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們回到家門口,卻發現大門洞開,我朝著裡面喊了聲:「有人在家嗎?」卻沒人回應。霍爾又不曉得死到哪裡了。我猜,可能是我媽媽快死了,所以霍爾也不見人影了。可是這樣講又不太對,因為媽媽還沒住院以前,經常和霍爾吵架,不斷指天指地互相惡罵,所以如果我媽死掉的話,他應該也不會在意。
我一開始還沒注意到呢,原因是她實在太瘦了。她,瑪麗.藍恩就抓著溫蒂,兩人一起盪在單槓上。瑪麗.藍恩看見我之後立刻跳下來,朝著快速蘇西那裡用跳的跳過去。此時快速蘇西正在飲水機旁邊,對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大男生揮手。瑪麗.藍恩跑到蘇西旁邊後,對著她講了幾句話,一面講,還一面指著我和德露。
「讓人家上二壘的意思,就是讓男生摸妳的『外婆』,『外婆』的意思就是胸部。」
我永遠、永遠不會准任何人摸我的下面。
瑪麗.藍恩跑過來,把我手上的紅球拍掉。「笨蛋巴比跟妳講了什麼啊?」
快速蘇西回瞪了我一眼,搖著頭說:「天啊,妳實在有夠鈍,莎莉。」然後她把我拉到地上畫的方格擊球線那裡去,指著方格說:「懂了嗎?妳就像四方形,有夠鈍。」她指著方格再說一次:「鈍!」然後又指著我:「懂了嗎?」
德露竟這樣講,實在是太差勁了。她明明就知道我這人有時愛胡思亂想,很可能因為想像力太豐富而發瘋。瘋子才會亂想。薇吉妮雅.康寧漢就是因為喜歡亂想,才會被人送到精神病院,裡面穿白袍的人逼她去洗熱水澡,整天都在洗,就算她已經很乾淨了還是要洗。我腦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想要出手痛打德露,就像霍爾打德露那樣,把她鼻子裡那根可愛的小湯匙一巴掌打落地面。
巴比.布羅菲長得蠻帥的,金髮剪成平頭,眼睛是湛藍色的,笑的時候,棕色的臉龐上露出白紙般的潔牙。
德露翻身趴著,拉開T恤,代表她要我幫她摳背。從我有記憶以來,我沒有一天晚上沒幫她摳背。她問我:「妳知不知道,為什麼快速蘇西的綽號是『快速』?」
「結果莎拉從此就人間蒸發了,呼!」快速蘇西接到了球,把它直直往上拋,等著它掉下來的時候再度擊球。「妳們有沒有聯想到誰的情況也是這樣啊?」
運動場上還有輔導員,每年都是同樣的人當輔導員,名字叫做巴比.布羅菲和芭芭拉.寇爾查,兩人都不是維利特街的居民。巴比是運動場的管理員,馬上要去讀大學,以後要當體育老師,所以他很喜歡跟我們玩跳房子或者繩球。芭芭拉是他的hetubook.com.com助手,她說她以後要上大學當啦啦隊長,交個像巴比這樣的男朋友。芭芭拉很漂亮,也很會編繩子,她教過我們每個小孩子怎樣把長長的塑膠繩編成鍊子,上面可以串鑰匙或其他東西,還可以搭配任何「套裝」。德露後來就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叫「套裝」。我和德露總共編了大概五十條這種繩子做成的鍊子,可見我們多喜歡這東西。它們的顏色非常美麗,還發出好聞的味道,摸起來的手感也很棒,滑滑涼涼的。每次巴比走回輔導員專用的休息區拿繩子給我們編鍊子的時候,我們都好期待,每次都要等好久他才會帶著這些五彩繽紛的細繩走出來,兩手放在後面叫我們猜是在哪一手,猜對後他才肯給我們。這個巴比,真是個奇怪又好玩的人。
「那又怎樣,」我說:「她雖然沒死,但也不表示說羅斯穆森沒有動手殺她呀。」
