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托出昨晚跟查理.馬文的對話內容,把它說得天花亂墜,結束這段演說之後,巴比嘆息道:「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查理說出你的真實姓名?」
「已經過了二十五年啦。」我故作輕鬆地回應:「我有什麼好怕的?」
關鍵時刻。我抓住班棕色的制服袖口,領著他走到巴比的車子旁。貝拉半顆頭擠出窗外,開心地吠叫。這招似乎很有效。
真希望牠就在我身邊。讓我可以抱住什麼東西。
「譚雅?」班尖聲叫喚。
可惜我一點都不普通。恐懼深深烙進我的靈魂,我已經度過太多年這樣的日子。他的頸子上則纏繞著某個男人的死亡。他的工作讓他對我撒謊、操縱我的行為思想。我的過去讓我對他撒謊、操縱他的行為思想。我們兩個都認為自己是對的。
我試著提醒自己,電鈴過去也曾在半夜響起。難免會有這種事情。晃過門前的醉漢,甚至是隔壁棟的訪客記錯了門牌號碼。其餘的住戶也很注重安全,我們不會隨便替未知的訪客開門。這樣可能只會讓外頭的人不斷按門鈴,直到有人開門為止。
「喔,少來了!」D.D.翻翻白眼,「你他媽的想怎樣?把我用手銬銬在病床上嗎?」
「少來了,你這個蠢蛋。躲在浴缸裡的人是我。我知道自己有多害怕。」
我終於找回我的聲音。「他知道。」
白色防撞紙。鑑識人員掀開右邊那側,然後是左邊,露出層層包裝內的寶物。
巴比遲疑了下,瞄了我一眼。
他的嗓音讓我穩住陣腳,找回我的決心。為了他,我離開浴缸,打開浴室的門,在黑暗的公寓裡冒險走動。為了他,我可以接起電話,把無線話筒按在耳邊,冷靜地開燈,向他報告今晚的事件。
所以除了整個波士頓警局之外,還有一名快遞員要當我的護衛。我晚上應該能夠睡得安穩香甜。
「沒事了。」我重複一次,「這只是個意外。屋裡出了點事。警察正在搜查。」
我走回臥室,房裡有三盞獨立的小夜燈。我在自己那張單人床上伸展四肢,手指沿著狹窄的床頭舞勖。
「你確定什麼都沒有看到?」巴比問:「車子、人影、消失在街角的背影?」
我跳過那個小包裹,貝拉閃電似地奔下樓梯。我們來到樓下的大廳,腎上腺素在體內流竄,已經準備好要擊退一整支軍隊。
「這是你小時候蓋過的毯子?」D.D.訝異地問道。
我搖頭。
「安娜貝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基本的自衛原則。如果你只想耍蠢,那幹嘛學那麼多東西?」
現實生活不是這樣的。某個少女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回到家,爬上老舊的樓梯,聽著千篇一律的破爛空調聲,一進門卻發現她母親死在沙發上。
我被惹毛了。「喂!你們不是正忙著抓某個殺人犯嗎?」
鑑識人員取出一個紙袋,在袋上用黑色簽字筆寫下數字跟簡短的敘述。沒多久,那條送上門的毯子就成了證物。接著是禮物盒跟防撞紙,再來是那張連環漫畫。
我首度納悶起巴比晚上是否睡得安穩。要是我們真的睡在一起,哪個人會先在半夜尖叫驚醒。這是個嚴肅的想法,但我卻笑了起來。他跟我,我們兩個都如此扭曲。假如有足夠的時間,說不定我們可以試試看雙方扭曲的程度是否契合。
「請把這個盒子交給我。」巴比命令道。
其他的連環漫畫也一同攤在我們面前。紙張下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平滑白色禮物盒。開口沒有黏起來,鑑識人員輕輕掀開盒蓋。
回到廚房,貝拉依然叫個不停。我的心臟怦怦直跳。我是不是聽到hetubook.com•com樓下大門的吱嘎聲?是不是有人踏上樓梯?
