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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小花1

作者:V.C.安德魯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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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0、將所有日子塗上藍色,留一天給黑色

第二部

20、將所有日子塗上藍色,留一天給黑色

爸爸望向我的目光裡沒有憐惜斥責,只有驕傲讚賞。我放開克瑞的手,站在那裡看他開心跑過去投入爸爸懷中。強健臂彎一把將他抄起,我也曾被那雙手抱住,讓我覺得世界無比美好。而我也會踏下那小徑再次感受那臂彎,讓爸爸帶我到他要去的地方。
她呆滯的藍眼睛轉向我的方向,眼神空洞地瞪著虛空,目光迷茫地尋找已經永遠消逝的事物,我想那是她流露出的人性。「克瑞得了肺炎,」她像在吟誦一般。「醫生盡力了……可是……已經……已經太遲了。」
我好想將所有痛苦都化為尖嚎。
我們使盡辦法卻止不住嘔吐,他慘白顫抖哭泣。然後他手臂環著我脖子輕聲說道,「媽媽,我覺得很不舒服。」
「今晚。」克里斯這麼說道,媽媽沒在門口逗留回頭看我們就草草道別然後外出。現在她幾乎沒辦法正眼看我們。我們將兩個枕頭套套在一起加強承重力。克里斯會在這袋子裡裝下媽媽所有的珍貴珠寶。我已經打包好兩只行李箱藏在閣樓上,現在媽媽再也不會上閣樓。
外婆退了一步然後注視著,得意滿足地將她醜陋薄唇曲成一條彎線。
我低頭看她淚流滿面的蒼白小臉。「讓克瑞去不要緊的。」我轉頭迎上我媽媽憤怒的目光,「因為我也會一起去,我會陪克瑞待在醫院裡好讓他不害怕。護士忙得沒空照料他的話,我就能幫上忙。這樣一來他會好得更快,凱芮知道有我陪著他,她也會感覺好一點。」我說的是實話。我知道我陪克瑞的話,他會更快康復。現在我才是他媽媽,她不是。他現在不愛她了,他需求想要的人是我。孩童的直覺很敏銳,知道誰付出最多的愛,知道誰只是裝裝樣子。
我們要離開了。哪天都行。只要媽媽說她傍晚要外出,她留在家裡的那些值錢又好攜帶的私人物品就能隨我們拿。我們不回格拉斯通,那裡的冬季會持續到五月底。我們可以去佛羅里達州的沙拉索塔市,那裡是馬戲團之城,表演藝術工作者的聚集之地。那城市的居民對來歷奇特的人依然友善好客,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既然我跟克里斯已經習慣在高處活動,像是屋頂和綁在椽柱樑木的許多繩索,我開心地對克里斯說,「我們可以當馬戲團的空中飛人。」他一開始咧嘴一笑覺得這主意很荒唐,然後說那是神來之筆。
在我人生中,這還是第一次被她掌摑,竟是為了這種原因!我氣得不加思索一掌打回去,一樣用力!
一開始我不相信她說的。我站在那裡瞪眼然後質疑。但她臉上神情說服了我,我胸口有種巨大空洞開始變大。我愣愣地坐在床上幾乎動彈不得,直到我衣服變濕才知道自己在哭。
「我不懂。」我說道。
克里斯終於抬起他有血絲的紅腫雙眼。「食物中毒。是牛奶,一定餿掉了。」
她們對我怒目而視,兩個人都是。媽媽臉色冷硬,慘白顫抖,她藍色雙眼盯著我然後又焦慮地移向克瑞。床上的景象令她嘴唇打顫,雙手抖動,嘴邊的肌肉抽搐。她不停眨眼,像是在強忍淚水。
克瑞抬起他的金髮腦袋,藍色雙眼害怕瞪大。
「不行,」他輕聲說道。「只有等我們知道媽媽和她丈夫要出去,我才能拿走所有錢,一口氣洗劫所有珠寶。只帶我們絕對需要的東西。玩具不行,遊戲也不行。還有凱西,媽媽今晚大概不會出去。她服喪的時候一定不能去派對。」
這一天是我們目前人生裡最糟、最漫長的一天。我們有罪,而且上帝如此迅速地對我們做出懲處。祂確實一直用銳利目光注視我們,好像祂明白我們遲早會證明自己十分可恥,就像外婆向來知道的那般。
雖然我坐在那裡哭泣,我還是不願相信克瑞離開我們的人生。還有凱芮,可憐的凱芮,她抬頭往後仰張嘴放聲大哭!
