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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謊言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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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我想到我所能給他的。原諒。認知到我自己也有錯,或者,我也會懷念我們一家人。這幾個月來,沒有任何藥丸能填補我內心的虛空,無數的夜晚,我遊蕩到漆黑的地下室,手貼在緊掩的房門上,以念力期盼門另一側的丈夫能感覺到我的存在,能打開門迎我入內。
最後一刻,我看見丈夫的肩膀起伏顫動,發現他的臉頰上有淚水,他的頭,也挫敗地低垂著……
他作勢要打她,打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寶貝女兒——這孩子幾小時前才剛流掉自己的寶寶——我緊張到眼球底部的壓力好大,頭痛到任何的藥丸都麻痺不了,絕望到任何的神奇毒品都消除不掉。
「我給你的藥錠是十毫克的劑量,剛開始一次服用四顆。不過,我看今天早上你很不舒服,所以我又多給你兩顆。這樣的服藥方式不夠科學,真正的臨床診斷在解毒的前幾天會先弄清楚適合你的劑量,可是我沒辦法做到這樣,目前只能視情況且戰且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頓時,想到要回家,回去面對那些無法解決的問題……我就覺得好害怕。
「媽……」我看得出她想起了昏睡前的那一刻,因為她的雙手本能地往下放,抱住自己的柔軟腹肚。她凝視著我好久,那表情看起來好年輕,但還是比我希望她該有的模樣更憔悴蒼老。
我開始想像我的過往人生,或者,明天下午三點過後可能的全新人生。穿上自己的衣服、睡在關了燈的自己房間,回到家人和朋友身邊,但他們其中有一人,很可能就是陷害我們的人。這代表,從此之後,我再也無法信任他們了。
「你給我的就是美沙酮?我聽過這種東西。」
我等著他繼續說,但他用力嚥嚥氣,彷彿哽咽了。
我會去專戒美沙酮的診所,處理我的毒癮?或者,罵聲幹,然後拔腿奔向我的橘色小藥瓶?
愛胥琳轉向我,說:「怎麼?你怕我告訴他,你用藥成癮的事啊?」
「愛胥琳!」我趕緊擋在女兒和丈夫之間,試圖保護愛胥琳免受傷害。
「你是個好醫生,雷達,我很感激你的幫忙。你幫了我,也幫了我女兒。」
小小醫護室裡,氣氛緊繃。感覺好怪。不過,話說回來,雷達是綁匪,我們是肉票,氣氛除了緊繃,還能怎樣呢?
「夠了。」我吼道,聲音發抖。接著清清喉嚨,設法讓語氣顯得有力,「你們兩個,冷靜一下。」
賈斯汀猛地轉向我,說:「你竟然敢告訴她——」
「這是一種化學鴉片類的藥物,可以減輕其他麻醉鎮痛藥物的戒www.hetubook.com•com斷症狀,包括維柯丁。」接著,他轉向一個鐵製的櫃子,打開抽屜,彷彿在找什麼東西。「不過,美沙酮也會讓人上癮,所以,最後你也得想辦法戒掉它。」
我們的綁匪之前採購時沒想到貼身衣物,所以,我只好給愛胥琳穿上仍然濕答答的內褲,上面墊著雷達給的「衛生護墊」。他壓低聲音說,這其實是他們做的戰地緊急用繃帶,他自己留了一些備用。乾淨的毛巾鋪上面,有血的在底下。這次,同樣地,做了就是,最好不去想它。
「美沙酮。」雷達喃喃說道。就這麼一個詞,而且背對著監視器。我想了想,隨即明白,立刻俯身靠向女兒,好讓我平直的長髮遮住我的嘴巴,假裝在安撫愛胥琳,實則要跟雷達說話。他們從監視器看得到我們,但聽不到我們說話,果真是表象決定一切啊。