門鈴再次響起,響亮、尖銳、毫無預警。響了一次又一次。猛烈的巨響在我小小的公寓裡四處迴盪。
我先是看到內容物的顏色。粉紅紋路,有深有淺。鑑識人員拿起那塊布料,攤開整片粉紅,我的呼吸哽住了。
問題在於現實生活中沒有配樂這種東西。在電影裡,重低音喇叭會告訴你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聽到《大白鯊》的主題曲,每個人都會心跳加快,老實說這讓人安心許多。我們喜歡這些標記。世界因此有規律許多。壞事可能會發生,但只會發生在背景響起某段旋律之後。
我站在廚房裡,盯著從門縫下鑽入的微弱燈光,我家大門已經上了鎖、加了門鍊。門鈴大作,我跳了起來,水灑了滿身,貝拉從臥室裡跳出,衝過廚房,對門口瘋狂吠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的呼吸漸漸放慢,心理狀態由激烈的「戰鬥或逃跑」模式轉為純粹的困惑。這時我才想到可以從窗邊看看街上的動靜。下面沒有陌生的車輛。沒有人在陰影中徘徊。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在我家三呎長的廚房裡走來走去。
「不,不是我用過的毯子。我的比這條大一點,角落也有摩擦的痕跡。不過已經很接近了,大概是他能找到最類似的毯子,是我那條毯子的複製品。」
我坐倒在窗臺上,電擊槍抱在胸前。我的反應太過火了,但我依然無法放下警戒。貝拉的思維很實際。牠噴了口氣,離開原本的崗位,跳上客廳的狗兒床鋪。不到幾秒鐘,牠已經嬉成一團,沉沉睡去,狗鼻子放在狗爪子上。我依然處於過度敏感的警備狀態,試著說服自己放鬆點。
「貝拉呢?」班問起我的狗。我認識他整整四年,發現他不怎麼在乎人類。他不太適合快遞員這一行——對客戶的關切遠低於客戶養的狗兒。
「你看到了什麼?」
門鈴響了。我跳起來,咬到舌頭。D.D.跟巴比已經衝出門,沿著樓梯往下跑,此刻我的恐懼讓我羞愧不已。該死,我不要繼續過這樣的日子!
我還是沒有回答。相同的問題巴比已經問了整整一個小時。我所能提供的少許答案已經錄下來了。現在他火冒三丈,試著說出我依然無法接受的那些事情。
「知道什麼?」巴比追問。
我知道快遞員的工作可不輕鬆。有那麼多的貨物,送貨時間表複雜無比,還得四處繞路,找出最有效率的路線,卻被急著收快捷包裹的顧客罵得半死。壓力,壓力,壓力。聖誕節最恐怖了。不過顯然這一行的退休金不賴。
「你發誓沒有看到任何人走出這棟建築物?」D.D.從我背後走近,「稍早也是如此?」
我很後悔讓巴比來這一趟。我希望警察全部滾出去。我希望那些鑑識人員馬上消失。我希望能夠獨處,給我時間拉出五個行李箱,開始打包。
那個人怎會如此瞭解我?我卻對他一無所知。喔,天啊,我要如何戰勝這個無所不知的邪惡凶手?
