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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殺他。」
「但你不是說……」
我不知道他的說法在法律上站不站得住腳,也不在乎。他要關門的時候,我用腳頂住。
「妳記得這些,卻不記得拿刀捅他?」
賽博頭往前伸,身體其餘部分……包括胳臂和手,都還貼著牆。
他走到我前面,站在門口,擋在我和槍之間。
他的臉漲成暗紅色。「別扯上我。」
「退後,我要開槍了。」
他的妻子似乎聽不見他的話。也許她現在聽見的是某種較高的頻率,腦中唱著救贖的歌,眼淚流個不停。
「我……什麼也沒做。我在那裡坐了好一會兒,看著他和他被打得慘兮兮的臉,然後摟著他想哄他醒來,但他還是繼續打鼾,一直打到賽博回來。賽博撞見我和他那個樣子,很生氣。我跑回屋子裡,從窗戶往外看。」
「我要見她。」
霍爾問:「你太太呢?」
聲猶在耳,就給霍爾打斷。
賽博向霍爾求助。「到此為止好不好?我太太有病,又受了傷,我真不敢相信你會讓人質問她,而且這人甚至不是警察……」
「我做的事我負責。」我說。「賽博太太,妳記得自己刺死了彼得?」
「我沒說過那種話。」
「可是我不想回房間,我討厭那個房間,待在裡面好難過,以前彼得會去房間找我。」
她說:「那不是好地方。」
「在她房間。那才是她該待的地方,療養院太吵太亂……」
「別傻了,賽博,你沒辦法獨力照顧一個生www.hetubook.com.com病的女人。我知道你不在乎自身安危,但總要考慮愛麗絲的安全吧。賽博,她需要照顧,所以把槍放下,讓我進去見她。」
我問:「然後妳做了什麼?」
她有點不太確定地走向醫生,醫生伸出雙手迎過去。「當然是。走吧,我們回房間處理傷口。」
我看賽博,他不看我。他靠牆站著,努力想和牆壁融為一體。
「我不知道,大概就只是受夠了他。現在該是接受懲罰的時候了,我殺了人,就該死。」
「把槍放下,賽博,你心情太糟,所以失常。你很擔心愛麗絲,但我們是你的朋友,也是愛麗絲的朋友,我們想幫助你們。」
「你不能相信她,她又在幻想了。」
霍爾低頭對她笑。「這就對了。就照這樣,妳怎麼想,就怎麼說,最後我們就能離開那裡。但是先暫時待一陣子,好嗎?」
霍爾一手扶住她,一手伸向賽博。「你太太房間的鑰匙,你用不著了。」
「讓我想想。我想起來了,我伸手進他襯衫,摸摸心臟還跳不跳。我摸到他心跳得好厲害,就好像裡面有隻小動物想要出來。他的胸毛有點扎手,好像鐵絲。」
她又說:「我該死,不是嗎?賽博?」
賽博的喉嚨發出聲音。
這對賽博造成更大的壓力,他忍不住朝聲音來處轉頭,來福槍也隨之移動。我竄到霍爾身前,一手抓住槍管,一手抓住賽博的領帶結,用力一絞,人和槍www.hetubook.com.com就分開了。
「你說謊,賽博。」她責怪他,語氣隱約帶著怨念。「你說我犯了那麼多罪,很該死。你說得對。我賭博花了你那麼多錢,又跟別的男人跑掉,現在還成了謀殺犯。」
我說:「你這只是在唬人,其實沒打算告誰。」
賽博掏出一把平板的黃銅鑰匙,霍爾沉默接過,然後陪著愛麗絲向中庭走去。
「如果妳不記得,那又為什麼要說一定是妳?」
「妳就非得打破玻璃不可?」賽博凶巴巴地逼向她,想起我們在場,又放軟語氣:「親愛的,回房去。妳也不想在客人面前衣衫不整吧?」
「你對法律不熟,也許該請個律師。如果想強行進入我家,那你肯定會需要律師。」賽博強自控制住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板。
「賽博,醫生不是用雇的,也不能開除。」
賽博的眼睛受不住陽光,一直眨,整個人有如夢遊者走在斷崖邊。在他身後持續傳來妻子的哭聲,間雜著有共鳴的撞擊聲,最後是玻璃碎裂的巨響。
「別說了。」霍爾摟住她,讓她把臉埋進他肩膀裡。
賽博說:「不要回答。」
「我看還是別見了,醫生,在我們家發生的不幸事件讓愛麗絲很困擾,但你卻一直拿這事盤問她,明明是你自己跟我說不該逼她談的。」
「你就只會叫我住嘴。住嘴,別說。但是賽博,那有什麼用?大家都知道我和彼得的關係。霍爾醫師也知道,我全都跟他說和*圖*書了。」
她舉起一隻手,撥開前額的頭髮,彷彿頭髮擋住了她的思緒。「其實我記不得,可是一定是我殺的。」
「我當時腦子一定是一片空白,我老是這樣,不信你問賽博。」
