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第二十一章
「當時我陪著奧斯,一對一照顧他好幾個月,我當然記得他。」
我猶豫著,她再次輕輕晃動棉線。
身為專業人士,我了解無意識狀態也有它自身的意志,然而我想知道,就一個人而言,這是否就是瘋狂的感覺。即便我坐著不動,心跳依然猛烈而快速;即便這是個八月的熱天,我的雙手依然發著抖。
「丹妮爾……」
「妳最近有沒有照照鏡子?」她嚴厲地問。「如果妳有照鏡子,我想我們都會同意妳今晚不該來工作。」
「我不記得。」
我得去看看露西,喬治安靜後,她可能也會平靜下來。不知道她現在是否正蜷縮著身體,在月光的照耀下入睡。
「因為這些小孩大多數都沒參加過生日派對,」我解釋說。「他們不是家裡太窮,就是情緒問題嚴重或是不討人喜歡,所以從未有幸參加生日派對。但他們仍然是小孩,小孩就該享受派對。」
警長繼續瞪著我看,好像我隱瞞了什麼似的。「就是那個喜歡割自己的女孩,想起來了嗎?」
「丹妮爾,那個時候值班的不是妳,照理說,妳應該要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跑下樓去安撫小孩子!」
「所以現在他們會整晚醒著,折磨妳和其他職員嗎?」
「我有搜索令。」帶頭的警探劈頭說了這句話。
「但我有找到她!」我抗議著。「是我想到她可能會去哪裡才找到她的。」
我抬起下巴,挺直肩膀,回應她凝望的視線,要堅執我也行,特別是今天晚上。
「提卡被送到這裡的時候只有三歲,這個年紀的小孩應該不會讀太多陰鬱詩人普拉斯的作品吧?」警長懷疑地反駁。
「看見誰?」
「廢話少說了。」我低聲說。
「先下樓吧,」凱倫看著我,斷然地說。「如果實習醫生願意幫妳清理乾淨,克雷格也還願意當保母……」
「妳可能得有點耐心。」我覺得很疲憊,以前我從沒接過搜索令,這東西能給警探多少權限?上面寫了一堆東西,是什麼意思?在場職員無法處理這種事,我也沒辦法處理。
「妳知道啊,就是我們上次用的那間房。」
露西離開玻璃窗前。她緩緩地,一邊旋轉一邊漫步,朝著我的方向移動。待她快接近我時,我感覺緊繃。她伸出手,展開蒼白的手指,上頭掛著一團棉線,這是她以地毯上脫落的纖維製作而成的,自製貓玩具。
這件事解決了,凱倫擠過克雷格身邊,回到辦公室。現在接近午夜十二點,她得在回家前處理完一些文件工作,身為一位護士長,她並沒有太多的睡眠時間。
「會議室?」
我聳聳肩。「我不記得,這名字無法喚起我的記憶。」
「我是菲爾.勒布蘭克警探,」他自我介紹說。「妳可以告訴我記錄放在哪裡,我可以去拿。」
「但妳不記得提卡?」
「妳是說教室?」
「我們想先從妳開始。」她說,這是命令,並非徵詢同意。
「搞什麼鬼……」警長喃喃地說,這場景真令人印象深刻。
她想說什麼等一下再說,因為我一點也不想聽。
「喔,有時會花上二十分鐘,今天晚上還算好,我只被中斷了四、五次。放心,很快就又有人需要我幫忙了。」
我抬起頭,凱倫轉過頭,克雷格就站在她身後。我們沒聽見他走進來,但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顯然已經聽見我們的部分談話。
我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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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倫警長瞄了眼坐在身旁的紅髮警探,於是他低聲說:「他們家從麥塔潘搬到牙買加社區了。」華倫警長對我點頭示意。
「我不知道。」我翻開檔案,這時華倫警長手伸過來,啪地一聲把它閨闔上。
「壞人、壞人、壞人!」孩子以西班牙文大叫著。我領著他回到走廊,艾德和克雷格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接著他們走到公共區域,艾咪在那裡等著有人去救她,吉米和班尼等著被安撫,山普森正在照顧並餵食其他小孩……