我在水槽裡用力搓洗愛胥琳的內褲時,發現上面有人體組織物,但我告訴自己,不要去想。
這個年輕人,是真的了解愛胥琳和我的狀況,而這些事情是連賈斯汀都不知道的。而且,雷達除了知道,還幫我守密,感覺像在幫我,幫助我準備好面對離開監獄之後的人生。
依舊氣呼呼的愛胥琳說:「拜託,爸,你老婆已經嗑藥茫了好幾個月,難道你沒發現她眼神渙散嗎?還有,你問她事情,她得花上一分鐘才有辦法回答你?拜託,爸,我才幾歲,只花兩週就確定她濫用止痛藥,那你呢?你有什麼爛藉口來推說你不曉得?」
在這裡,起碼我們知道敵人是誰,可是回家後……
「你們三個,簡直……」他沒把話說完。
我們設法把愛胥琳帶到醫護室。雷達把愛胥琳攙扶到固定於地面的鐵床時,那張稚氣的臉毫無表情。
我們的腳絆在一起,賈斯汀重重跌在地上,雙手摀住他腫脹的臉,我跪在他旁邊,拳頭不停打在他的肩膀,哭得歇斯底里。而愛胥琳則在床鋪邊低泣。
「不准你對我說這種話,小姐!」
雷達沒繼續就這話題談下去,比如,老季是否有可能同意他把價值九百萬美元的人質之一送去急診室?我有一種感覺,我們主動提出的九百萬贖金會回過頭來對我們不利,尤其老季看著賈斯汀時的眼神……我們真的跟惡魔黨的大頭目達成協議了嗎?或者,我們只是一步步走向他所設的局?
「夠了。」
我擠出笑臉,但嘴角泛起的是苦笑。「他會永遠愛你的,寶貝。」
我拂掉女兒臉頰上的淚水,一起等著最痛的感覺慢m.hetubook.com.com慢緩解。
「不像維柯丁會讓你精神亢奮。」他說得很直白,並繼續翻找抽屜。「美沙酮是處理嚴重的戒斷症狀,但它其實也是一種麻醉毒品,只是藥效時間比較久。一天只服用一次,就可以減輕沮喪、噁心和頭痛。不過,就像我說的,這算是以毒攻毒,處理掉維柯丁,換來的卻是美沙酮的毒癮,接著就得看醫生,處理剩下的戒斷症狀——我是說,如果你想完全戒掉的話。」
雷達終於回來了。事後想想,我離開大概才三十到四十分鐘,諷刺的是,這竟是我或愛胥琳不受監視的最長時間,遑論沒上銬。若是幾個小時前,有機會這樣不受監視、不上銬,我們早就拔腿而逃,可是現在……
走過凹穴狀的公共區,快要接近牢房時,她的腳步遲疑放慢。
我強迫自己坐下,然後撫摸著愛胥琳的手臂。她的眼皮不再顫動,看來是睡著了。就像雷達說的,身體會努力自我療癒。
我憋不住了,伸手摟著他,將他抱得緊緊,說我會原諒他——即便我並不確定我的心做得到,但此時此刻……只要他沒事,只要我們又能假裝是完整的一家人……
老季似乎對我們很了解,甚至知道不用他們出馬,我們自己就會內爆,想逃都逃不了。他是不是看準這點,才把我們吃得死死的?他知道我們最終會絆住自己?所以根本不需要監視我和愛胥琳。我們的祕密自會扯我們的後腿,讓我們逃不掉。配合度還真高啊,我們這家人。
我轉身背對丈夫,走向綁匪。
愛胥琳也來到地上,跟我們抱在一起,將她濕濡的臉頰貼在我的臉頰上。「對不起,媽咪,對不起,媽咪,我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呃……我去拿新的囚衣。」雷達喃喃地說,顯然覺得很尷尬。他起身離去,我們母女再次處於不受監視,沒被上銬的狀態。
原本和我勾著手的愛胥琳甩開我,抬起下巴,說:「說不定他就姓查普曼,是你情婦的弟弟。他的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吧?」
「喔,還真感人哪。」
我同意他的話。我們這家子確實跟一般人不一樣。有哪個家庭會像我們這樣?哪種人會像我們這樣深愛彼此,卻又彼此傷害?
