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休戰協定破裂
「不要告訴露西她想做什麼,或是不想做什麼!」雪兒碧插嘴。「我不是說她應該跟白化症患者離開,我只是要大家別再把她當小孩了,讓她能有一次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動吧,真的是夠了!」
露西轉向阿琳。「不管休戰協定是什麼——難道等它一結束……坎恩忽然間又再度變成你們的敵人了?羅蘭也是?這實在沒有道理。」
麥歐司的操弄。
「這是在搞什麼鬼?」坎恩對著丹尼爾咆哮。
丹尼爾憤怒地揪住坎恩,將他的頭猛地壓進地面,眼祌冒火地說:「我要殺了你!。」
「為什麼?」
一隻宣告者在門邊顫抖。露西走出倉庫,往它靠近。
「我耐心等待與妳共處的機會,已經等了好幾個禮拜。現在,我不在意用些比我姐妹更強硬的手段。」他低吼。「妳非跟我們走不可。」
丹尼爾站起來,朝她奔去。「妳在做什麼?」她聽得出丹尼爾聲音中濃濃的釋懷,因為她還活著;但那之中也帶著十足的恐慌,擔心她竟成功操縱了宣告者。丹尼爾的憂慮只是在催促露西。
然而這回不是她窺探到的前世,而是真的她:穿著黑色窄管牛仔褲和少了顆釦子的格紋襯衫,一頭剛染黑、削短的頭髮,淡褐色的眼睛嘲弄地看著流放者。就連其他天使也清楚看到了。這是她的鏡像,這是——
丹尼爾定住不動,閉上雙眼。「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了。」他的聲音粗嘎,先前一直抓著坎恩領子的他,此刻卻倒在地上,將臉埋入青草中。
直到她真的這麼做了。露西想要的不是影像,而是一個出口,一個能穿越到遠方的宣告者。她已經好久沒有自己一個人想想了;她需要一小段時間遠離一切。
其他人則以為是坎恩結束了她的性命。
「我願意。」露西的聲音回答。
坎恩奮力想制止他,兩人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團。「那樣的結局對她比較好,丹尼爾。」
她從眼角餘光看見丹尼爾奔向她,像是到此刻才敢相信她會行動。
「我愛你」三個字爬上了舌尖。她確實愛他,也會永遠愛他,但如果她與丹尼爾擁有生生世世的時間,他們的愛就可以等,等她親自解開關於自己的幾樣身世之謎,今晚是該揮手道別的時候了,她深深吸了口氣,跳進陰沉的暗影中。
「那是為了保護妳!」坎恩回應。「而不是帶著妳飛向月光漫舞!」
露西在宣告者中看見丹尼爾與坎恩共事的噁心畫面……應該是正常的,只因為他們之間協議休戰?為了給她時間?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和圖書
不要放箭。我聽你的。」她跳到丹尼爾前面。「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你的箭傷不了我。」
露西感覺得到眾多凝視的壓力:凱莉、麥歐司和雪兒碧,丹尼爾、阿琳和葛碧,坎恩、羅蘭和茉莉,以及流放者們空洞的視線。可是露西不能放過流放者女孩那雙死魚般的眼睛。
「幹嘛?」在一群人將視線轉向她時,茉莉大吼。「我喜歡那個拿非利。她讓我想起某個熟人。」她猛然抬起手臂比著雪兒碧,雪兒碧對著她說:「謝謝,說真的,剛才那招很酷!」
露西愣怔地看著鏡像在一陣白光下迸裂。空中,菲力顫抖地張開破碎的羽翼——什麼都沒有了。可怕的嘶吼聲從他口中竄出,他回頭撲向坎恩,流放者大軍則隨侍在後。但是他在途中停了下來,像是明瞭自己沒有回到地面的必要。
「戰爭開始了。」他向坎恩吶喊,向所有天使吶喊。「原本事情可以圓滿落幕的,但是你們今晚製造了新的敵人、不死的異端。下一次,我們不會妥協——」然後他們消失在夜裡。
「露西,不要!」丹尼爾倒抽了一口氣。「不可以!」
流放者女孩放低銀弓,星箭靜置在弦上。鬆開的弦發出咯吱的聲響,就像打開古老的門扉。她的表情平靜,一如在無風的日子裡、靜止不動的湖水。女孩的身高與露西相當,膚色透亮,嘴唇蒼白無血色,即使沒有笑容也帶著酒窩。
