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等確定她真的睡著後,我偷偷爬起來,走進媽媽房間,從她衣櫃最底層抽出她的黃色睡衣,又從梳妝台上拿起爸爸的手錶戴上。接著我做了睡前禱告,講了每晚我都會講的禱告詞:向爸爸道歉,然後我躺在媽媽的床角,聆聽屋外滴滴答答的雨滴聲。這種雨勢,應該對農作物有很大的幫助吧。我我躺在哪裡,一想再想,怎麼也想不起來上一次覺得安全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
還要再過一會兒,等我人躺在奈兒替我放的溫暖洗澡水中,我才會想出來羅斯穆森把我從法齊歐家抱回來時,嘴裡哼的是哪首歌。這首歌叫做〈抓住流星〉,也是去年我最愛的歌。去年我和德露在客廳裡表演過這首歌,邊唱邊按www.hetubook.com.com照歌詞寫的,做出摘星的動作,把抓到的流星放進睡衣口袋,準備在下雨的時候,當愛情出現了,就能有滿口袋的星星可用。那次後來是霍爾對著我們吼說閉嘴,我們才停止。
我垂下頭說「你知道妲蒂.坎菲爾的事嗎?」我看著他的腳,他穿著平常的那雙棕色皮鞋。他一定是把剛才偷襲我時穿的那雙黑色軟底便鞋給換了。
我甚至沒力氣告訴德露,偷襲我的人是羅斯穆森。告訴她又有什麼用?
我醒來的時候,正被人抱著朝法齊歐家的前門走。我推測,羅斯穆森應該是躲過了娜娜的一擊,然後跑到史賓賽家的車庫後面,立刻脫掉臉上的枕頭套,又跑回來假裝好心照顧我。結果,此時他正抱著我呢。其他人竟然渾然不知,沒人出面阻止他。德露人呢?我好想要尖叫,張口又發不出聲音;我想推開羅斯穆森,但我的力氣不夠大,他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我渺小如蟲,他完全沒注意到我在推他。我只好要自己稍稍放心,因為他總不可能當著和-圖-書所有街坊鄰居的面,就把我給殘酷虐待後再殺了吧。不,就算狡猾如羅斯穆森,也不敢這樣。
我聽了大為震驚:「妳是說羅斯穆森?」
我不敢正眼看著羅斯穆森的眼睛,好怕會在他眼底看見什麼可怕的事情。爸爸以前常說眼睛就是靈魂之窗,我雖然覺得這種說法沒道理(靈魂應該在心臟附近才對,不是在眼球附近),但是爸爸說的話,一定是對的。我永遠、永遠也不要正眼看羅斯穆森他那可怕的靈魂。
哼!還敢這樣講,彷彿他不曉得自己就是不安好心的傢伙。
「莎莉,妳還好吧?」他假裝好心問。
還好我暫時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那雙眼睛被警帽邊緣遮住了。雨水在他的帽沿聚成一顆顆小水珠,街燈照著他的嘴唇。他的嘴唇看起來柔軟如嬰兒蓋的緞被。但這人,這人狠心殺害了裘妮。還殺了莎拉。外婆常說,邪人身上帶有迷人的妖氣。他要殺的下一個對象就是我。想到這裡,我嘴裡不禁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噢」聲。
我看著罐子,說出能想到的第一句話:「太棒和*圖*書了。」德露聽了當下就不再舔她的嘴唇了。
在黑暗的臥室裡,德露說:「別擔心。」我可以感覺到她溫暖的身體,螢火蟲則在櫃子上面的罐子中一閃一亮。「小莎莉,我已經想好了一個計畫,把他偷我腳踏車跟偷襲妳這兩件事,統統報仇回來。」然後她把手指塞到嘴裡,洋娃娃摟在胸口,很快地翻身入睡。動作之快,彷彿她等不及明日的來到。明天就是國慶日了,這是整個夏天最有趣的一天(除了社區裡的封街舞會之外)。
雨滴時有時無,彷彿連雨水都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下,還是不要下。我看見德露坐在我們家的前門廊,手裡拿著一個罐子,罐子裡都是她抓的螢火蟲,她真的很厲害。螢火蟲好像都喜歡繞著她身邊飛。我知道,她一定是用最快的速度抓了一堆螢火蟲裝在罐子裡,想讓我覺得開心一點。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會抓螢火蟲來替我打氣。她用下巴頂著罐蓋子,裡頭的螢火蟲發出一閃一亮的光芒。她看見我在看她,就對我同時舉起兩隻手的大拇指。我又想起以前爸爸
m.hetubook.com.com也常比出這個手勢,於是,我終於哭了出來。此刻我被一個想殺我的人抱在懷裡,但我完全無能為力,如同暴雨過後漂流到漢尼溪裡的一片葉子。
羅斯穆森把我抱回我家前門廊,把我放在德露身邊說:「一定要帶她去洗個澡喔。」然後他就走了,似乎還有急事要辦的樣子。或許是要回到法齊歐家院子的案發現場,去湮滅他自己留下的犯罪腳印吧。
「不是,是這個,妳的水果蛋糕……」她晃了晃手裡那著裝著螢火蟲的罐子。我聽得出來,她也很害怕。
娜娜.法齊歐用義大利文尖叫著:「我的天啊,天哪……」手上高舉著她的束乳腰帶,像是牛仔要套繩索似的,朝我這裡衝過來。羅斯穆森又慘笑了一下,說句「那就下次再見囉」,才朝著巷子那裡跑走。我感覺頭昏昏沉沉的,有點像久坐之後太快站起身的感覺,我還看見天上有好多顆流星(雖說那時正下著滂沱大雨)。後來德露告訴我,我在當場就昏過去不省人事,跟郝思嘉在《飄》裡面的表現一模一樣。
羅斯穆森轉頭看著黑暗中坎菲爾先生的菸頭hetubook.com•com紅光,用一種低沉到我差點聽不見的聲音說:「好可憐,這麼悲傷的事情,妳年紀還小,別聽太多。」接著他又用比較大的音量,對著坎菲爾家的前廊喊著:「晚安,坎菲爾先生。」
他把我緊緊抱在胸前,我的臉就貼著他的警徽,大雨之中我還是可以看見警徽上的編號343,嗅得到他制眼發出的味道,有點像我滑雪之後襪子的味道。這下又讓我聯想到媽媽,想到她泡的熱可可。我會這樣想,或許是因為我已經完全沒力了,又或許是因為我心裡還有一絲絲願意相信他是好人的念頭,畢竟每個人都說他是好人。最後,很遺憾地,我放棄了掙扎,反而依偎在他懷裡,感受他的氣息從他胸膛一進一出,還想辨識他嘴裡哼的是哪首曲子。
當晚躺在被子裡,德露輕撫著我的背,撫了好久好久,比以前更久。她說:「我猜,在法齊歐家院子裡偷襲妳的人應該是油膩艾爾,妳也知道他有多喜歡欺負別人。」
經過坎菲爾家前門時,羅斯穆森低頭望著我問:「歹徒有跟你說什麼嗎?妳能認得出他來嗎?」
德露說:「妳很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