談到棒球的話才出口,我就有點擔心這樣會讓德露回憶起她和爸爸、寶利舅舅看完棒球在回家路上出車禍的事情。那次車禍後不久,我問過她到底事情經過是怎樣,爸爸為什麼會開車去撞到那棵大榆樹,他開車為什麼沒有專心等等。可是德露不肯談,對任何人都不說,車禍過好久了還是不說。現在我每次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還是很生氣,要不然就是假裝沒聽見。
她在說什麼呀?大家都知道快速蘇西討厭打棒球。打棒球又和發|生|關|系有什麼關係?「妳說快速蘇西讓人家上二壘,這是什麼意思?」
快速蘇西整個人站到了發球線裡面。「妳們有沒有聽說,莎拉.海納曼的媽媽叫她去迪倫西雜貨店買牛奶,結果怎樣,妳們知道嗎?」她一面說,一面把紅色的球對我打過來,黑色的長髮隨風整個散開,陽光灑在她的頭髮上閃閃發亮,就像剛打過躐的汽車。
德露挨近我身旁。「好可怕喔。」
「喔……」我覺得好噁心。長大之後要做的事情就是這樣。「那有讓人家上一壘嗎?」
剛好,那天下午我才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在玩耍的時候她跑得很快,每個人都希望跟她在一隊?」
我最近剛開始跟巴比學西洋棋。西洋棋跟西洋跳棋的玩法完全不同,但棋盤倒是長得很像。我很喜歡跟巴比下棋,盯著他上下抖腳的樣子,盯著他搓著雙手,彷彿天氣很冷的樣子,我也喜歡看他用力想棋路的模樣,想得連額頭上都出現淺淺的皺紋了,好像全世界最重要的事就是吃掉我的皇后棋。
德露繼續說:「快速蘇西讓人家上二壘。」
快速蘇西接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來又講:「妳們都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對吧?」她乾脆扔了球,走到瑪麗.藍恩身旁,用兩手環繞在瑪麗.蘭恩的脖子上,做出要勒死她的動作。這兩人開始大笑。我卻笑不出來,因為我知道快速蘇西講的沒錯,莎拉.海納曼可能已經死了,警察永遠也找不到她了。我敢打賭,海納曼太太找警察去協尋她女兒慘遭勒死的屍體,警察當中一定有羅斯穆森。他就是殺人狂。他就是虐童狂。
快速蘇西雙手插腰,站在瑪麗.藍恩的身旁,遙望著巴比遠去的背影。他的背影相當長,因為巴比長得很高。快速蘇西噓了一聲,然後補了一句:「我,絕對不會洩漏半個字出去,絕對不會露馬腳。」
瑪麗.藍恩剛才嘴巴裡一定在吃某種黃色的東西,因為她把舌頭朝我伸出來的時候,整個舌頭都是黃色的,很像動物園裡面大蜥蜴的舌頭。她對我說:「我早就說過了。」
「幹嘛?」
維利特街小學就在我們家對面,附近非天主教徒的小孩子都到那裡上學。每年夏天市政府會在學校的運動場辦活動,供附近小孩免費參加,不論國籍,無分宗教,一律歡迎。
「快速蘇西說,那個男人把裘妮性侵害了,和她發|生|關|系,事畢之後又把她的內褲勒在她脖子上,用力勒,勒到她沒了呼吸才停下來。」
我把頭轉過來,看著窗戶外面,恰好是妲蒂臥室的方向。她的鬼魂又開始發出啜泣的聲音。德露低聲說:「莎莉?」還把被子拉高,蓋過我們的頭。
德露問我:「妳知不知道裘妮被人家性侵害?知道吧?」她又轉了個身,還用手指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摸,好像我脖子是鋼琴似的。
蘇西今年十三歲,比我大三歲,已經進入青春期了。等你變得那麼老之後,面對的事情大概也不同。發|生|關|系就屬於不同的事情吧。
德露在我身旁伸了個懶腰,整個人拉得細細長長的。「法式舌吻就是上一壘,也就是讓男生把他的舌頭伸進妳嘴巴裡。」
「妳有沒有聽到?」
我回答:「好啊,下棋不錯。」
「是妲蒂的鬼魂。」
「對,全壘打就是讓男生那樣。」