今天晚上我無法回家,就是沒有辦法,而這裡是我僅有最像家的地方。
「三歲?」以自殘的行為而言,三歲算是很年輕,雖然不是沒聽過,但真的很年輕,於是換我皺眉了。「她是什麼時候被送來的?」
「妳所謂的反應是什麼意思?」
「妳有喝酒嗎?」凱倫問我。
我把她給我的小小安慰禮塞進口袋裡,回頭去找華倫警長。
「她可以和我一起工作,」他看著凱倫說。「我們採用夥伴合作模式。這樣一來,有人在樓層負責監督醫療工作,妳也不必擔心丹妮爾獨自工作。」
「妳應該一開始就看好她,不該讓她逃跑。」
一進教室,我便想起自己忘記裝水,所以返回小廚房要拿個玻璃杯。這時候,克雷格進來找我,班尼和吉米仍然不肯靜下來,我倒出幾顆苯海拉明,準備給那兩個孩子,克雷格拿了藥,然後我返回教室,華倫警長的表情告訴我:我還是沒有裝水。
「妳在這裡做什麼?」
「可能吧,在公共區域的時候,在團體裡的時候,諸如此類的。」說到這裡已經夠明顯了,我應該要猜到一些事情,提卡和奧斯,奧斯和提卡,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手還放在檔案夾上,驚恐地看著眼前三位警探。
「我得……打個電話給凱倫.羅伯,她是護士長,」最後我說出這句話。
「我想起來她是誰了,」我坦承地說。「但我和她的接觸不多,那時我忙著照顧奧斯。而且,提卡不把女性職員當一回事,對男性照護人員比較有反應。」
克雷格站在門外,眼睛瞪大看著我。
「妳是說,那位像健身教練的職員與她接觸最密切?」
丹妮爾
這是我第三次坐在這個櫃台前,我使力壓著按鈕,替警察開門。警察進入病房時,我把貝卡的糖果樂園遊戲板拿走。金色鬈髮的女警帶頭走進大廳,三位穿著深色西裝的警員在她身後排開站著。
我走回教室,到門口時突然發現水杯忘在影印機的旁邊了。於是我又回到辦公室拿起水杯走回教室,該帶的都帶了。
喬治的肩膀總算放鬆,他依偎在我身旁,我拿了本童書,念到中間的時候,他的眼皮沉沉垂下。整個走廊上鴉雀無聲,照護人員們在一旁休息。
她半睡半醒地接起電話,但一聽見這個消息,馬上就清醒了。「我馬上就到。」她向我保證。從她家和醫院的距離估計,起碼一小時後她才會到。
「一定得今晚處理。」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說。我想,這警長老早就計畫好凌晨一點半的行動了吧?若是上班時間,警方就必須和管理部門打交道,更別說還有醫院的法務幹部,但如果是三更半夜……
凌晨一點半過後不久,波士頓兒童評估門診的門鈴聲響起,一聲,兩聲,三聲,是警察。雖然他們看得見我們,我們也看得見他們,但他們還是得等待。
「好。」我說。
我掛斷和_圖_書電話。身為這樓層最資深的工作人員,我必須擔下這件事,和警探們好好應對一番。我還真是好狗運。
我接受了她的禮物,闔起手掌,她飛也似地跑走,纖細蒼白的四肢像一抹銀光掠過月光下。
我怔怔地看著華倫警長,她拿出警方的文件,我別無他法,只好收下那些文件,看起來警像搜索令。
「我希望妳能下樓去,」她現在用爽朗的聲音說。「妳需要醫療評估,不為妳自己想,起碼也替我們的保險公司想一下。我讓妳休假五天,休息一下,找我們的輔導人員談談;妳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才能處理孩子們的事。」
「靠,已經過了二十五年,我看起來當然像鬼一樣!」等我發現自己脫口而出這些話時,已經來不及了,我試著壓抑自己,但是呼吸沉重,心跳快速無比。我想奔跑。
我轉身離開,朝小廚房走去,最後卻繼續往下走到露西的房間。我探頭往裡面看,以為會看見露西睡在角落。
這時一本書從大廳的正中央落下,警探們機靈地跳開,不枉費波士頓警察的名聲。
「妳說妳不記得是什麼意思?」
我補滿影印機的紙張,並瞄了一眼他已經印好的記錄,我說要幫他把這些東西拿到教室,但他拒絕我的好意。我聳聳肩,顯然他已經印完提卡的資料,於是我帶著那些原稿當作參考。
