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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都是我的錯,我把她和布萊蕭的事告訴爹地,才會發生後來的事。」
「不是,她想知道。」
「她有沒有說為什麼?」
他帶我們到診療室,桃莉等在那裡。她坐在鋪了墊子的臺子上,穿著醫院的無袖白袍。艾力克斯站在她身邊,將她兩隻手都握在手裡。他的眼睛只看她,充滿渴望與仰慕,彷彿她是女祭司或女神,而這教派很怪,只有一名信徒。
「不好笑,你是和麥基一起抓來的,我有權拘留你。」
「妳有沒有拿那把槍?」
「那請長話短說。」葛德溫對那女孩說:「桃莉,妳願意談上週五晚上的事嗎?」
「我不覺得。」桃莉說。「他在場我比較有安全感。我想要艾力克斯知道所有和……所有的事情。」
「還能比過去十年更慘嗎?你應該最清楚了,搞成這樣你也有份。」
「我不是為了幫偵探省事而存在的,這牽涉到職業道德問題,或許你不了解,但律師應該了解吧。」
「妳們怎麼交上朋友的?」
「我在場的時候她沒說不是,之後她們就叫我去睡覺了。」
她的臉變成了玫瑰色的,還冒出汗來。她掙扎著想用手肘撐著坐起來。醫生扶住她的背,讓她躺回去,又調整一下針頭的位置。她放鬆下來,傑瑞又說:
「她有進步,我想讓這種好的狀態保持下去。」
「印第安泉,愛麗絲阿姨家。」
傑瑞拿申請人身保護令來溫和地威脅警方,順利把我弄了出來。史蒂文的當事人就沒那麼好脫身,老律師只好留下,和警長與一名檢察官繼續周旋。
「是的。可是海倫不是那個人,我發現她才剛來鎮上不久,而且她跟我說,她和布萊蕭之間什麼都沒有。我真不該把她拖下水。」
「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她,我媽和布萊蕭的事,謀殺的事,還有門口那個女人。海倫就是知道得太多才會死的。」
「妳怎麼知道?」
「是媽咪。她開愛麗絲阿姨的車載我來。」
「即使他們謀殺別人?」
「海倫有沒有問你問題?」
他兩頰的血管亮了起來,像錯縱複雜的許多紅外線燈管。他彎腰朝我吐出帶著馬丁尼氣息的字句:
「你要我說什麼?」
「為什麼?」
「不,我相信她說的是實話,但不知道她所知道的是不是事實。現在我的問題是要擴大她的知覺,好讓她完全清醒。所以容我請兩位先離開吧。」
這下子眼淚就不只一滴了。她現在流淚,既為當年那個因為害怕而撒謊的小孩,也為在痛苦中長成的這個女人。艾力克斯幫她擦眼淚,看起來自己也快哭了。
葛德溫醫師出來開門,身穿乾淨的白袍,臉上掛著委屈的表情。
「不用說發現屍體的詳情。」傑瑞說。「但是你去那裡做https://www.hetubook.com.com什麼呢?」
他望著我不發一語,眼神像是知道什麼令人難過的事,好一會兒才終於說:「她的事你得去問羅伊。」
「因為全都是我的錯。」
那並不包括首席檢察官或相關人等,但我喜歡讓話聽起來有那種感覺。克瑞恩警長就不喜歡了,他是半個政客,這一類的人都沒什麼安全感。他想了一想就說:
「門口那個女士說,媽咪和布萊蕭先生的事絕對是真的。她說她聽爹地親口說的,而爹地是聽我說的。然後她開槍打媽媽,然後跑走了。」
「妳怎麼知道?」
「妳知不知道她是誰?」
「那些事不是你硬要她聽的。」
警長走進訊問室加入拷問行列,門開時我瞥見麥基在燈下駝著背臉色發灰。看守我的人帶我走進一間小房間,把我和電話單獨留在裡面。
「不知道。」
「都是我的錯。」
「但我們還沒問到哈格提的案子。」
我在警方監控下坐在訊問室外。裡面傳出各種問話的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咆哮,一會兒諂媚,一會兒威脅,一會兒利誘,一會兒拒絕,一會兒哄騙,無所不用其極。克瑞恩警長來了,看起來很疲倦,卻依然趾高氣昂,站到我面前,挺著肚子露出笑容。