「我們走吧。」露西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院子裡這麼說。「我沒辦法和他們待在這裡,太多祕密、太多謊言了。」
「好,等我一下。」露西對女孩說,接著轉身面向丹尼爾。「我要知道:什麼是休戰協定?別告訴我『沒什麼』,也別告拆我你沒辦法解釋;告訴我真相,這是你欠我的。」
「別做出會讓妳後悔莫及的事,露西。」坎恩警告她。詭異的是。和不知所措的丹尼爾相比,坎恩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露西的理智。
露西兩側的銀弓都再度高舉:坎恩從大衣中拿出他的弓,丹尼爾從地上拾起先前流放者女孩掉落的箭,菲力似乎早已預料到這種場面,臉上的表情扭曲成晦暗的笑容。
「不!」丹尼爾大喊。「不、不、不!」
邪惡的流放者用他結實蒼白的手臂抓緊了露西,骯髒的羽翼用力拍擊了一下,污濁的塵霧自地面湧起;倉庫裡的露西屏住呼吸。
似乎只有雪兒碧瞭解發生了什麼事。「他成功了。」她低聲地說。
茉莉聳肩,沒注意到自身後爬起、聳立的黑暗。那是方才麥hetubook•com.com歐司用小艇打倒在地的流放者男孩——菲力。
露西現在無法思考這件事。每個人的眼神都落在鏡射的影像上,真正的露西往後退了兩步,躲進倉庫裡。
露西閉上眼睛,伸手碰觸它。暗影落下,棲息在她的掌心,並發出冰冷的嘶聲。
「妳願意加入我的兄弟姊妹,跟我們離開?」流放者充滿期待地說,他的目光令她作嘔。菲力伸出他那鬼魅般蒼白的手。
麥歐司救了她一命。她不會忘記。
「當然是天堂。」女孩以她的死寂的眼睛看著露西。「妳就是代價。」
露西看到他定住不動。
「該出發了。」她告訴自己。
然後露西眨了眨眼,又回到後院。流放者逼近了些,緊鄰著彼此並對菲力耳語。菲力不斷揮手示意他們退回去,焦躁地試圖緊盯住露西。每個人都情緒緊繃。
她踏出倉庫的陰影,準備告訴其他人不用擔心、她還活著的時候,腦袋仍感到昏昏沉沉的;接著,她感應到了什麼。
露西倒抽了一口氣。銀弓在流放者的手中顫抖,她拉緊弓弦,露西屏住了呼吸。可是這女孩還來不及放箭,她明亮的眼睛便突然擴大、銀弓自手中摔落,身體在夜裡化作一道微弱的閃光、消失無蹤。
「我不知道!」丹尼爾啞著聲音說。
當露西的鏡像和流放者升空,飛離後院時。她聽見丹尼爾的驚呼聲。除了雪兒碧和麥歐司,剩下的人全都一臉不敢置信。
「別聽她的,露西。她是怪物。」丹尼爾的雙翼顫抖,像是擔心露西有可能會受到誘惑。露西的肩膀開始發癢、灼熱地刺痛起來,身體的其他部分則感到寒冷。
「什麼聲音?」丹尼爾猛然轉向聲音的來處,然後從地上爬起來。「露西!」
有一部分的她確實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事情得有所改變才行。
「因為妳。因為妳需要時間,我們的最終目標或許各不相同,但至少目前坎恩和我——和我們所有同類——得像盟國般通力合作。我們有共通的優先事項。」
「妳不會想和流放者一起離開的,」他告訴露西。「今晚不行。」
「只要妳開口,露欣達,」流放者說。「我就帶妳遠離這一切。」
露西心疼地看著丹尼爾轉圈、拉扯自己的頭髮,任憑雙翼竭力地攤開來。
宣告者緩緩地脫離月光投射出的陰影,搖搖晃晃地沿著草地來到她面前幾呎、殘餘著戰爭留下塵土的地面,暗影來到露西身邊,顫抖地攀著露西的身體往上升。直到抑鬱地盤旋在她頭上。
空洞的聲和-圖-書音迴盪著,只不過那並不是露西在說話。她循著發聲處探看,為了眼前的景象一怔。
正中標靶。
「妳說得沒錯,」丹尼爾這麼說,出乎露西的意料。他不停監看流放者,像是擔心她有可能在任何一刻偷走露西。「這是坎恩和我做出的協議。所有天使與惡魔,皆同意在這十八天撇開彼此的心結、協力獵捕其他敵人;好比說他們。」他指向流放者。
宣告者女孩還在等待露西的回答。她的雙眼在夜裡發亮,雙腳於其他天使逼近時緩緩後退。當坎恩靠近,女孩再次舉起銀弓,慢慢地瞄準他的心臟位置。
露西渴望走向丹尼爾,趴在他身上、告訴他已經沒事了。
可是,怎麼可能會沒事呢?