我在克里斯的協助之下換了床墊套,因為要把墊套從厚重墊子扒下來實在很費力,不過因為克瑞會尿床,我們時常得替換。我跟克里斯換上乾淨床單,把床單鋪平然後清掃房間,凱芮一個人坐在搖椅上凝視虛空。
新的www.hetubook.com.com一天破曉到來,陰森灰暗又險惡。在沒拉開的窗簾後方,那些生活在外頭、我們看不見的人們開始活動。我們慢吞吞地讓自己回神,到處閒晃,試著打發時間試圖進食,試著讓米奇開心起來,沒有那個小男孩一路灑下麵包碎屑讓牠跟著走,牠看起來很憂鬱。
「沒事的,」我安撫他,把他抱起來帶回床上,換掉他汗濕發酸的睡衣。他明明已經吐到沒東西吐了,怎麼還會吐?「克里斯會幫你,別擔心。」我躺在他旁邊,將他虛弱顫抖的身體擁在懷裡。
為什麼?
我若無其事地笑著。「別說儍話,你知道你不是真的對我有那方面的愛。你也不用覺得罪惡或羞愧。我也有錯。我們可以假裝事情沒發生過,而且保證不會再有第二次。」
九月即將進入十月。很快地雪花就會開始飛揚。
「我沒跟妳說話,」她冷冷說道,「要等我先開口。」
克瑞喘著,不斷吸氣吐氣。
「我的意思是,」我們擠在同張椅子上,他小聲說道,「就像那本書《世界大戰》裡火星來的生物,一種感冒病菌就會讓我們全都死掉。」
克瑞死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們不會摔下來,」克里斯說道,「因為我跟凱西是無敵二人組。」我瞪著他,想起在教室的那一晚,想起後來他在屋頂上輕聲訴說,「凱西,除了妳我永遠不會再愛上任何人。我明白……我就是有那種感覺  只有我們兩個。永遠。」
「要是在我和你之外有別的人出現,我們就不會再對彼此有這種感情。」
我們所有人都吃得不多。我們無精打采,覺得疲倦。沒有任何事能引起我們的興趣。眼淚—我跟克里斯哭了五座海洋的淚水。我們擔起所有責任。很久以前我們就該逃跑。我們該用那木鑰匙逃出去求助。是我們讓克瑞死掉的!他是我們該負的責任,我們摯愛的安靜小男孩,他才華洋溢,我們卻讓他死去。現在我們有個小妹蹲在角落,一天天虛弱下去。克里斯低聲說話,好讓凱芮不能偷聽,以免她有在聽我們說話,雖然我對此很懷疑(我們的長舌女現在已經又瞎又聾又啞,該死)。「凱西,我們得逃出去,而且要快。要不然我們全都會像克瑞一樣死掉。我們所有人都不太對勁。我們在隔離生活中被關了太久,就像沒有細菌的真空,沒有孩童時常會接觸到的病原體。我們對疾病沒抵抗力。」
她哭了又哭直到聲音變啞再也不能哭喊。她走到克瑞放吉他和班鳩琴的角落,將他破舊的小網球鞋一雙雙整齊排好。她決定坐在那裡,跟那些鞋子和樂器待在一起,米奇的籠子也在附近,而從那一刻起,她雙唇沒再吐露一字一語。
「我覺得吃起來很正常。」而且他一定也覺得吃起來沒有不對勁,因為他還吃掉半塊凱芮的漢堡和一整塊克瑞的。克瑞一整天什麼都不想吃。
後來克里斯說那消息就好像用腳往他鼠蹊部狠狠一踢,我也看到他踉蹌後退,然後轉身掩住面容聳起肩膀哭泣。
