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接著，夏洛克誇張的聲音反應說明了一切。顯然早在我們於華生太太的客廳會面的那次，她就已經告訴夏洛克我的假名，而他馬上想起來了。
「我……我受過的傳統教育是不差，但我一直盼望著有天能學習更高等的數理、現代文學，或者像化學那樣的自然科學……」
「挺清楚的。德夫人，德坎普公爵夫人。」顯然，夏洛克正在忙著調整自己對於整件事情的看法，他喃喃自語地說：「這麼看來……無論再怎麼荒謬……不過到底為什麼這群人會在倫敦市裡眾多過度打扮的女人中，特別鎖定這位女士下手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再明顯不過了。因為我有急事要去別的地方完成，但我知道你想要強迫我留下來。」
來應門的是哈德森太太，她證實了我哥哥確實在家。我往銀盤上遞了自己的名片，上面寫著：
一聽到有人叫牠的名字，這隻上了年紀的老狗便站起身來，豎直雙耳。我繼續說：「或許你也注意到了，公爵夫人在這塊布料上留下一些，呃，鼻腔分泌的……那個……分泌物。」
我還沒意識過來答案已昭然若揭，卻脫口而出地答道：「是為了她那頭又長又華麗的金褐色秀髮。」
雷金納德在我的腳邊躺好，我一面坦白自己的心聲，一面將裙襬秀氣地順好，讓它四散在身旁。「我其實想要到大學唸書：學習文藝復興時期、讀德文經典名著、邏輯學、辯論課——」
我乾脆地承認。「你說得沒錯。」但接下來，我又想到了一個更好的點子。「不然，用以前曾幫你順利追蹤到索羅門島居民的那隻狗怎麼樣？那隻狗不是你跟養獾與白鼬的那位老先生借的嗎？」
女孩碰巧選在這個節骨眼上敲門，帶著我不可或缺的一壺熱水，打斷了我的思緒。
夏洛克停下腳步盯著我，很明顯他是嚇得不輕。「華生寫的那些關於我的浮誇記事，妳都讀了？」
「妳確定這些衣物是公爵夫人的嗎？」
「……而好ｈｔｔｐs://ｗwｗ•ｈetuｂｏｏｋ.cｏm•ｃom的原料不易取得，一旦獲得就能拿個好價錢。」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大聲了起來。「我的計畫是讓老雷金納德試著用手帕上留下的氣味來找到夫人。」
我在全身只剩襯裙的狀態下站在房裡，一邊等待女僕幫我送來沐浴的熱水，一邊將紙條攤平，接著將它們平放在床上。總共是四條紙條，每張都非常地長，我試著重整思緒，不時瞟一眼紙條好激發靈感。
「其實是我跟雷金納德，不過如果你想要的話，也可以一起來。」
只有男人會問這麼蠢的問題。或者，我應該說，只有紳士才會這樣，因為上流社會的男性通常都打扮得極為相似——即便是現在，身處自己的舒適狗窩，我發現哥哥仍然是一襲制服般的休閒西裝，配上炭灰色背心、黑色西裝夾克，以及漿得筆挺的白色袖口與領口——這些打扮得像企鵝、與夏洛克同一階層的紳士們，在面對兩件黑色連身大衣時，可能根本說不出不同之處。
夏洛克馬上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來回踱步。真是個行動派的傢伙。「我們必須馬上通知警方。」
在我能夠開始尋找公爵夫人的任務前，我也需要吃頓晚餐，還有……
夏洛克不帶一絲熱忱地承認道：「我想妳推論的方向可能對了。所以，現在我們假設這位卡爾亨太太及她的黨羽綁走了布蘭季弗蘿夫人，是為了她昂貴的服裝以及秀髮——那麼這間店鋪是否位於非常糟糕的街區中？」
「有呀，在這裡。」我從胸衣裡掏出了一條邊緣滾著一圈威尼斯刺繡蕾絲的細緻亞麻手帕，將之交給他。「我在布蘭季弗蘿夫人的臥房看見好幾條一模一樣的手帕。你會發現她姓名縮寫的刺繡被剔除的位置。」
我的哥哥此時瞪大眼睛看著我，彷彿我剛剛說的是史瓦希利語那樣，但是從我骨子裡迸發出來的涼意告訴我，我猜測的方向沒有錯。這幫惡徒不但奪走了布蘭季弗蘿的衣物，ｈet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還把她的頭髮剃個精光，這樣一來，他們所獲得的利潤幾乎是翻倍。