我家電話在清晨四點多響起,另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響,讓我渾身發冷。但是透過答錄機傳出的聲音不是哪個瘋子的嘻笑。是巴比,他要我接電話。
可是公寓裡空蕩蕩的,樓梯無人走動,大廳空無一人。我順著碰撞聲走出大廳,公寓最外側的大門開著,被風吹得前後搖擺。
他帶來一小群身上西裝皺巴巴的男人。三名警官——辛古斯、麥葛海金、洛克。他們背後還有好幾個身穿制服的員警,迅速地在我屋裡蒐證m•hetubook.com•com,再來是犯罪現場鑑識人員,他們負責大門、大廳、還有樓梯間。
「什麼都沒有。整棟公寓還有外頭都看過了。在我打開門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對。」我低聲說:「至少它的外表讓我想起小時候收到的那些禮物。他總是用漫畫的紙張包裝那些東西。」
D.D.嘆息。「這樣也好。今晚我們的損失已經夠多啦。」
那個東西還在家門外等我。扁平的長方形盒子。史奴比躺在牠的紅色狗窩屋頂上對我微笑。突然間,我再也忍不下去了。逃了二十五年還不夠。我父親的嚴格訓練也不夠。威脅回來了,但我依然不知道要如何戰鬥,如何還擊,如何發洩我的怒氣。
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飯,出門看電影,用整個週末享受性|愛。在沙發上、在臥室裡、在廚房流理臺上。他的身材勻稱,肌肉結實柔軟。我敢說他做|愛的技巧一定很好。
太陽還沒出來就被吵醒,我的鄰居們不怎麼開心,不過他們現在正興致勃勃地從門外看這場免費的好戲。
「那個包裹是在什麼時候送到的?」她直截了當地發問,顯然已經離開冷板凳,再次踏上戰場。「三點二十分左右。」巴比說。
我到現在才察覺到屋裡還有其他警方人員在。D.D.的視線在我們之間掃來掃去,不知道她看出了什麼端倪。我連忙抽身,我需要空間。
我嘆了口氣。翻個身。聽見貝拉窸窸窣窣地回到臥室,躺在我床邊。我摸摸牠的耳朵,告訴牠我愛牠。這個舉動讓我們兩個都舒服多了。
那是別的東西。某個矩形的小東西,用鮮艷的彩色紙張包得整整齊齊,是星期日連環漫畫……
班已經不年輕了。我猜他大概五十歲出頭,臉上掛著過大的加厚眼鏡,鼻子下那片鬍髭已然轉灰。不過這份工作讓他充滿活力;他的身軀結實,四肢修長,肚腹微微膨脹。巴比二十年後大概就是這副模樣吧。在棕色的鴨舌帽下,那張臉說明了他曾是個拳擊手——被人打歪過太多次的鼻梁、下巴整形手術的疤痕從左側髮際一路延伸到下顎,他的下半張臉稍稍歪向左邊。
我跳了起來,撞向我家大門,瘋狂地對付一道道門鎖,恐懼讓我心跳沉重,憤怒讓我雙手顫抖。貝拉高聲吠叫,門鍊鬆脫,我們一同衝出家門,站在五樓的走廊。我身上沒有多少衣服,揮舞電擊槍,用最大的音量吼道:「混帳,你在哪?有種就來跟我打啊。你想要奪走我的哪一部分?」
我想要跟其他居住在城市裡的鄰居一樣,半夜被門鈴吵醒時,能夠發自內心地大叫「去你的!」然後滾回被窩裡繼續睡。現在我覺得這個主意還挺不錯的。
「真幽默。」
她的視線掃向我。「跟你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我猛然驚醒,雙手揪住被子,肌肉僵硬。在短短的幾秒內,我警覺地瞪大雙眼。逃跑、奮戰、尖叫。可是我的腦袋糊成一片,沉浸在夢境中。我無法填滿思緒間的空洞。
