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8、媽媽的驚喜
我好不容易才強笑著騙過他,不讓他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哦,克里斯多弗.瓷娃娃,你有最動人的藍眼睛。等我們離開這裡到了外頭世界,我真同情那些即將愛上你的女孩們。我特別替你太太覺得難過,她有這麼一個英俊丈夫把他所有漂亮患者迷得想跟他外遇。如果我是你太太,你要是出軌,我一定會殺了你!我會深愛著你,會醋勁大發,我甚至可能會要你三十五歲就退休不當醫生。」
雖然有他扶我站起來,起身時還是很痛。我被緊擁在他懷中,臉頰壓在他心口上。雖然他很快就會放開我,但我偎得更緊。「克里斯,我們剛剛做的……是罪惡的嗎?」
克里斯坐在地板上,我跪在他旁邊,雖然他頭髮長過肩膀,他卻不想剪太多。「慢慢剪,」他緊張地下指示。「別一口氣剪太多。在閣樓裡的雨日下午,一下子變得太有男子氣概可能會很危險。」他開著玩笑,咧嘴燦笑,甚至露出一口白牙。我讓他變回了他該有的模樣。
「妳沒事吧?」他問道。
等媽媽一離開,克里斯就拿了個木塊立刻動手雕刻木頭鑰匙粗坯。雖然我們從舊箱子的鎖閂可以取得金屬片,但我們沒有夠硬的東西能切割雕琢金屬。克里斯仔細地埋頭苦刻那把鑰匙,一再放入硬化的肥皂印模比對,刻了好久好久。他刻意選了非常堅硬的木頭,怕軟木材會斷在門鎖裡,洩露我們的逃脫計畫。他費了三天時間才做出堪用的鑰匙。
「顏料,」我答得毫不遲疑。「克里斯想教我畫畫,我的畫比他畫過的更棒,所以他氣得抓起紅色顏料小盤子往我身上丟。」
「媽媽,妳在紐約的聖誕大採購後接下來要去哪裡?」我問道,小心地不把目光移到她隨意擱在櫥櫃上方的鑰匙。她很喜歡我這問題,笑著交握纖白雙手,然後開始列出她在節日後冗長無聊的日子要做些什麼。「去一趟南方,也許到處走走,在佛羅里達待個一個月之類的。你們的外婆會在這裡好好照顧你們。」
初冬的某一天我思緒奔馳,那時大雨落在屋頂上,雙胞胎坐在電視機前的臥室地板上。我跟克里斯在閣樓裡肩併肩躺在教室窗戶邊的舊床墊上,一起閱讀媽媽從樓下大圖書室帶來的一本古書。很快地閣樓又要變成北極寒冬,所以我們現在還有辦法待得住時就盡量在這裡度日。克里斯喜歡速速掃視一頁然後飛快跳到下一頁。我喜歡在佳句間流連往返,重覆讀個兩三次。我們不斷為此爭吵。「凱西,看快一點!妳想把句子吸進腦子裡啊。」
我跟克里斯相互對望。「我們的外公去世了。」他小心地開口,我心頭不停打轉,準備在她給我們喜訊時一躍而起。
從他熱切的說話態度來看,我知道他沒開玩笑或取笑我——他是認真的!我好想大叫,深感寬慰。我們要逃出去。這棟大宅終究無法毀掉我們!
「你指的是她提到要外出的時候,」我指正他的話。「她沒來看我們的時候,我們一向都能從窗戶瞧見。」只要我們膽子夠大,就能將弧型車道的出入車輛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等她終於現身,我們已遭受徹底的懲罰,極度害怕要是我跟克里斯顯露更多敵意或重申我們想出去的要求,她可能就永遠不會再來了。因為要是她再也不來,我們又能怎麼辦?我們沒辦法用床單做的繩梯逃出去,雙胞胎光是待在屋頂上就歇斯底里。
「哦!天啊……」他抽了口氣然後寬慰地吐出一聲低嘆。「哦!感謝上帝。我好怕會是穿刺傷。凱西,傷口深的話可能會很嚴重,幸好這只是割傷。傷口好嚴重,而且妳流了好多血。現在別動!待在原地,我去浴室拿藥和繃帶。」
「在閣樓上。」
他說這句話時,嗓音聽起來比平常更低沉。他的目光在我臉蛋緩慢游移,在我雙唇上徘徊,然後再往下看向我胸部和包在白色芭蕾緊身褲裡的雙腿。我在緊身連衣褲外穿了件羊毛衣短裙和開襟羊毛衫。然後他的雙眼再次往上移,與我驚訝的目光對視。我一直盯著他瞧令他臉紅,這是今天他第二次別過頭去。我離他近得能聽見他心跳快速鼓動,突然間我自己的心跳也跟上他的心跳節奏,在心臟僅有的節拍中,噗通,噗通。他飛快瞄我一眼。我們的眼神交會定焦。他緊張地笑了笑試著遮掩,假裝一切都不可能當真。
我把有我名字縮寫的銀背鏡子塞進他手裡。這面鏡子是媽媽在我上個生日送的純銀三件組的其中一樣。刷子、梳子和鏡子,我將三樣藏起來放好,好讓外婆不會發現我有這麼虛榮的昂貴物品。
「是嗎?我也在想著同樣事情。」我也小聲回答。我一再把他一絡頭髮繞在我大拇指上,假裝沒注意他一手小心翼翼地摸我胸部,他的頭沒靠到的那側。因為我沒抗拒,他便大膽親了我乳|頭。我受了驚嚇,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感覺那麼奇怪,那麼令人興奮非常。乳|頭不就只是個淺褐粉色的凸起嗎?「我能想像得到雷蒙在親莉莉,就是你剛剛親的部位,」我氣喘吁吁地繼續說道,想要他停下來又想要他繼續。「不過我想像不出他們接下什麼。」
離開,逃跑,春天就要來臨,我們得趕快離開不然就太遲了。心裡有個直覺之聲一再敲打。我告訴克里斯,他笑了。「凱西,又是妳那念頭!我們需要錢。至少要五百美元。為什麼要這麼急?我們現在有食物吃,也沒有被打;就算她逮到我們衣衫不整也沒多說什麼。」
我扭動身體審視自己的裝扮。我媽媽穿同一件洋裝看起來明明不是這樣,我哪裡做錯了?的確,她不會在手臂上套那麼多鐲子。她也不會一口氣戴三條項鏈,然後再戴著長度拂肩的長型鑽石耳墜外加頭飾;她也不會在每根手指頭套兩三個戒指,包括大拇指。
他今天很有耐性。他翻了個身望著天花板,而我悠哉地追尋每行佳句,沉浸在維多利亞時代的氛圍中,那時人們穿著如此華美的衣服,遣詞用句如此優美,對愛的感受如此深刻。從書本第一段開始,故事情節的浪漫魅力就讓我們兩個著了迷。一頁頁進展緩慢的書頁將一個複雜故事拖得好長,敘述著莉莉和雷蒙這對不幸戀人必須克服重重難關,尋找一個有紫色草地的神祕地方,在那裡所有夢想都能實現。哦,我多希望他們能找到那地方!然後我發覺了他們這一生的悲劇所在,那就是他們自始自終都一直站在紫色草地上……想像得到嗎?他們一直踩著不尋常的草皮,卻始終沒低頭看一眼。我討厭悲劇結局!我把那本討人厭的書砰地闔上然後扔向旁邊牆壁。「這一定是天下最白癡無聊又荒謬的故事!」我對著克里斯生氣,好像那本書是他寫的一般。「不管我愛誰,我得學著接納!」我繼續在外頭暴雨聲中抱怨,天候和我奏出相同的漸強曲調。「為什麼故事非得要寫成這樣呢?兩個聰明人怎可能不切實際地到處流浪,絲毫不知偶然總能帶來厄運?我永遠永遠不會喜歡莉莉或是雷蒙!連偶爾低頭看地面都不懂的理想主義儍瓜!」
他現在連正眼看我都不肯,目光盯著上方天花板。我為他心疼。我明白他為何情緒低落,為了我好,他放棄夢想,變得跟我相彷,而且不在乎我們是否能繼承財產。要變得像我一樣,他就得刻薄壞脾氣、討厭所有人、對別人心裡藏的念頭充滿懷疑。
哦,不過我的確令人眼花撩亂。而且我那外凸的胸部絕對很雄偉!老實說,我得承認我塞過頭了。
他笑了,像在小說裡讀到的那種低聲輕笑。「我當然知道。從我去學校第一天起就在男廁聽到了,年長男生全都在講這個。他們在牆上寫了我看不懂的髒話。不過我很快就知道字義的詳細內容。女生、棒球、女生、橄欖球、女生、女生和女生,他們講的都是這些,跟我們完全不同。這對大部分男生是個很有吸引力的話題,我想對男人來說也是。」
她的消息和嗓音讓我胸中生出一隻狂亂拍翅的痛苦小灰鳥……我想出去!出去!出去!