「我去找海倫聊天。我常上山找海倫聊天,我們是朋友。」
「你恐怕不能……唉,不能參加。」葛德溫說得有點不太好意思。「我之前就跟您說過,您並沒有專業的豁免權。」
「我不知道,也許認識。」
「我有權打電話給律師,你敢不讓我行使權利就試試看,我在沙加緬度有朋友。」
「是妳認得的人嗎?」
現場一片靜默,只聽得那女孩沉重的呼吸。一顆淚珠緩緩在眼角成形,慢得像蜜,順著太陽穴流下來。艾力克斯用他的手帕擦擦那露出青筋的太陽穴。傑瑞在另一邊低頭問她:
「有可能,」我說,「但她不是聽妳說才知道的。」
「我很怕愛麗絲阿姨。」
「沒有。我聽到車子開走的聲音,在那之前我聽到她跑走。」
「是她嗎?」
「我有。只要傑瑞派我參加,我就有。」
「妳為什麼說是爹地殺了媽咪?」
「記得。」
「你遲到了,律師,我正打算取消呢。」
「什麼名字?」
「那就好像再一次看見了媽媽的屍體。」她說得很小聲,然後整個人醒了過來。「還好嗎?」
「有沒有看見什麼人?」
「妳記不記得小時候常來我這裡看病?」
「他就是這種人。」
「你抽空去查布萊蕭的不在場證明沒有?」
她躺下來,艾力克斯還是握著她一隻手。
「我有什麼嫌疑?非法使用『堅果』這個詞?」
「等一下。」我說。「和_圖_書請再給我一分鐘好嗎?我花了三天時間,外加金凱德的一大筆錢,才查出了你早就知道的事。」
「你有沒有聽見槍響?」
「那並非意外,我已經讓她為此準備三天了。我之前跟兩位說過,使用潘多索麻醉劑並不見得就一定能問出實話。如果病人打定主意要說謊,藥也阻止不了他。」
「她叫她名字。」
「為什麼不可能?」
傑瑞嘴裡說著:「我不了解。」身體湊過來擋在我們兩人中間,好像擔心會打起來。他碰碰我肩膀。「亞徹,我們走吧,讓醫生做他的事,他很配合了,你知道的。」
「是誰帶妳來的?」
「我看像個爛橘子。」
「不是的。」艾力克斯說。「妳只是個小孩子,大人做的事不該妳負責。」
「她一開始在門口跟媽咪講話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愛麗絲阿姨。但是不可能是愛麗絲阿姨,她不會開槍打媽咪。而且她的槍不見了。」
「他沒殺她。」
「在門口跟你媽咪講話的人,是不是愛麗絲阿姨?」
葛德溫拉拉我袖子。「不要跟她爭,她雖然正在快速清醒,但意識還不太清楚。」
「說實話就好。不用管我要什麼,不用管任何人,只要把妳記得的事說出來就好。」
「布萊蕭院長和我媽媽之間所有的事。」
「有。她問了我問題。」
「史蒂文告訴你的?」
我拿起話筒,打給傑瑞。他正要去赴葛德溫醫師和桃莉的約,但他說他會立刻來法院,如果史蒂文能來的話,會帶他一起來。
「妳媽媽認不認識她?」
葛德溫的臉都白了。「我的首要職責是維護病人。」
「兩天前你還說是麥基殺的,醫生,你也會犯錯。」
「說來聽聽。」
「真漂亮。」傑瑞在停車場說。
艾力克斯說:「很好。」他扶她坐起來。她倚靠著他,頭髮披在肩上。幾分鐘後,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整個過程中依然一面倚靠著他。他們走路的樣子就像夫妻。
「是妳愛麗絲阿姨嗎?」
「那時候妳住在哪裡?」
「樂緹莎,她叫她樂緹莎。我聽得出來媽咪不喜歡她,媽咪怕她。」
「沒有關係。」艾力克斯說。
「星期天晚上,她從教堂回來以後。媽咪說她不可以打我,愛麗絲阿姨就問媽咪,槍是不是她拿的。」
「桃莉,聽得見我說話嗎?」
「金凱德先生,假如你想留下,沒有問題,但你不在場事情也許會容易些。」
「你朋友現在麻煩可大了。」
「聽得見。」她講得有一點含糊。
「剛開始我故意去討海倫歡心。」她很坦白,但面無表情,很怪。「我覺得她可能是那位女士……開槍殺死我媽媽的那個女人。學校傳言說她和布萊蕭院長走得很近。」
