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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一人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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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先吃飯、睡覺、運動,其餘的稍後再說,」她溫和地糾正,「但是今晚不行,時間太晚了,或許挖出你心裡的一切對你也太快了。我給你我的電話,如果你突然很想跟我談就打來,否則我們就星期一見了。這樣可以嗎?」
「運動呢?」她問,「今天有去運動嗎?」
「走了?」
巴比已經走到外面的接待區,穿上厚重的羊毛外套,重新包上圍巾。伊莉莎白跟著他,雷達全力運轉,但無法穿透他的防護罩。
「有時候,」他忽然說,「有時候我回想發生的事,變得很生氣。不是對自己,是對嫌犯,因為他逼迫自己的老婆小孩,讓我必須射殺他。殺了人並且因此恨他,這很奇怪嗎?」
所見令她大吃一驚,但是,或許又沒那麼驚訝。
巴比坐在其中一張椅子的邊緣,兩膝張開,修長的手指在身前交叉,深灰色眼睛觀察了一下紅木裝潢的房間,吸收所有細節——排列教科書的書架、牆上掛的銅匾、讓偏執強迫症患者抓狂的禪風庭院。
男子堅定但短暫地與她握握手,然後雙手插回外套口袋。「巴比.道奇,」他小聲說,「布魯尼警探說他跟你談過。」
「誠實仍然是上策,」伊莉莎白小聲說,「我是來幫你的,如果我們發現我做不到,就介紹你去找更高明的人。」
伊莉莎白拿起電話。
「讀夠了。」
「巴比,你跟凱薩琳.葛濃談過嗎?你認識吉米的老婆?」
他離開視線之後,伊莉莎白.蓮恩醫師在窗邊佇立許久,她終於嘆了口氣。
照片很可能是瞞著此人偷|拍的。他的眼神望著遠方,看來嚴肅又冷酷。伊莉莎白不懂殺人的感受,但這名員警的表情暗示並不愉快。
而且他謊稱母親跑掉了。
「喔,現學現賣啊?我猜猜,傑佛瑞?」
「你母親呢?」
「好啊。」
「我爸是這麼說的。」
「對,走了,跑掉了。我四五歲的時候。不,或許六七歲吧。我不曉得,反正她走了。」
「他認為你或許有興趣進來談談。」
「我父親叫賴利,其實是勞倫斯。」
「對。」
「還舒服嗎?」她終於問道。
「因為無法保密,我不想說。」
「我十五年前就跟州警合作了。家父是退休的芝加哥警探,可以說我對這個領域有私人興趣,」她聳聳肩,「或許我從未改變過我的收費,要我向你解釋諮詢流程嗎?」
巴比坐了回去。但他仍然皺著眉,瞇起銳利的hetubook•com.com眼睛評估狀況。她猜想他是否經常這樣看別人卻不知道對方不喜歡。她在心中補充默記:很多熟人但很少朋友,不會原諒,也不會遺忘。
「不,關於被害人。吉米.葛濃。」
伊莉莎白微笑。「通常預約比較好,不過你的運氣不錯,原先預約的人臨時取消了,所以你既然來了,就談談吧。」
「呃,依照現在的狀況看來,你需要一個良好的支援網絡,如果我是你,我會跟她談談。」伊莉莎白向前傾,「昨晚是件大事,巴比。你需要遠超過二十四小時去克服它,所以一步一步來。每天要吃均衡的三餐,晚上盡量睡好。如果你感覺緊張不安,做些簡單的運動紓解壓力,但是要小心,跑六哩幫自己放鬆跟跑五十哩忘掉一切只是一線之隔。你不要做過頭了。」
「羅伯特.G.道奇。」
「首先,你沒有預約,我們沒有足夠時間在一晚之內談完所有的問題。」
「問你必須問的,我會回答必須回答的,然後我們都可以繼續過我們的日子。」
「很合理。」
「我想跟我爸結婚應該不太幸福吧。」巴比補充。他攤開雙手彷彿在說,還能怎麼辦?確實,在那麼小的年紀,他還能怎樣?