某個男人在市區散步。耳邊傳來喧鬧的車聲與喇叭聲,身旁的行人吱吱喳喳地講電話。他早了一秒跨出人行道,接下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他的臉血肉模糊,被燈柱撞爛。
然後:
我想也不想,立刻採取行動,將塑膠杯丟進水槽,跑回臥室,從枕頭下翻出我的電擊槍。快走,快走,快走。
「我很謹慎。」我說。派翠瑟利先生跟查理.馬文都收到我的名片,上頭只有我的郵政信箱,沒有我的住址。名片也只印了我工作用的電話號碼,反查使用者的話也只會查到那個和圖書郵政信箱。幾天前,我把家裡的電話留給巴比,那時候我應該想到用這招的,疏忽的下場就是引來半個波士頓警局的警力。
換句話說,有千萬種理由可以解釋半夜的電鈴鈴聲。而它們全都無法說服我。
班離開此地。巴比扛著我的盒子走回公寓。我跟在後頭,心想我只是太消沉了些。
我走上前,擋在巴比跟我的快遞員之間。
站在門口的人是年長的快遞員,班。成為眾人的焦點,他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巴比跟D.D.已經逮住他。
最後我抓住貝拉的項圈,硬把牠按在地上。「噓,噓,嘯。」我輕聲安撫,但是緊繃的四肢讓牠難以平靜。牠的喉嚨裡擠出低沉的咆吼,我凝視著門縫下那條光芒,等待腳步聲與黑影一同上門,等待敵人進入我的視線範圍。
我逼自己起身,大口吸氣,發出刺耳的喘息。床邊的電子鐘顯示現在是深夜兩點三十二分。大概是惡夢吧。今晚真是不平靜。
於是,像我這樣的人聽到任何細微聲響就會跳起來,因為我不知道它們意味著什麼。
「可是牠很乖啊!」他爆發了。
我走進起居室,往窗外瞄了一眼,外頭停了十多輛轎車、警車、警探們的交通工具等等,沿著人行道邊緣一字排開。從高處可以看到巴比那輛皇冠的車頂。後座車窗開了一縫,我看到貝拉溼潤的鼻頭從車裡探出。
我們甚至可以成為男女朋友,就跟普通人一樣。我也會像個普通女子,從不上網搜尋他的名字,或是丟進性犯罪者資料庫裡比對。
大廳的鑑識人員正慢慢往上移動,採指紋的黑色粉末到處飛舞。他們最後的目的地是案發現場,那個小小的長方形盒子,長六吋,寬四吋,外面用漫畫的紙張整整齊齊包起,躺在我家門外。
我差點真的笑出來,不過這回也不會是太歡樂的笑聲。
我爬下床,身上只有一件男用四角褲,還有褪色的挖背背心。貝拉關切地抬起頭。現在牠已經適應我夜半驚醒的習慣了。牠把腦袋放回軟墊上。至少這間屋子裡要有一名成員得到充足的睡眠。我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替自己倒了杯自來水。如果這也不能讓我清醒的話,那我也沒轍了。
我離開窗臺,回到門口,耳朵貼住門板,靜聽是否有聲響從樓梯間傳來。
「這條毯子。我住在阿靈頓的時候,有一條小毯子。深粉紅色法蘭絨,淺粉紅色鍛布包邊。就像是這一條。」
我緩緩跪下來,瞇眼探看門縫外的動靜,拼了命地探看那道隙縫外的走廊。沒有腳。沒有人。
我把包裹留在原處。抓住貝拉的項圈,拖著牠躲進浴室,鎖上門,爬進浴缸,祈禱這個夜晚能夠早點結束。
辛古斯警探走上前。「我們準備好了。」他左肩有一塊汙漬,看起來像是唾液。
「沒事啦。」我努力維持冷靜的語氣,聽到自己聲音中的顫抖。
