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伊瑟兒,妳還不明白嗎?」我再次指著裘妮的照片說:「去年夏天我看到伊瑟兒和羅斯穆森在『警友野餐大會』上一起放風箏,羅斯穆森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裘妮……他好像很愛她……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摸她,結果後來她就死掉了。羅斯穆森才是殺人犯、虐待狂。這張照片就是證據。」
我讓她帶著我走過房子轉角,來到羅斯穆森綠色的庭園搖椅上坐下,這裡還殘留著一點羅斯穆森的刮鬍水味道。我們坐下,她輕輕搖了幾下搖椅說:「妳的結論下得太快了一點,這樣子不好。」
我好想說:「伊瑟兒,我好多了,一切都沒事了,我現在瞭解為什麼羅斯穆森是好人了。我知道他不是殺人壞蛋。」但我卻說不出來,我喜歡伊瑟兒,我從不對她撒謊。
伊瑟兒的下巴都快掉了,接著用最小最小的聲音說話,聽起來像是大熱天裡的電風扇:「天啊,天啊,天啊。」
「過來,」她把我抱進她的懷裡,輕輕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冷靜下來,讓我把情況解釋給妳聽。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或許是我這樣太沒禮貌了,伊瑟兒皺起眉頭看著我,不過,她還是繼續跟我走到羅斯穆森家。我重新站到花盆上,伊瑟兒不用站在花盆也能看到屋子裡,她本來長得就比許多男人還高大。我指著裘妮的照片給她看,心想這下我應該不必再多做解釋了吧。外婆以前常說,一張照片勝過一千個字的解釋。伊瑟兒看見裘妮穿著白色的領聖餐禮服,還帶著頭紗,臉上出現難以形容的表情。她低下頭看著我問:「孩子,妳到底怎麼啦?」彷彿羅斯穆森家裡掛著已經不在人世的裘妮照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用最嚴肅的聲音回答:「伊瑟兒,我沒有做惡夢!」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能夠這麼嚴肅。
「德露沒事和圖書,」我用同樣的小聲回答:「是裘妮.皮雅斯考斯基。」
一聽見我這樣說,伊瑟兒就看著我,把手放在我額頭上看我有沒有發燒,同時說:「妳知道嗎,妳這樣會讓伊瑟兒好擔心喔。」
伊瑟兒安慰我:「沒關係,沒關係,」一面說,一面用手撫著我的背,把我當賈勒基太太收藏的瓷娃娃般對待。「裘妮小姐現在已經在天堂,和耶穌在一起了。」
我聽見門關上的聲音之後,又在豆架下坐著靜靜數到六十,覺得安全了才出來。這時最聰明的做法應該是立刻回到賈勒基太太家裡,和德露一起躲在被子下面,但我可能沒那麼聰明吧,奈兒也常罵我笨,因為我並沒有跑回去睡覺。我還有個計畫要完成。
伊瑟兒被我一叫,立刻坐起來,頭上還戴著一頂像帽子的東西,身上穿著白色褶邊的睡衣。「怎麼了?」
羅斯穆森竟然狠心下手殘殺了自己的外甥女!
我閉起眼睛,覺得自己神智不清了。但是當我再度睜開眼睛,裘妮還是在那裡,就在照片裡。羅斯穆森又走回來,這次只穿著四角內褲走回來,胸膛赤|裸著。他把家裡的燈全都關了,只留下裘妮照片上方的那盞小燈,接著又和小狗一起走出餐廳不見了。我又把眼神看回裘妮的照片上,她獨自一個人,身處於一片黑色的汪洋中,對著一道白光構成的孤島兀自笑著,兩手交疊放在膝上,好像手中纏繞著一串玫瑰念珠,正唸著玫瑰經似的。
「可是,伊瑟兒……」
「妳先睡吧,小甜心,這樣比較好。伊瑟兒等下會為妳禱告喔。」她甜美、溫柔的聲音飄盪在這片美麗的花園之上。她開口說:「即將躺臥安入眠,將我靈魂交主前;今夜我若命終結,求主允我伴主邊。」
我用力把我的手從她的大手中抽開,盡量壓抑住我的怒吼:「伊瑟兒!」
m.hetubook.com.com「先別講話,」我躁動難安,一直想從搖椅上下來,但伊瑟兒拉著我的手臂要我坐下。「羅斯穆森先生用帶著愛意的眼光看著裘妮小姐,是因為他的確很愛裘妮小姐。他是裘妮小姐的舅舅。我以為妳早就知道。」
「或許是因為妳媽媽生病的緣故,妳太擔心媽媽了,所以腦子裡才會出現一切奇怪的想法。」伊瑟兒說:「加上妳爸爸才剛走,這種事我以前見過,傷心的人會胡思亂想,因為他們頭腦裡面一直在想著傷心的事。」
伊瑟兒這人到底怎麼了?她為甚麼不趕快跑去把蓋瑞先生叫醒,讓蓋瑞先生去打電話報警抓羅斯穆森呢?