是眼神。愛的祕密在於眼神,一個人如何注視另一個人,眼神交流傾吐,即使雙唇未曾開合。克里斯的眼神訴說了不只千言萬語。
「我想看。」
不是只有克里斯在學校廁所裡聽過一些伴隨著年紀較大孩子成群竊笑的流言蜚語。唉,我一直相信這是一件神聖虔誠的事,得在緊閉房門後完全私密地進行。這本書裡好多對男女共處一室,全都赤身裸體用各種的方式親熱。我的手不理會我的意願和思考的念頭,逕自慢慢翻過一頁又一頁,愈來愈令人不敢相信!那麼多的方法!那麼多姿勢!我的天啊,那本維多利亞時期小說裡從第一頁開始。相思成疾的雷蒙和莉莉心裡想的就是這種事嗎?我抬頭茫然望向虛空。打從人生的一開始,我們全都是朝著這目標前進嗎?
他雙唇逸出一聲悶哼,更像是呻|吟。他突然坐直俯視我敞開羊毛衫裸|露出的部位和圖書,我攤成扇狀的頭髮都撥到一旁了,要是我沒把緊身連衣褲的上半裁掉,他就不會看到那麼多。可是我一定得把小得不合身的上半布料裁掉。
我一分鐘前才鄙視作者寫出這麼悲慘的結局,現在又匆匆為作者辯護。「T.M .艾利斯很有可能是個男的!雖然我懷疑十九世紀的女性作者能否有出書機會,除非用姓名縮寫或男性筆名。為什麼所有男人都覺得女人寫的東西不是瑣碎細節就是垃圾,或者根本是一派胡言?男人就沒有浪漫幻想?男人不都夢想找到完美愛情?在我看來,雷蒙遠比莉莉更多愁善感!」
我一向樂於把我各種夢告訴我哥哥,他會聽我說,然後笑著表示他覺得晚上睡覺像在電影院裡一定很棒,可是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看電影是坐著看大銀幕,知道自己不過是觀看別人寫的故事。我參與了我的夢。我置身在夢境裡有感覺,且受傷受苦,我得遺憾地說我很少對那些夢真的樂在其中。
媽媽的作風是粗心健忘又漫不經心,而且她不喜歡有口袋的衣服,那會讓她苗條身體腫出一塊。我們得指望她了。
要是克里斯准許,我真想每間房間都進去。但他堅持從緊閉房門前走過,只讓我偷瞄幾間。「愛看鬼!」他小聲說道。「全都沒什麼好看的。」他說得對。在很多方面都對。我懂了克里斯那天晚上為何會說這大宅堂皇又漂亮,但不棒也不舒適。儘管如此,我仍印象深刻,我們在格拉斯通的房子相形見絀。
「我還有好多技能是你不知道的。」
他這麼斷言,彷彿偷竊是個古老光榮的職業。而身處在迫切需求之中,行竊這件事也許曾經如此,而現在仍是如此。
「凱西,我保證我們會逃出這房子!我們四個都要逃!妳說服我了。妳的夢一定有某種意義,不然就不會噩夢連連。女人的直覺比男人更強,這已經獲得證實了,潛意識會在睡夢中運作。我們不會再等待媽媽從死不掉的外公那裡繼承財產。我跟妳一起,我們會想出辦法的。從現在起,我用我生命發誓,我們只仰賴自己,還有妳的夢。」
我沒事,是嗎?我仰起頭往下看,大量血流迅速染紅我的羊毛衫。克里斯也看到了,他藍色雙眼開始憂心。他顫抖的手指開始解開我開襟羊毛衫的釦子要查看我傷勢。
「那妳何不直接告訴我們妳的好消息,」我悶悶不樂地說道。「我們永遠猜不到的,我們已經不太了解妳的生活。」
我們手牽著手下樓去找雙胞胎,克瑞的雙眼盯著電視,彈著班鳩琴。他開始自己作曲,然後凱芮唱出他寫的簡單曲調。班鳩琴適合讓人起舞的快樂曲調。這首曲子像雨落在屋頂上,冗長沉悶又單調。
「她的畫在哪?」
「凱西,快一點。別管那些東西,來幫我一起找。」
我們覺得這十天就像另一種懲罰。因為懲罰就是這樣,明知她待在同棟房子裡卻把我們排拒在外不加理會,彷彿我們不過是閣樓裡的老鼠,知道這點令人很不好受。
「在這裡坐好。我去拿剪刀。你知道,我好久沒幫你剪頭髮了。」在我們這樣的生活方式裡髮型一點也不重要,我何必費心替他和克瑞剪頭髮?自從我們來到這裡,我跟凱芮的頭髮都沒剪過。只有那次為了向那個鐵做的刻薄老女人表示屈服才剪掉我的劉海。
他又清了清喉嚨。「如果妳覺得是,那就是。」
「我開始相信妳說的了。」
「誰說過妳頭髮很漂亮?」他語氣緊繃地說道,「也許妳頭髮以前很漂亮,被淋了瀝青之前。」是嗎?我似乎能回想起他目光無數次地對我訴說,說我頭髮漂亮非凡。我還能想起他拿起銳利剪刀剪掉我前髮時那脆弱的神情。他剪得如此不甘願,彷彿剪掉的是手指,而不是毫無痛感的頭髮。有一天我曾撞見他坐在閣樓的日光下,手裡抓著剪掉的長髮。他嗅聞斷髮,將斷髮擱在他臉頰旁邊,然後放在唇邊,之後他把那斷髮放到盒子裡藏在他枕頭下。
「沒關係,媽媽,」凱芮的雙眼看著地板。「克里斯和凱西替我用硬紙板做了一個,我覺得那就夠好了。」
「有,有意義!」
「凱西,我知道很痛……沒辦法……一定要消毒免得感染。真希望我有器材能縫合傷口,不過也許這傷口不會留疤;但願不要。要是人們能讓與生俱來的身體維持原樣,終其一生毫無損傷,那就太棒了。而我是第一個在妳身上真正造成傷疤的人。要是剪刀換成別的角度妳可能真的會死,要是妳被我害死,那麼我也會很想死。」
我們歡呼!我們張臂相擁在房裡跳舞打轉,又笑又親,幾乎快哭出來了。雙胞胎望著我們,訝異著我們為了一把小小鑰匙如此開心。
「晚安,凱西。」他的聲音也像是別人的。
我們的母親那天沒來看我們,前一天也沒來,不過我們為自己找了個樂子,那就是邊彈克瑞的樂器邊唱歌。少了個媽媽開始令人毫不在意,我們那天晚上睡覺時都更滿懷希望。唱了好幾小時的快樂歌曲讓我們全都相信,太陽、愛、家和幸福就在不遠處,而我們在昏暗深林跋涉的漫長日子就要終結。