以後等我的「外婆」長出來,我永遠、永遠不會讓人家摸我的「外婆」,也不會讓人跟我法式舌吻。
她指的是妲蒂.坎菲爾,但我不想回答。因為,假如我講的話,就代表她說的是真的。
「答錯了」。德露邊說邊笑:「因為她讓其他男生跟她發|生|關|系。」
和圖書
這一整天我們都跟著芭芭拉一起用繩子編鍊子,還跟巴比下棋,又在運動場上玩了一整天。最後我們才前往法齊歐家,準備享用娜娜親手調製的美味千層麵。德露和娜娜一面吃晚餐,一面高談闊論陶樂絲.黛的電影,娜娜簡直被電影裡的男影星洛赫遜迷死了。晚餐後我們幫著快速蘇西一起把餐盤擦乾,然後我和德露就回家了。路上沒講什麼話,我認為原因是我們兩人都覺得有點可惜,必須離開法齊歐家裡香味四溢的義大利廚房,還有大家一面吃一面高談闊論、手臂滿天揮舞猶如指揮交通一般的場景。
我不確定她說的可怕,到底是指妲蒂人間蒸發這件事,還是裘妮失蹤這件事。其實也不重要,因為這兩件事情都很可怕。「我絕對不會讓任何可怕的事情發生在妳身上的。妳知道吧。」
巴比把頭轉往單槓那邊。「她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德露睡著之後,我繼續躺在黑暗裡,聽著妲蒂的鬼魂啜泣,心裡一直祈禱著快速蘇西講的話都是假的。我確定,如果沒人相信我,假如沒人聽我的話立刻去阻止羅斯穆森,那麼不要多久,我和裘妮.皮雅斯考斯基的共通點,就不止我們都喜歡編鍊子了。
我這下終於開竅了,於是說:「所以,全壘打就是讓男生那樣?」
那裡有鞦韆、單槓和棒球場,柏油地面上用黃漆畫了四個跳房子,小孩整天都可以在學校裡面玩躲避球,要不然可以玩比較靜態的,例如繩球及「老師說」。下午玩累的話,就可以躺在畫有棋盤的綠色長椅上面休息,看其他人玩到汗流浹背。
「那三壘呢?」我繼續問。密爾瓦基勇士隊的三壘手叫做艾迪.瑪修,是爸爸最欣賞的球員。我真的好懷念以前跟爸爸,我的天空之王,一起在收音機旁邊收聽球賽轉播的時光。爸爸手上老是拿著一罐啤酒,大腿上坐著的就是他鍾愛的女兒莎莉。雖然棒球我聽不太懂,但是爸爸很喜歡棒球,而我很喜歡我爸爸。以前住在農場時,每到夜晚爸爸就會待在前廊,收音機上黃色的指示燈亮著,反射在他的臉龐上,只要打擊手漢克.艾倫打出一支全壘打,爸爸的臉上就閃耀著激動的光芒,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害他的乖女兒莎莉跌在地上。他死前的那年夏天尤其激動,因為他說那年夏天勇士隊一定能打進世界盃大賽,到時候我們就去球場看球,吃鹹花生和熱狗,上面加芥末醬及酸黃瓜。剛好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
巴比問我:「和_圖_書莎莉,等下一起下盤棋好嗎?」
我腦裡卻不停想著羅斯穆森,當裘妮不想要羅斯穆森摸她的時候,他卻還是在摸她。她當時一定非常非常害怕。我於是問德露:「那個性侵害的事情,妳確定嗎?」我停止摳她背的動作,因為摸到她身體的這個動作讓我覺得有點噁,噁到我的心底去了。
「你有沒有聽說溫蒂.拉杜爾出事了?」我問他:「有人把她推下史賓賽家地下儲藏室的樓梯,結果是救護車來把她載走的。」
快速蘇西老是喜歡這樣捉弄我,因為我經常聽不懂她的玩笑話。德露認為快速蘇西喜歡捉弄我的原因,是她很時髦,而我一點也不「時尚」。這一點我不得不同意德露的看法,因為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時尚」,而且假如我「時尚」的話,我自己一定會知道。我也不得不讚嘆德露,她從哪裡學來像「時尚」這種外國字呀。她現在的講話口氣,真的很像法國圖書館長了。