快到傍晚時克瑞開始嘔吐,而且吐了又吐。藥櫃裡沒有腸胃不適的成藥。
「媽媽,凱西說得對,」克里斯開口說話,他筆直望著媽媽,眼中不帶一絲暖意。「克瑞很依賴凱西。拜託讓她跟著去,就像她說的,她陪著去會讓他更快好,也能比妳講出更多症狀給醫生聽。」
太陽升起,我們還在努力弄清楚克瑞為何生病,然後外婆提著今日配給食物的野餐籃走了進來。她沒說一句話就關門落鎖,把鑰匙放進衣服口袋,然後走向遊戲桌。她從籃子裡拿出裝牛奶的大保溫瓶、裝湯的小保溫瓶、還有裹著錫箔的一包包食物,裡頭是三明治、炸雞、一碗碗馬鈴薯沙拉或高麗菜沙拉,最後是四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糖霜甜甜圈,接著她轉身就要離開。
我們上床睡覺試著入眠,三個人躺在一張床上,凱芮躺在我跟克里斯中間。我跟他之間再也不會發生任何下流的事……不會,再也不會。
「我要開門去找媽媽。」克里斯說道,他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而且也沒打算休息睡覺。
「可是我想對妳有這種感情,要我去相信去愛別人,為時已晚。」
就在那時房門打開,媽媽走了進來,外婆跟在後頭。她們一起圍在克瑞旁邊,觸碰他汗濕冰冷的臉,她們目光對視。她們走到角落小聲商量,不時瞥向有如垂死之人般靜靜躺在那裡的克瑞。他只剩胸口陣陣起伏,喉嚨發出喘息和哽咽聲響。我走去擦掉他額頭上的汗水。荒謬的是他覺得冷,卻又在流汗。
整個晚上克里斯翻過一本又一本的醫學書,我起身離開雙胞胎的床鋪然後在房裡踱步。
「我們可以去他的葬禮嗎?」克里斯依然背對著媽媽,惱怒地問道。
他的意思是?他不要我們逃跑?或者他是說不要再偷溜進媽媽的套房行竊?為什麼我跟克里斯以為雙胞胎很少關注我們在做什麼?他和凱芮當然明白我們不會丟下他們自己離開,在那之前我們已經死了。
「克里斯,就算我們得死,也不能是中了陷阱的老鼠死法。要是病菌會殺死我們,那就殺吧!所以等你今晚偷溜出去,把你能找到的所有值錢東西和我們帶得動的全都拿走!我會把午餐另外打包。取出克瑞的衣物後,我們有更多空間裝東西。在天亮之前我們就離開。」
「那就讓她們知道。」
「凱西,我發現妳一整天幾乎沒吃多少東西。妳快瘦得跟雙胞胎一樣了。她帶了足夠的食物給我們,雖然分量不多。妳不需要自主節食。」
「米奇,」他虛弱地低訴,「我想要米奇跟我一起睡。」
「喝起來沒餿,聞起來也沒餿啊。」我咕噥回應。我總是先謹慎地聞過嘗過所有食物,然後才遞給雙胞胎或克里斯。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的味蕾比克里斯敏銳,他什麼都不討厭而且什麼都吃,甚至連餿掉的奶油也吃。
我希望夜晚會結束
我希望白天會來臨
我希望會下雨或下雪
或是讓風吹起
或是讓草生長
我希望我有昨天
我希望有遊戲可玩……