凱倫看似想反對他的提議,但最後一刻,她猶豫了。別看她外表嚴肅,她畢竟還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天知道,每年她總是放過我好幾次,而那已經超出我應有的待遇。
「沒有。」還沒。
「但我有好好處理那個情況——」
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我強迫自己轉過頭去,站起來,盡可能表現出專業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再呼一口氣,不要混淆自己的情緒;這是護士的專長,特別是精神科護士最擅長。我打開門。
「我們現在就有兩個這樣的案例,所以這一點也不特別。」
「我等妳。」
「那提卡.索利斯呢?她有參加過生日派對嗎?」
剩下我跟克雷格獨處,我再次感到不自在。他打開鎖櫃把包包塞進去。我站在原地看著他。我心想,他看起來相當疲倦,有種累壞的感覺,或者其實累壞的是我。
「很好,我很高興聽見妳這麼說,但妳今晚還是不能工作。」
「比較類似想要有個像爸爸的人。」我聳聳肩。「提卡家裡沒有爸爸,所以她很焦急地想在其他地方找到爸爸。只要是克雷格或艾德叫她做什麼事,她就會去做;如果是瑟希莉或我和她講話,永遠都像左耳進右耳出。我們是臨時照護機構,我們的工作不是改變他們,而是照顧他們,所以大部分是男性照護人員在照顧她。」
我搜索著記憶,試著專注回想當時的那群孩子們。孩子們的行為舉止也會衝擊病房環境,當時和奧斯一起的小孩有誰?當時的情況如何?我們去年非常忙碌,越來越多小孩入院,一個比一個還可怕……「等等,是那個小不點嗎?住在麥塔潘的那位嗎?」
不出所料,一個瘦小結實的六歲男孩正衝過大廳,筆直地朝我們奔來,他的藍色雙眼突出,纖細的手臂不停揮動,看起來彷彿剛逃離什麼可怕的事。我知道這種感覺。
「那時候,露西開始歇斯底里亂叫。妳說我該怎麼辦?坐在那乾瞪眼嗎?我們必須安撫她。所有人之中,我是最可能辦到這件事的人。」
「工作。不然我看起來像在做什麼?」我把包包亂塞進鎖櫃。
「露西,該死,我們到處都找過了,她不見了。」
她在房間裡優雅地繞圈,咻——咻——和-圖-書地在月光下從這一側滑走至另一側。她旋轉著,尺寸過大的手術袍服像氣球般隆起來,她跳過床墊,在窗戶前面踮起腳尖旋轉。
「妳總是得花十五分鐘才能拿到水嗎?」她問我。
我的背景。他們知道我的背景嗎?因為如果他們知道……
華倫警長仔細地看著我,我無法分辨自己的言語是否感動了她。畢竟這個女人成天翻動屍體好端詳他們的臉,也難怪她會用這種撲克臉看我。
他看起來很好,深色的頭髮有些溼漉漉,像剛沖完澡的樣子。他寬闊的肩膀填滿這狹小的空間,肩膀上背著一只黑色的運動用品袋。
「妳有看見她嗎?」他急忙問道。
「生日派對?」他問。
「但妳記得奧斯.海靈頓。」她反駁。
「我們需要律師嗎?現在要怎麼做?」
沒想到,竟看見她在跳舞。
喬治從我身旁飛奔而過時,我一手攬住他的腰,他往前奔跑的力量,瞬間化作優雅的繞圈,這種動作我每週至少練習一次。「嘿,小夥子,哪裡發生火災了嗎?」我問,聽起來像是每天凌晨一點時我們都要這樣來一次。
警長瞪著我看。「大約和奧斯.海靈頓同時期進來。」
我無恥地丟出這句話。他露出一抹短暫的微笑,但眼神裡並沒有笑意,也許他比我以為的更了解我。
「我沒事——」
「我會幫她。」
她要趕我回家,真不可置信,凱倫寧可讓病房人手不足,也不願接受我。
他不笨嘛,打開門鎖後我走進辦公室,在放滿檔案的櫃子裡翻找著兩名他們詢問的病患資料——奧斯華.詹姆士.海靈頓以及提卡.芮恩.索利斯。我拉出檔案,並告訴勒布蘭克警探影印機在哪,然後打電話給凱倫。
「謝謝你。」我最後這麼說。
「我們先去會議室吧,」華倫警長明快地說。
結束與法蘭克醫師的會面後,我在沙發上沉沉睡去。我再次夢見父親,只不過這次他不是站在門口邊,而是在我房間裡。法蘭克醫師說的沒錯:有些事我從不願面對,有些事我從不願坦承。我將這些事情深藏,放進內心深處的小櫃子,然後牢牢地鎖上櫃門。但是每年總會有一次,我的祕密想奮力逃出去,在櫃門內伺機而動,扭動門上的鎖,偷偷潛進我記憶中那黑暗的迴廊。
「我今天晚上必須工作,我可以承受,我會表現專業。大家都知道,我在工作上表現良好。」