「她什麼時候打妳的?」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是艾力克斯的朋友,盧.亞徹。」
「我不知道有哪一條法律禁止說『堅果(nuts)』。而且我上快艇去跟麥基講話也沒違反任何一條加州法規。我和一位本地律師合作調查,我有權盡其所能取得資訊並且予以保密。」
「她說話的樣子聽起來像跟她認識嗎?」
「不是,與他無關。警長,我可以和你交換情報,你怎麼知道他在那裡的?」
「你怎麼有點失望?」
「你怎麼知道他在那裡?」
看來他又要倒大楣了。我爬出船艙,見到三個人走浮動船塢過來,他們的身體和戴著帽子的頭,逆著耀眼陽光都黑得像鐵。
「聽見了。」她皺起臉,好像現在正在聽。「我……我當時好害怕。」
「她說得很坦率。」一番折騰下來,傑瑞累壞了。
其中一人向我亮出警徽和槍,他用槍指著我,其他人下了船艙。我聽見麥基大叫一聲,接著就戴著手銬讓人用槍押著踉蹌走了出來。他只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滿恐懼與反感。
「發現她的那部分我不要講。」她皺起臉,眼睛瞇得都快不見了。
「我沒有馬上下樓,我嚇壞了。」
「她想幫我打這場聖戰,我那天在旅館和爹地談過以後,就發動了一場聖戰,孩子的聖戰。」她的笑聲還沒離開喉嚨就變成了哭聲。「結果唯一成就的是我好朋友海倫的死,我發現屍體的時候……」
我順利從警長口中套出了話,又乘勝追擊。「你無法證明槍是他偷的,也無法證明槍是他開的,更何況,這十年來他把槍藏在哪兒?」
「那他也不會是第一個無辜進瓦斯房的人。」
「有沒有從窗口看見什麼人?」
「剛才發生了一點緊急狀況,湯瑪斯.麥基今晚七點左右被捕,當時亞徹先生恰好在場,所以也一起被捕了。」
「聽到誰跑走?」
「媽媽也住在那裡,她也住在那裡。」她臉紅紅的,像個喝醉酒的小孩。醫生轉身對傑瑞做了個交接的手勢。傑瑞的眼睛露出了憂傷的表情。
「就是不可能。」
她喃喃說:「聽得見。」
「你的意思是說,她說的不是實話?」
葛德溫問我:「你和麥基在一起?」
「她想知道什麼?」
「妳進那所學校是想找出那個女人?」
「時間夠久了。」葛德溫悄聲對傑瑞說。
「亞徹先生說得沒錯,我派他參加。」
「真是瘋子(nuts)!」
「妳怎麼拖她下水的?」
他們沒給我上手銬,可是押我上了警車的後座,和麥基一同前往法院。我想跟他講話,但他不肯理我,也不肯往我這邊看。他認為我害他被抓,我雖無此意圖,但也許確實害了他。
「門口那個女士說的,她聽爹地說了那件事,才會來開槍殺媽咪。hetubook.com.com」
她抬起頭,又讓它倒回去。「我忘記了,你剛問什麼?」
她轉頭作出傾聽的樣子,一綹頭髮掉在半閉的眼睛上,艾力克斯伸手溫柔地把頭髮撥到後面。她說:
我說:「那麼,為什麼之前要跟我們說媽媽是妳殺的呢?」
「你可以打電話。」
「當然是!我把所有事都跟她說了。」
葛德溫勉強讓我們進去了。對他這個幽暗的王國來說,我們是外人,是闖入者。我對他這種善意的專制有點失去信心,但暫時只想把這念頭放在心裡。
葛德溫把手指放到唇上,要他噤聲。桃莉把頭搖過來又搖過去。
「不是。」
「你說話給我小心點,否則光憑這話我就可以送你去坐牢。你知道這回你朋友會上哪兒——他會直接進綠房間。」
「不是。」
「你是誰?」
「沒有,連碰都沒碰過。我很怕它。」
葛德溫碰碰她肩膀。「桃莉,準備好了嗎?」
「我起初以為是她,聽起來很像她,講話很大聲又很可怕。可是那不可能是愛麗絲阿姨。」
「他找我去,跟我說了些事,我想拿來和他女兒的說法比較一下。」
「我消息靈通。」
他說:「妳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媽咪被殺的那天晚上?」