沒幾分鐘克里斯就帶著我們的醫藥急救箱衝回來。他跪在我身邊,清潔過的雙手仍閃著水光。他太匆促,沒把手好好擦乾。
「喜歡,媽媽。」他非常禮貌地回答,用他凹陷大眼瞪著她,好像她是個陌生人似的。
她還有臉告訴我們她跟她的「巴特」一起去了宴會、音樂會、戲院、電影院、還有跳舞和旅行。「我跟巴特要去紐約瘋狂採購,」她說道,「告訴我你們想要我帶什麼回來。列張單子。」
我掉頭往閣樓教室方向奔去,打算早他一步抵達。然後我會關門上鎖,他就會恢復理智明白這行為有多可笑。
「克里斯,凱西能畫得比你好?」
「媽媽有了新丈夫,」克里斯開朗地說,「當你陷入愛河,你只看得見自己的幸福,看不到別人的。她很快就會注意到你有了個朋友。」
「她為什麼沒發現?」
就算有,她也完全沒示意她覺得我們不太正常,儘管我費心地一一指出我們身上的小毛病:我們現在常會嘔吐,不時會頭痛,而且會胃痙攣,有時還會精神不振。
「走,」克里斯催促我,拉著我走過陰暗不祥的迴廊。「逗留在同一個地方很危險。我們去戰利品展示室很快瞧一眼,然後就直奔媽媽的套房。」
我哥哥坐在那裡,臉上表情討厭至極。
克里斯闔上書本。我飛快瞥他一眼。他看起來很震驚。我把書放回抽屜裡,一如我之前發現的那樣在上頭堆放平裝書。他抓住我的手然後將我往門邊拽。我們沉默地一路走過所有陰暗漫長的走廊,回到北側廂房。現在我再明白不過,為何女巫般的外婆要把我跟克里斯分床睡,對肉體難以抗拒的需求是如此強烈、如此渴望、如此令人興奮,讓人們的舉止更像惡魔而非聖人。我俯身在凱芮上方注視她熟睡臉龐,她在睡夢中重拾清醒時失去的天真稚氣神情。她側躺在那裡像個小天使,緊緊捲成一團,她的臉是玫瑰色般的紅潤,微濕的鬈髮在她頸背和橢圓額頭上。我親吻她,她的臉頰好熱,然後我跑去克瑞那邊撫摸他柔軟鬈髮親他發紅臉頰。像雙胞胎這樣的小孩是從我剛才在色情畫冊裡所見一小部分的成果,所以這件事並非完全是邪惡的,要不然上帝就不會把男人和女人造成這樣。可是我心裡還是好混亂不安,深深地受驚,還有……閉上雙眼無聲祈求:上帝,讓雙胞胎平安健康直到我們離開這裡……讓他們活著直到我們抵達不會有門上鎖的陽光燦爛之地……拜託。
「不對!」她尖聲回答,彷彿她的喜悅之情黯淡了些。
等我剪完,我拍掉他肩膀上的燦亮斷髮,然後往後仰瞧瞧自己是不是沒搞砸。
「是廣告顏料,」克里斯說道,我起身去浴室換上一件尺寸大很多的毛衣。「廣告顔料會變硬。」這答案令克瑞滿意,他開始告訴克里斯他錯過了恐龍的播放畫面。「克里斯,牠們比這間房子還大!牠們從水裡冒出來把船和兩個人吞下去!我知道你沒看到這個一定覺得很可惜!」
我輕碰他臉頰,感覺他該把兩頰鬚髯刮掉。
我用力推倒他,他往後倒而我一躍而起。我連一公分的頭髮也不能讓人剪去!也許我的頭髮現在太細又太稀疏,然而這是我僅有的全部頭髮,而且就算是現在也比大多女孩的頭髮漂亮許多。我從閣樓教室往外跑,奔出教室門來到廣大的閣樓,閃過柱子繞過舊箱子,越過矮桌、躍過蓋著床單的沙發和椅子。紙花在我跑動時狂亂飄動,然後他追在後頭。我們為了在這陰鬱廣大又寒冷的地方裡振奮精神和取暖,才在白天讓低矮蠟燭持續點燃,現在燭光在我們的動作下搖曳,差和-圖-書點熄滅。
「不對。我現在真的不恨他了,所以我不會跟你們說他去世讓我很開心。」
很快地,媽媽就來告訴我們她要去參加宴會。「巴特不太在乎社交生活,他寧願待在家裡。可是我討厭這大宅。然後他問我為什麼我們不搬出去自己住,我要怎麼說?」
而她對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我們既乖巧溫順又安靜,她私人的幼小囚徒「寶貝們」永遠不會長大變成威脅。戀愛中的她很開心,令她雙眼閃閃發亮而且笑口常開。她是如此該死地不以為意,我多想尖叫要她注意看看雙胞胎那麼安靜又一臉病容。她從沒提起那老鼠,為什麼她沒看見?老鼠就在克瑞的肩頭輕咬他耳朵,可她從沒提過一字一句。因為她沒向克瑞祝賀他讓小老鼠對他滿懷愛意,害得克瑞臉頰淌下淚水,她看見了也沒多問。
我試探地伸手摸他頭髮。「剪個頭髮,這就是你需要的。你的頭髮太長太漂亮。要像個男人,你頭髮就得短一點。而你現在的頭髮看起來跟我的好像。」
他結束醫生工作,開始整齊地捲好剩下的紗布,才放回藍色包裝紙內,並放回紗布盒裡。他把醫用膠布放回去,闔起急救箱。
他側躺蓋著被子凝視著我。他的雙眼閃爍著厚重窗簾透進來的某種微弱折射光,因為他眼裡的光不是玫瑰色的。
「可是我們要去哪裡弄到錢?」我問道,皺起眉頭變得悶悶不樂。他又找到一個必須困在這裡的理由。
他先親吻我臉頰,然後匆匆起身朝樓梯口狂奔,我本來想省點時間跟他一起下樓。可是雙胞胎在樓下,他們會看到血。他們只要一見到血就會崩潰慘叫。
我用梳子抓取他頭髮,像我看過理髮師做的那樣,然後我謹慎地在梳子下方動刀,每次修剪的長度不敢超過兩公分。我心裡有個底,知道自己要讓他變成什麼模樣,他會像我非常仰慕的一個人。
「現在,我的美人,看看我能不能也為妳做同樣的事!」
我轉身瞪他,猜想這房間一直都是如此,他只是之前沒提。他刻意替她掩護,不想讓我知道所有這些衣服皮草,以及她一直藏在長型梳妝台暗格裡的大量首飾。不,他沒說謊,只是避而不談。他飄忽洩密的眼神、脹紅的臉和倉促逃避我更多難堪問題的行為都表明了這點。難怪她不想在我們房間裡過夜!
