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保全公司沒提到這點。」
媽咪,我們會死嗎?開燈,媽咪,我們需要燈光。
「然後我們會約談納森。」
總有一天他不會回來,她心裡有數。有一天他會厭倦她,一走了之,她會餓死在地洞裡。孤身一人,在黑暗中。
「她經常整晚不在,」凱薩琳承認。
「鄰居說聽到兩聲槍響。」
「呃,好吧,」卡塞拉調查員拿出筆記本翻開說。凱薩琳不再看他,她打量金髮女子,現在是地檢署調查警察開槍事件,不是市警局,為什麼這個女人會出現?「關於保全監視錄影帶……我們似乎遺漏了主臥室的。」
「星期五晚上。納森被送進加護病房。然後,洛可醫師告訴我他不能再當納森的醫師了。小兒科主任叫他移交這個病例,他介紹我去找遺傳學家艾奧菲諾醫師,我們預約了星期一過去。」
「去檢查看看,」凱薩琳說,「你會發現控制器的時鐘快了兩小時,它認定的午夜其實是晚上十點。」她聳肩說,「吉米不太擅長用電子產品,什麼前轉、後轉的,我猜他一定是搞亂時間了。」
「我叫他把槍放下,我說他嚇到納森了。」
「真巧,」金髮女子咕噥。
「洛可醫師是個好醫師!」
三個人站在門外,是警察。
誰會在她的照後鏡上寫「哇!」?誰會做這種事?
兩男一女交換幾個眼色。
金髮女子第一次分心,皺眉。「你上次見到洛可醫師是什麼時候?」她問道。
凱薩琳不理她。「監視器是用在我們出門的時候。還有,吉米設定成從午夜到早上八點會自動關機。」
「然後他怎麼做?」
如果這些人真要聯手對付孤兒寡母,那就由他們開始吧。
「對。」
「那不是他的錯。詹姆士.葛濃很有權勢,東尼只是做他該做的事。」
「你是誰?」
「從哪裡拿到槍的?」
「他是納森的醫師!」
「令郎呢?」末日調查員說,「他怎麼會捲入這場爭執中?」
金髮女子坐到沙發邊緣,連珠砲似的發問。「星期四晚上是誰引發爭吵的?誰先提起洛可醫師?」
「真巧,」金髮女子咕噥。
「醫師想念你嗎?想要復合?現在吉米死了……」
「顯然你即使認識也沒差,因為你仍然願意跟兒子的醫師玩『扮醫生遊戲』。」
「就是射擊殘跡(Gunshot residue)。任何人開槍都會在手與衣服上留下GSR。葛濃太太,你猜我們在太平間檢查過什麼?猜猜在尊夫雙手跟衣服上沒有發現什麼?」
三點,四點,也許凌晨五點了,屋裡的燈光不夠,凱薩琳擺出了所有
和*圖*書
蠟燭,手電筒也行。爐子裡的燈、冰箱門上給水器的夜燈、櫥櫃裡的燈、兩座瓦斯壁爐的火,她走過所有房間,打開燈光。她需要光線,她一定要有光。她回到樓下,怒氣再度激起動力,讓她走向大門。到醫院,去找納森。她的手剛摸到門把,有人在門外敲敲門。凱薩琳退後,嚇得伸手撫胸,敲門聲又再度響起。
「什麼方法?故意被他當作活靶嗎?」
「那你一定會很失望,他無法再當你們的醫師了。」
「什麼?」
「這段對話發生時,保姆普登絲.渥克在哪裡?」卡塞拉調查員提出疑問。
「沒有錄影帶?據我們從保全公司瞭解,府上主臥室有裝監視器。」
「考普萊先生,你有小孩嗎?」
納森出來得太快,溜過醫師等待的雙手,掉在鋪了床單的地上。醫師歡呼,吉米歡呼,她只能呻|吟。然後他們把小納森放在她胸口。他好小,身體發紫,渾身污穢。
她突然感到生平未有的疲倦。她想要看看納森,至少她必須確認兒子的安全無虞。
「納森他……」她的聲音斷掉,她強迫自己繼續說。「納森坐在我腿上,頭靠著我肩膀,不敢看他爸爸,雙手摀住耳朵。我告訴吉米我要抱納森到我們房間的床上睡覺,我拜託他冷靜下來,他嚇到孩子了。然後我經過他走到我們的臥室,我一進去就鎖門,打電話報警。」