我問:「妳哪來的馬?」
德露正想把湯匙插到自己的鼻孔裡,她在學威利.歐海拉的動作。「妳知道嗎,妳越來越像電影《蛇穴》裡的神經病薇吉妮雅.康寧漢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德露一起吃我們的麥片早餐時,我再次想要說服德露。「我告訴妳,羅斯穆森正在大開殺戒,他想殺我沒殺到,才拿溫蒂出氣。」我們家的牛奶已經壞掉了,結成一塊一塊的了,所以我們只好直接吃麥片。至於家裡面的味道呢,實在是臭不可聞,連奈兒的房間都很臭。就像你在動物園聞到的味道一樣。
我本來就跑得像風一樣快,所以想也知道,我會比德露先跑到繩球場。她當然絕口不提「最後到的人就是笨蛋」這件事。
「哇,好久沒看到妳們兩個人了,」輔導員巴布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他手裡拍著一粒紅色的球:「快速蘇西和瑪麗.藍恩還在找妳們,要跟妳們玩球。」
每年八月底那裡都會舉辦盛大的夏日派對,有汽水、吃的東西和好聽的音樂,還會選出「運動場女王」和「運動場國王」各一位來加冕。去年八月,我們搬來維利特街還不滿一年,德露就當選「運動場女王」,可見她這人的社交能力有多強。我那時好嫉妒,嫉妒到整整一個禮拜不肯跟德露講話。(爸爸m.hetubook.com.com,對不起了。)今年夏天我的計畫是要增強自己的社交能力,說不定我也有機會獲選為「運動場女王」。
德露朝我用鼻子哼了一聲說:「是她自己摔到史賓賽家地下儲藏室的樓梯上。」
「不曉得啦!」我把頭埋進枕頭裡,聞到了刮鬍水味道。
溫蒂.拉杜爾整個人平躺在單槓的最上面,正在舔一根冰棒,額頭上那塊超大的紗布已經有一半快要脫落了。
我和德露也懶得洗澡了。上次在家裡洗澡的時候,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是褐色的,而且溫溫的。我們脫了外衣躺在床上,聽著鄰居前廊鞦韆咿咿呀呀的聲音。一定是坎菲爾先生獨自坐在那,每逢夏夜他就會這樣,在鞦韆上邊盪邊抽菸。我們從臥室的房間裡就可以聽見鞦韆的聲音,聞到他的菸味,給我一種孤寂的感覺。當晚這種孤寂的感覺尤其強烈,因為這裡只有我和德露單獨在一起,彷彿從此以後,我和德露只能相依為命了。
「三壘就是讓男生摸妳的下面,」德露指著我的內褲說。
「怎樣了?」我反問,同時把紅球用力打回去給她。
我已經開始擊球了,德露才跑過來說:「我的小眼睛看見了……」她指著單槓那邊。
巴比笑著對我打趣說:「那我們就等於約會了喔。」他這人笑口常開,個性開朗又充滿活力。說完之後他就朝著棒球場走過去了,那邊有好幾個小孩正叫他過去,他們好像要找他當投手。巴比真是個好人!他跟附近同年齡的大男孩完全不一樣。以後等我長大,可以開始真正約會的時候,我想要搭公車到巴比住的東區去找對象。西區的這些男孩都是壞蛋。
德露又說:「妳到底知不知道『性侵害』的意思是什麼?」
快速蘇西接著說:「後來天黑了,莎拉還沒回家,海納曼太太只好報警協尋,警察到處找都找不到。」
「快速蘇西說,『性侵害』的意思就是有人摸了女生的下面,把她弄得很痛,然後那個男生和她發|生|關|系,但是她不想和他發|生|關|系。」
其實我和裘妮不熟,只有在運動場上碰過面,她看起來人很好,跟我一樣也很喜歡用繩子編鍊子,手藝不錯。
就算是世界未日,我也不會讓男生那樣。
我這人好糟啊,竟然會想這麼做。幸好德露先有了動作,她把湯匙丟下來說:「來吧,我要去打繩球了,最後到的人就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