「睡了一下。」
巴比只聳聳肩。「好吧,那你要我說些什麼?」
「我希望盡量簡單一點,」他說。
「你也可以選一張高背椅。」伊莉莎白的辦公室裡有兩張墨綠椅子,擺在辦公桌邊,在昏暗光線中難以看見。大多數病患先看見沙發,表現出各種反應。伊莉莎白經常考慮重新布置辦公室讓椅子顯眼一點,但是話說回來,女生總得有點樂趣。
「關於發生的事?我不需要聽記者的說法,我是當事人。」
「我說話要小心。」他咕噥說,「這方法倒有趣。」
「有個哥哥,名叫喬治.錢德勒.道奇,沒錯,全家都取了古老的英國名字。呃,這跟槍擊有什麼關係?」
「麻州州警不會瞄準無辜平民,即使是法官的兒子也不會。」
「高佛瑞?」
「我不知道。這跟槍擊有關嗎?」
「我瞭解。OK,這是你週末的作業。你必須開始照顧自己的身體,然後才能照顧自己的情緒。你有沒有地方去,例如父母家,或大哥家,可以避開風頭休息一下的?」
「好主意。」
她討厭接下來必須做的事。
她猜他的年紀在三十五六歲到接近四十。體型不https://m•hetubook•com.com算高壯,或許五呎十吋,一百六十磅重。但他的動作很靈活。緊繃,自制,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人。他的牛仔褲相當破舊,海軍藍色絨布上衣也是,她敢說他出身純藍領家庭,而且巴比是家裡第一個上大學的人。沒有按照老爸的意願去公司行號上班,他折衷加入了州警——經濟地位仍然比老爸高了一點,但沒有太遠離他的出身。他的嗜好是跑步,在森林裡感覺最自在。
「不是。」
前方辦公室的門鈴響起。伊莉莎白不理它,她習慣了都市辦公室的各種雜音,但是稍後門鈴又響了。她皺起眉。已經下午五點多,送快遞太晚了,她從不安排星期五下班時間後的診療,她至少需要假裝有私生活。門鈴響了第三次。尖銳,堅持。伊莉莎白終於好奇地離開辦公室來到櫃檯,在莎拉的電腦上按幾個鍵,隨即看見大門外監視器的畫面。
「你預期什麼?」
「當然歡迎,不怕我囉嗦的話。」
稍後,她看著他走過波爾斯敦街,冷得縮起肩膀,雙手深埋在外套口袋裡。
「你買了報紙嗎?」
「兄弟姊妹呢?」
他們走進她的辦公室,巴比立刻看見那張小皮沙發。
「家暴這種事很複雜的,」她附和,猜想他想要說什麼。
他聳聳肩。「他們不讓我上班,所以我想我的日子挺空閒的。」
「沒這麼……舒適的感覺。」他說的「舒適」意思是有錢,雙方都瞭解這點。「你真的是州政府雇員?」
「是啊,根據我看到的三張照片,連我都會同意。」
其次,如果即將來臨的假期真的那麼充滿樂趣,現在她的行事曆就不會這麼擁擠。事實上,這四個星期以來她幾乎天天工作十小時,努力幫各種病患設想冬季對策。她得幫暴食症患者準備好面對感恩節餐桌。她得讓重度憂鬱病患有足夠藥物應付充滿糖果、慶典狂歡、無可避免打破的裝飾品、垂死的杉樹、沒人愛的挫折。最後,她得讓每個人——自毀傾向的、有偏執強迫症的、神經過敏的、精神病的、每個人——振作起來面對他們的家人。
伊莉莎白又笑了。她喜歡巴比.道奇。很多年沒見過這麼繁複的否認跟合理化了,但她還是欣賞他。
這真是愚蠢的對話,她應該比別人更清楚。首先,她的「空盪」公寓很不錯。十呎高的天花板,寬廣的窗檯裝了特製的靶心圖案鐵窗,有屋頂陽臺,亮晶晶的櫻www.hetubook.com.com桃木地板。還有她花了大半個職業生涯蒐集來的家具——低矮的黑皮沙發,鳥眼花紋楓木櫥櫃,不鏽鋼名牌立燈。她相當確定小狗跟絲綢無法並存,猫咪跟訂製木頭器具也處不來。不過養魚倒是沒什麼問題。