「我需要殺死妳的情人,才能說服妳加入我們嗎?」他問,星箭正指著丹尼爾。「還是我得趕盡殺絕才行?」
「露欣達?」流放者女孩喊她。
他的天賦。他分裂出第二個露西,就是在雪蘭的第一天、他曾告訴過露西的能力。聽說這種能力最容易鏡射出你喜歡、愛慕的人。他這麼說。
他將小艇甩到身後,彷彿那只是根球棒,接著敏捷地由草地的另一頭砸向茉莉。茉莉悶哼了聲倒在地上。流放者將小艇拋開,手伸進風衣拿出最後一支箭。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鳥事?」阿琳說:「她真的——」
她渴望回頭向凱莉道歉、向麥歐司做的事致謝,告訴阿琳和葛碧不要擔心——儘管她知道她們一定會擔心;想回頭為爸媽留下隻字片語。她還想告訴丹尼爾不要跟過來,她需要為自己做這件事,但自由的時刻逼近。於是她走上前、回頭對羅蘭大喊:「看來我得靠自己了!」
「殺妳?」女孩機械般的聲音拔高,流露出驚訝。「根本沒那回事。我們願意為妳而死,只要妳願意跟我們走。妳是最後的希望。是我們的門票。」
她今晚已經看得夠多了。看著自己——麥歐司的鏡像——因星箭死去,尤其令她難受。
丹尼爾發出一記像笑又像哭似的、詭異的聲音。露西轉身看著丹尼爾,瞪大了眼睛。丹尼爾看起來似乎不只是害怕而已;他看起來很愧疚。
「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露西!」羅蘭的聲音來到門邊,傳進露西的耳裡。「那東西有可能帶妳到任何地方!」
露西不明白,流放者帶她走後想要做什麼?拿她當某種討價還價的簿碼嗎?這女孩甚至沒辦法親眼證實她的身分。如果露西曾在雪蘭學到任何事,那就是沒有人可以解開謎團。這些謎題太古老、太錯綜複雜,全部www.hetubook.com.com的人都知道那是曾經發生過的歷史、一段露西許久以前參與過的歷史,卻沒有人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
這時候,其餘的流放者舉起他們手中的弓箭,瞄準丹尼爾、坎恩和其他天使,以免他們來攪局。露西的鏡像上前,將手放進菲力的手中。「你錯了。我可以。」
拿著銀弓的流放者轉而指向這個新的露西,不太相信突如其來的勝利。
流放者女孩身後兩呎處,茉莉放下了銀弓,就是她在流放者女孩背後俐落地放了一箭。
死寂的眼睛,是菲力臉上唯一沒有流露出情緒的五官。除此以外,他的咆哮聲、他的眉毛,乃至顴骨,全都顯得兇狠萬分。他蒼白的膚色直上嶙峋的頭骨,雙手看來更像爪子,憤怒和絕望將他由蒼白怪異但俊秀的男孩,轉變成真正的怪物。男孩舉起銀弓、瞄準了露西。
他愛上了她。
跳進黑暗。
但是坎恩的動作更快,流放者升空約二十呎時,露西聽見最後一支箭自銀弓射出。
「門票?」麥歐司替露西說出她驚訝得無法開口的問題。「什麼門票?」
整個後院都聽得到她響亮的聲音,也把流放者女孩嚇了一跳,轉而將弓箭指向雪兒碧。
「你自己也沒有遵守,」露西對坎恩說。「你曾出現在雪蘭的森林裡。」
「前提是你遵守了休戰協定,」坎恩朝丹尼爾的方向唾了一口。「如果你不履行協議,要它又有何用?」
露西想起他們在劍與十字的對談,他在盤結的桃樹下第一次提到露西輪迴轉世的說詞。,記得丹尼爾說出與她相遇前,他在天堂的地位。當時他們一齊坐在門多西諾的海灘上。露西曾費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才讓他坦白道出她的某些前世,但她覺得真相一定不止如此。絕對不止。