想要看太陽
想要找我的家
想要感覺風吹
再看見太陽
想要找我的家
想要感覺風吹
再看見太陽
我出神地望著他如此精確地知道該怎麼處理。他先摺起一條厚毛巾,用毛巾重壓長條傷口。他看起來非常認真專注,按著毛巾墊每隔幾秒就檢查血止住了沒。血止住之後,他忙著替傷口消毒,像火燒般刺痛而且比刺傷還痛。
「很好,」他聲音聽起來睏倦滿足,「我們現在多了一道光,以前沒有的光。瞧,有押韻呢。」然後他懶洋洋地小聲說道,「我在想雷蒙和莉莉,還有他們尋找的那片實現願望的紫色草地。」
他用顫抖笨拙的手指把我羊毛衫的釦子扣回去,一直移開目光不看我。「凱西,妳要搞清楚。妳當然很漂亮,可是哥哥不會把妹妹看成女的,也不會對妹妹有任何感覺,除了寬容和手足之愛。有時候還會討厭。」
哦,我確實很愛他,我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熱切地下刀修剪。我不斷後退審視,看他的頭髮是否兩邊一樣高,因為我絕對不想讓他的頭歪向一邊。
我跑去拿剪刀的時候覺得這真是太怪了,綠色盆栽都沒長大,可我們的頭髮卻變長這麼多。好像在我讀過的所有童話故事裡,不幸的少女都有一頭好長好長的金髮。有哪個深色頭髮的女人被關在塔樓上嗎?閣樓算是塔樓嗎?
我看見克里斯張嘴想說他愛她,說我們都愛她,但他又緊抿雙唇,如我一般徹底明白來自親生小孩的愛不是她說的那種愛。而且我也不愛她了。我現在連是否喜歡她都不能肯定,但我能笑著裝出樣子說話,好讓雙胞胎不會被我臉色嚇到。「是啊,媽媽,我真為妳開心。妳又能找個人愛真是太好了。」
凱芮盯著我的毛衣。「凱西,妳毛衣上的東西是什麼?」
在她閒聊個沒完時,克里斯偷偷走過去把鑰匙放進他褲子口袋。他說要去上廁所然後晃進浴室裡。他無需多費心思;她根本沒發覺他離開。她盡了責任探望小孩——感謝上帝讓她沒坐錯椅子。我知道克里斯在浴室裡把鑰匙按進一塊肥皂裡,我們早把肥皂事先備好以便讓鑰匙印模夠清晰。這不過是我們看了無數小時的電視後學會的其中一樣技能。
「我當然喜歡你的歌曲,不過這曲子好悲傷。寫一些愉快中帶點希望的旋律,怎麼樣?」
不只我摔倒,他也是,而且跌在我身上!我身體的側邊感到一陣尖銳的痛苦!我再次尖叫,這次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驚嚇。
自從聖誕宴會的那晚起,我和克里斯多次談論過彼此疑心之事。儘管那時我們年紀還小卻有足夠智慧能明白,像我們母親這種需要男人倚靠的年輕漂亮女人不太可能一直單身。然而,將近兩年時間過去她沒再婚,這足以讓我們相信那個有八字鬍的英俊男子對媽媽來說可有可無,不過是一時興起,只是眾多追求者之一。在我們愚蠢的內心深處,我們相信她會對死去的爸爸無比堅貞,畢竟,我們那金髮藍眼如希臘男子般的爸爸,讓她不顧一切地墜入愛河然後做出那件事——嫁給一個近親男子。
「而且華倫王子運氣真好,長得像我英俊又有男子氣概的金髮哥哥。」我取笑他,不自禁地欣賞我自己的藝術傑作。哦天啊,他以後一定會勾走許多人的心。
「凱西,別再那樣看我!我不能在結婚前告訴巴特!他是你們外公的律師。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有小孩,還不行,要等遺囑宣讀然後財產歸到我名下之後。」
上帝沒有伸出手在我肩膀擱放溫暖安慰的手。我坐在原地,知道自己的猜忌疑心在我跟她之間扯出一條界線,非常非常細微的線。
「是喔,」他上勾了。「妳能做什麼?」
然後當我更加深入探討這主題,我發覺這不僅是眼神而已,是眼神的後方,在大腦裡想要取悅人讓人開心歡笑,想要受人理解而且抹去從未有人理解的寂寞。
我們最需要的是我們臥室房門的鑰匙。我們知道那是能打開這大宅所有房間的萬能鑰匙,因為雙胞胎讓我們打消用床單繩梯逃脫的念頭,無論我或克里斯都不認為外婆會粗心地隨便亂放鑰匙,這不是她的作風。她的一貫風格是打開門然後立刻將鑰匙收進她口袋,那件萬年如一有口袋的可恨灰洋裝。
凱芮躺在我背後,我伸展手腳覺得自己被那本大書玷污改變,我好想再看一次那本書,而且要是可以的話我想閱讀書中所有文字。也許我發現那本書的內容時就該把書放回去,那才是淑女該做的事,但我更該在克里斯走過來探頭張望時闔起書本。我早就曉得自己不是聖人或天使也不是古板清教徒,而且我有預感,不久的將來我會需要懂得所有運用身體來愛的方式。
我伸手觸碰他手臂。「克里斯,」我幾近落淚地小聲說道。「我想我知道你要怎樣才能覺得像個男人。」
「妳看起來怎麼樣?」他挖苦地開口。「讓我明白告訴妳。妳看起來像個街頭賣春的!就是那樣!」他厭惡地轉頭,好像沒法忍受再多瞧我一眼。「一個雛妓,就是這樣!現在去洗妳的臉,放回妳拿的東西,然後把梳妝台清理乾淨。」
所以我們對著媽媽笑,:句抱怨也不說。我們沒問她為什麼已經好幾個月沒來,卻又隔了十天不來,再罰我們一遍。我們接受她願意給的。我們就像她提過她自己跟她父親相處的時候那樣,當她恭順服從又聽話的孩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喜歡我們這副模樣。我們又再一次成為她鍾愛的而且是她私有的「寶貝們」。
「我從沒說過妳頭髮很漂亮。」他語氣尖銳,忽略我說的話。
「凱西,他很久以前就愛上我了,」媽媽急著往下說,她受到鼓舞再度笑得自信,「不過他曾立志當個單身漢。要說動他需要一個妻子真不容易。而且你們的外公不願我再嫁,像是另一種懲罰我嫁給你們爸爸的方法。不過他很喜歡巴特,而且我向他求了又求,他終於妥協了,同意讓我嫁給巴待又保有繼承權。」她頓了頓咬著下唇。然後她緊張地吞啤;。她戴滿戒指的手指在喉邊顫動,焦慮地撫弄她戴的那串真珍珠項鏈,完全洩露一個女子的不安,即使她還笑著。「當然,我沒有像愛你們爸爸那麼愛巴特。」
克里斯正仔細地翻找一個抽屜,將挪動過的東西全放回原位,不過他還是轉頭瞥了我一眼。他雙眼驚愕瞪大然後深深地皺起眉頭,而我整個人前後https://www.hetubook.com.com左右搖擺,努力從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尋找平衡,還要不斷眨著我的睫毛,也許我不懂如何正確配戴假睫毛,我覺得自己正透過蜘蛛腳往外看。
「克瑞,她沒注意到。」
媽媽又再來看我們已是十天之後,我跟克里斯在這十天不斷猜想她為何去歐洲待了那麼久,以及更重要的,她要告訴我們的重大消息是什麼?