伊莉莎白今天早上看過這對冷酷的灰眼睛,從《波士頓前鋒報》的頭版盯著她。「州警射殺法官之子,」大字標題寫著,「深夜槍擊事件造成家破人亡。」
「所以,我會提議今晚只談一點,然後下星期一繼續。」
「該不會要我坐在那兒吧?」
光是這點就讓伊莉莎白對她安靜的住家心存感激。不過話說回來,養個魚也無妨。
「我也沒有想要建議你什麼,」她安撫他,「很不幸,這不是能一口氣完成的工作。」
伊莉莎白愣住。「這種反應算是少見,」她緩緩說。
或許她該養隻泰國鬥魚,或者種棵榕樹更好,至少榕樹比較不會介意她幾乎每兩天就吃外帶壽司,但這只是想想而已。
伊莉莎白等著。
「她不介意你這件事?」
「但是未必有什麼意義。」
「我想這種反應還在正常的範圍裡。」
「星期一下午三點見。天啊,有預約的感覺真好,」巴比翻翻白眼,對她稍微敬禮,走向大門。
「所以殺了女人的丈夫還被她道謝很奇怪嗎?」
「好極了。」她站起來,他也站起來。他沒有照她猜想的立刻衝向門口,反而只是站著,看來有點迷失。
伊莉莎白點點頭,心想這麼快認定沒什麼愧疚的人或許真的有問題。
「我沒想過什麼人生規劃。」
「喂,」片刻之後,「很抱歉,請節哀順變。我知道這樣很尷尬,」然後,「我知道現在時機不巧,長官,但是我們必須談談。」
她指指衣帽架,「請掛好你的衣帽後跟我來。」
「我們經常奉命去處理家庭糾紛。我似乎每星期總有三四次站在別人的庭院,聽老婆吼老公或老公罵老婆。我總有個想法——我們還會回來。無論這些人彼此打得多凶,他們還是會在一起。如果把某人的男友塞進警車時粗魯了一點,打電話報警、身上還帶著傷痕的女方十之八九會罵我們傷害了她的男人。」
「你怎麼想?」
「就這樣?吃飯、睡覺、運動,我就治好了?我下星期可以回去工作了?」
他點點頭,但沒有除去不安的表情。「我可以問另一件事嗎?一般的心理學問題?」
「G是什麼名字的縮寫?」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今天是你射殺別人之後的人生第一天,當然有點意義。你有睡覺嗎?」
「沒有,醫師。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們連一個字都沒交談過。」
「我保證不會跑超過四十九哩,」他說。
「走了。」
巴比脫下他的外套、帽子跟圍巾。伊莉莎白示意他走進打開的辦公室門,她跟著他進去,開始在心裡默記。
「讀完報導了?」
「你沒看其他的報導?我以為你會更好奇一點。」
巴比站起來。「不,完全無關。所以大家才不喜歡心理醫師。」
伊莉莎白讓那個男子進來。幾分鐘後,他爬上她二樓辦公室的階梯。外頭的天氣變冷了——昨晚可能有暴風雪——但這個男的壓低深藍色愛國者隊棒球帽、包著厚重的紅圍巾應該有別的理由。很不巧,眼睛還是洩漏了他的身分。
「掰得精采嗎?」
「因為我也不喜歡透露我的中間名字。高佛瑞,這是家人的名字?」
「沒有,我想過去跑步,但是到處都有我的照片……」
「跟我預期的不同。」
「我也這麼想。」
「晚安,」她平靜地伸出手說,「我是伊莉莎白.蓮恩醫師。」
「吃過飯了嗎?」
「怎麼猜到的?」
「我女朋友家。」
他得想一下,似乎真的很驚訝。「沒有,我想還沒有。我今天下午醒來時出去買咖啡,可是看到《波士頓前鋒報》就……連咖啡都沒買。」
「星期一,」他得考慮一下。「好吧,」他勉強地答應專業心理醫師,「我可以。」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警員匆忙說,「我是說,我沒看過心理醫師。我甚至不確定看心理醫師有沒有幫助。但是上司說我應該來,工會的人也說我該來,所以,呃,我就來了。」