我知道,在這些時刻,我很清楚地看見了他,我也知道,他清楚地看見了我。
他說,他能做的不多,畢竟,流產是一種自然現象,身體保護自己的機制。他頂多只能給愛胥琳止痛藥和水,來減輕失和圖書血過後的不適。晚一點,如果愛胥琳發燒,那就表示受到感染,這樣就非得立刻送醫不可。
賈斯汀似乎認定只要奇蹟發生,就可以拯救我們的人生。拿到保險金,綁匪就會放了我們,然後噩夢就結束。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愛麗絲的腳跟互撞三次,口中喃喃地說,「沒有哪裡比得上家」,我們就會在自己床上醒來,然後賈斯汀繼續打拚事業,愛胥琳繼續上學,而我……
簡單兩個字,比我預期得更嚇人。我倒抽一口氣,遲疑了一下,再次握住女兒的手。
我忍不住又打他。我的憤怒像一頭凶猛野獸,終於出籠了。我恨丈夫。我恨我的人生。但最主要的,我恨我們,恨我們雙雙搞砸了,並因此證明我們終究是凡人——許久之前,我們還很自信,自認為可以超越凡夫俗子。凡人會失足犯錯,而我們可有滿滿的愛呢,跟凡人不同。
只是,仍被困在自找的悲慘當中。
愛胥琳和我踉蹌起身,老季朝我們瞪得更狠。但這一瞪反而讓我們母女抬頭挺胸,擺出英勇士兵的氣勢。他不屑地嘟噥一聲,把視線移向癱平在地上的賈斯汀。
他在給我建議,為了我日後的人生。看來贖金一事談成了。「我得服用多少?」
在我身邊的愛胥琳忽然抖了一下醒來。她睜開淡褐色的眼眸,臉上寫滿驚恐。「媽!」
「別告訴爸。」她低聲說。我想,她這句話可說是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我睜大了眼,丈夫則臉色發白。
「我沒有。」
「我自己知道的!」愛胥琳整個人活了起來,雙手往外揮,對父親的敵意似乎巨大到足以讓她的消瘦身軀飄浮起來。「我看過你的手機了,爸,我也看了你的電子郵件。你都可以跟一個年紀只夠當我姊姊的女孩上床,那我這樣,算不了什麼吧。說不定那女孩也不該跟人亂來,應該乖乖等候一個會愛她、尊重她,讓她引以為榮的男孩。你知道嗎?這些就是你平常出門,背著家人亂來之前,在家灌輸我的那些話。偽君子!不要臉的騙子。」
賈斯汀震驚到說不出話。我趕緊伸手摀住嘴巴——老天爺,幫幫我——我快要發狂地大吼大叫了。「真的,你的時間和心思都放在你的新歡上,媽已經嗑藥嗑到腦子不靈光了,而我,我決定給自己找一點樂子,所以,我找過男孩到你們的床上翻滾。反正你們兩個沒在用那張床了。」
「等等。」
「我不覺得……我想,這些藥跟維柯丁不一樣。」
「不止有她一個,對不對?還有其他女人。現在,我變得跟我媽一樣了和*圖*書,只不過她是菸槍,而我嗑止痛藥。我們兩個,明明都可以活得像樣一點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天哪,賈斯汀,我們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變成我們不想變成的那種人?」
「明天,下午三點,慢慢等吧。」老季沒再搖頭,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說:「你,放開他。」又伸出一根手指,對著我的女兒,說:「你也是。起來。過來。」
他沒說話,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
「沒事,我在這裡,沒事……」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繼續當個床邊守護者。女兒幫母親守了祕密,現在,換母親幫女兒守密。
愛胥琳繼續大步往前走,但我停下腳步。我就是忍不住。我太愛這個男人。去靶場練習射擊後的下午、我們的第一個家、或者女兒的出生,以及我以前在床上醒來時,總會發現他熱情專注凝視著我的那些點點滴滴。
「我唯一愛的,只有你。」他說。
賈斯汀原本就不成人形的臉現在氣得鐵青,耳朵快要噴出白煙似的。想也知道,他全身每條血管都快爆開來。
老季站在門口,看著我們的那種眼神彷彿看到了車禍。
我忍不住告訴他:「你為什麼要幹這一行?跟老季和米克搞在一起?你有真本事、真才華,你可以找到工作的,比如醫院——」
可是,這三個綁匪當中,我真的最信任雷達。他照顧我們,偷偷給我美沙酮——我相信老季不知道這事。而且,他對愛胥琳很有辦法。處理事情也很有一套,而且很熱忱。
就在我們開始往前走時,賈斯汀也踉蹌起身。
賈斯汀一聽,立刻衝向愛胥琳。我抱住他的腰,但根本沒用。他的體重是我的兩倍,加上鼻青臉腫,看起來活像一列失控的運貨火車。他咆哮吼著些什麼,可能是他要殺了他,殺了那個神祕小子。愛胥琳尖叫,也說著什麼,可能是她恨他,恨她的爸爸。
雷達離開了。我起身,褪下愛胥琳身上的沾血囚衣,一邊脫,一邊用毛巾蓋住她的身體。房間角落有監視器,我無法忍受米克此刻坐在中控室裡,對著我痛苦的女兒意淫。我在想,要不要站起來,用水或凡士林去塗那個電子眼睛。可是,老季一定無法容忍我這種公然反叛的行為。到時他一出現,後果絕對會很慘。現在,我女兒這樣,還有我自己,以及賈斯汀……我們還能再承受多少的凌虐?