哦天啊,她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拿了最吸引我的衣服,帶進克里斯指給我看的金色更衣間。我瞄了瞄她浴室,四面都是鏡子,有綠色盆栽和真花擺設,還有兩個馬桶,其中一個沒馬桶蓋(我現在才知道那不是馬桶,是坐浴盆)。另外有個獨立淋浴間。「全都是新裝潢,」克里斯向我解釋,「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妳知道,就是聖誕宴會那一晚,這房間沒這麼……嗯,像現在這麼豪華。」
我明白那就是我長久追尋的祕密,那神祕按鈕能啟動愛……肉體與性的慾望。那不光只是看到裸體,我好幾次幫克瑞洗澡時看到克里斯光著身子,但我從來沒因為他和克瑞的身體相異於我和凱芮,而有任何特別感覺。這跟裸體毫無關聯。
因為我們現在那麼乖巧可愛,又處處奉承她,而且表現得很信賴她、非常尊敬她,這次她決定說出那令人震驚的大消息。
為什麼外婆現在不罰我們了?我們沒對媽媽說出外婆做出的其餘懲罰,她對我們犯下的罪行,在我看來那些都是罪而且一點也不合理。可是那老女人罷手了。她每天都帶野餐籃來,裡頭裝滿三明治、保溫瓶裡有微溫的湯、有牛奶,而且總是有四個灑滿糖霜的甜甜圈。她為什麼不幫我們換個菜單,帶布朗尼、餅乾、片狀的派或蛋糕?
接下來是好玩的部分,我年幼時一有機會就這麼做。我坐在媽媽的梳妝台前開始揮霍地用她的化妝品。她有一大堆化妝品。我在自己臉上厚厚地抹上底妝、腮紅、蜜粉、睫毛膏、唇膏。然後我將頭髮梳成自認性感有型的髮型,用髮夾固定然後戴上首飾。最後一道步驟,噴大量香水。
我在那間展示室只要瞥一眼就夠了。我討厭石砌壁爐上方的那幅油畫肖像,跟我們的爸爸好像,卻又那麼不相像。像麥爾坎.佛沃斯這麼殘酷無情的男人沒資格長得那麼英俊,就算他年輕時也一樣。那對冷酷的藍眼睛該讓他身體其他部分都腐爛生瘡。我看了那些死去動物的頭顱,地板上還有虎皮和熊皮,心想有間這樣的展示室還真像他會做的事。
我坐在那裡雙眼盯著她瞧,等她問我雙胞胎的情況。她難道忘了克瑞有花粉症會一直流鼻水,有時還會鼻塞只能用嘴巴呼吸?她明知他應該一個月要打一次過敏針,上回打針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看到克瑞和凱芮偎在我身邊,彷彿我才是那個生下他們的人,難道她不難受?是否有件事能提醒她,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
我隨意地拿起那本書亂翻。我身後的克里斯開關抽屜時弄出輕微聲響,躡手躡腳地到處移動。我以為會看到花朵圖樣,絕不會是我實際看見的那些。我目瞪口呆,驚愕出神地盯著全彩照片。令人難以置信的圖片裡,赤|裸的男人和女人正在……人們真的會做這種事?這就是做|愛?
鏡子仍在他手上,他隨意地擱到一旁,然後我還不明白他要幹嘛他就像隻貓跳了起來!他跟我扭成一團把我撂倒在地然後同時伸手抓住剪刀!他從我手上抽走剪刀,然後一把握住我頭髮!
她笑得輕快愉悅,恣肆又有點性感,好像佛蒙特讓她想起了什麼。「凱西,不,他不是佛蒙特出身的。不過他有個姊妹住在那邊,我們從歐洲回來後找了個週末去拜訪她,我就是在那裡買那盒糖果的,因為我知道妳有多愛楓糖糖果。他有兩個姊妹住在南方。他來自南加州某個小鎮,格林雷納或是格蘭列納這種地名的地方。不過他在新英格蘭州地區待了很久,在那裡從哈佛法學院畢業,他講起話來更像北方人而不是南方。還有,佛蒙特的秋天好美,幾乎讓我忘了呼吸。當然,度蜜月的時候我們不想跟旁人待在一起,所以我們只在他父母和姊妹那邊待一陣子然後就去海邊度假。」她侷促地望向雙胞胎,她那珍珠珠串被她擰得好像隨時會斷開。顯然真的珍珠項鏈比假的串得更牢固。
「克里斯,」我喃喃說著,覺得很不真實,「別擺出那種表情。這不是你的錯。」我先用雙掌捧住他的臉,然後把他的頭按向我胸口,就像我以前看媽媽做過的那樣。「這不過是畫傷,沒有很痛,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雖然其實非常痛。
我嘆了口氣,不再真切明白自己的媽媽究竟是怎樣的人,只知道是我們曾愛過的陌生人。不是只有死亡會帶走你所愛和所需要的人,我現在懂了。
我把故事看得如此認真,我哥哥似乎覺得很有趣,不過他再次想了想,然後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頭的大雨。「也許戀人就是不該低頭看地上。這種故事的描寫有象徵意義。地面代表現實,現實意味著挫折、暴病、死亡、謀殺和其他所有各種不幸。戀人就該仰望天空,因為天上的美好願景不會遭到踐踏。」
她慷慨地一個月會來兩、三次,每次都帶著讓她自己感到安慰的禮物,而我們絲毫不覺得慰藉。她會進房優雅地坐一會兒,穿著她那鑲著皮草的昂貴衣服,還戴了首飾裝扮。
他舉起雙手掩臉,然後等他鬆手,他開心笑著,清了清喉嚨。「走吧,我們該下樓了,免得雙胞胎看電視看太久,看到眼睛燒成黑洞。」
我在更衣間裡試穿從媽媽大衣櫃裡拿出來的衣服。我人生頭一次穿尼龍長筒襪,哇,我的腿看起來超級棒!難怪女人愛穿!接著,我第一次穿胸罩,令我訝異的是尺寸大太多了。我往罩杯裡頭塞面紙塞到鼓起來。然後是銀色拖鞋,一樣太大。然後我為棒透的自己最後再穿上一件黑色洋裝,胸口剪裁很低,賣弄著我沒什麼分量的部位。
我現在可以毫無愧疚地跟他去,我知道雙胞胎不會醒來發現我們不在。他們睡得好熟好沉,就連早上他們也睡眼迷濛,醒得很慢,不願重回現實。有時看見熟睡的他們令我受驚。兩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娃娃睡得無知無覺,看起來更像死亡,而不是普通的夜間休息。
「要是她說能,那就一定能。」
這是什麼回答?如果不覺得罪惡,我躺在地板上而他那令人發麻的魔力手指和雙唇輕柔觸碰著我的那些片刻,就是我們住進這可恨大宅後最美好的時光。我仰頭看他在想什麼,看到他眼神古怪。他看起來好矛盾,快樂又悲傷,年老又年輕,彷彿更有智慧……或許他現在感覺像個男人了?若是如此,無論罪不罪惡我都開心。
我嚇得尖叫!
