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2、結束與開始
「凱西,走吧,」克里斯伸出他的手。「過去的都已過去,向過去說再見,然後朝未來說聲哈囉。我們在浪費時間,而且已經浪費夠多時間了,一切都在前方等著我們。」
沒有一種恨能勝過被愛背叛而生的恨意,我的心中尖哮著復仇。沒錯,我想見到媽媽和外婆關在牢裡的柵欄後,坦承預謀殺人——四條人命,如果把意圖殺人也算進去。她們只會像籠中的灰鼠,如同我們被關住那般,不過她們還比較幸運,有吸毒犯、妓|女,和像她們一樣的殺人犯陪著作伴。她們的衣服會是灰綿囚衣。媽媽不能一週去兩次美容沙龍,沒有化妝品,沒有專人美甲,也不能一週泡一次澡。她甚至失去她私密身體部位的隱私權。哦,她還得忍受沒皮草可穿也沒珠寶可戴,冬天來臨時也不能去南方海邊來趟避冬溫暖之旅。沒有英俊迷人的年輕丈夫一起在天鵝床上嬉鬧。
「可是克里斯,不可能是媽媽。開始每天送來甜甜圈的那時,她在度蜜月。」
我等著克里斯打開後門時心跳都停擺了,每一秒鐘都害怕有人會來攔我們。他踏出門後,回頭對我笑。
在那些漫長的等待時分裡,我抱著凱芮,輕聲訴說我跟克里斯對未來的計畫,我們會住在有金色流動陽光的佛羅里達,過著快樂日子。
我望向克里斯,不知自己是否該提起這件事。他不會放過這次機會找個理由繼續留著,所以我勇敢開口提出質疑。他依然拿著吉他,一點也不慌。「我看到她站在那裡的時候,我腦中就閃過這個可能了,」他說道。「我知道她很信賴那個管家約翰,她很有可能會叫他待在樓梯下面以免我們逃脫。就讓他試試吧!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阻止我們明天一早離開!」
我抓起她的小手,拖著她往前走。「凱芮,深呼吸。不用多久,新鮮空氣、美味食物、陽光就會讓妳覺得健康有力氣。」
她曾經有四個她自認為完美無缺的孩子,現在她一個也沒有了。曾經有四個孩子愛著她,也認為她完美無缺,現在沒有一個孩子覺得她完美。她也永遠不能再有其他孩子。熱愛金錢能買到的事物,驅使她永遠遵守她父親遺囑裡的殘酷條款。
她開口說話,語調冰冷。「你們兩個與世隔絕關在這裡,竟然還懂得世間的道理。自以為是玩笑地誇大人生道理,不過一點也不誇張。妳完全預料得沒錯,沒有任何事會照著原本想的去實現,到最後,永遠只會失望。」
牠沒死,沒有馬上死去。牠慢慢變得遲緩,倦怠無精打采。接著牠感到些許痛楚而發出哀叫。幾個小時後牠四腳朝天,僵硬冰冷。粉紅的腳趾彎曲成爪,小小的黑豆眼睛無神死寂。現在我們知道了……十分清楚。上帝不曾打算帶走克瑞。
她當然看得見火車,但我們知道她看不到我們,就像我們從來就看不見火車上的旅客一樣。話雖如此,我跟克里斯還是在座位上壓低身子。「她那麼早就上樓幹嘛?」我輕聲對克里斯說道,「她通常不到六點半是不會帶食物上來的。」
「對!要去夏洛茲維爾。」克里斯回應,他鬆了口氣放下兩只手提箱。
就像克里斯在某個難忘日子引述的聖經話語:凡事都有定期。我想我的幸福日子就在前方等著我。
「我們可以把老鼠和那兩個甜甜圈放進紙袋裡,然後拿給警方,」克里斯試探地說道,一直回避我的目光……
「凱西,是老鼠,」克里斯說道,他藍眼中冷酷堅硬。「老鼠!閣樓裡有上百隻老鼠,我們的外婆編造出聰明的小老鼠,會從樓梯跑到二樓來,邪惡的小老鼠逼她將這扇門上鎖,在房間裡留下覆滿砒霜的食物。」
我邊聽邊覺得讓僕人退避三舍的這故事實在有巧思,妙極了。閣樓裡確實有老鼠。牠們也確實會爬樓梯。
或許吧,但我想弄清楚,當她走進房間發現裡面空無一人的時候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感受?衣櫥和抽屜裡的衣物都不見了,而且也沒有人聲和腳步聲從頭上的閣樓傳來,即使她出聲叫喚。
然後克里斯從他夾克口袋掏出那m.hetubook.com.com個裝著死老鼠和糖霜甜甜圈的紙袋。他嚴肅的雙眼與我對視。他漫不經心地把紙袋拿到我面前端詳我的神情,他的目光裡訴說著:以眼還眼?
