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走進客廳,餐廳的地板被踩得吱吱響,我聽見他在喃喃自語,又開口唱歌,還有東西被拖在木頭地板上的聲音。接著什麼聲音都沒了。他人就在那裡,像奈兒一樣倚著我們臥室的門口站著,我能聞到啤酒的味道。德露抓緊了我的手,用盡全身的力量捏著。
德露對他吐了舌頭,這下霍爾又罵了:「妳好大的膽子……」他把她從牆上拉開,然後又重重撞回牆壁上。
然後他又開始唱歌:「牆上掛著九十九瓶啤酒……九十九瓶啤酒。如果有一瓶不小心掉下來……那,那……是誰躲在這裡呀?」霍爾突然把我們頭上的被子拉開。我們兩個穿著內衣躺在那裡。
霍爾快要貼到德露的臉上了。他狂喊:「妳媽媽不在這裡,不能保護妳。妳敢再像這樣對我講話,我就打死妳,打到妳整個禮拜連路都不能走,妳這個小雜……」
「妳們兩個死到哪裡去了!」他喊道。我又把手蓋在德露的嘴巴上,示意她不要出聲。
我連忙扯開嗓門高唱「九十九瓶啤酒掛在牆上」,免得霍爾聽見德露嘴裡即將吐出來的字。「九十九瓶啤酒掛在牆上,如果有一瓶不小心掉下來
和圖書,牆上還剩幾瓶啤酒?」我一面監視著他,一面抓起床邊捲成一團的睡衣。「霍爾!」
我從床上起來,輕輕說:「是霍爾嗎?」
妳有沒有好一點?最近發生了好多事,爸爸要我告訴妳說,他原諒妳了。我很想念妳,請快點回家。
「牆上有九十九罐啤酒……」我開口唱。
奈兒動手搥著被子,德露卻在被子裡越笑越大聲,最後奈兒也沒輒了,於是開始動手打我,因為我離她很近。「給妳妹妹一個小禮物當教訓,幫我轉交德露!親愛的莎莉,可以嗎?妳這個豬頭!」她用擦了紅色指甲油的尖指甲掐進我肩膀上的肉說。然後她就踱著步走出去,大力把她臥室的門關上,力道之大,連我們床頭牆上懸掛的基督釘十字架聖像都嘎嘎搖起來,就像火車的聲音。
親愛的媽媽:
如果我不出手阻止他,我知道,他這次一定會把德露打傷。我以前看過霍爾這副德行,他有次喝醉,把鄰居霍普金斯先生打到嘴唇都腫起來了,霍普金斯摔倒在地上的時候,霍爾還和_圖_書踢他。
今年夏天,幾乎每個禮拜三我和德露(這是她名字的簡稱,她的本名不是「楚娣」,大家都誤會了)都會去賈勒基老太太家。其實德露真正的名字是瑪格麗特。我們的爸爸(他已經死掉了)說她是「好勇敢的騎兵德露」,因為她有次腳踩到生鏽的釘子,就在安柏森家後院,她都沒有哭,後來打針的時候也沒哭。後來我們全家就叫她「好勇敢的騎兵德露」,但這個名字太長了,以後就乾脆只叫「德露」。我另外還叫她「天才德露」,因為她真的真的很聰明,七歲的時候就背起來每個州的首府。德露和我幾乎每個禮拜三都會去買勒基太太家,幫忙伊瑟兒照顧賈勒基太太。有次伊瑟兒把她放到輪椅上,推到他們家有紗窗的後門走廊上,我還唸了故事給她聽。賈勒基太太很喜歡瞪著山楂樹一直看,她的腦袋雖然會一直晃來晃去,可是她的心智還很清楚,跟我們祖母不太一樣。祖母的動脈都硬化了,有次還要我們稱呼她是「瑪麗.安東涅特皇后婆婆」。祖母就是我爸爸的媽媽,她已經死了。我的外公跟祖父也都死了。我們的媽媽現和*圖*書在也快死了。德露和我會去五十九街探望外婆,外婆還沒死,可是也差不多了。她今年八十四歲了,不能彎腰,也不能去買東西,她有關節炎和和心悸,所以我們要幫她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還要幫她扭乾她和寶利舅舅的內褲、襪子。寶利舅舅的頭腦也有點問題,因為他腦袋撞壞了,所以和外婆一起住,讓外婆照顧他。我還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寫信給我媽媽。醫院不准小孩子進去探望,除非病人快死了才行,所以我只好用寄的。但我又沒有錢買郵票。等我有郵票的時候,我就會去寄信。
奈兒倚著我們臥室的門說:「妳們兩個一整天都跑到哪裡去了?我在街上碰到霍爾,他氣得跟什麼似的,又醉得跟什麼似的。」奈兒的聲音低沉粗啞,一定是她的生父遺傳給她的。
我抓起他的手,引導他走回客廳,一路和他一起唱歌,一直唱到只剩八十八瓶啤酒,接著他就躺在紅棕色的沙發上昏過去了。
德露把被子拉到頭上喊著說:「噢,奈兒妳閉嘴,我們要睡美容覺了。」
「幹妳去死!」德露蓋在被子下罵道。「幹!幹!幹!」這種罵法是最近從快hetubook•com•com速蘇西那邊學來的,德露好喜歡這樣罵,因為德露向來就很喜歡發音是「ㄍ」的字。
等我能夠再度抬頭看的時候,德露正坐在鋼琴椅子上,手裡拿著媽媽常用的一把長刀。
奈兒走到床邊踢了一下床,接著動手去拉德露,德露睡在靠牆的位置。「混蛋德露.歐麥利,妳嘴巴厲害啊!」
想念妳?
「真是個討厭的爛貨。」德露罵道,但依舊躲在被子底下偷笑。
在黑暗中,他氣喘吁吁,好像剛剛被人追過來似的。我們連眼睛都不敢張開,動也不敢動。最後,德露才說:「我們在睡覺,霍爾,出去,不要管我們。」
他讓德露從牆上慢慢滑下來,彷彿他突然忘了要打德露這回事,並且跟著唱:「九十八瓶啤酒掛在牆壁上。」
他沒出聲,但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德露手臂被他抓住的地方也越來越紅腫。
他把另一隻手上的啤酒罐扔到地上,罐子在地上滾呀滾的。他把德露頂在臥室牆上,把她壓在那裡,好像她是一幅畫,而他正要把她掛上去似的。「妳剛才說什麼?」他吼著說。
學生:莎莉.伊莉莎白.歐麥利和*圖*書
我的夏日行善日記
這就是那天晚上我寫的信,後來德露從洗手間出來,奈兒也笑得很開心地進來,開心得就像棒球場的氣氛。以前棒球比賽開始之前,我和爸爸常在棒球場裡一起唱國歌,國歌的最後一句是「國旗飄揚在自由的土地上,勇者的家園上」。
我把手放在被子上大概是她嘴巴的地方說:「噓!」
霍爾走到前門階梯上了,唱著歌,然後又摔下去。接著又站起來。我趕快鑽到被子裡和德露躲在一起。外面沉寂了一陣子,我猜霍爾可能醉死過去了,於是我把手從德露的嘴上移開。但就在此時他撞上前門,一頭栽在樓梯口,然後結結實實撞到鋼琴,張口大聲咒罵:「可惡!」他的手猛然壓在鑰匙上,在走廊上發出一陣叫人耳朵發痛的刮擦聲。
霍爾伸手越過我身上,只用一隻手就把德露從床上拖起來。
「放開我,ㄍ……」
女兒 莎莉.歐麥利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