有個皮廣曬成古銅色、穿著白色網球衣的金髮高瘦男子,從一個景致秀麗的花園走過來,那花園裡有好多樹和燦爛花朵,包括各種顔色的玫瑰花。他在離我們幾公尺的前方停下腳步,對著克瑞張開懷抱。——即使在夢裡,我的心也興奮喜悅地砰砰跳!那是爸爸!爸爸來接克瑞了,好讓他不用獨自走完剩下的雖然我知道我該放開克瑞的溫暖小手,但我好想永遠牽著他。
「凱西,妳還需要做那個嗎?妳已經瘦得像皮包骨。而且為什麼妳今天都不太吃東西?妳也病了嗎?」
她的怒氣消耗殆盡,倒進我懷裡啜泣。「凱西,為什麼,為什麼?」
而媽媽在那裡,什麼也沒做。沒辦法做出決定!她還在怕會讓人知道這裡有小孩,因為一個也不應該有——
就讓外婆前來使盡她的手段吧!我們讓凱芮睡在克瑞身旁,然後我跟克里斯坐在大床另一側滿懷焦慮地注視,而克瑞不斷喘氣作嘔,胡言亂語哭喊。他要老鼠,他要他媽媽他爸爸,他要克里斯,他要我。淚水浸濕我睡衣衣領,我看到克里斯臉頰有淚。「凱芮,凱芮……凱芮在哪裡?」他反覆問了好久,而她已熟睡。他們蒼白的臉蛋只隔幾公分距離,他就跟她面對面但他卻看不見。我將目光從他身上移向凱芮,她的情況看起來也不過稍稍好些。
哦天啊!世上有這麼悲傷憂鬱的歌嗎?這就是那首歌的歌詞,曲調我聽他一彈再hetubook•com.com彈。希望,他總是希望擁有他所沒有的。而其他男孩都把那些當成平凡生活的一部分。
她們那天晚上返回房間,兩個人都來了。在僕人都回到車庫上方的住處休息之後。她們都裹著厚大衣,因為外頭突然變得很冷。傍晚的天空是灰色的,寒冷初冬預示著即將飄雪。她們兩個從我懷中拽出克瑞,用綠色毛毯包著他,然後媽媽將他抱起來。凱芮發出一聲痛苦叫喊。「不要帶走克瑞!」她大喊。「別帶他走,不要……」她整個人抱住我手臂對我哭訴,要我阻止她們帶走從未跟她分離的同胞弟弟。
「不要,」他說道,看起來那想法嚇到他了,然後恐怖的嘔吐再度開始,他在我懷裡變得好冰冷。他的頭髮貼在汗濕額上。他藍色眼睛茫然地望著我的臉,叫喚他的母親,「媽媽,媽媽,我的骨頭好痛。」
那個夢好幾天都縈繞在我心頭,令人愉悅。那個夢給我平靜,讓我明白我不曾明白的事。人們不曾真正死去。他們只是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等待他們所愛之人前來團聚。然後他們又會再次回到世上,和他們第一次來到世間時的方式一樣,不斷輪迴。
從她臉上的神色能看出她會宰了我,但奇怪的是,卻是那個卑鄙的老女人靜靜地說:「柯琳,那女孩沒有錯。那孩子一定得送醫院。」
太遲了?
我從手提箱取出克瑞的小衣物、他的備用運動鞋,和兩套睡衣,在這過程中我涕淚俱下。我在手提箱的側邊口袋發現樂譜,一定是他自己放的。哦,拿出那幾張紙真讓人心痛,看到他用直尺畫出的五線譜和畫得歪歪扭扭的小小黑色音符和二分音符。在樂譜(他從克里斯找給他的百科全書裡學會自己寫下旋律)下方,克瑞為一首寫到一半的歌曲寫下歌詞:
「別走,別把我跟凱芮留在這裡,」克瑞懇求。然後他哭喊得好大聲,「克里斯,別走!留在這裡!」
她沒講現在怎麼了!