賈斯汀呻|吟,我們一家三口哭成一團。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是罪有應得。好啦,兩位小姐,跟我走。」
不過,老季是怎麼說他的?如果價錢好,雷達連自己的母親都和圖書會賣掉。
「什麼?」
我們不可能永遠躲在醫護室。老季當然會要求知道我們的最新情況。當他聽說愛胥琳狀況穩定,立刻把我們送回牢房。我和雷達分別走在愛胥琳的兩側,她走得小心翼翼,但完全不需要人攙扶。又是個十五歲的少女了,具有良好修復能力的年輕身體。
「我知道,寶貝。」我喃喃安撫她:「我知道。」
他聳聳肩,說:「現在藥物濫用的狀況多到像家常便飯啊。」
「你對止痛藥成癮症好像很懂。」我終於說出內心的感覺。
光是這句話,就夠了。
我說:「還有多少個女人,賈斯汀?」
就在我快瀕臨發狂之際,我腳跟一定,用力把丈夫往後推,整個人不斷喘息,喘息,扯開喉嚨,尖叫吼道:「你這個笨蛋!我不要你的錢,不要你的豪宅,不要你的輝煌事業,我只要你愛我。你這個愚蠢的王八蛋。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好好愛我?」
我不怪她,畢竟她父親的行事作風向來就是先戰再說。果然,牢房門都還沒關上,就聽見他吼道:「我要知道那傢伙是誰。」賈斯汀站在狹窄的牢房中央,扠著手,語氣冰冷嚴厲。沒有問候,只有質問。
「不然呢?你想怎樣?」
我好想大笑,但我知道這種時候非常不適合放聲大笑。可是女兒那張氣沖沖的臉,還有賈斯汀.丹比混亂迷惑的表情,讓我真的很想咯咯笑。不過,我很確定,咯咯笑完後,我會眼淚直流。
「不,他不會的。他有底線的,我已經超出他的底線。」她說,語氣聽起來很痛苦。
想到這裡,我忽然淚水盈眶,趕緊低下頭,免得雷達看見,至於在中控室的米克,更不能讓他發現我哭了。天哪?我們出去後,到底該何去何從?根本不需要老季和牢房及囚衣來瓦解我們。當我們住在波士頓的豪宅別墅,過著奢華日子時,我們就已經把自己搞得分崩離析了。一個曾是家的家,只剩三具行屍走肉。一個嗑藥的老婆,一個不忠的丈夫,以及未婚懷孕的少女。
「我不懂。」賈斯汀喃喃地說:「你和愛胥琳,怎麼會這樣……我真的不懂。愛胥琳說的對,我應該當個好男人,當個體貼的丈夫……我搞砸了,麗碧,都是我的錯。我們回家後,如果你想離婚,想要怎樣,我都會答應。我會撕掉婚前協議書,房子、公司,你想要什麼,全都歸你,我不會跟你爭。其實,你本來就有權利拿走一切,起碼這些是你應得的。我很丟臉,沒能更早明白這些。但我希望……我會懷念我們是一家人的日子,麗碧,我會懷念我們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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