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
但他沒有。也許是因為他在流鼻水,眼睛又浮又腫;也許是因為很少有人會吻聞起來像貓尿的人。
愛狄森回答得很慢,「沒有。」她捧起酒杯,眼神專注。她再次集中注意力。「沒有繼續縱火,也許是因為妳父親到處打探。」她說。「也許康絲坦斯知道,只要她告訴妳爸是誰幹的,妳爸以後就再也不會去拜訪她。她很寂寞。也許她騙人。也許加入這個社區的人都挺寂寞的。而且妳又怎麼知道,不是康絲坦斯自己放的火?」愛狄森問。
「我也是。」賓恩牽著她的手,轉過身來,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好引導她往回走。他們穿過客廳,回到前門,在門口停了下來。「我有個禮物要送妳。」賓恩說。「是個生日禮物。」
它播放著「愛是光彩壯麗之物」這首歌。她母親很喜歡這首歌,卻不喜歡電影。母親會說,讓電影裡的人擁有圓滿結局很困難嗎?整個故事都是改編的,為什麼不能編出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呢?至於愛狄森手帕裡的東西,則是一塊小小的蛋糕,也就是出現在娃娃屋裡的那種小蛋糕,但她可是在幾個月後才發現這件事。
旁邊那桌的老男子站了起來,替年輕女子穿上外套。他轉向愛狄森,「威廉.里克的父親有嚴重的問題。」他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聽妳們講話。我只是聽到有點引起我興趣的名字。」
「所以我父親從來都沒有報導過聖城?」芮瑪問。
第二條,我們不再需要殘缺的政府,因為今日我們已尋得真正解決之道,進而取代政府。
而威廉.T.里克於二三三五年出生在地球(阿拉斯加瓦德茲),在畢凱艦長的帶領下,是企業號D和E的副艦長,直到二三七九年,他升等為泰坦號的指揮官。
「哪一種比較糟?是無惡不作?還是冷眼旁觀?」愛狄森問芮瑪。「還真是我們這時代的大哉問,是吧?威廉.里克是讓我這樣質疑的第一人。我多希望他也是最後一人。」
她聽到陽臺中間那階發出咯咯聲響,於是吹熄最後一根火柴。「賓恩!」她盡量小和-圖-書聲地叫他,但整個客廳只有一片靜默與黑暗。
她蹲在咖啡桌邊,點燃最後一枝火柴。在這樣的火光下,她還看得見里克的髮油在安樂椅椅背上抹出的一片黑色污塊。咖啡桌上都是灰塵,用過早餐的盤子還放在上面。愛狄森在其中一枚盤子上看到發硬的蛋黃。
2
書櫃上有一個小瓶子,裡面有一捲紙,玻璃上還標著價錢,這個東西肯定也是宣傳品,是放在拱廊的販賣品。瓶子又輕又小,吸引了愛狄森注意,她把瓶子放進口袋裡,這不算偷竊,因為東西又小又不值錢。
3
「妳和我『一起去遛狗』,如何?」他舉了一個例子。
忽然間,愛狄森有種奇怪的感覺,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居然是賓恩.藍尼索的女兒,她有著賓恩的嘴唇和笑容,但平常不太容易在她臉上看出來。愛狄森看著芮瑪,有如大夢初醒般,接下來她憶起的畫面栩栩如生,黑暗裡她和一名並不熟識的年輕男子站在一起,身處在一棟他們不該踏進的屋子裡。愛狄森從上方看到自己和賓恩正彎著身子,護著火柴的光;房間四周好大,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跟著賓恩回到劇院和演講廳,穿過停車場和聖克魯茲舊公路,來到位於另一邊的住宅。他們聽見有人踩在碎石上,朝宿舍走去。賓恩把愛狄森拉進一棵樹後,假裝這棵窄樹能夠遮得住他們兩人,實在充滿了卡通效果。愛狄森開始放聲大笑,她一笑就停不了,只好咬住自己的手指止笑。她發現自己情緒亢奮,這也讓她發笑。賓恩轉過身,用自己的手抵著愛狄森的手,掩住她的嘴,不讓笑聲傳出來。她在他指尖聞到潤膚露的月桂葉氣味。
此外,旁邊那桌的對話開始惹人注意,芮瑪也在聆聽。也許他們根本不是父女。那名年長男子表示,「性暗示」全然只是語氣的問題。文字本身並不是重點,其實只要語氣對了,什麼話都能達到這種效果。
「別管那個,那是宣傳用的。我們不是在找這個。」
前門是打開的,她可以直視看到玄關。衣帽架上有件外套,同一個鉤子上還有一把雨傘。賓恩在愛狄森身
和-圖-書後關上門,她什麼也看不見。
「噢,對啊。」
她走向書櫃,留下一地貓砂。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關係,因為貓大概也會這樣。「好多小手冊。」她告訴賓恩。
一分鐘過去,也許是兩分鐘,愛狄森才注意到自己暫停呼吸。她開始呼氣吐氣。賓恩劃燃火柴,走到她身邊,協助她起身。他把火柴甩滅,然後屋子又變暗了。「我沒火柴了。」愛狄森說。
愛狄森直視芮瑪,卻不是真正在看她。芮瑪向前傾,「有人抓到縱火狂嗎?」她又問了一次。雖然語氣不痛不癢,但「抓到縱火狂」這幾個字忽然產生了性暗示,但在她第一次問的時候並不是這樣——不然妳和我一起去我家,看看我們能不能「抓到縱火狂」,如何?