「天啊凱西,妳穿亮晶晶的粉紅緊身衣會很棒。」他開口就唱:「她飛過空中,輕鬆自若,敢在空中盪鞦韆的年少佳人……」
「克瑞,我要怎樣才能讓你舒服點?」我問道,覺得自己太年輕又經驗不足。
我眼前閃現爸爸的臉。他皺著眉,無聲地告訴我永遠都要尊敬那個生下我的女人。我知道他會那麼想,他不要我打她。
所有瓷娃娃都要這樣走上末路嗎?
「我可不可以……」她有禮貌地開口(我們一直試著教她,她不斷抗拒不用我們教她的語法,然而在這一夜她盡力而為。)「我可不可以跟克瑞一起睡?我們不會做什麼不好的邪惡有罪的事。我只是想靠他近一點。」
不久之後媽媽來了,她雙眼哭得眼眶泛紅。冷酷的外婆跟在她後面,高大嚴峻,毫無淚水。我們的媽媽在門邊身子搖晃,好像她的雙腳無力到會讓她跌在地上。我跟克里斯一躍而起,但凱芮只是瞪著媽媽那空洞雙眼。
這就好像一開始的那些日子,還沒有電視機來讓我們日子好過一些。後來,我們整晚沒開電視,只是靜靜坐著等克瑞消息。
「可是克瑞那麼喜歡甜甜圈,我也只想吃那個。而他比我更需要。」
「我開車送克瑞去好幾公里外的醫院,最近的一家,是真的,」我們的母親用乾啞嗓音說著,不時哽咽,「我替他用假名登記,說他是我外甥,我是他的監護人。」
我嚇到只能盯著他瞧。他懂的比我多太多。我將目光移到角落的凱芮身上。她那可愛的嬰兒臉上眼睛好大還有黑眼圈,空洞地凝視著前方。我知道她將視線定焦在永恆之中,克瑞就在那裡。我給克瑞的所有愛意現在都轉移給凱芮,我是多麼為她擔憂。這皮包骨的小身體,頸子細弱得像撐不住頭。
錢。如果我們這幾年囚禁生活中學到了什麼,那就是錢擺第一,其他的擺後面。媽媽以前說得真對:「讓世界轉動的不是愛,而是錢。」
「可是凱西……」
她們當然不讓我去。
「不行!」
我不知道為什麼克里斯的腳沒麻掉;我們在他腿上www•hetubook•com.com坐了那麼久。然後我起身照料米奇的籠子,給牠食物和飲水,然後我抓著牠撫摸,對牠說牠主人很快就會回來。我相信那隻老鼠明白事情不太對勁。牠沒在籠裡快樂玩耍,就算我打開籠門,牠也沒跑出來在房間裡亂竄或是跑向凱芮那最吸引牠的娃娃屋。
那是凱芮說的,而克瑞的表達更加熟練,「我們不喜歡妳的打算。我們不要妳摔下來。」
她沒看我也沒看克瑞,只是昂首闊步走出門外然後上鎖。沒有任何安慰的話。沒說她會告知我們的母親。
我們不再像過去那般好看。我不過是有著一頭亞麻長髮的慘白生病閣樓老鼠,穿著昂貴卻不合身的衣服,腳上踩著運動鞋。
「妳們為什麼站在那裡說悄悄話?」我大吼。「除了送克瑞去醫院讓最好的醫生看病,還有別的選擇嗎?」
她脹紅了臉,目光斥責地轉向我。「妳!」她憤憤地說。「都是妳!」她揚起戴滿戒指的手然後重重地打上我的臉!然後再甩一巴掌。
清晨。
我和克里斯讀了很多書自學,電視也教會我們許多關於暴力貪婪和想像方面的事,但很少教導我們任何實際有用的事,讓我們能在面對現實時有所準備。
上帝,拜託別用克瑞來反擊我跟克里斯,讓我們受創,因為我們已經很受傷,我們不是有意的,我們沒有。就只是那樣發生了,只有一次。而且一點也不舒服,上帝,真的沒有。
一身白衣的嬌小黑影走到床邊,站在那裡用水汪汪藍色大眼凝視她同胞弟弟。她才不過一百公分高。她長大了,但年紀還小,是在黑暗溫室長大的嬌弱小植物,發育不良又臉色憔悴。
「凱西,醒醒!」克里斯坐在我床邊搖著我。「妳在說夢話,又哭又笑,說哈囉又說再見。為什麼妳這麼多夢?」
凱芮在我們飽受驚恐的眼前一天天憔悴。我覺得上帝可能也想帶走凱芮,讓她跟克瑞一起用假名埋在遠方墳墓裡,連葬在爸爸附近這點安慰都沒有。
「媽媽,」克里斯的口氣更加堅定,「讓凱西跟妳去吧。如果妳是在擔心凱芮,我可以照顧她。」
幸好他抓住我的手,因為我好想再打她一巴掌,讓她明白自己在幹嘛!