「不要!」
「我被窗戶割傷了,」她小聲說,「被玻璃割傷了。」
「住嘴!」賽博說。
我打開槍膛,取出子彈。中庭的石板地上響起跑步聲,愛麗絲出現在走道底,淺色頭髮亂亂的,睡衣皺皺地裹著苗條的身體,腿上有傷,血一路流到赤著的腳上。
「肯定是。我相當確定。那些自我控訴果然是幻想,現在的說法比較詳盡,依我看,她朝現實邁了一大步。」
賽博一定是聽見了車聲,所以霍爾醫師敲門時他已候在門邊,立刻開門。雙眼充血,一見陽光就流淚,還打了個噴嚏。
「賽博太太,妳殺了他?」
「照顧?你是說拷問吧?如果你需要提醒的話,讓我提醒你,無論愛麗絲跟你說了些什麼,你都有義務保密。我以她律師的身分雇用你來協助確認某些事實,這樣講夠清楚了嗎?如果你把那些事實或說法告訴別人,無論是警方或其他人,我都會告你刑事誹謗。」
這悲慘的話語聽起來很不真實,說這話的她彷彿真人大小的木偶,由線操控,由別人代言。就只有眼睛是她自己的,呆呆瞪著,十分無辜。
她的臉突然亮起來。「我沒殺他。在外面的人不是我,是賽博,我在窗裡往外看,看見他拾起彼得的刀,刺進https://m•hetubook.com•com他肚子。」她握緊了手,重現那個刺下去的動作,刺在自己的肚子上。「血噴出來,把草都染紅了,到處紅紅綠綠。」
「因為賽博看見了。」
「是嗎?你是律師嗎?」霍爾轉身背對賽博,跟他的妻子說:「走,愛麗絲,我們去拿繃帶包紮傷口,給妳找件衣服穿,然後開車回那個好地方,跟其他女士待在一起。」
「賽博當時不在現場,」我說,「他在蓋爾頓夫人家,妳還打電話過去找他。」
她的手在胸前做出握刀朝下刺的動作,賽博面無表情地看著妻子,就像打撲克牌的玩家。我問:「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用那個讓我覺得陌生的怪聲音說:「免談。」接著伸手從門後拿出一把槍,那是把又長又重的獵鹿來福槍,有望遠鏡式的瞄準裝置。他慎重地舉起槍,我直視槍口,望進槍管裡。
「我在問妳,賽博太太。」
「我對病人有責任,你無權帶她脫離療養院的照顧。」
她朝醫生靠過去,盡全力把自己的身體縮小,就像小孩想假裝沒有犯錯似的。在霍爾肩膀的保護下,她哀傷地望向丈夫。
「霍爾醫師不是客人。我把自己弄傷了,你是來幫我治傷的,不是嗎?」
賽博撞在牆上,差點倒下,拚命喘氣,頭髮都進了眼睛,看起來好怪,像是老太太戴了頂糾纏打結的白色假髮,隔著瀏海盯著人看。
我說:「這是事實,對吧?」
「暫時待一陣子。」
「我沒有朋友。」賽博說。「我知道你們https://m•hetubook.com.com為什麼來,我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找愛麗絲,我絕不會讓你們得逞。」
賽博手指勾住扳機,讓光滑的槍托貼住臉頰,他的臉彷彿上了釉,像瓷器。我心下明白,他準備殺我。
她伸手去摸總在睡衣胸前的玫瑰花|蕾,沉重的眼光轉向我。「這個人也知道,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
「要求?醫生,你憑什麼?我把話講清楚好了,我要開除你,另雇一個醫療團隊,另找一個能讓愛麗絲靜心休養的地方。」
「我沒問,是她提的,我要求你允許我見她。」
「是嗎?我不會告?你的處境跟霍爾是一樣的。我雇你調查特定事件,命你口頭向我報告結果,除此之外你跟任何人說都算違約。有膽就試試看,我一定讓你丟執照。」
賽博用喊的,聲音很高很尖銳。他太太一定是聽見了,所以在屋子裡面大喊:
霍爾說:「把槍放下。」
「賽博,我們要進去。」
「她現在是前所未有的瘋狂,」賽博說,「如果你以為能拿這個來對付我,那你就比她瘋得更厲害。別忘了我是律師……」
「可是我想承認,那樣會好過些,不是嗎?」她的微笑明亮,又顯出極度的痛苦。接著笑意漸漸消失,只留下齜牙咧嘴的樣子。「是我殺的。開黑車的那個傢伙打昏了他,然後我跑出去用刀捅他。」
「可是他回來了,他一下子就回來了。彼得躺在那裡,躺在草地上,躺了很久,發出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打鼾。我解開他襯衫的釦子,想讓他呼吸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