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要回我的房間。」我低聲說。
他們沒有阻止我,門在我背後關起,走廊上只有我一人。
「可是……」
在一九八〇年的十一月,以年輕女孩為目標的暴力案件已經盤據在我父親心頭。而那時還沒有人開始跟蹤我。
「他有出示證件嗎?」
可是我沒有跑。我慢慢地,謹慎地一步一步走到他們替我訂的房間。
「有其他人同行嗎?有其他的執法人員在場嗎?他有搭檔嗎?」
「你快去喝點水,吃一片阿斯匹靈。」
儘管現在已經過了凌晨一點,我發現她的衣服依然穿得整整齊齊,放在桌上的筆電電源沒關,手機螢幕閃爍不定,顯示有簡訊傳來。
可是擁有那種天賦的人不是我。是我父親。
我又想吐了。我沒有忍住。
「我沒有撒謊!你們可以去問凱薩琳!她一定會說的。他見過她兩次。」
我用冷水洗臉。一遍又一遍。
我點點頭,這個不智的舉動差點讓我又吐了出來。「他說他是FBI探員,問了她各式各樣跟案情相關的問題。」
我父親總說誰都不能信。或許連他也信不得。
後來想起這天的事情,我很後悔喝了那些香檳。不只是因為酒精讓我渾身不舒服,而是因為它降低了我的心防,讓我嘴巴動個不停。清醒的安娜貝爾絕對不會這麼做。
「我父親。他跟FBI的人來往。凱薩琳見過他。喂,不要那樣!」
然後我和衣躺在這間廉價旅館的棉被上。我盯著漆成白色的天花板,細數到天亮前還有多少時間,手中握住裝著父母骨灰的小瓶子,拼命祈禱,希望能獲得面對未來的力量。
他看了看我略顯狼狽的外表,說和-圖-書出最顯而易見的答案:「你醉了。」
「喔,你應該要來的。」我們在慶祝謊言。敬說出那些謊言的男人們好幾杯。我們整整喝了三瓶。現在我覺得好想吐,明天早上我一定會恨死自己。凱薩琳只是稍稍紅了臉,拿她兒子的照片給我看,笑得好幸福。她的兒子長得真好。有朝一日,我也想生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我會把那個珍貴的小女孩保護得很好很好。
我依然按著巴比的手臂。他握起我的手,牽著我走回沙發。我重重坐下,一動也不動。
昂貴的蔬果汁跟普通的蔬果汁嘗起來沒有任何差別,我努力忍住嘔吐的衝動。
「對,惡棍。還有你們問過的那些問題。他去哪買了哪些補給品,她在地底下待了多久,安布李歐說了什麼,有沒有別的受害人,她如何逃出來,之類的。」
他們對我揚起眉毛。
快跑。一點都不難。只要一步一步往前衝,就可以離開此地。
D.D.走到半路,楞在原處,發現自己的反應後又繼續走向她的目標。「各式各樣的問題?怎樣的問題?」
答案同樣是否定的,我又喝下一小口苦澀的液體。
巴比跟D.D.不安地互看一眼。他們以為我會逃跑嗎?沒錯,他們當然會這麼認為。這是我的行為模式啊。擁有多重身分的女孩,生來就會逃跑的女孩。
「我的天啊。」他喃喃低語。
D.D.在房間的另一端瘋狂比手勢叫他閉嘴。她的動作引開我的注意力,這時我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麼荒謬,這時凱薩琳說出那些話的真正和圖書用意才撞進我的腦海。我覺得胃袋猛然往下沉,我腳下的地板崩落。可是我不能吐,不能昏過去。在酒精的影響下,我已經拋盔棄甲。現在我已經沒別的把戲可以玩了。
可是我沒有機會說出這個祕密。我的腦袋被千百個香檳氣泡麻痺,立時失去意識。
「喔,對啊。」
「他見過凱薩琳兩次?」巴比問。
「祕密。」我低喃:「深沉、黑暗的家族祕辛。」
「她是這麼說的。」
「凱薩琳見過你父親?」巴比半信半疑地問道。
他停下腳步。「什麼新聞?」
「喔,你知道的,就是FBI會問的問題嘛。誰抓走她,對方的長相,他開的是哪種車,那個惡棍把她帶到哪裡去。」
「只喝了瓶香檳而已。」我反駁道:「我們要乾杯。」
我抬頭對他微笑。「這間旅館有游泳池嗎?我們去泡泡水吧!」
我出來時,腳步依然虛浮,D.D.送上一把阿斯匹靈,還有一罐蔬果汁。
「喂,別掃興啊。」我在他背後高喊。「而且啊,你們一定會想聽我剛才知道的新聞。」
沒錯,明天早上我要迎向嶄新的人生。我要重新拿回我的名字。安娜貝爾.格蘭傑要跟她第一個見到的陌生人握手。天啊,我要把我的社會安全碼全部放到網路上,還有我全部的私人銀行帳號資訊。最糟糕的情況會是怎樣呢?
