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可以寫張字條給他:如果你還有興趣的話,我依然是個失事現場。
可是我阿姨並沒有轉身離開。她從她妹妹破破爛爛的公寓跑到博爾德警局。花了兩三個小時才得到跟某位警探面談的機會,接著警方又費了一點時間安排攻堅小組,還有社工人員。在五六個小時內,警方衝進我母親的公寓,打算逮捕遭到通緝的殺人犯,拯救一個小女孩。
不知道,不想管。警方已經結案。我不覺得我需要打開心中的檔案。
到最後,她們或許從來沒有想到我,完全不知道這份友誼宣判了她們的死刑。
然後我想通了。我阿姨很實際,但絕對不是個無情之人。
阿姨為了救我,犧牲了我妹妹。頭幾天,我無法擺脫這個想法。我想要感激她,可是我也很生氣。為什麼南西阿姨要拋下她的外甥女,把這個小女孩留給已經殺了兩個嬰兒、還折磨另外一個外甥女的女人呢?太冷血、太殘酷了。
華倫警長在我妹妹的電腦裡找到一個私人部落格。標題取作「哈囉,我叫艾比嘉兒」,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漫長篇幅間,她將謀殺我摯友的細節統統寫下,還有
和_圖_書
她在網路上埋伏的無數時間,她獵捕性侵犯、拯救陷入危難的孩童。華倫警長下令拿我母親的遺體進行DNA檢驗,確認了科羅拉多那具無名屍的身分。得知結果時,我沒有飛過去。克莉絲汀.葛蘭特的屍體就這樣放在某座城市的停屍間裡,或是埋進公墓吧,我不想多管。我不想認她,我絕對不會讓她葬在艾比嘉兒、羅莎琳德、卡特身邊。或許我太嚴苛了。精神疾病是一種病,或許應該要憐憫她。
又是一個我永遠無法回答的問題。
現在我已經搬回J鎮。回到山裡,回到我阿姨、所有的鄰居身邊,在那裡,每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鬱金香深表同意,現在她是快樂的民宿狗兒,迎接客人、追逐松鼠、隨她高興自由來去。
對此我該覺得舒坦一些呢,還是心情更惡劣?
我也在民宿幫忙,頂下繁忙週末的種種工作,我阿姨還沒完全復原。平常日,我的小鎮需要一名勤務中心人員。我值大夜班,從星期二到星期五。別讓小鎮風光騙了。前一晚,有人偷了高爾夫球車,在球場上瘋狂奔馳,拿漂白水把綠色草皮染上鋸齒狀的圖hetubook.com.com案。不過呢,根據遺留在現場的烤鳳梨碎片,我們高齡九十歲的英勇報案人幫我們破了這個案子。
對此我該覺得舒坦一些呢,還是心情更惡劣?