那年冬天他一次又一次造訪套房,漸漸不再那麼小心謹慎,因為實在太好偷了。他回來找我,看起來快樂又悲傷。我們的祕密貯金一天天增加,他為何悲傷?「下次跟我一起去,」他用這種方式回答。「妳自己來看。」
克里斯喊我名字,通知我他已經找到足夠的錢。一次不能偷太多,要不然就會引起注意。他只拿了幾張五元鈔票和好多一元鈔票,還有椅墊下的所有零錢。「凱西,怎麼了,妳聾了嗎?走吧。」
我脫下十七個鐲子、二十六只戒指、項鏈和頭飾,那件黑色雪紡紗禮服正裝穿在我身上沒那麼典雅,媽媽之前穿這件禮服去參加晚宴時只在頸間戴了條珍珠項鏈。哦,還有皮草,沒人會覺得皮草不美!
他俯身在我臉部上方凝視著我,嚴肅的目光如此擔憂又熱切。他的藍眼睛跟我們所有人的都相像。但在這樣的雨天裡,那對眼睛映出紙花,有如泛著彩虹色的清澈深潭。我的喉頭一哽,忽然不知道我以前認識的那個男孩到哪去了?那個哥哥在哪?這個深深凝望我眼裡、臉上有著金色鬚髯的年輕人又是誰?光是他的注視就讓我動彈不得。我從他色彩不斷變換的痛苦雙眼中看出煎熬,這讓我心痛得比我以前曾感受過的任何悲傷都還來得強烈。
「妳的新丈夫知道我們的事嗎?」我極度嚴肅地問道。克里斯為此怒視著我,無言地對我說我們的母親當然不會瞞騙,不會隱瞞她結過婚而且有四個藏起來的孩子,遭人指為惡魔之子的孩子。
她該怎麼說?親愛的,我要告訴你一個祕密:在樓上遠處的北側廂房,我有四個小孩藏在那裡。
我穿著高跟鞋搖搖擺擺,笨拙地走向克里斯。「我看起來怎麼樣?」我問道,輕佻地笑著眨眨我那烏黑睫毛。真的,我等著聽到讚美。我不是已從鏡中得知自己看起來很性感嗎?
我脫下她的衣服、黑色蕾絲胸罩、尼龍長筒襪和銀色拖鞋,然後穿上我自己的衣服。不過我轉念一想,從她一堆抽屜裡偷拿一件白色素面胸罩然後塞進我上衣裡。克里斯用不著我幫忙。他那和_圖_書麼常來,不用我從旁協助也能找到錢。我想瞧瞧每個抽屜裡有什麼東西,但我得加快動作。我拉開她床頭櫃的一個小抽屜,以為會找到冷霜、面紙,和不值得僕人偷竊的東西。而抽屜裡有晚霜、面紙,還有二本平裝本書籍,能在睡意難以捉摸時閱讀。(她是否有過翻來覆去心神不寧想著我們的夜晚?)在那兩本平裝書下方有一本包著全彩書衣又大又厚的書。《如何創造自己的刺繡花樣》。唔,這書名真的讓我很感興趣。媽媽曾教我怎麼繡一些針繡的針法,我在那上鎖房間過生日時她也教了我絨繡。如何創造自己的花樣或許真的可以激發靈感。
「克里斯多弗,要是你討厭我,我希望上帝立刻讓我死。」
他們現在對她很不熟悉。他們現在覺得跟她在一起很不自在。
「別問我男人是怎樣的!」他痛苦地吼著,一點也不像他。他怒喊著:「我們在這裡生活,我怎麼有辦法知道成為男人是什麼感覺?我在這裡不能有浪漫幻想。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要閃躲目光,對溜過眼前賣弄的視而不見,假裝自己只是哥哥,沒有任何感覺,除了孩童情感沒有別的。似乎有些儍女孩以為要當醫生的人就不會有性|欲!」
克里斯跌坐在梳妝台前的小椅子上。他用手撐著下巴思索了好一會兒。「能肯定的是,我不想看到妳和雙胞胎被罰。所以我會是那個出外行竊的人,要是被逮,我會一個人擔下罪行。不過我不會被逮到的;要從那老女人那裡偷錢確實太冒險,她太機警。她絕對連自己錢包裡有幾分錢都一清二楚。媽媽從不算錢。還記得爸爸以前是怎麼抱怨的?」他對我安撫地咧嘴笑。「我會像羅賓漢一樣,從有錢人那裡把錢偷給貧窮可憐人,就是我們自己!而且只在我們知道媽媽跟她丈夫要出外的晚上去偷。」
媽媽的喜悅之情蒙上了陰影與痛苦。我又問錯了。「凱西,還沒有,不過只要我爸爸一過世,我就告訴他你們四個的事。我會詳盡地解釋清楚。他會理解的,他親切又和善。你們會喜歡他的。」她已經說過好幾遍了。現在又有一件事得等那老人死掉才能做。
「哦,凱西,有時候妳真的想太多。」
我們悄悄走過照明昏暗的一條長走廊,終於來到我們母親的大套房。克里斯當然已對我仔細講過那張天鵝床和腳邊的嬰兒床,但耳聞不等於親眼目睹!我抽了口氣。我的美夢乘著幻想翅膀起飛!哦,壯觀有如天堂!這不是房間,是女王或公主的寢室!我簡直無法置信,多漂亮,多豪華!我不知所措地到處亂摸,驚嘆地觸碰那可口草莓粉色花緞牆壁,比五公分厚淺紫色地毯更加奢華,我撫摸柔軟毛質的床罩,整個人撲上去翻滾。我輕觸薄紗床幔以及較厚的紫羅蘭色床幔。我從床上一躍而起,站在床尾欣賞地望著床頭那令人驚嘆的天鵝,那銳利而呆滯的紅色眼珠一直盯著我。
然後我往後退,不太喜歡媽媽跟別的男人一起睡的床。我走進她的大衣櫥,繼續在這有錢人的美夢中流連忘返,我只能在睡夢中變成有錢人。她的衣服比百貨公司還多。再加上鞋子、帽子、手提包。四件長度及地的皮草大衣,三件皮草披肩,一件白色貂皮斗篷,還有一件黑色貂皮的,十幾頂不同動物皮草和款式的帽子,還有一件綠色羊毛鑲皮草的豹紋外套。然後還有便服、睡袍、成套的罩衫,有荷葉邊、摺皺、緞帶、羽飾和皮草等各種款式,有天鵝絨、緞面、雪紡紗和混合材質的布料——太壯觀了!她得活上一千年才能把自己擁有的衣服全都穿過一遍。
「把食物放在閣樓裡,那裡很冷。」她說這話時不為所動。
克里斯往鏡子裡瞪了又瞪,他一度看起來不悅遲疑,讓我心裡發慌。然後,他慢慢咧嘴大笑,臉色一亮。
「那你對我有什麼感覺?你覺得我漂亮嗎?」
罪惡跟愛一點關係也沒有,真愛。我轉頭看到克里斯也醒著,他弓身側躺注視著我。他笑得迷人至極,而我差點哭出來,為了他也為了自己。
我舌尖上有著話語,想說出一個男人理應曉得他的妻子跟前任丈夫有四個孩子。哦,我多想把這話說出口!可是克里斯暴躁地瞪著我,雙胞胎捲成小小一團用大眼盯著電視機。我不知道該講還是該沉默。至少,沉默不會再次樹敵。也許她也沒做錯。上帝,讓她成為對的吧。讓我重拾信任。讓我再次信賴她。讓我相信她不是只有外表漂亮,而是表裡如一。
「妳可以先去洗。」克里斯坐在他床邊背對著我。他低著頭,這晚原本輪到他先洗的。
我閉上雙眼,試圖掩去她惹人厭的聲音對我們叨叨訴說取代爸爸地位的另一個男子。她現在是別人的妻子,他是個截然不同的男子,然後現在睡在她床上跟她共眠,我們卻愈來愈少見到她。哦天啊,多久的事,有多久了?