凱薩琳不發一語。哇,她慌亂地想。哇。
「納森十點過後不久就因為做惡夢嚇醒了。我剛進他房間安撫他,就聽見吉米在樓下鬧。我聽得出來……我已經聽得出情況不妙。」
「星期五納森患了急性胰腺炎,我當然會看到洛可醫師。」
「當時我的注意力不在吉米身上,我在照顧納森,他被嚇傻了。」
考普萊跟手下沒說話。凱薩琳坐到他們對面的古董木椅上,叉起雙腿,雙手交握放在膝上。今天早上她仔細挑選了及膝黑裙、草灰色喀什米爾高領毛衣,綁了腰帶,還戴了珍珠耳環跟結婚戒指,黑色長髮在頸後紮了髮髻,她心裡很清楚這每個細節都像剛喪夫的寡婦。
「我們有些關於星期四晚上的問題,」助理檢察官終於清清喉嚨打破沉默,「能否再幫我們回想一次?」
她只被動地看著他們。
「他大笑起來,考普萊先生。他說這個家裡對納森的威脅不是他,是我。」
「你跟東尼.洛可醫師交往過?」助理檢察官又假裝驚訝的語氣,其實大家都知道是裝的。警察有他們的戲碼,她也有她的。所以這整段對話像是——呃,希臘悲劇,還和圖書是蹩腳的莎士比亞鬧劇?
凱薩琳站起來,「出去。」
「我想她當晚跟朋友在一起。」
凱薩琳伸手指著大門,三人終於起身。「洛可醫師的事真是太不幸了,」他們經過大理石門廳時,金髮女子輕鬆地說,「尤其對他的老婆孩子來說。」
卡塞拉對她皺眉,「可是尊夫回家時已經挺晚了,你確定普登絲還沒回來?或許她在樓上的房裡睡覺?」
她非常緩慢地湊近窺視孔。
「我沒有親自約,是東尼安排的。」
凱薩琳冷冷地看他。星期五早上她臥室裡血跡未乾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問過了,她痛恨他們逼她再說一次。
「是我,納森覺得不舒服。」
「吉米有時會嫉妒,尤其是喝醉的時候。星期四晚上,他主動質問我納森的醫師的事。我想要帶納森去看洛可醫師,因為納森不舒服。吉米認為那只是我去找舊情人的藉口。」
「喔,我懂了。所以你是為了兒子好才繼續跟舊情人見面?」
「我不記得了。」
她猜想他對寡婦有什麼觀感,接著她又接觸到他的目光。他表情嚴肅,心機很深,像打量獵物的掠食者。原來是這麼回事。在她的印象中,凱薩琳只會引出這種男人的極端個性。男人看上喜歡她的女人,還有討厭女性的男人……
「我愛我的丈夫。」
「我聽得出他喝醉了。他甩門的方式,他開始大聲叫我的樣子。當然,納森馬上變得更害怕。」納森倒沒有開口,他什麼也沒說過,只是用嚴肅的藍眼睛望著她,縮起瘦削的幼小身體等待著。吉米回家了,吉米醉了。吉米比他們母子都粗壯。
「他有錢,」金髮女子追問,「他有權勢。這傢伙先虐待你,然後設計要徹底惡整你。老實說,即使你有點生氣也沒人會怪你。」
她冷淡地回答,「對,東尼跟我有段情。但是幾個月前就結束了,就像我對吉米說的,都是過去式。」
「即使他把你當作人肉沙包?即使他有槍?我看你似乎混得挺不錯的,葛濃太太。現在你擁有房子的所有權、車子、銀行帳戶,又沒有吉米這個昂貴的包袱。」金髮女子的眼神剽悍,「而且,甚至沒有親友控告你傷害兒子,你完全自由又安全。」
「顯然你不認識吉米。」
凱薩琳抖了一下,「你太失禮了。」
「出去。」
三人走出大門,助理檢察官在最後一刻轉身。「你聽說過GSR嗎?」考普萊問。
「凱薩琳.葛濃?」站在對面的男子問,他鼻子很塌,彷彿臉上被揍了很多次,看起來跟他的高級灰色西裝很不搭。
「對。」
凱薩琳起床時
https://www.hetubook.com•com,普登絲已經不在了,星期日是保姆的休假日,普登絲一分鐘也不會浪費。凱薩琳心想這樣也好。太陽出來了,亮得幾乎難以忍受的藍天在上空打呵欠,露出只有新英格蘭地區十一月晴天特有的顏色。凱薩琳巡視每個房間,打開所有燈光,她想她或許有點瘋了。