「查了。看來堅不可破。」他在路上把詳情講給我聽。「驗屍官根據失溫狀況、血液凝結程度等等資料硏判哈格提小姐的死亡時間不會晚於八點半。布萊蕭院長從七點左右到九點半左右,也許坐著,也許站著致詞,但總之都與一百多名人證同在。我找其中三位談過,三位校友是隨機找的,全都說他那段時間內沒離開過講者桌。所以凶手不是他。」
「我知道,但是羅伊的事我不會錯,他的人生十分悲慘。」
「我是傑瑞.馬克斯,妳的律師。跟我講沒有關係。」
「那麼看來不是他了。」
「我盡力。」
葛德溫把藥裝進針筒,插入她的手臂,讓藥緩緩注進那白色的皮膚裡,然後要她從一百開始倒數。數到九十六的時候,她的身體就不再緊繃,臉上那股內在的光也消失不見。但聽見醫生的聲音,那光又回來了,只是變得有點怪異。醫生問:
「之前妳為什麼不說出來?」
「我記得。你是誰?」
「葛德溫醫師。」
「好的。我想留下。」
不到十五分鐘,他們兩個就到了。史蒂文從他那兩道斷翅似的白色劉海下面給我使了個眼色,要我假裝不認識他。我猜這位hetubook•com•com老律師勸過麥基和我談談,說不定見面的事就是他安排的。麥基所說的某些事,他不能用,但我可以。
她雙眼圓睜,接著張大了嘴,身體僵直,好像在模仿屍體似的,維持了十五到二十分鐘。
葛德溫關上診療室的門。「希望兩位得到你們想要的了。」他不太高興。
「然後他再把槍藏在女兒床墊下陷害她?」
「愛麗絲阿姨要我說的。她沒說,但我知道。而且我怕她會以為開槍的人是我,我沒偷槍,可是她說我偷了,還打我。我說是爹地,她就逼我說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月亮像一顆違反地心引力的水果,落到一半懸在屋頂上方,好大,有點扁。
女孩睡眼惺鬆望著傑瑞。
「很配合誰?布萊蕭?」
「妳為什麼要說媽媽是妳殺的?」
她的頭髮光滑閃亮,面容冷靜,唯獨眼神有點焦躁不開心,彷彿在想心事。那雙眼睛明明看見了我,卻好像完全不認得我。
「是的。如果您早點把布萊蕭和康妮.麥基外遇的事告訴我,我就用不著費那麼大的事了。」
「不許這樣跟警長講話。」守在一旁的警察說。
「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
「那他最近離掉的那個女人呢?叫樂緹莎還是樂緹莎的?你認識她嗎?」
「不許跟我這樣講話!」他向我逼近,拿那像卡農炮彈似的大肚子來威脅我。
「我是誰?」
「有點失望,也鬆了一口氣。我原本相當確定布萊蕭就是凶手,但又還挺喜歡他的。」在抵達療養院之前,我把從麥基和警長那裡聽來的事告訴他,傑瑞吹了聲口哨,沒有發表意見。
「是美是醜都由看的人決定,這道理我從小就懂,是某個有名的政治家說的。」每次拿法學院學到的東西出來用,成功了,傑瑞的心情就會好得不得了。此刻他腳步特別輕快,走過去上了車,發動引擎。「我們和葛德溫有約,已經遲囉。」
「他肯定是把槍藏在某個地方了,說不定就藏在史蒂文的船上。也或許有共犯幫他藏。」
「沒有錯。」艾力克斯說。
「這得他自己跟你說。亞徹先生,我不是聯邦調查局的新手探員,我是醫生。」
「熱情是一把雙面刃。」
「是嗎?」他冷冷地說。
「我不和嫌犯談條件。」
「媽媽也住在那裡嗎?」
「無辜?我們有證據可以證明,麥基殺的人不只一個。我的專家花了一整天才搞定。海倫屍體上的子彈和當年麥基他太太身上的那顆是同一把槍射的,就是他從印第安泉的愛麗絲.詹克斯家偷走的那一把。」
「即使是那樣。但是我和羅伊.布萊蕭很熟,我可以跟你保證他不可能殺任何人,當然更沒殺康妮.麥基,他和她當時還在熱戀之中。」
「她說是我偷的,所以拿梳子打我。」
「應該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