「我會好好的。」我努力說服她,但凱倫不吃這套。
「那為什麼要辦派對?」華倫警長皺著眉問。我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的行事風格近似蓋世太保,這是她的專長。
「但是,丹妮爾,那小孩攻擊妳啊!妳的臉上布滿抓痕,脖子上有許多瘀青。我不擔心露西,妳確實能讓她平靜,但自己卻因此付出很大的代價;我們病房得為此做出報告。妳需要身體及心靈上的輔導,卻假裝一切都很平常,這樣很病態。」
在她全神貫注的注視下,我念完第一本書,然後我把書放下,拿起第二本,打開封面。
「都好啦,沒關係,反正我們知道怎麼過去。」她大步向前,往走廊上去,兩名警探跟在她身後。第四名警察還站在我面前,他大約四十多歲,肚子上的肉有點鬆垮,臉上的微笑有點怯懦。我想他應該是名好警察,任何和華倫警長一起工作的警察都是吧。
「普莉席拉十歲了,晚餐後我們幫她慶生,孩子們做了杯子蛋糕,我們還掛起裝飾布條,拿出派對用的帽子。他們很興奮,但我們大夥就有得忙了。」
於是我再回到小廚房,這次我拿了個玻璃杯,砰地打開水龍頭。另一位警探和*圖*書勒布蘭克先生把頭探出辦公室外,影印機沒有紙了。
「我會去樓下,」我聽見自己這麼說。「我會去做個身體檢查,然後就可以回來了吧?如果醫生說可以……」
「露西,」她看著我的臉補充說明。「她昨天逃跑了。十五年來,從來沒有小孩那樣失蹤,所以醫院要求正式展開調查。確實該這麼做,一個小孩竟然能逃出兩道上鎖的門,而且沒有任何護士或照護人員發現,真的很荒謬。感謝上帝,還好沒發生什麼更糟糕的事情。」
「妳確定這件事不能早上再處理嗎?我們晚上的人力比較精簡,不能分派職員幫忙。」
在上一次正面交鋒之後,她生氣了嗎?是害怕?還是輕視我?
病房裡吵鬧無比。十二點半過後不久,平常和班尼睡同一間房的喬治便醒來,而且情緒很激動。艾德把喬治拉到一邊,替他朗讀,故事說到一半時,喬治突然把書從艾德手中搶過來,一把丟到牆上,打到艾咪的頭,她醒來並放聲尖叫,這時候其他小孩也跟著逃開。
只有那幾位穿著深色西裝的警探們還是一樣引人注目,克雷格駐足在他們面前。他們講話的聲音太小,我聽不見,只看見克雷格皺起眉,搖搖頭,又再次皺起眉,最後他指著我,金髮女警也如預期地轉過頭來。
我無法呼吸,我的眼前出現一點一點的影像,再次聽見我爸那該死的聲音:「丹妮乖,喔,丹妮乖。」閉嘴,閉嘴,閉嘴。
我定定地看著這位警察。「普莉席拉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腦部受到震盪,有所損傷,因此減弱她處理數字的能力。但今晚她數出十根蠟燭,並且把它們插|進杯子蛋糕裡。我想對於所有職員而言,我們並不在意孩子們今晚是否會把這個地方給拆了,單單只是那一刻,一切就值得了。」
我搖搖頭。「妳得說得明確點。」
「我甚至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樣子。」
艾咪蜷縮著身體躲在桌子下,擺出胎兒在母體內的姿勢;吉米和班尼繞著好幾張椅子跑來跑去;九歲大的山普森站在小廚房前.尖聲叫著要吃點心。
我有種可悲又感恩的感覺。我拒絕過這個男人多少次?但他仍舊是我最好的朋友。
「妳是說……提卡死了嗎?」一秒鐘後我又說,「喔,我的天啊,牙買加社區。昨天晚上,牙買加社區發生一樁滅門血案,是提卡他們家嗎?兩個曾經住在這裡的病童的家庭……」
「提卡和奧斯有什麼互動嗎?」警長問道。
「接著,昨天晚上,我知道妳和露西又在那裡你追我跑好幾次,看看妳自己的臉就知道,妳並沒有贏過她。」
他沒看我。「今晚還很長,」他終於說。「先別謝我。」
「健身教練……妳是說克雷格啊?那我可以看這個了嗎?」我指著檔案說,警長總算肯讓我打開檔案。我瀏覽報告,果然,大部分內容都是由克雷格、艾德以及切斯特寫的。「克雷格和艾德今天晚上都在這裡,」我說「或許他們可以幫妳忙。」
