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嗯,」山德斯太太說:「結束了。」
兔唇拿下她的厚圍巾,披在一塊墓碑上。那鋪石的墳墓長著青苔,上面的名字因風吹雨打而模糊不清。底下那個人已經被遺忘,也不再受這世界哀悼。但有那麼一個片刻,仁恩想著,那塊石板黑墓碑看起來很溫暖,也很高興被選上了。兔唇站在附近,眼睛察看著墓園的邊緣,仁恩看了她一會兒,明白她在找班傑明。她的表情充滿生氣,充滿希望。
他為地下的陶利不至於孤單而感到欣慰。想到那些廢棄的煤坑,那些黑暗中抱在一起的男人,他希望他們能因為有他的朋友的陪伴而得到一些安慰。至少,他希望他們不會怕他。
站在湯姆和雙胞胎後面是所有捕鼠器工廠的女工——兔唇、缺了門牙的女孩,還有其他所有人,一大群醜女,穿上她們最好的衣服。她們把帽子拉下擋住太陽。女孩中間是幾籃滿滿的食物。教堂的另一邊,仁恩聽到窗戶一扇扇打開,招呼著彼此,準備迎接市https://www.hetubook.com.com場新的一天。
「從現在開始你給自己做飯。」她說。但是隨著體力的恢復,她又開始給弟弟煮飯,每晚把他那一份放在爐邊。接下來的幾個月,廚房日漸清理恢復,重新打造了一張桌子,蜜餞又開始在儲藏室裡堆起。烤好蛋糕時,她會切成一塊塊,分給湯姆和雙胞胎,而其中最大塊的一定是留給仁恩和侏儒。
仁恩想到他簽給米爾頓醫生的那張紙:他和山德斯太太走路到醫院,用後院那筆錢償付醫藥費,將它取回後,山德斯太太把它丟進爐火燒了。交還那封契約時,醫生看起來好像有點失望。但是送他們離開、關上醫院柵欄那一剎那,修女的臉上則露出了笑容。
(全書完)
他猜想班傑明會不會躲在那片樹林裡,但是過了一會兒後,他覺得別的地方比較有可能:那面牆後面,或者教堂的轉角處。
和_圖_書
然後他知道自己將會永遠尋找著他。仁恩抬起手擋住陽光,他的視野越過柵欄,山脈,一直看到那條河。即使這麼遠,他依然能夠感覺到那股水流在拉著他。那道來自潺潺河流的深刻承諾。葬禮在墓園最古老的角落舉行。那裡的墓碑是石板做的,糾結盤蜒的樹根有些直接從墳墓裡長出來。仁恩注視著一顆古老的榆木,它的樹幹坐落在一小塊地中間,枝葉已經茂盛到包圍住墓石,不用多久就會把整個墳墓都吞掉。
一群人吃完野餐後,有人開始在墓園裡玩起捉人遊戲。缺門牙的女孩在一排排墳墓間追逐著布拉姆。布拉姆在紀念物和十字架間跑來躲去,輕易跑贏了她。其他捕鼠器女孩也加入,接著是易奇,很快就有一隊臨時啦啦隊,對著躲避著的男孩大喊大叫。
捕鼠器女孩攤開毯子,山德斯太太開始分發食物——烤雞、剛出爐的麵包、玉米和馬鈴薯、蘋果派和鮮奶油。倚在拐杖上的湯姆把一排玻璃杯排好,倒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蘋果汁,易奇害羞地把紙巾拿給女孩們,布拉姆手臂上搭了條毛巾,在人群中間用湯匙舀分鮮奶油。
仁恩挽著山德斯太太的臂彎。她穿上她最好的衣裙——淡灰絲綢,頸上繫著一顆瑪瑙。「我們家族分到這一塊,」她說:「我會葬在這裡,」她指著一株冬青和楓樹之間的一塊空地說。「我弟弟會葬在那裡,時候到了,你也會來加入我們。」
牧師唸完祝詞後,示意仁恩向前。仁恩探身一看,那個洞既長且深。陶利的棺材躺在洞底。仁恩抓了一手泥土,丟在上面,然後看著守墓人開始堆土。他想到許多年前埋在煤坑裡的那些男人,有些可能就被埋在這片墓園下面,距離眼前這個墓不過幾吋遠。
湯姆的帽子脫下。過去幾天他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整理了仁恩的法律文件,花上很多時間在廚房裡用筆墨寫東西,拖著跛腳走到工廠去檢查麥金迪的商業紀錄。他跟領班討論著怎麼重新開工,把帽男偷走的東西登錄記帳和-圖-書;他們把一切搜刮一空後逃之夭夭。他的表現除了贏得山德斯太太的原諒,還幫布拉姆和易奇贏得一間房間。他承諾不把他們送回孤兒院。一旦湯姆許下承諾,繼續遵守好像不難。現在,至少目前,當他不酗酒,正經工作時,你不難看出他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牧師清清喉嚨,打開他的聖經,他很年輕,非常年輕,清新且充滿熱情,準備為世界做善事。當他讀出「主禱文」時,所有人跟著念誦。仁恩和布拉姆和易奇唸到救我們脫離兇惡的時候停住,其他非天主徒則繼續唸: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祢的,直到永遠。阿門。
山德斯太太忙碌地將剩下的食物打包,準備帶回去給侏儒。仁恩知道他一定正從附近某個屋頂上看著他們。第一天晚上他爬下煙囪看到山德斯太太時,他掩面而泣,一直到情緒平復後才讓她靠近。然後他開始大聲抱怨她不在時發生的事——他差點兒被餓死,被拋棄,快被捕鼠器女孩吵死,還有殺手爬到他的屋簷上。山德和_圖_書斯太太破口大罵,說他貪吃狡猾,她還說如果她真的拿把梯子爬到屋頂,一定會在他床下找到一大半遺失的蜜餞。侏儒瞪了仁恩一眼,以為男孩背叛了他,不料山德斯太太大笑了起來,直笑到咳嗽得坐下休息,男孩和矮人著急地守在一旁,確定她沒事。
布拉姆跑在捕鼠器女孩前頭,左右迴避,跳過墳墓,跑過仁恩身旁時,一陣疾風從他背後吹過。易奇跑在布拉姆後面,然後是那群女孩,一個接著一個,她們身上衣服的顏色模糊飄過。仁恩加入遊戲,跑在她們後面。他的手指伸直,眼看就快抓到了,又錯過了,錯過了,錯過,錯過。
那天是第一個真正的夏天,草很綠,微風從河那邊吹來。捕鼠器女孩吃完一輪後又開始吃起第二輪、第三輪,直到太陽高掛,墓石上的樹蔭全消失。她們靠著墓碑用餐,脖子靠在冰冷的白大理石上。坐在她們之間的湯姆舔著手指,吃完後,他輕打了個嗝,開始背起詩——他的這個才華引起非常多人的驚訝,但只有少數人感到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