她太常夢見吉米了,她會在大清早六點鐘衝下床,跑到浴室去嘔吐。
「我們是有些問題,但不表示我們無法挽救。」
「我想我們坐下來會自在一點。」助理檢察官帶大家進入門廳左手邊的休息室。凱薩琳終於放下皮包,脫下外套,謹慎地看著助理檢察官,他是帶頭的人。
「怎麼會?」她低聲說。
「此話怎講?」
「他對你跟納森揮槍?」
三人走下門口臺階。「我只需要逮到一個錯,」考普萊回頭大聲說,「一個小錯,葛濃太太,你就跑不掉了。」
她不知道該作何感想,也沒有什麼感覺,但是納森動了,他小小的嘴唇尋找她的乳|房,她竟然忍不住像白癡似的胡言亂語起來。她哭了,豆大的淚珠,從童年以來唯一一次真的落淚。她為納森哭,為了這個出自她荒蕪靈魂的漂亮小生命,為了這個從不相信會發生的奇蹟。也因為丈夫緊抱著她,孩子依偶在她身上,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不再孤單。
她也夢見吉米,微笑的吉米、快樂的吉米。嗨,男人要怎樣做才能讓你笑?憤怒的吉米、酒醉的吉米、冷酷的吉米。你確定她什麼都拿不到?我一分錢也不想給她。
「你還是有跟洛可醫師見面,不是嗎?」
「他拿著槍上樓?」
「你有個嫉妒又暴力的丈夫,還讓舊情人當納森的醫師?」
「吉米什麼時候拿到槍的?」助理檢察官問。
「他是什麼意思?」
喔,天啊!讓吉米安息吧!
凱薩琳眨眨眼,有點動搖,慌亂地努力保持鎮定。「納森不喜歡新醫師,換醫師就要重新做檢查,我不能讓他再受苦。」
又是一陣敲門聲,凱薩琳慢慢地打開門。
她昨晚有睡著嗎?她不確定,但有時候她會作夢,那就一定有睡覺。她夢到過納森,是他出生那天。她分娩了三小時,醫師一直跟她說,快了,快了。但她兩小時前就已經停止慘叫,只是猛喘氣,像是疲倦的馱獸。醫師說謊,吉米也說謊。她快死了,這孩子正把她撕裂成兩半。又一陣收縮。用力,醫師大喊。用力,吉米也喊。她緊咬著下唇拼命用力。
「所以你決定對嫉妒的丈夫提起舊情人?」
「葛濃太太,當時你怎麼辦?」
「我不知道。」
「我兒https://m.hetubook.com.com子生了重病,需要專家照顧,在醫學界只有專家才認識專家。如果我打給艾奧菲諾醫師,只會被排進等待名單裡,但是東尼能幫我們打通關節。或許他的私生活不是聖人,但東尼是很好的醫師,總是為我兒子著想。」
「我們會盡量不占用太多時間。」助理檢察官說完已經擠進她家。又等了片刻她才讓開。或許現在解決比較好,趁納森或普登絲回家之前。
凱薩琳也夢見過母親,夢見她站在童年臥室的門口,而凱薩琳躺在狹窄的床上,拼命睜眼保持警覺。她必須清醒,因為如果睡著,黑暗會來臨,他就在黑暗中,強迫她低頭到他胯|下,好臭,好臭,好臭。他呻|吟著頂進她體內,像奮力鑽過針眼的駱駝,好痛,好痛,好痛。或者更糟,夢到之後幾天或幾星期,他根本不必強迫她了。她乖乖地做他想要的任何事,因為抵抗無用,因為羞辱再也不重要了,因為被丟進這個地獄的小女孩已經不存在。現在她只有肉體活著,像乾枯的軀殼進行動作,他回來找她時只感覺到感激。
「這種狀況下要花點時間。」
「當然是死了,他昨晚在醫院被謀殺了。」金髮女子停步,用力盯著凱薩琳的臉。但是凱薩琳沒有嘗試掩飾她的表情。她真的很震驚,動彈不得,然後被嚇壞了。
「我想他沒有告訴過他們。」
「是嗎?」
不,她慌張地想,現在不行。納森落單了。難道他們不知道有個人隨時可能開著藍色雪佛蘭出現嗎?