但她反而把我從花盆上抱下來,輕輕放在地上。「莎莉小姐,我有話要跟妳說。」
我得趕快去叫醒伊瑟兒,把一切告訴她,這裡的鐵證如山!這樣的話,她就不會繼續誤以為羅斯穆森是好人了。我來不及把花盆拖回原來的地方,就直接穿過他家花園,回到巷子,拉開賈勒基太太家的那道紗門,經過德露,進屋裡去。伊瑟兒的房間就在廚房旁邊,我家奈兒的臥房也在相同的位置。我連門都來不及敲就衝進去,可見我有多麼害怕。我一下就跳到她床上,猛力搖著她的屁股。「伊瑟兒……伊瑟兒.簡金斯……快起床!」我不喜歡這樣,因為我知道伊瑟兒不太禁得起這種半夜突如其來的驚嚇,她以前曾被三K黨的人嚇過,心中始終殘留著這種可怕的記憶。伊瑟兒說過,三K黨的人永遠是利用夜幕做為掩護,外出行動。
在我睡著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我明天要和伊瑟兒好好聊聊,問她幹嘛要挑這段禱告詞。
在屋裡,羅斯穆森養的小狗開始吠叫,羅斯穆森用手帕擤了擤鼻子,站起來說:「好了好了,麗茲,我就進來了。」
「什麼?」我m.hetubook.com.com不敢相信,我一定是聽錯了。
伊瑟兒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裘妮小姐是羅斯穆森的外甥女,她的媽媽貝蒂就是他的姊姊。」
我氣死了,又傷心死了,於是當場放聲大哭。
實在太難以相信了。羅斯穆森這人是世界上最邪惡的東西。
「伊瑟兒,快跟我來,快點。我帶妳去看,妳一定會不敢相信!」她看著我,又看看德露,不過還是跟我一起朝著羅斯穆森家的方向走,腳上的拖鞋趴搭趴搭響著。穿過羅斯穆森家花園的籬笆門時,她停了一下,吹了一聲口哨,說:「這人真的很會種花,我從沒見過像他這麼厲害的人。」她隨手摘下一顆小番茄仍進嘴裡。或許到了現在她才比較清醒,開始懷疑我到底是想幹嘛:「莎莉小姐,妳是不是晚上做了惡夢?我們回去睡覺吧。」
羅斯穆森花園裡的玫瑰花香摻雜了餅乾廠傳出的巧克力脆片餅乾的味道,融合成一股芳香的氣息,讓我好想整個人都泡在這股香氣裡。我真希望能夠相信伊瑟兒說的話,相信是我誤會了,誤以為羅斯穆森是殺人兇手,是虐殺小孩的壞蛋;就好像以前我誤會坎菲爾先生是間諜,布奇是魔鬼假扮的小狗一樣。警友野餐會時,羅斯穆森和裘妮一起放風箏,並且用那種眼光看著裘妮,彷彿他心裡在策劃什麼陰謀……羅斯穆森這個人外表看起來那麼好,但有時經過他家時,又可以看見他擺出無比傷心的模樣;還有,他為什麼還沒結婚?再加上其他我親眼見到的事,難道,難道這些都是我想像出來的嗎?