我覺得自己好老。我望著克里斯和雙胞胎,為我們大家訂定計畫,自信地宣稱我們要如何做到。這對雙胞胎來說是個安慰,象徵給了他們平靜,但我知道我們會被迫做出任何事,只為謀生。
我仔細端詳著所有背叛她心中思緒的暗示。她在衡量克瑞有可能會被發現,然後讓她失去繼承權……因為樓下那個男子總有一天會死,不是嗎?他不會永遠活著!我大叫出聲,「媽媽,妳在幹嘛?妳只是站在那裡想著自己和財產,而妳最小的兒子躺在那裡等死?妳得陪他!妳不在乎他怎麼了嗎?妳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他母親?沒忘的話,該死,就像個媽媽吧!別再猶豫!他現在就需要治療,不能等到明天!」
「我等不了,」我開始生氣,離開克瑞床邊往前走。「克瑞病了!他吐了一整晚,昨天也吐了一整天。他需要醫生,還有他的媽媽。」
盡力了?
生存。電視該教導無知孩童這件事。在這個世界要如何生存?在這個世人只顧自己,有時甚至自顧不暇的世界!
我把早已煮好的食物拿出來擺盤,我們幾乎沒吃多少。我們吃完那天的最後一餐,碗盤擱到一旁,洗好澡準備睡覺,我們三個在克里斯的床邊跪成一排禱告向上帝祈求。「拜託,拜託讓克瑞好起來,回到我們身邊。」要是我們還祈求了別的事,我也想不起來了。
得了肺炎?
「那她們就會知道我們有鑰匙。」
夜晚緩慢過去。克里斯繼續讀醫學書。我讓克瑞喝水,但他馬上就嘔出來。我用冷水清潔他小臉洗了好多次,換了三次睡衣,而凱芮一直一直睡。
「他已經安葬了,」媽媽說道。「我在墓碑上刻了假名。」然後她迅速逃離這個房間,回避我們的質疑,外婆的嘴唇抿成無情薄線,也跟著離開。
克里斯坐在搖椅上伸手環抱我跟凱芮。我們兩個和圖書都坐在他膝上,他慢慢地前後搖晃搖椅,椅子在地板上嘎吱響。
外婆朝我露出勝利的嘲弄笑容,然後關門上鎖。
在我可能會再搧媽媽一記耳光時,克里斯連忙捉住我的雙手。「凱西,妳這樣幫不了克瑞的。冷靜點。媽媽不會做不對的事。」
我的夢流逝得太快,我的話只剩隻字片語。克里斯坐在那裡看著我,凱芮也聽見而醒了過來。我最後一次見到爸爸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他的臉孔在我記憶中褪色,但當我望向克里斯,又感到非常困惑。他跟爸爸長得好像,只不過比較年輕。
我心裡想著克瑞入睡。一如往常,我憂慮至極墜入夢鄉。但這一次夢中只有我,我發現自己在一條彎曲的泥巴小徑上,左手邊有緋紅和粉紅的野花開在遼闊平坦的草地上,右手邊有黃色和白色花朵在常春的和煦微風下輕柔搖擺。有個小孩牽著我的手。我往下一瞧,以為會見到凱芮,結果是克瑞!他開心笑著在我身邊蹦蹦跳跳,短腿試著跟上我腳步,手上拿著一束野花。他仰頭對我笑正要開口說話,然後我們聽見前方的梧桐樹上有好多顏色鮮豔的小鳥在咬咬喧喧叫。