不管他們在找什麼,看來都在上面的臥房裡,而不是在一樓客廳。她沒大聲說出來。她的蠻勁已經被逼到極致,現在就算只是一座樓梯,也能嚇斷她最後一條神經。
當他踩上中間那階時,發出了像是槍響的咯咯聲,讓愛狄森嚇了一跳。然後她又開始笑,她試圖憋住卻讓她泛出淚水來。
兩個戴著棒球帽的年輕人走進來,其中一人帽子反戴,一人是戴正的,他們開始打乒乓球。球在桌子和球拍上發出乒乓聲。喇叭傳來史提夫.汪達的歌聲。
「沒有。幾個月後,他得到了在《芝加哥論壇報》體育版的工作。我見過的每一個男人都會拋下一切,去體育版工作。」
愛狄森自從上次和芮瑪在選舉日前後說了一些陳年往事,便開始憶起其他事情。一旦開始回憶,她似乎也無法讓思緒停下來。這麼多年來,她都沒有回想起填空俱樂部的事,然而今天,回憶已經在等她了,就像相簿裡的快照。她告訴芮瑪,里克是如何醉暈,如何倒在紅樹林子裡;康絲坦斯是如何在陽臺上摔了一跤。現在她想起更多的小細節。她和賓恩把康絲坦斯送上床,然後還在聖城逛了一下,聊聊自己的生活和雄心壯志。他們漫步經過動物園,夜行性動物發出騷動,把日行性動物吵醒,以致於整個動物園裡的動物都醒了,而且都很興奮。他們在望遠鏡前停下腳步,抬頭看月亮,那晚的月亮並非模糊、渾圓,而是皎潔卻布滿坑洞。於是,他們開始爭論哪一種比較美。賓恩喜歡遠遠小小又模糊的月亮,愛狄森則愛坑坑洞洞的月亮,而www.hetubook.com.com她也驚訝這裡竟然是個賞月的好地方。之後他們就離開馬路,步入樹林。
第三條,明智的人無須繼續忍受可畏之神的混血罪行,因為我們已尋得種族問題的解決之道。
「我喜歡吃『加了起司』的比薩。」
他們遇見里克,他倒在一片滿滿都是紅木針葉的窪地。賓恩前去查看他的脈搏,替他披上外套。幸好那晚不冷。賓恩說,小精靈帶他走了,一百年後他才會醒來。賓恩說他熟睡的這一百年間是查看他家的好時機。
四周一片黑暗,但遮蔽得很隱密,外面絕對無法看進來。陽臺的燈亮著,飛蛾和其他小蟲飛撲過去,賓恩和愛狄森通過的時候一定會被人看見。「我要進去了。」賓恩告訴她,他移到光線邊緣,然後快速地踏上陽臺階梯。
「不然妳和我一起去我家『打橋牌』,如何?」
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
第四條,今日我們也尋得史無前例的靈性宗教困境之真正解決之道。
腳步聲走遠了。「現在還好嗎?」賓恩問。「我能信任妳嗎?」他的手隨著愛狄森點頭而上下搖動。「好,那麼我放手了。」他放開手,覺得愛狄森不太可靠。里克的房子是棟兩層樓高的建築,就在山丘上。他們一起爬進有點坡度的院子。
「我父親是否曾弄清楚過?」芮瑪問愛狄森。「他逮到縱火狂嗎?」愛狄森的臉上浮現出抽象又疏遠的表情。芮瑪想,她大概是在偷聽旁邊那桌人講話。愛狄森主張偷聽是種專業上的義務。芮瑪在多篇訪談中都曾讀到這個看法。
「盡量不要破壞東西。」賓恩說。他又打了一個噴嚏。「這裡一定有貓。我對貓可是很敏感的。」
走出大門前,那個男子比出「星際爭霸戰」裡瓦肯人的手勢。他偷偷地比,用身子擋住手,年輕女子便看不到。這個動作讓人覺得奇怪,但不是因為他偷偷地比——因為瓦肯人比出這個手勢是為了增加男性魅力——而是他這麼做的目的為何。
賓恩試著拉門環,門卻開了,他消失在房子裡,愛狄森跟著跑進去。她一次踏兩個階梯,這樣才能跳過中間那階,接著腦袋撞到燈,她就不再笑了。
愛狄森發了誓。賓恩給她一團用手帕包裹起來的小東西。愛狄森把它和小瓶子放在同一個口袋裡。如今她和賓恩一起站在黑暗中,面對著彼此,靠得好近,她覺得他一定感受和-圖-書得到她的顫抖。賓恩若要吻她,現在可是絕佳的好時機。
真正解決之道是什麼?里克忘了說明,但一定和納粹脫不了關係。對現在的愛狄森而言,真正的解決之道之所以不能公開,是因為屬於結束戰爭祕密計畫的一份子,資訊自由法(Freedom of Information Act)記錄了一切,但動詞都被劃掉,祕密監獄裡關著神祕的人犯,從關在祕密監獄裡的神祕人犯口中以不為人知的手法套出情報,而這些攸關國家安全理由的事情無法一一細數,像是伊拉克的死傷人數和民間傭兵的數量。愛狄森很想在網路上談論這些事,但她不能。關於希特勒的諸多謬誤傳聞已經危及到真正合理且正當的資訊來源。