「伊瑟兒,很抱歉我必須這樣說,不過妳簡直是大錯特錯。羅斯穆森不但謀殺了裘妮,他還殺害了莎拉。」我此刻心裡亂成一團。「在他的皮夾裡還有一張我的照片,代表著他接下來要殺害的對象就是我。」
有那麼一會www.hetubook.com.com兒,我震驚到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我連伊瑟兒也不能信任了,我全身上下只有不寒而慄的感覺。「可憐的大衛,小裘妮小姐簡直是他眼中的珍寶呢。」她停下搖椅繼續說:「天啊,妳怎麼會認為裘妮是被他殺害的呢?為什麼會這樣?羅斯穆森先生連一隻蚊子也不願殺,他真的是心腸最好的人。」
「妳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一點,莎莉小姐?」伊瑟兒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羅斯穆森真的是世界上最奸詐險惡的壞蛋,他不但虐殺了裘妮,還把她的照片掛在自己家裡的餐廳牆上,像是要誇耀似的。傑貝克酒館的傑貝克先生也是這樣,他把獵到的鹿殺了之後,將鹿頭做成標本,掛在傑貝克酒館的牆上。
伊瑟兒輕輕發出一聲驚嘆:「噢,如果雷巴克聽見這句話……」接著她爆出了笑聲,不知是太疲倦了,還是想要讓我好過一點;因為她向來就知道我喜歡聽她笑,她的笑聲如銀鈴般悅耳,爽朗而嘹亮。「我早就告訴過妳,妳這孩子的想像力太豐富了,總有一天會替妳自己惹上麻煩。我認為現在妳就是這樣,莎莉。」
我看了一下院子周圍,想找個可以站的地方來偷窺。在他家後門旁邊有個橘色花盆,跟他家前廊放的那個花盆一模一樣,裡面種滿了紅色天竹葵。我先前有注意到這點,因為天竹葵是我媽媽最喜歡的花。但這個花盆是空的,所以我把它拖到房子的牆邊,放在一個窗戶下方。我彎著身子站上去,一次站直一點,慢慢站起來,終於能看進他家裡了!他手裡拿著一個罐頭要打開,應該是某種狗食吧,因為他養的小狗正在他腳旁跳上跳下,跟我以前在餵小狗布奇的時候一樣。我只能看見廚房,可是我想要更進一步看羅斯穆森在家裡幹嘛,想看看這個殺人犯、虐殺狂在睡前會做哪些舉動,或許他會把莎拉的鞋子或者https://www.hetubook.com•com裘妮的紀念章拿出來。
雖然她在笑,但我還是能聽出她對我有些生氣,因為她剛才直接稱呼我名字,忘了叫我「莎莉小姐」。她用她溫暖的手臂抱著我,我也順勢靠在她身上。「我跟妳保證,羅斯穆森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他絕對不可能傷害任何人,妳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我和她在皎潔的月光下,坐在搖椅上輕輕搖晃,週遭的一切事情都變得如夢似幻,事物的樣貌也變得朦朧柔和起來,難以分辨。或許她說得對,我的確在胡思亂想。接著我又猛然驚醒:如果伊瑟兒說得對,羅斯穆森是好人,要虐殺我的人不是他,那麼……世界上還有一個壞蛋正策劃著要殺我;那個壞蛋曾經把我追到小巷子裡面,在我們玩紅綠燈遊戲的時候,把我推倒在法齊歐家的後院。真的,連娜娜.法齊歐都知道。
我小心翼翼拖著花盆到另一扇窗戶底下,這次看到的是餐廳,整體擺設跟我們家很像,只不過在那張發亮的木頭餐桌上,看不見任何啤酒瓶。但是,他家的餐桌上方有別的東西,一個特殊到令人吃驚的東西,讓我懷疑到底是真的還是我的幻覺。就在他家餐廳的牆壁上,掛著一個金色相框,裡面是裘妮.皮雅斯考斯基的照片,她身上穿著初領聖體時的正式服裝。我看得一清二楚,因為這張照片的正上方還點著一盞小燈。那張照片就跟羅斯穆森皮夾裡的照片完全相同,只不過尺寸更大。這時他恰好走進餐廳,我連忙低下頭。他並沒有停下來欣賞那張照片,而是直接經過它,完全沒當回事。
她邊走邊小聲問:「是德露小姐的事嗎?她身體不舒服嗎?」她仔細看了看德露,睡在沙發上的德露連動都沒動。
我拉著她的手說:「伊瑟兒,妳快來看,妳一定要來看!」她踢開被子,套上拖鞋,任由我拉著她,來到那個有紗窗紗門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