「柯琳.佛沃斯,要是妳不帶妳兒子去醫院,」我拚命吶喊,「我就詛咒妳下地獄!妳以為自己可以對我們為所欲為,沒人會察覺!哦,妳可以拋開那種自以為安全的想法了,因為我會想辦法報仇,就算耗上我的餘生,我會看到妳付出代價,而且是高昂代價,要是妳現在不做點什麼來挽救克瑞的命。繼續啊,憤怒地看著我,哭泣懇求,跟我談錢和錢能買些什麼。可是錢買不回死去孩童的命!要是他真的死了,我難道不會想辦法找到妳丈夫告訴他,說妳在一間上鎖房間裡藏了四個親生小孩,他們唯一的遊樂場就是閣樓……然後妳把孩子關了一年又一年!看他還會不會愛妳!妳可以注視他的臉,然後等著瞧他還會對妳有多少尊重仰慕!」她畏縮著,但目光依舊死死盯著我。「還有,我會去找外公也說給他聽!」我吼得更大聲。「然後妳連個紅色一分硬幣都繼承不了。我會很開心、很開心、很開心!」
早上十點左右,我們無事可做只能坐在最靠近走廊那扇門的床上,雙眼盯著門把,期望門把轉動,然後媽媽走進來,她會告訴我們消息。
「外婆。」我試探地說。她沒看克瑞那邊,她沒有發現。
她必須永遠瞞著她丈夫的時候,要怎麼服喪?除了外婆,沒有人會來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她不願跟我們說話也不看我們。在我心中,我們已經離開這裡了,在我眼裡她已屬於過往的一部分。現在我們啟程的時刻即將到來,我好害怕。外頭的世界好大。我們得靠自己。外頭的世界現在會怎樣看待我們?
她們留下失去同胞弟弟的凱芮,她尖叫流淚,她用小拳頭槌打我,好像我該為此負責。「凱西,我也想去!叫她們讓我去!克瑞不會想去沒有我的地方  而且他沒帶吉他。」
在我緊張沮喪或憂慮時,我會練習芭蕾,而我現在三種情緒都有。我會輕輕靠著用來當作扶手的櫥櫃,開始做下蹲動作暖身。
那是我們人生中最大的質疑。
謊話!永遠都是謊話!「媽媽!所以他怎麼樣了?」我不耐問道。
克里斯在他桌前仔細研讀醫學參考書,用克瑞的症狀去找出我們所有人不時發病的神祕疾病。他現在快十八歲了,但要成為醫生還遠遠不及。
懲罰,我心裡想著。上帝在處罰我們,我跟克里斯,因為我們做出那樣的事。外婆警告過我們了,她每天都警告我們,直到我們被鞭打的那天。
「那麼就是漢堡了。我覺得吃起來怪怪的。」
我們的母親抱著克瑞走向走廊,他的頭往後仰,額頭上的頭髮在她走路時前後擺盪,她將自己的孩子裹在一條綠色毯子裡,是春天新綠的顏色。
「可是你可能會壓到牠,然後牠會死掉。你不要牠死,對不對?」
媽媽呆滯空白的目光轉向他的方向,好像試圖弄懂他的意思。我承認,她看起來很煎熬,目光從我身上移到克里斯,又看向她母親,然後看著凱芮,再看向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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