｅtｕｂｏｏｋ•coｍ•ｃｏm了顯示縮圖看內容。她再度照時間排列。最新的幾張都是在公寓裡照的。主題很奇怪——有些根本看不出照什麼，大部分是廚房裡準備食物的過程。照片中都沒有人物，但是其中兩張有照到手。朵拉拷貝了這兩張預防萬一跟兇手有關。誰也說不準的，她心想。其他照片則是大量的義大利麵——這些她置之不理。

「這個嘛，」馬修應道，他傾身向前，把手肘支在膝蓋上，彷彿要祈禱似地雙手交握。「在我告訴妳妳以為自己必須要知道的事情之前，」他說，強調「以為」這兩個字。「妳得跟我保證。」

「如果我不知道祕密是什麼那要怎麼保密？」

「他媽的一團糟，」胡吉呻|吟。「警方有問過我。我不知道他們指的是哪件沾了血的Ｔ恤，但是我解釋了那天晚上衣服上的血跡。」

「好吧，至少他解釋了一半。」他說，「我們得去問其他參加派對的人記不記得流鼻血的事。」

「有。那是一首情詩，一開始很甜蜜，但很快就變得很惡劣。」他對朵拉微笑。「妳很走運，我設法弄到了副本——因為翻譯的人是我，當然藉助了冰島語─德語字典。我的翻譯八成不能得獎，但意思很明顯。」馬修一面說一面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有些字母可能不對——我沒法全認出來，但應該八九不離十。」

「完全不知道。」短暫地沉默之後他補充說，「我認為是警方栽贓。我沒殺哈洛德，也沒用衣服擦地板上的血。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Ｔ恤，他們沒讓我看。」

「不是，小時候他哥哥叫他哈利。知道這個暱稱的人屈指可數——這也是讓他母親大為震撼的原因之一。」

「內容是什麼？」朵拉不耐地問。

「你，或者是哈洛德的家屬，掌握了案子的可能重要線索，但決定要保密？我沒誤會吧？」

「如果妳指的是原件，那不在我這裡。」馬修回答，「他母親不肯拿出來，也不肯給副本。她可能燒了信，因為實在很令人作嘔。」

「內容本身沒有什麼特別——只除了讓哈洛德的母親非常不快以外。但信是用人血寫的——哈洛德的血。」

「沒錯，」朵拉說，雖然她心裡認為八成問不出名堂來。「就算他們記得，衣櫃裡的Ｔ恤還是沒有解釋。」

朵拉笑出聲來。「不能。」

電腦發出一聲樂音，他們都轉頭望向螢幕。右上角上出現一個方塊，上面寫著「您有新郵件」。朵拉握住滑鼠點了一下。

「我？」朵拉張口結舌。「她要跟我說什麼？懺悔她對自己兒子不好？」

「就算是這樣好了——而能夠決定要不要讓我知道的人允許的話，那難道不值得調查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