貝拉從他身上榨出四塊狗骨頭。等到我們回到公寓門口,原本直逼《邁阿密風雲》的緊張氣氛早已消散。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我放任自己想像如果巴比.道奇不是警探,我不是受害者、嫌疑犯、目擊證人,那會是怎樣的情形呢?說不定我們只是普通人,在教堂的聚會上結識。我端著綜合豆類沙拉,他捧著單身漢最愛的零食——整包的玉米脆片。我們會聊到踢拳擊、狗兒、白色的柵欄。之後我會讓他陪我走回家。他會環住我的腰。而我不會驚恐地僵住,而是融化在他的懷裡,感受他結實的男性軀體,他平坦的胸口與我乳|房相觸,細細的鬍碴在他親吻我時搔得我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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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這是什麼?」
想到有人在我家外面遊蕩,說不定正在跟蹤我還有貝拉,班憂心忡忡。他答應巴比會幫忙留意。可以想辦法多經過這裡幾次。嗯,這點他還做得到。
我跳下床,衝到窗邊。街燈的光芒在黑暗的空間裡形成一個個圓球,但我什麼都沒看到。我竄進廚房,蹲踞在地,繃緊肌肉,準備好電擊槍,雙眼盯住門板下的明亮隙縫。
「喂!你以為我們是來這裡做什麼的?安娜貝爾,過了二十五年,直到一個星期前,你才開始使用你的真實姓名。現在你收到別人丟在門口的小禮物。不用多想也知道這一定有關係。」
她在對那名鑑識人員發問。他攤開毯子,戴了手套的手指將它翻來覆去。現在他的注意力回到盒子上,取出防撞紙,裡裡外外看了一圈。他搖搖頭。
「他媽的雜種。」我低聲咒罵。
「一條毯子。」D.D.宣布道:「看起來像是小嬰兒用的。有沒有標價或收據?盒子上有任何記號嗎?」
「對方的記憶力不錯。」D.D.沉著臉補充道。
我推開門,夾雜著寒氣的雨絲撲上我的臉頰。今晚風強雨大。但是跟屋內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街上沒有任何生命跡象。我關上門,叫貝拉陪我上樓。
我依然想摸摸它。不知怎地,這個想法卻像是在褻瀆上帝,像是接受惡魔的禮物。緊握的雙拳按在身側,指甲刺入掌心。我突然覺得頭暈想吐。
於是我只剩恐懼。我怕陰暗公寓裡的每一道陰影。我怕這幢老房子裡的每一道聲響。我怕每一個偶然走過公寓外街道的人。
來到最後一段樓梯時,我抓住木頭扶手,乾淨俐落地翻往另外一邊,重重落地,跑出門外,卻又立刻煞住腳步。
「派翠瑟利夫婦。凱薩琳.葛濃。喔,還有查理.馬文。」
看到那麼多陌生人在牠家裡動手動腳,貝拉瘋了。最後我只能把牠關在巴比車上,否則鑑識人員根本無法完成任務。大家都不太樂觀。昨晚的大雨化為灰暗的晨霧。雨水洗去證據。就連我也知道這個道理。
「牠沒事。」
D.D.聽起來一點都不高興。不過仔細想想,她好像從來沒有高興過。
「現在有多少人知道你就是安娜貝爾?」巴比站到D.D.身旁。
很合理的問題。我的回應依然尖酸。「你、華倫警長、刑事小組——」
巴比不需要聽我多說什麼。掛斷電話後不到兩分鐘,他已經上路趕向我的公寓。
一道警訊似的陰影。
「你應該——」巴比開口。
人生總是在瞬間天地變色,沒有配樂可以提醒你下一幕的情節。
班從口袋裡挖出餅乾,我們的生活恢復原貌。
巴比看到我的表情,抓住我的手臂。
巴比有幾個問題要請班回答。他的送貨路線為何?他很常來這一帶嗎?一天幾次?有沒有注意到可疑人物在屋外逗留?