愛狄森在黑暗裡走了兩步,左腳踩進砂裡,於是她點了一根火柴。原來她一腳踩在貓砂盆裡。她抬起腳,溼溼的沙子卡在裡面。「媽的!」她說。她已經十七歲了,卻從沒有罵過髒話。她憶起罵髒話的蠻勁。
「妳要發誓,保證不在妳生日前打開。不發誓就不給妳。」
她等不及要打開小瓶子。在她把那團手帕放進首飾盒裡後,她立刻打開瓶子。把裡面那捲紙鉤出來,攤平,讀上面的字。上面是漂亮的草寫字體,條列出里克完美基督徒神聖法則的教義:
愛狄森只是客氣。她還沒見過一個完全沒問題的父親,麻煩的父親是人生的標準配備。她從來沒想過白人宗教社區的領袖可能是個例外。
「今天不是我生日。」
1
她看到對桌的愛狄森,對這名女子產生滿滿的感情,若少了她,世界上就不會有麥斯威爾.連,那世人根本不會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
芮瑪喝完了啤酒,又點了一杯。她還沒吃早餐,所以很快就醉了,也許這是她大腦邊緣感覺愉悅的原因,但也許是因為她對貓薄荷茶的反應很慢。「那好吧!」她說。
第一條,我們不再需要嗜血的爭戰,因為今日我們已尋得真正解決之道,進而結束爭戰。
愛狄森差不多天亮時才回到家。她把鞋子脫在門口,躡手躡腳地走進玄關,這樣才不會吵醒她母親。她把賓恩的手帕放進首飾盒裡,然後迅速蓋上盒蓋。因為這個首飾盒其實是個音樂盒,還挺吵的。
「我不知道里克有這種問題。」愛狄森說。
她離hetubook•com.com開書櫃,看到掛在牆上的圖畫。她的火柴用得很快。結果那些圖畫其實是裱了框的相片。其中一張照片是里克神父雙手捧著一座地球儀,下面說明為「遠西智者」。另一幅是看一次一分美金的西洋鏡,後面的告示牌上寫著「某人的好事是他人的壞事,反之亦然。」這些東西全都是宣傳品。愛狄森繼續移動。
「報導。任何能寫幾個專欄的東西。」
「我們要找什麼?」愛狄森問。
他點亮一根火柴,手掌呈彎曲狀以擋住光線,小小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龐。愛狄森看到沙發和椅子的輪廓,還有書架和檯燈。他們在客廳。火柴熄了。這地方聞起來有菸草的氣味,挺讓人開心,但也有貓尿味,這讓人討厭。賓恩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他緊緊掩住口鼻,不讓聲音傳出來。
愛狄森的記憶並不像上述講得條理分明,反而比較像浮光掠影,一下子是畫面,一下子是聲音。好像這一分鐘還亮著的火柴光,下一分鐘就滅去。
不論是愛狄森還是芮瑪,兩人都不知道這位先生的目的,但他把威廉.E.里克和威廉.T.里克混為一談。威廉.E.里克生於一八七三年,在一九二〇至五〇年間治理聖城。他的信徒在聖克魯茲舊公路上販售汽油、春宮照和聖水給觀光客。
其中一人用西班牙語對另一人說話。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話,因為不像是有運動精神比賽裡會說的話。球滾到芮瑪的椅子下,她撿起來,扔回去。
過了午夜,月亮從空中消失。星子出現在夜空,如同在婚禮上灑的米一樣。愛狄森的腦袋還因為特調水果酒而暈眩,心臟在胸口怦怦地跳著。這時的她,什麼都不會拒絕。
「妳和我父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芮瑪問。
外頭微弱的星光無法照進來,但不代表裡面的光線無法透出去。愛狄森的母親常對她說:星星之火可以點亮漫漫黑夜。賓恩給了她一排火柴,後來她看見這是城裡酒吧的火柴。「妳找這邊。」他觸碰內牆以指引她方向,自己則沿著窗邊的牆行走。
有人敲門,「有人在家嗎?」一個男聲問。他嘗試拉開門環,但顯然賓恩鎖上了。一陣長長的寂靜。愛狄森又聽見階梯的咯咯聲。走了幾步,然後遠去。
坐在比薩小店裡,愛狄森當然記不起來完整的文字。她只記得某些邪惡又模稜兩可的東西。但她肯定記得的是「真正解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