不管我跑多快、閃得多巧妙,我就是甩不掉後面追的人!我回頭瞥了一眼,他的臉好陌生,這讓我更怕了。他往前撲想抓住我身後飄揚的長髮,好像非常急切地想剪掉!
「錢。我們一定要有錢,」克里斯推斷,他在我們勝利狂舞中途停頓下來。「有了很多錢的話,所有的門都會敞開,所有的路任我們走。」
「我會帶幾十件那麼多給妳,」她用親切愉悅的笑容說道,「所有尺寸和顏色,妳可以一一試穿看哪件最喜歡而且最合身,我可以把妳不|穿的拿給女僕。」她不斷地開懷閒聊,總是一直戴著假面具,假裝我們依舊在她人生裡十分重要。
我繃著臉皺眉,鬱悶地望著他。「等我談了戀愛,」我開口說道,「我要堆起能碰到天空的一座山。然後我跟我的愛人就能擁有兩邊的好處,腳下牢牢踩著現實,雙手又能摸到我們在雲端上的所有願景。紫色草地會遍地都是,長到我們視線高度那麼高。」
慢慢地,我轉頭從玫瑰色微光中偷瞄克里斯在做什麼。
「他被送去醫院了。」我提出期待度僅次上個答案的猜測。
「凱西,夢沒有任何意義。」
不!這不是普通噩夢!這是超自然的預知夢,我打從骨子裡能感覺得到,某種可怕的事即將發生。我虛弱顫抖著告訴克里斯,外婆都做了些什麼。「不只這些。媽媽走了進來把我的心割掉,她全身上下有鑽石閃閃發亮!」
我臉上的紅暈發燙。「嗯,我知道,算是吧。你知道嗎?」
「那你就上去看吧。我累了。我想在凱西準備晚餐時看個電視。」他飛快瞄我一眼。「我親愛的妹妹,基於禮節考量,妳不介意在我們坐下來吃晚餐前去換件乾淨毛衣吧?那個紅顏料讓我覺得有點愧疚。」
他沙啞地哽咽道,「妳為什麼要跑?因為妳跑了,我才會追。我只是在戲弄妳。我不會從妳頭上剪下一縷頭髮,我只是為了找件事做,尋點開心。而且妳說我覺得妳頭髮很漂亮,妳說錯了,它比漂亮還更漂亮。我覺得妳擁有世界上最輝煌燦爛的秀髮。」
他懸在我上方用雙手撐著地板,他臉色慘白驚恐地低頭看我的臉。「妳受傷了?哦天啊,凱西,妳沒事吧?」
那天晚上我覺得怪不自在又焦慮不安,不停回想著克里斯在閣樓裡注視我的神情。
然而他可能察覺到我的意圖於是長腿加速疾奔,他向前一跳抓住我一絡飄揚長髮,害我發出尖叫然後失足往前一撲!
「要是我們被逮到,這表示我們所有人都會被鞭打,連雙胞胎也是。」我將目光投向他們害怕的表情。「然後等媽媽跟她丈夫出外旅行,她又會讓我們挨餓,只有上帝知道她還會對我們做出什麼事。」
「天啊!我們沒時間讓妳做那種事!」
既然克里斯對我和我奇特行徑早已習以為常,他為何像個大理石雕像僵坐著,好像這個夢比別的夢更能打動他?他也做了夢嗎?
我搖搖擺擺地走向最近的全身鏡。那面全身鏡左右兩側各加了一片鏡面,可以調整鏡面角度,從任何一個角度都能看見自己,這清晰非常的三面鏡讓我有了嶄新視野。這鏡子真美,全身鏡收闔的方式如同一本三連頁的書,收起鏡子後能看見鏡蓋描繪著美麗的法國田園風光。
「寶貝們,為我開心吧!我好快樂!」她笑著轉圈將雙手放在胸前透露出她對自己身材的自豪,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猜猜發生了什麼事?來啊,猜猜看!」
那隻小老鼠正在他口袋裡偷拿麵包塊,只有尾巴露在外面。小老鼠米奇一扭身從襯衫口袋探頭而出,牠前腳抓著一小塊麵包開始優雅啃食。克瑞低頭注視他頭一物的神色深深感動了我,我不得不別過頭去以免哭出來。
「除了從媽媽、她丈夫和外婆那裡偷錢,沒別的辦法。」
愛。這個字多常出現在書本裡,一次又一次。即使你健康有錢,漂亮有才能,沒有愛,你就一無所有。愛將所有平凡事物變得眩目強勁,令人沉醉入迷。
她像女王般坐在她的寶座上,遞給克里斯繪畫工具組,給我芭蕾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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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們每個人都拿到樣式驚人的衣服,正好適合在閣樓裡穿,因為衣服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幾乎都不合身,但待在閣樓裡衣服大小一點也不重要,而我們的運動鞋有時很好穿,有時很難穿,我還在等她帶來她一再保證卻總是忘記的胸罩。「凱西,妳知道,媽媽從來沒提起我的寵物。」
他笑著抱住我然後輕柔地親吻我,他的雙眼在陰鬱寒冷的昏暗閣樓裡如此溫和柔軟。「哦,是啊,我的凱西能做得到。抱持著她奇特幻想,在紫色草地上跳舞跳到視線高度那麼高,還穿著雲朵做的薄衣裳。她會一躍而起然後跳著踮起腳尖旋轉,一直跳到她那雙腿笨拙不靈活的愛人也能跳得那麼優雅。」
在某種魔咒下,我晃進浴室做我該做的事,然後穿著我最厚、最保暖、包得最緊的老奶奶浴袍踏出浴室。我臉上的彩妝全洗淨了。我的頭髮也洗過而且還有點微濕,我坐在床邊開始把頭髮梳出閃亮弧卷。
「我?我沒有想著女生或性的事,雖然我真希望妳沒那麼該死地漂亮!而且要是妳不要老是離我這麼近又唾手可及就更好了。」
在這昏暗寒冷的隱蔽凌亂大房間裡,他低頭與我對視。也許他只是像我看他一樣看著我,他看起來比原本身形更大而且比夢裡更柔軟。他慢慢朝我低下頭然後親吻我的嘴唇,像是用堅決又意味深長的方式來封緘他的承諾。如此特別的長吻讓我覺得自己明明躺在床上,卻不斷向下墜落、墜落,又墜落。
某種陰暗可怕的東西爬進我愉快夢中。日常風景變成最可怕的那部分。我閉著雙眼看到外婆偷溜進臥室,她以為我在睡覺,把我頭髮全剃光了!我放聲大叫但她沒聽見,也沒其他人聽見。她拿著一把閃亮長刀把我胸部切掉,然後塞進克里斯嘴裡。不單單如此。我翻來覆去扭動身體發出細小的嗚咽聲讓克里斯驚醒,而雙胞胎如死掉的孩童般仍然熟睡。克里斯睏倦地晃過來坐在我床邊,摸索著我的手然後問道,「又做噩夢了?」
我瞪大了眼。一個很少動怒的人竟如此猛烈地爆發,讓我大吃一驚。在我們人生中,他從沒這麼激動生氣地對我說話。不,我是那個善人桶子中的酸檸檬壞蘋果。我帶壞他了。他現在的舉止就像之前媽媽離開好久那段時期的模樣。哦,是邪惡的我害他變成像我一樣的討厭鬼。他該永遠是他以前那樣,那個隨遇而安開朗的樂天派。我是否奪走了他好看外表和魅力之外的最佳特質?