什麼都沒有。
我橫了他一眼,無聲地告訴他「你少來」。他聳聳肩,顯然已經猜到了我的反應。
根據巴比的說法,D.D.一個小時前差點被巨大的鬥犬咬死。她不會讓這種攸關生死的小事阻礙她的行動。
沒有字條,沒有署名。包裹上頭沒有需要遵從的指示。我已經知道是誰送來的了。
我一動也不動,憋住呼吸,瞪大雙眼。
我揍了他一拳。下手沒有很重。甚至沒把它當成攻擊。我只是又累又怕又挫敗,找不到真正的攻擊目標。他吃下我這拳,沒有反抗,那雙沉穩的灰眼珠盯著我看。
真是神奇,我竟然放鬆下來,眼皮慢慢闔上。我可能又要做夢了。
現在班挺直肩膀,呼了口氣https://m.hetubook.com.com。萬分認真地跟巴比握握手。
例如過了二十五年,那個身分不明的白人男子終於找到我了。
「你工作的時候呢?在星巴克排隊的人?你離開法尼爾廳市集廣場之後,有沒有人跟上來?」
「我們得把牠留在屋外。」我試著解釋,「貝拉沒事。你可以去看看牠。牠一定會很高興。」班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巴比還拿著那盒布料,眉頭緊鎖。D.D.擺出無趣的表情。
彷彿是聽到什麼暗示一般,貝拉終於認出我的聲音,在巴比的車子後座大叫。班沿著貝拉的叫聲,看到那輛沒有標誌的警用轎車,雙眼再次瞪得大大的。
班遞出手中的紙盒。「要給她簽收。」他輕聲說道:「我能不能……可不可以……我的老天爺啊。」班閉上嘴巴。接收到巴比冷酷的眼神,這個可憐人差點就要尿褲子了。「史密斯與諾柏。」巴比看了看快遞單,簡單念出寄件者的名字。「窗簾。」我說:「是訂製遮光簾。真的沒事。我每天都會收到一個包裹,對吧,班?」
「你可以離開這裡,」他說:「在樓下等我們打開這個包裹。」
「什麼?」
「聲音呢?他有說話嗎?或是在進出大門、上下樓梯時發出任何聲音?」
我走向門口。其中一名警探——我猜是辛古斯——想要抓住我的手臂,被我一掌拍開。他比巴比軟弱,速度也不如他,根本沒機會攔下我。我奔向樓梯,瘋狂衝刺。我的鄰居已經擠回他們安全的屋子裡,門板砰砰關上,落鎖的聲音此起彼落。
某個小女孩在她外祖父母家的庭院玩耍。鳥兒啁嗽,落葉沙沙作響,微風輕拂。隨後她在某輛沒有任何標誌的休旅車後座尖叫。
他示意鑑識人員將盒子送入廚房,放在流理臺上。我們四個聚在旁邊,手肘貼著手肘,看這位專業人士動手。他動用一把像是手術刀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切開紙縫間的膠帶,攤開包裝,精準的動作猶如藝術家。
我試著張開嘴巴。試著說話。可是我受到太大的震撼。這不是我的——不可能——但它看起來真的就像是我的小毯子。我又驚又怕,但我也很想伸手摸摸那條小孩蓋的毯子,看看它的觸感是否符合我的記憶,讓柔軟的法蘭絨還有清涼的緞布滑過我的指間,貼上我的臉頰。
班不愧是做了二十年快遞員的老鳥,對波士頓的街道瞭若指掌。他特別喜歡從我家這裡抄小路,避開亞特蘭提克大道的擁擠車流,每天大概會來回五六趟。他沒有注意到任何人,不過其實他沒有看得很仔細。他幹嘛這麼做呢?
他花了整整四分鐘才解開那張漫畫紙,除了《史奴比》——誰不愛史奴比跟查理.布朗呢?
「在多年前的警方報告中,他們在鄰居的閣樓裡找到一疊立可拍照片。」現在是巴比在說話:「其中某幾張剛好拍到安娜貝爾抱著她心愛的毯子,你們覺得這個可能性有多高?」
公寓的門再次敞開,這回輪到D.D.走了進來,在場所有人頓時停下手邊的工作,每一雙眼睛都盯著這位警長。D.D.蒼白的臉龐還是一樣臭,但她的行動同樣迅速。對於下巴貼了一大塊紗布的女性來說,她的表現已經很好了。
我家廚房的流理臺恢復原狀。鑑識人員帶著他剛獲得的寶貝離開此地。幾乎可以假裝這些事情從未發生過。幾乎。
我頓時哈哈大笑。這個發出歇斯底里笑聲的女人竟然淪落到把送來最新一批布料的快遞員嚇得半死。
一條毯子。深粉紅色法蘭絨,淺粉紅色緞布包邊。我蹣跚地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