「丹妮乖。」父親的聲音在我腦中縈繞。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然後她又變成一隻貓,像貓一樣慵懶地移動著身體,也許她是想用爪子抓住月光,也許她只是喜歡身體前後搖晃擺動的感覺。她撞到玻璃上,打開手掌貼著玻璃,然後她靜止不動,我知道她看見了我的倒影。
「妳看起來像鬼一樣。」
「不要回答任何問題,並建議其他職員也這麼做。混帳,凌晨一點半突然出現。」
「壞人、壞人、壞人、壞人、壞人!」喬治大聲吼叫。
「丹https://www.hetubook•com•com妮乖,歡樂時光又到了……」
我把喬治房間裡所有的燈打開,檢查每個角落和縫隙,把他的被單翻開,向他證明怪獸並沒有躲在床鋪裡,但是他仍然不信,所以我開始執行B計畫。我把床墊搬到走廊上,準備臨時用床,我們肩並肩躺下來,我指著天花板上的銀色半球體,向他解釋那會反射室內景象,如果有壞人進來,他一定會看見。「這些東西就像個人保護系統,」我告訴他:「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今晚感覺很可怕。」一位警探評論道,我認出他是上回也有來的那位。看著他,總讓人以為是喬治.克隆尼在演波士頓警察。
「生日派對,」我說。「每次都這樣。」
「我想華倫警長大概認為這是一種恭維吧。」我說。我的話似乎有召喚的能力,說人人到。
「小男孩,你做噩夢了嗎?聽起來好像很好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來?我幫你想想怎麼對付壞人,讓他們消失。」
我不能回家,我不能回家,我不能回家。
她諷刺的話語令我退縮。她在測試我,看我的情緖可以控制到什麼程度。「先進行檢查,」我溫馴地同意。「然後我很樂意和克雷格一起工作,我們會是個很棒的團隊。」
「不管你們想做什麼,都得等一下,」我明快地對他們說。「你們得靠著牆壁,不要碰到任何東西。喔,還有要小心,喬治不知道跑哪去了。」
「妳也不用太客氣,需要什麼自己拿。」
我不想推斷這樣的關聯究竟意味著什麼。我突然想起警探們看我的眼神,並不像在看一位提供病童資料的護士,而是在看一位嫌疑犯,我是同時與這兩個悲劇家庭有關聯的人。
「不要看這個,憑著妳的記憶回答,妳還記得她什麼事情?」
我茫然地看著她。也許我真的瘋了,因為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剛剛才換的,」我心平氣和地說。「琴想參加小孩的野炊活動,於是我答應幫她代班。」
「好,妳打。」
「拜託,有自殘傾向的小女孩,這在妳心裡不夠特別嗎?」
「丹妮爾,」她和藹地說,「當妳在滿分狀態的時候,妳的確表現良好。但現在妳並非滿分狀態,這些孩子承受不起任何疏失。」
十分鐘後,華倫警長一臉嚴肅地向她解釋:「我們有搜索令,有權調閱與奧斯華.詹姆士.海靈頓與提卡.芮恩.索利斯相關的所有記錄。菲爾.勒布蘭克警探將會監督所有資料轉移工作,其他人負責訊問你們的職員。」
凱倫調整一下金屬細框眼鏡,雙臂交叉在胸前,一副準備要和我吵架的樣子。
「首先,」她明快地說,「同一個病童不久前發生了緊急狀況,不只一件,是兩件,而且都和妳有關。」
「兩個?」
「妳沒有排班啊!」我的主管凱倫堅持地說。
實習醫生及時幫我清理完傷口,讓我來得及去追五歲的貝卡。她已經跑到樓下走廊上,不知為什麼,她雙手拿了一塊摺起的遊戲板,只要有人不幸路過,她就會用遊戲板打人。克雷格試著把喬治從艾德身邊拉開,瑟希莉在露西的房門前進行封鎖,絕對不能讓露西加入這一團混亂。
「我去拿杯水。」
「很好。」華倫警長回應我。
華倫警長看看手錶,我坐下來,她的兩邊各坐了一位警探。
我把檔案從她手中拉出來。「警長,小孩是很直接的。有時候,他們無法用言語表達情緖,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就放棄溝通。一個憎恨世界的孩子,他的行為會充滿恨意,一個內心受傷的小孩,會把傷痛轉換成外在的形式,割傷自己的手臂、雙腳、手腕,是為了讓你看見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