我以為他挑眉是因為我帶來的消息，直到他開口說出：「我們？」
一個簡潔有力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雷金納德水汪汪的棕色大眼一下看向我，一下又看向哥哥，然後又回到我身上，就這樣看著我們爭得面紅耳赤。
我在心裡嘀咕，這還真是個奇怪的話題切入點，不過這番話並未讓我感到反感，因為我其實還滿贊成他的說法。
夏洛克盯著我審視了一會兒，就好像在看標本一樣，然後開口說：「確實是如此。不過對於妳的未來，我的想法已經改變很多了，艾諾拉。我同情任何必須要娶妳為妻的男子。真的，我在想，妳說不定根本不適合結婚。」
「還有什麼比——」
「那裡的環境的確稱不上好。」
說來慚愧，不過就像我的哥哥一樣，我也很享受勝利的時刻。在我的毛氈旅行袋裡，我放了幾件比較適合今晚的任務穿著的衣服，畢竟今夜還長著呢！話說到這裡，我其實真的很希望今晚他能加入我的行列。如果他選擇拒絕，那麼今夜的任務依然屬於我自己，就像往常一樣，形單影隻的艾諾拉。
「我看到了。」接著，彷彿我展現的個人美貌不值一提似的，我的哥哥迅速換了話題。「妳讀完來自我們母親的訊息了嗎？」
儘管我非常不想面對，我知道自己在解決換位密碼紙的難題之前，都無法再次面對夏洛克。不過，為了獲得老牧羊犬雷金納德的協助，我還是必須與我的哥哥再次會面。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在今晚就能達成。
因此，我溫和地回答道：「親愛的哥哥，裙子之於我，就像雪茄的菸灰之於你一樣，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我非常肯定。」
我趕緊補充：「也可能是要做接髮片之類的。」
我決定了，如果夏洛克不在家，那麼我就要等到他回來。即便在這漫長的七月夏夜裡，太陽仍未下山，我也猜測
https://m.hetubook.com.com他將會待在住處，試圖從疲累又氣餒的一天中復原。
晚餐後，我動身去見夏洛克，而且為了挫挫他那高傲的銳氣，我特意換上了那天在華生太太的客廳，讓夏洛克認不出我的那套偽裝。不戴金戒指，因為我今天扮演的角色是維奧拉．艾芙梭小姐。從腳上的鈕釦皮靴到身上樸實卻可愛的櫻草花黃連衣裙，我在撲了穀粉的臉蛋貼上小小的胎記，頭上戴著小心梳理過的假髮以及我的平頂吉普賽帽——這頂插了幾朵小花的平頂小草帽，名字在此刻聽來真是特別諷刺。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是夏洛克的親生妹妹，靠著精心修飾過的美麗來當作我的偽裝。
夏洛克舉起雙手，彷彿一個樂團的指揮家在合奏開始前希望大家都先安靜。看來他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我們馬上去接托比，然後妳要帶我去哪裡，我都會跟著妳，前提只有一個：麥考夫也得跟我們一起來。」
「妳說得沒錯，托比現在也還健在。」突然，夏洛克用一種前所未見的奇怪態度盯著我瞧，接著問了一個突兀又毫無關聯的問題。「艾諾拉，妳剛剛說想去大學唸書，是認真的嗎？」
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我從來不曾全然理解我的母親。但我很努力。我和媽媽還一起做過什麼事呢？閱讀書本？我們當然一起看過書，不過我的印象中可從未有過圓柱狀的書籍。收集花卉並擺設它們？當然，不過花瓶有許多尺寸與形狀。其他諸多的活動也有，包括用樹枝編出提籃與鳥籠？這不是媽媽會做的事，她才不是那種愛待在家的人。由於本身偏好戶外活動，她也確保我能有一座自己的鞦韆，也鼓勵我去爬樹，甚至親自教我騎腳踏車……
「妳說得沒錯，我親愛的妹妹，不過雷金納德是一隻牧羊犬，不是獵犬。」