她腦中總覺得他有哪裡不對勁,但是說不上來為什麼。他不止異常地鎮定,而且異常地……沉默。沒有不該出現的雜音,沒有多餘的動作。她猜想他很擅長面對長時間的沉默。跟這個人交談時,不是他靠近你,而是你靠近他。
伊莉莎白.蓮恩醫師想要養隻小狗。或者貓。欸,養魚怎麼樣?連四歲小孩都會養魚。
當然,她只是猜測。每當認識新病人時,她總喜歡跟自己玩這種遊戲,經常準確得連自己都驚訝。
「你的父母叫什麼名字?」
他一時語塞。她為他加分。她打中了他的弱點,但他慢慢地考慮她的用意。「戰術小組可沒有資訊這種奢侈品,」他終於說,「昨晚我扣扳機時,我不在和*圖*書乎那個人的名字、階級、他父親或他的生平。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打小狗或捐錢給孤兒院,我只知道目標用槍指著女人的頭,手指在扳機上,我的行動必須根據他的行動,所以我開槍。現在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何必拿來折磨自己?」
伊莉莎白又微笑。用坦率的熱誠開始,她想要的就是這樣。「先從基本資料開始吧,」她拿起記事本,「姓名?」
她每年總要來一次這種自我對話。通常是在年假逼近、人們興奮地談論即將來臨的家庭聚會這陣子,她只能每晚回到似乎比春意盎然的四月或炎熱晴朗的八月更加空盪的公寓。
伊莉莎白舉雙手作投降狀。「有道理。其實,我只是在填補表格上的欄位。言明在先,大多數人喜歡先閒聊一下。」
「那好吧,祝你週末愉快。」
「為什麼不行?」
「我為麻州州警工作,不是為你。所以,我有義務根據我們談話內容作報告,你告訴我的任何事都不一定會保密。一方面,我從來不寫細節。另一方面,我必須做結論提出我的意見。所以,比方說,你可能告訴我你每晚要喝三杯威士忌,我不一定會呈報,但是必須建議別讓你回去執勤。這樣你懂了嗎?」
「你認為呢?」
「一定有什麼意義,醫師,否則她不會這麼說。」
「好極了,很高興我們達成協議。」她的聲音比意圖的更冷淡,但至少他微笑了。他的笑容挺好看的,柔化了他臉上僵硬的線條,眼睛周圍出現皺紋。她有點驚訝地發現,他微笑時看來很英俊。「或許我們可以不提昨晚,談談今天。」她說。
「喔。」
「我不曉得。我們還沒有什麼時間商量。」
老實說,伊莉莎白過得挺不錯的。她喜歡她的公寓,喜歡住在城市,大多數時候喜歡她的工作。但是她年近四十,即使受過訓練的心理醫師面臨四十大關,也會感受到人生包袱的重量。她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沒有小孩,遠離住在芝加哥的家人,這起初似乎沒啥大不了,但現在家人都很忙,搭飛機也太累人了,所以她越來越少回家,已經好久沒有當面見到他們,回家反而很覺得彆扭。她會打擾到他們自己的日常生活,成為窺探的外人。
「我認為我只是盡我的職責,一對母子因為我才能活到現在,我沒什麼好愧疚的。」
「我應該先預約嗎?」巴比皺眉說,「我沒想到。我猜應該先打個電話來的。當然,現在也太晚,我還是回去好了。」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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