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琳
當我發現寶寶還活著，還有呼吸，而我居然就這麼讓她漂走的時候，我想過要投水自盡。我屏住呼吸，感覺到頭部、耳朵。還有肺部所逐漸累積的壓力，我盡量把自己壓沉在水面之下，想要抓住個什麼東西、不要讓自己漂起來，但這條河顯然很有意見，它不斷沖刷推擠我，啐罵我，又把我送回河岸邊，彷彿將我吞沒會弄髒它的嘴巴一樣，它無法接受。我也不能怪它，真的。
我沒有理她，繼續向前跑，我摀住耳朵。不想再聽到她的聲音。
「就因為她長得漂亮，所以要淹死她？」她好憤怒，抓著我的手不放，我向後退，好怕她要打我，但她也沒有其他動作，彷彿只是要找個支撐，讓自己不要摔倒。
我的頭拚命亂搖，「不是，」我嗚咽否認，「不，不是啦。」
我膝上的小男孩好重。既舒服又令人窒息的重量，「約書亞，」我把他喚醒，他眨了眨雙眼，「你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姊姊嗎？」他張嘴https://m.hetubook.com.com。隨即又閉上，彷彿想要講話，但又閉上雙眼，「對，你有姊姊，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姊姊，想不想看她？」
當我在樹林邊遇到她的時候，幾乎沒注意她正因為痛苦不堪而彎著腰，「寶寶呢？」她勉強開口，幾乎根本聽不清楚。
「我以為她死了。」我喃喃自語，根本不敢看著姊姊的眼睛，我不想看到她憎惡與失望的表情，「我都是為你，我想要幫你。」
我趕緊跳入河裡，這時候已經完全不覺得冷了，水深及膝，我奮力在水流裡走了好幾碼，那時候她第一次沉到水底。不過。她很快又浮了起來，我努力站穩在河床上。又向前一跳，她已經在我的前面，但她的毛巾漂走了，可憐的赤|裸小身子就從我手間滾流出去，我狂急之下向前猛拉，的確抓到了什麼——手指，腳趾。我不知道——但是河流的沖激力道實在太大了，我失去平衡，也掉https://m.hetubook.com.com入河裡，我的眼睛、耳朵，還有嘴巴裡都是水。她也被沖得遠遠的，她不見了。
約書亞的身體整個趴在我身上，我走得好吃力。我要帶他到有流水聲的地方，「啊，你比姊姊重多了，」我在他耳邊輕語，現在，我幾乎聽到蟋蟀的鳴叫，還有河水的湍流聲，還感覺到夏日微風輕拂在頸間，「終於，終於啊，」我告訴約書亞，「你們可以團聚了。」我輕輕將他放在水裡，充滿愛憐，讓這對姊弟能就此相會。
「等一下！」我聽到她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拜託。布琳，我需要你幫忙，不要走！」
「什麼意思？」艾莉森問道，她的聲音好恐懼。她知道，她都知道。
「就像是它把她吃下去了，」我哭出來，慌張解釋，「它唏哩呼嚕就把她吞了，但是它不要我。」
「殺死她算幫什麼忙？」艾莉森不滿，但她又開始犯疼。
「在河裡。」這幾個字聽起來好齷齪。
就在我把https://m.hetubook.com.com她放入湍急水流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哭聲，微弱而悲傷的抗議，彷彿那冰冷激流讓她嚇得回魂，又恢復精神。
約書亞睡眼惺忪在喊媽媽，我趕緊過去哄他，「約書亞，」我低聲告訴他，「沒事了，別擔心，有我在這裡。」
我果然差點摔進河裡，母親幾乎一語成讖，但幸好我一手抓住細瘦的樹幹。只是跪進河邊的厚軟泥地裡。我重新整理好毯子裡的死嬰，本想就地埋在河邊，但隨即又放棄這個想法；我還得回到車庫拿鏟子，而且時間一直在快速飛逝，氣溫似乎一下掉了華氏二十度（約攝氏十一度），每一陣風吹來都讓我全身發抖。雲層漸漸散開。黃色冷月露臉，盈亮月光也映照出河面，激流滔滔，在石上濺擊出層層水沫，圓木與樹枝不斷被沖刷而下。我親了小外甥女冰冷的臉頰，我告訴她我愛她，要是我有辦法的話，一定會讓她永遠和我在一起，我的確想過，也許自己可以把她撫養長大，艾和-圖-書莉森其實不是當母親的料。我自作多情，幫她辦了小葬禮，對她唸了一段禱詞。然後將包裹著她的毛巾重新整理好。
我待在朱伊德河畔，整個人蜷縮成球狀，任由雨水打在我的身上，肌膚也僵麻無覺，我在想，等到大家發現我做的事情之後。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我好希望能讓自己消失在底下這堆爛泥裡。但我運氣不好，最後，我還是站起來了，艾莉森知道該怎麼辦，姊姊總是知道答案。
「她長得很漂亮。」我明白那時候不該說這種話。但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艾莉森誤會了，她的雙眼因為恐懼而睜得大大的。
我趁機甩開她的手，她立刻跪倒在地上。
「我媽媽呢？」他奮力想睜開眼睛。
「天哪，布琳，」現在她已經不再陣痛，她開始猛搖著我的身子，「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知道我們可以把她送到哪裡去，克里斯多夫可以處理，他有責任，拜託，別說你把她扔到河裡了。」
「你瘋啦？」我不可置信，「你明明不ｈttps://wｗｗ•ｈeｔｕｂｏok.ｃoｍ.coｍ要她，一直告訴我要把它弄走，對，你也沒把她當人看，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她已經死了！」我隨即轉身要跑回屋子。我心底在咒罵，不知感恩的賤女人。
「乖，」我想讓他靜下來，「乖哦，」我坐在他旁邊。讓他坐在我的膝上，約書亞想鑽開，但被我牢牢抱緊，終於，他放鬆了；把頭枕在我的肩膀，「聽話，約書亞，只要閉上眼睛就好，看，就跟我一樣。」我閉上眼睛，示意他照著我做。
「布琳，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天晚上，我好想自殺，雖然我多年來都考慮要自殺，而且想出了許多方法。但那天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想這件事，吞藥，偷走爸爸藏在衣櫃襪子裡的槍，爬到我們家豪宅的屋頂上。對著那美麗的水泥車道、直接往下跳。我還記得自己在想，不知道血跡是否會從水泥地上消失。一想到媽媽必須走過那血污之地。我的心裡就湧起一股詭異的快|感，忘不了我吧，怎麼能忘呢？但我猜她八成會挖爛那水泥路面，重做一個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