「差不多。我一直都在追蹤將夫人誘入地下鐵的老巫婆。雖然倫敦市可能有上百個戴著醜陋舊式女帽、下巴長毛的臃腫女人，我恰巧就認識這麼一個特別和*圖*書不討喜的，並且將心思集中在她身上。」用最簡明扼要的言語，我告訴了哥哥關於探訪卡爾亨太太店鋪的過程，以及我在那裡的發現：布蘭季弗蘿的裙裝、陽傘以及襯衣。當然，我也小心地避免洩漏自己是用何種交通方式到達舊衣店。
在盥洗過後，我開始實驗，把換位密碼紙的一部分包在落地檯燈的燈柱上，試著將紙條左右調整，不過徒勞無功。接著我還試了我的閱讀檯燈，以及沿著階梯而上的其中一段扶手，仍然沒有更好的結果。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要找更大或更小的圓柱體來試。這讓我氣餒不已。
脫下我那件髒得可以的洋裝時，我第一件碰到的物品就是一大團經過裁剪又黏貼過的紙條。
「妳難道沒有帶走一點東西當作證據嗎？」
從紙條的寬度看來，我能確定不是什麼特別小的東西。雖然媽媽真的是一位藝術家，不過絕對不可能是水彩筆的筆身。
「差不多是這樣。」
「夫人有可能受到進一步的侵犯或傷害，讓她無法返家嗎？」
夏洛克深吸了一口氣，再用力吐氣，然後才開口說話。「我不應該再追究這件事的。我也必須承認，雖然我在研究罪犯的心理方面很有一套，卻不斷在理解妳的想法方面遭遇瓶頸。現在妳就果敢地站在我眼前，那為什麼今天早上妳要如此突然逃離我身邊呢？」
啊！她會希望我擁有什麼自己也有的東西呢？我必須要從媽媽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
媽媽一定是將紙條繞在某種圓柱狀的物體上，再進行書寫，而且她也假設我可以獲得同樣種類與大小的圓柱體。不過這種圓柱體究竟是什麼，有辦法讓身處吉普賽營地的母親與位在倫敦的我同時取得呢？
臉上掛著痛苦的表情，彷彿頭痛突然發作一樣，我的哥哥打斷了我。「妳剛才明明說有德坎普公爵夫人的消息。」
夏洛克插嘴說道：「簡而言之，為了做假髮，需要好看的真髮……」
把布朗尼帶回樸實的馬廄之後，我也完好地將車夫的外套與馬車物hetubook.com.com歸原主。我真誠又熱烈地謝過這位好心的男士後，便盡可能把身上的小斑點薄紗布的罩裙恢復為原本的樣子，又把帽子與假髮戴好，完整我的偽裝，再把戒指放進口袋（我倒不是特別在意弄丟它，畢竟我手邊還有好幾個備用的婚戒）。我啟程回到住處洗漱並更衣，畢竟這一整天，我也被狗兒的腳印與馬兒的氣味弄得挺髒的。
噢，天啊。
媽媽留下的訊息。
他不耐煩地加了句：「請進、請進！」一邊揮手示意我進入他的住處，一邊將幾份報紙丟到旁邊，幫我清出了一個座位。
維奧拉．艾芙梭小姐
我爬上樓梯去跟他碰面，同時試著不要笑得太開心，直到爬到他所在的那一階，才願意開口說話。「我試著要破譯，但沒有成功。不過那件事現在不是重點，目前我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處理。」
「可能性非常高。」
過了一下子，老牧羊犬雷金納德一面歡快地吠叫著，一面奔下樓梯來迎接我。正當牠準備要跳到我身上時，我抓準時機握住牠的前腳，深情款款地對牠說：「我才不准你弄髒這件裙子呢，至少在夏洛克看到之前都不可以。」
媽媽還有什麼喜歡做的事呢？尋找野花、在田野間散步——那會是手杖嗎？不過媽媽一定知道，我在倫敦，手邊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東西……
「我知道布蘭季弗蘿．德坎普公爵夫人發生什麼事了，我也知道我們可能在哪裡可以找到她。」
我對夏洛克說：「你也買過假髮，也知道假髮這種東西真的不便宜。光要我告訴你現在我頭上戴的這頂的價格，我都會打冷顫。這些頭髮都是進口的，它們來自成日戴著頭巾的巴伐利亞窮人女孩，要不然就是從女罪犯的頭上絞下來。有著一頭秀髮的受刑人應該是少之又少，要不然就是來自於急需用錢的婦女，只有她們才能狠下心與自己頂上的榮光分離——」
「當然啦，如果對你來說《四個簽名》就是本浮誇記事的話。我記得那隻狗的名字叫做托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