我阿姨試過了,她失敗了。而她在劍橋區黑暗的屋子裡沒有向我妹妹說出完整的故事,因為她並不是要為自己辯解。她是想替我引開艾比嘉兒的注意,讓我找機會逃跑。
跟你說,會遺傳的不只是瘋狂。
還有暴力。
她最後說的沒錯。在她眼中,到處都是怪物。牠們侵襲她的意識,像是一股黑色的浪潮,無論埋伏多久、殺了多少人都無法避開。最後她開槍殺害的潛藏戀童癖患者超過三十三人,從波士頓到紐約、洛杉磯都有。最後三起命案的地點相近,只是因為一月二十一日要到了,她不得不把範圍縮小在波士頓市內。那時候,她殺人的手法已經越來越細緻。她畢竟是個警察,把自己學過的知識利用得淋漓盡致。
世事難料。
我猜你會說她跟她妹妹的差異,就跟我和我妹妹的差異一樣大。
艾比嘉兒永遠沒有看到我阿姨回來,或是攻堅小組為了她衝進公寓。她只是跟著她母親www.hetubook.com.com,搬到下一座城市,對我阿姨最後的印象是拋下她的老女人。
又是一個我永遠無法回答的問題。
我還出門跑步,還在練拳擊。有時候,度過了難眠的漫漫長夜,我會出門到靶場,開開心心地打靶。
但我還沒適應現在更柔和、更和煦的人生。我記得我妹妹,那三十三起槍擊案並沒有讓她覺得比較安全。我想到史丹.米勒,還有我做過的每一個選擇。
我很清楚那種感覺。遲了好久,我終於有機會跟阿姨談心。我在醫院病房裡陪了她六個星期。我阿姨肩膀中了兩槍。第一個星期是關鍵時期。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握住她的手,整理心中糾結的情緒。
我發誓要努力度過嶄新的人生。當我接起某些報案電話時,我提醒自己要遵循筆直狹窄的道路。當另一個小孩在我耳邊哭泣時,我想我不會做出踰越界線的事情。當另一個歇斯底里的女性啜泣求助時,我告訴自己不能跨過道德的邊界。
我的朋友蘭迪與潔姬從來沒有看到她們的死神。蘭迪替一位準備來討論如何對付她前夫的女警開門,替她泡了茶,最後胰島素生效,她失去意識。潔姬在酒吧遇上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名美麗的女子。不同的故事,同樣的手法。
華倫警長也在我妹妹的床頭桌上找到我的金牛座點二二手槍。我持有合法執照,它登記在我名下,所以她把槍還給它法律上的主人。我知道她沒有立場進行彈道測試,因此沒有人拿我的點二二手槍跟史丹.米勒那件案子現場的子彈比對。
但我很想念他。我常覺得好孤單,好憂鬱。如果換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方……
可惜我阿姨後來說了,姊妹最了解彼此。克莉絲汀絕不相信她盡責的姊姊會這樣乾脆地離開。所以在我阿姨尋求支援的時候,克莉絲汀打包好行李,帶著艾比嘉兒,又一次憑空消失。
不過當死亡近在眼前時,她終於清醒了。多年以來,法蘭一直都想寬恕其他人,而現在她的姪女也願意寬恕她。
第五天,我打電話聯絡阿瓦達勤務中心的幾個老朋友。他們幫我聯絡上兩位博爾德的退休警察。是的,我阿姨沒有說出完整的故事。是的,她查到她妹妹的下落。飛去科羅拉多,找克莉絲汀對質,赫然發現艾比嘉兒的存在。或許,面對我母親的威脅,她決定向她屈服。
我把我妹妹埋在我們的弟弟妹妹旁邊
www.hetubook.com.com
。小羅莎琳德還有小卡特。他們的墓碑不大,只是一塊平坦的花崗石塊,這是二十年前阿姨埋下兩個寶寶時勉強買得起的墓碑,也是現在我負擔得起的最好的墓碑。不過他們在一起了,悲傷的三姊弟,在J鎮擁有兩百年歷史的墓地裡,跟他們的祖父母一同安眠。還剩兩個空位。一個是我阿姨的,另一個則是留給我自己。不知道我的決心能維持多久。又是一個我永遠無法回答的問題。到目前為止。
對了,一月二十一日的結局超乎想像。我還沒有機會跟湯姆提起。偷走某個人的錢不是大問題,但我想把那個人打昏就不是個能夠忽略的小事了。我很清楚。欺騙與傷害罪並不適合用來建立情誼。
我的房東法蘭西絲肩膀中了一槍,住院兩個星期。真有意思,她失蹤多時的姪女在她住院期間現身,兩人爭辯一會,最後她決定在法蘭西絲修養期間住進來幫忙。顯然我的房東是個酒鬼,她用酒精壓抑三十年前丈夫與四歲兒子死於車禍的傷痛。她拒絕與其他親人往來,使得她心中的傷口越來越大。我們從來沒有聊過,所以她從來沒有提及這些事。
過了這麼多年,我阿姨依然打算為了我犧牲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