警方讓保險箱保持著敞開狀態,她看看裡面,電擊棒不見了。該死的混蛋。或許被他們收去當證物了。電擊棒又不能保護她抵擋吉米的槍。
「私人門路,」金髮女子抬起一邊眉毛咕噥說。
「這時吉米開了槍?」
「你們的婚姻有點麻煩?」金髮女子又用諷刺語氣說,「制服員警每兩個星期就跑一趟來處理投訴,只是事態終於發展到不歸點,不是嗎,葛濃太太——吉米訴請離婚。」
「沒有錄影帶。」
「吉米生氣時會扔東西。有時候……我們的婚姻有點麻煩。」
「哇,」金髮女子低聲說,凱薩琳愣住。
「是個好醫師?」
「屍骨未寒?你幫忙殺死他的!」
凱薩琳拿了外套、鑰匙,最後一次檢查家裡。對了,還有蠟燭,她逐一點燃,下樓時又想起電擊棒,她藏了一把在保險箱裡。她回到樓上進主臥室,準備好面對無名敵人的戰爭。
金髮女子在門廳東張西望,彷彿沒什麼大不了。另一方面,調查員已經開始記筆記。
「星期四晚上普登絲休假,她星期四晚上跟星期日全天休www.hetubook.com.com假。」
「這種暗示是在羞辱我。我丈夫屍骨未寒——」
她聳聳肩。「吉米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平靜地看著卡塞拉調查員,「當時沒開。」
「這段期間納森在做什麼?」
去他的。她不信任醫院,那裡的安全保障不夠,她要帶兒子回家。
凱薩琳泠淡地看她。「沒錯。」
「沒開?」
「沒有。」
現在快九點了,這是醫院的探病時間。凱薩琳已經打了四次電話詢問。納森醒著,她彷彿看得見他。
「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吉米有沒有傷害過你或令郎?」
「對了,我們會找普登絲談談,還有她的前任,前前任保姆。我們會一路追查,直到我們查出這個家庭裡發生過的每件事。」
「是個好醫師,」凱薩琳重複,有點不明就裡。
「東尼怎麼了?」
「你說你跟丈夫發生了爭執,」卡塞拉調查員終於說,「是關於什麼事?」
她不願意多想這件事。她猜得出幾個答案,大多數的答案令她恐懼。
「沒錯,但是控制器無法分辨時間。」
她低聲說,「現在對我兒子是很難過的時期。我想要趕快籌備喪禮,趕快遺忘這件事。我的兒子越快經歷完,就能越快開始復原。」
「真有趣,」卡塞拉說,「因為根據你稍早的證詞,吉米晚上十點回家,所以監視器應該還開著。」
「幸好你們過來了,」她堅定地說,昂首挺胸走進休息室。「昨天我聯絡了法醫室。我很驚訝得知我還不能領回丈夫的遺體。」
他只是盯著她。
「聽起來你好像還愛著他。」
哇,她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低聲說,哇。
凱薩琳不理她。
「你們什麼時候敲定的?」
「拜……託……這傢伙打你、吼你、對你的小孩丟東西。你還有什麼好挽救的?」
考普萊抬起眉毛。「你是說你不確定尊夫有沒有開槍?」
「男朋友嗎?」金髮女子第一次開口。她眼神尖銳地看著凱薩琳。「她星期四晚上經常跟他在一起?」
「我正要去看我兒子,」她說。
她希望給兒子的遠遠不僅如此,星期四晚上在吉米甩門、開始吼叫、走向樓梯時,她就是這麼想的。她低頭看著納森的眼睛,被他眼中反映出自己無助的眼神嚇壞了。
「瑞克.考普萊,沙佛克郡助理撿察官。這位是波士頓警局的D.D.華倫警探——」他指指身邊服裝品味欠佳的金髮美女,「還有地檢署的羅布.卡塞拉調查員。」他指指身穿葬禮式黑西裝、臉色特別嚴肅的男子。「我們想請教幾個問題。我們可以進去嗎?」
她暗忖,她可以表現更好,專心對付穿喪禮西裝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