「凱芮甜心……那些小人偶是我在英國選購來當妳的收藏品的。我想幫妳再找個袖珍嬰兒搖籃,不過他們好像沒再做娃娃屋的搖籃了。」
「凱西,妳一開始說的話沒錯。這是個白癡無聊的故事。太荒謬!只有瘋子才會為了愛去死。我敢打賭這差勁的羅曼史垃圾絕對是女人寫的!」
他抬頭把我頭髮攤成扇形掩住我光裸胸口,有把小刀在我心頭翻絞。我聽得出他正深深嗅聞我的氣味。我們靜靜躺著聽冬雨咚咚地落在不遠處的石板瓦屋頂上,四下一片沉寂,彷彿將永遠無聲。我們在閣樓裡只聽得見大自然的聲音,大自然罕有的友善輕柔語調。
外婆有條規矩是我們每晚都要跪在床邊做睡前禱告。然而那一晚,我們誰也沒跪下來禱告。我時常跪在床邊雙手合十然後不知道該說什麼禱詞,因為我做了那麼多禱告但一點用也沒有。我寧願跪在那裡腦袋放空什麼也不想,但我身體和神經末稍全都察覺到了,也喊出了我不願讓自己去想的事,這就更別提了。
他現在討厭我了?為什麼他曾耗了一整天一心只想挽救我頭髮,現在只為了好玩就想剪掉我最引以為傲的頭髮?
我坐在克瑞旁邊的地板上,從他手中接過班鳩琴,因為我也稍微會彈。他教過我怎麼彈也教了其他所有人。我對他唱了電影《綠野仙蹤》裡桃樂絲專屬的那首〈彩虹之上〉,這部電影雙胞胎每次都愛看。當我唱完青鳥飛過彩虹的歌詞,克瑞問我,「凱西,妳不喜歡我的曲子嗎?」
這些話讓他抬起頭,正好是令他再次熱切注視我的正確回應,他眼中閃爍的奇特光芒變換不定。「凱西,妳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嗯,還活著。」然後我道了聲晚安,嗓音聽起來不像自己。
「好了!」我得意洋洋地說,我對這看似困難手法的事有出乎意料的才華,令我欣喜不已。「現在你不但看起來異常英俊,而且還非常有男子氣概!不過,你當然一直都很有男子氣概,可惜你自己不曉得。」
「克瑞,你喜歡我買給你的小船嗎?」
「克里斯,我好想在她的黑色大理石浴缸泡澡。」
「拜託!」媽媽懇求著,她的歡笑喜悅在我們得知她消息後呈現的淒涼氛圍中掙扎求生。「試著明白,為我感到開心。你們知道我愛你們的爸爸,但他去世了,去世很久了,我需要找個人愛,也找個人愛我。」
「對你沒有吸引力?」
「是啊,」克里斯恍神地說道,「我一定會很想看。」
「看起來像血,」克瑞說道。「像血一樣,沒洗掉就變硬了。」
我無法動身離去,無法在書從頭到尾看完前闔上。因為我那麼著迷地站在那裡不出聲回應,他走到我後方從我肩膀探頭看我被什麼東西迷住。我聽到他猛抽一口氣,過了永恆般久的時間,他才呼出一聲低喝。直到我翻到最後一頁然後闔上書本,他都不發一語。然後他接過那本書從頭開始看他錯過的那幾頁,我站在他旁邊跟著重看一遍。整頁大小的圖片旁邊印了細小的文字。不過照片是不需解釋的,不需要動腦。
哼!她這話說得多無力。她明亮雙眼和容光煥發的神色所流露出的愛意比過去都還多。我嘆了口氣。可憐的爸爸。
我感覺苗頭不對,飛快地轉向我覺得安全的話題。「不過這故事很美,有獨特的風格。我覺得莉莉和雷蒙必須自盡實在令人遺憾,應該可以有不同發展的。例如莉莉把全盤事實告訴雷蒙,說她其實被那個爛人強|暴,雷蒙不該怪她說她引誘那個男人。腦袋正常的人才不會想誘惑一個有八個小孩的男人。」
她沒理會我話中暗示,繼續熱衷地說道,「我離開這麼久而且又覺得很難說出口的原因是,我嫁給了一個很棒的男人,一個叫巴特.溫斯洛的律師。你們會很喜歡他的。他會喜愛你們所有人。他一頭黑髮而且很英俊,又高又健壯。而且,克里斯多弗,他跟你一樣愛滑雪,會打網球,又像你一樣聰明,寶貝兒。」當然,她注視著克里斯。「他很迷人而且大家都喜歡他,連我父親也是。然後我們去歐洲度蜜月,我給你們的禮物全都來自英國、法國、西班牙、還有義大利。」她一再對她新任丈夫誇了又誇,我跟克里斯只是默默坐著。
對克里斯來說,在他母親華麗的大套房裡找到錢再容易不過。她對錢漫不在乎。但他還是很震驚,她在櫃子裡把十美元和二十美元鈔票隨便到處放。這讓他皺起眉頭,心中產生懷疑。就算她現在有個丈夫,為了能把我們接出囚室,她不是應該要存錢嗎?她錢包裡有更多鈔票。克里斯在她丈夫的褲子口袋裡找到硬幣。不,他對自己的錢沒那麼粗心。不過當克里斯在椅墊下尋找,他找到不少硬幣。他覺得自己像個賊,在他母親房間裡是個多餘的闖入者。他看到她的漂亮衣服、緞質拖鞋,和鑲著皮草或鸛毛的便服,他的信念變得更加脆弱。
我們有了一把鑰匙。我們可以打開囚籠的門鎖。可怪的是,我們還沒想好打開門之後要怎麼辦。
「天那!妳讓我看起來像個金髮的華倫王子!我一開始不太喜歡,可是我現在看出妳把他的髮型改了一些,沒那麼方。妳剪出弧度還打了層次,讓我的臉像個獎杯形狀。謝謝妳,凱瑟琳.瓷娃娃。我不知道妳這麼會剪頭髮。」
克里斯默默起身,沒瞧我一眼就進了浴室,等他稍後出來時我還坐在那裡梳頭髮,他還是沒與我四目相接。我也不希望他看我。
不光只因為他那親柔溫和的觸碰方式,是他觸碰之際同時也注視著,所以外婆才要立下規矩不准我們直視異性。哦,那老巫婆竟然懂愛的祕密?她不可能愛過,不,不可能,她明明鐵石心腸,那雙眼永遠不可能變得溫柔。
「媽媽,妳給我們的禮物……並非全部都從歐洲或英國來的。那盒楓糖糖果是佛蒙特州的。妳也去了佛蒙特嗎?他是那裡人嗎?」
落在屋頂上的雨變成只剩雨滴,然後太陽出來照在我們身上,讓我跟他的頭髮像長串光潤的鑽石般閃亮。「看,」我對克里斯說道,「西邊窗戶的百葉板掉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