「你們不要眉來眼去的,這樣讓人很火大耶。這種事情可沒有你們想得那麼酷。」
巴比跟D.D.依然一言不發。我不想繼續等待。我轉身走向門邊。
那個念頭只在我腦中停駐一秒。
「不要給我吐出來。」她警告道:「這是房間https://m•hetubook•com•com冰箱裡的東西,價錢可不便宜。」
我啜飮燙舌的黑咖啡,搖搖頭。「那你曾經聽過他跟任何人說自己是FBI探員嗎?」
「那些人跟他們的家人住在一起?」
顯然D.D.這幾天沒有浪費時間睡美容覺,所以她才會這樣暴躁易怒。
「他們有臥底探員對吧?」我聽到我自己虛弱的聲音,「我是說,他們可以……」
我想要上床。香檳勾起了我的慾望。
「可是FBI有祕密臥底探員。」他緩緩接著說下去。
D.D.皺起眉頭,眨眨眼,又對我皺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
騙子,騙子,火燒褲子。
「在她獲救後的住院期間,他曾經探望過她。」我胸中湧出濃濃的驕傲,或者是廢氣。「他去過她的病房兩次!」
「可是他為什麼要跟凱薩琳說他是FBI探員呢?」說完,我閉上嘴巴。現在我終於看透他們一開始就知道的真相。因為我父親想要知道凱薩琳綁架案的情報。他想聽她親口說出第一手的資訊,這件事重要到他情願假扮聯邦調查局的探員,而且同樣的藉口還用了兩次。
「哪樣?」巴比問。
「坐下來。說話。」D.D.的語氣依舊惱怒不耐。
咖啡從杯中濺出,燙著我的手指,這成了我再度躲進廁所的藉口。我打開水龍頭,盯著自己在鏡中的倒影。我面如死灰,額頭都是汗水。
「你想吃烤肉嗎?」我問巴比。然後發現自己哼起了小調:「如果你喜歡南洋椰林雞尾酒,或是被大雨困住……」
「我打電話叫D.D.過來。」說完,他直直走向大廳的電話。
「我陪你過去。」巴
https://m.hetubook.com.com比說。
「在慶祝什麼?」
咖啡從濾紙緩緩滴下,濃郁的咖啡香氣瀰漫在空氣中。
我試著坐下來,卻只覺得更暈。於是我在房裡來回踱步。
巴比的肩膀很好靠,沒有過多的肌肉;我一向不喜歡肌肉太過發達的男人。巴比的肩膀很結實,形狀很漂亮,他換上鬆垮垮的polo衫,看著他的胸膛在棉布下不斷起伏,真是有趣。我喜歡他活動的模樣,精實又柔軟。像是一頭獵豹。
「我父親是臥底的FBI探員。」這句話突然脫口而出。
「那個惡棍?」
我在大廳裡跳了幾個舞步。有點難,我的雙腳有些跟不上我的大腦。不過我想我跳得不錯。在舞池裡,眾人常會欣羨我的舞步。或許我應該要開始練幾支能在正式場合跳的舞,這是現在相當熱門的娛樂。或許這對我會有正面的影響,練習一些美麗、飄逸、充滿誘惑的事情,而不是跟汗流浹背的壯漢擠在健身房裡打個你死我活。
「她沒有提到他跟誰一起進門,」我一手按住他結實的手臂,「可是我認為搭檔都是電視節目塑造出的迷思。」我好聲好氣地說道:「真正的FBI不會做這種事。」
「對。就跟你們說了,他是FBI探員。FBI探員的工作就是訊問犯罪案件的受害人。」
他幾乎發出一聲慘叫。
D.D.沒有任何幽默感。這是我先前的猜測,而現在終於證實了。巴比把我半扛半抱地運到D.D.的房間。沒有人溫柔對待可愛的安娜貝爾。道奇警探將我一把丟上D.D.的沙發。警長往我頭上淋了杯冰水。我跳了起來,口中瘋狂地胡言亂語,接著衝進浴室狂吐。
「你父親向凱www.hetubook.com.com薩琳問過話?」
他坐在我對面的床緣。D.D.端了杯咖啡給我。「你父親曾經告訴過你他是FBI探員嗎?」巴比低聲詢問。
我走出廁所,板起臉,擺出騙不了任何人的冷硬表情。
「當然了,我們可以打電話去波士頓的分部問問。」巴比柔聲說道。
巴比瞪大雙眼。「我們不該任由她帶走你!」
D.D.嘆了口氣,揉揉前額,再次嘆息。「我去泡咖啡。」她突兀地說道,「安娜貝爾,我看你酒還沒醒。」
「我要自己回去。」
「警探,你要照顧我嗎?」我湊上前,他往旁邊一閃。
我們沒有遵守門禁。凱薩琳把我送回巴比跟D.D.訂的旅館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二十三分。我踏著蹣跚的步伐鑽出轎車,對我新交到的好朋友揮手道別,堅定地走進大廳。我想巴比或D.D.應該會留在這裡監視。現在負責看守大廳的人是巴比。
每回搬家時,母親跟我都會犯下許多錯誤:用了錯誤的名字,提及錯誤的城市,忘記重要的細節。可是我父親從未犯錯。他總能把謊言說得那樣流利、冷靜。為什麼我沒有懷疑過他優異的撒謊能力呢?他從哪學到那麼多活命的招式?他為什麼能夠輕易適應自己的新身分呢?
「只是FBI,安娜貝爾,不是CIA,而且沒有哪個稱職的FBI探員會蠢到為了區區一個偷窺狂打電話報警。首先,他會親自下手。再來,如果他覺得自己或家人遭受威脅,他會通知自己的同伴掩護他。你父親三度接受地方員警的訊問,從未透露他是個探員。他什麼都沒提,這是很大的疑點。這……這沒有半點道理可言。」
「在醫院的病房。」巴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