弓弦的聲音引得她再次回望流放者。菲力拉緊弓弦,此刻瞄準的是麥歐司。「沒什麼好說的了,」他說。「我就一次除掉妳一個朋友,直到妳屈服為止。」
「怎麼會……」露西搖頭,只是女孩的話已經在她的腦子裡迴響著,她覺得自己就快站不住了。
露西凝視著末端扁平的古怪銀箭,它距離丹尼爾的胸膛不到十呎。在這種距離下,菲力絕無可能失手,今晚,露西看著銀箭伴隨著微弱的閃光,消滅了十多個天使;但她也看到銀箭擦過凱莉的皮膚,彷彿就只是長著鈍頭的棍子。
「那我接下來又要面對什麼?到什麼地方去?」露西問。不顧一切地遠走高飛,確實頗具吸引力:遠離所有的心痛、掙扎與混亂。
暗影的門扉在她面前乍現,模樣並
www.hetubook.com.com不完美——門的邊緣呈鋸齒狀,還發出下水道般的臭味,但露西依舊分開了它的表面。
跳進她的過去。
即使她站在倉庫前的景象令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露西仍沒有移動。她並不想要窺探宣告者,她今晚已經看夠了;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你知道我說得沒錯!」坎恩大吼,完全沒有回手。
天堂的門票。代價。
麥歐司在看她。露西以為他一定嚇壞了,可是沒有,他臉上並不是飽受驚嚇的神情。他望著露西,強烈的眼神令露西的內心深處顫抖起來。她感到愈來愈昏沉、視線逐漸模糊,隨之而來的是她所不熟悉的感受——有什麼東西離開了她,就像是有外殼從她的皮膚剝落。
後院裡,丹尼爾衝向坎恩、把他摔倒在地。「你有什麼問題?」他大叫,死命地朝坎恩的臉揮動拳頭。「你怎麼可以那麼做?」
後院已經變得陰冷黑暗,露西身後真實存在的、長滿苔蘚且搖搖欲墜的倉庫,看起來卻像場夢似的。在她心中,露西看到一閃而逝的光芒、如漩渦般打轉的色彩,眼前閃過她一段段的前世今生——她的母親、父親和安德魯;她在沙斯塔山見過的父母;在凍結的湖面上溜冰的薇菈;曾經穿著黃色繞頸式泳衣在瀑布底下游泳的她;其他她還不知道的城市、家庭、時代;丹尼爾在千萬種不同燈光下、不同角度的神情;一次又一次的燃燒殆盡。
「妳不殺他……只因為我叫妳不要?」露西困惑地笑了。「我以為妳想殺我。」
露西突然瞭解——銀箭消滅的是天使,而不是人類。
「如果妳希望保住這男孩的小命,」她以平板的音調說:「我願意賣妳這個人情。」他們身邊的人已經停止戰鬥。輪胎鞦韆一路滾動、砰地撞上籬笆的一角;羅蘭的羽翼慢了下來、改為輕擊,帶著他降落至地面。所有人都靜止不動,空氣中充滿寂靜的電流。
另一個露西站在流放者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剩餘的流放者軍團立刻張開他們污穢的棕色翅膀飛翔,他們的羽翼是如此單薄,需要瘋狂地拍動才得以停滯在空中;他們靠近菲力,試圖在他身邊組成屏障,好讓他成功地帶走露西、帶到任何他想帶她去的地方。
離開倉庫後,露西第一次注意到四周早已停止的戰事。厚厚的塵土一如先前覆蓋劍與十字的公墓那樣,覆蓋著她家的後院草坪,他們這一邊的天使似乎全都毫髮無傷,流放者則失去了大半的軍力;約莫有十個流放者放下了銀弓,站在遠處觀看。
坎恩的目標不是菲力,而是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