然後我突然想到了!我和克里斯都忘了一件事。既然外婆能打開上鎖房間,然後靜靜站在那裡久到我們沒察覺她到來……那麼她之前是否也做過這種事?要是有的話,她可能現在早已知道我們的計畫!她可能也計畫好要阻止我們逃跑!
「凱西,快!」克里斯嚷著。「要是我們錯過這班車,我們就得等到下午四點!」
我們看到一輛郵車,有個高大得像稻稈掃把的男子站在地上的三個郵袋旁。他摘下帽子,露出像肥皂鋼絲球般的紅髮。他親切地朝我們笑,「你們還真早啊,要去夏洛茲維爾市?」他爽朗地打招呼。
我站在懸掛的燈泡正下方環顧四周。我的思緒回到我們第一次走上閣樓的那天……我看見我們四個手拉著手四處張望,這龐大閣樓和裡頭的可怕家具與成堆廢物令我們不知如何是好。我看見克里斯站在高處,冒著生命危險替凱芮和克瑞掛上鞦韆繩索。我慢慢走進那間教室,望著雙胞胎曾坐在那裡學讀寫的舊桌椅。我沒望向那個有污漬又難聞的床墊,我們曾在上頭做日光浴,然而它會讓我回想起別的事。我凝視著有閃亮花心的花朵,還有歪一邊的蝸牛和可怕的紫色蟲子,以及遍布在我們的花園叢林迷宮裡,我和克里斯寫下的那些告示牌。我看到自己在跳舞,向來是一個人獨舞,除非克里斯站在暗處觀看,讓彼此感同身受。因為我跟克里斯共舞華爾滋時,我讓他判若兩人。
「可是凱西,」她皺眉抱怨,「要是我不在那裡,克瑞不會喜歡那花園的。要是他回來找我們,他就不曉得我們去哪了。」
克里斯別過臉。「好吧,我們得做個實驗。我們餵克瑞那隻寵物鼠吃一點糖霜甜甜圈。」
「可是克里斯,你說的沒道理啊,外婆為什麼一次只對我們下一點點毒藥?為什能立刻毒死我們的分量,不就完事了?」
媽媽在那個繁星映月的夜晚帶著我們穿過茂密松林時,我不過才十二歲……剛要長成女人的年紀,而在這三年又快五個月裡,我已經長大成人。我比外頭的山脈還蒼老。閣樓裡的智慧深入我骨髓,刻在我腦海,化作我血肉的一部分。
「哦,孩子,那就掏錢吧,因為那班五四五次火車來了。」
「她病了,」克里斯出聲證實。「不過她很快就會好起來。」
上帝。祂沒有替下界微不足道的禱告人們寫下劇本。寫下劇本的是我們自己,用我們活過的每一天,說過的每句話,還有腦中刻畫的所有思緒。而媽媽也寫了她自己的劇本。那是齣爛戲。
我跟克里斯瞪著她,我們兩個都全身發寒。隱藏在窗簾後的太陽直墜,沒入黑夜裡。她說了她要說的,然後鎖門離開。我們各自坐在床上,凱芮失神地靠在角落旁。
我們在轉角仔步,猶豫不決。克瑞應該埋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哦,我多想找到他的墳墓,然後獻上花束。有一天我們會帶著黃玫瑰回來,我們會跪下來禱告,不管有沒有用。至於現在,我們得前往更遠更遠的地方,不讓凱芮身陷危險……遠離維吉尼亞州,直到我們帶她去看醫生。
不行!不能用米奇,牠信任我們而且愛我們,我們不能那麼做。克瑞很寵愛這隻小灰鼠的。「克里斯,抓別的老鼠吧,任何一隻不信任我們的野生老鼠。」
郵差點點頭,看起來相信了這個說詞。「有票嗎?」
然而凱芮和她那頑固抗拒的姿態現在無法對付我了。現在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抗我堅強意志,何況是一個八歲孩子。
「凱西,這樣看吧,克瑞死了,他的人生甚至還沒開始。如果甜甜圈沒有毒,米奇就不會死,要是妳堅持的話我們就帶牠走。只有一件事非常肯定,我們得弄個清楚。為了凱芮,我們得積極點。瞧瞧她,妳看不出她也快死了嗎?她一天天衰弱下來,我們也是。」
「可是克里斯,」我反駁https://www.hetubook.com.com,「媽媽不會任由外婆對我們下毒的!我知道她想要那筆財產,我也知道她跟以前不一樣,她現在不愛我們,可是她不會想殺我們的!」
他說的話正好讓我回到現實,同時深切地感覺到自己正活著,而且完全自由!這自由已經足以令我忘卻復仇思緒。我笑著轉身跑向他,他的手已經伸出來等著了。克里斯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抱起凱芮,親吻她蒼白臉頰。「凱芮,妳聽見了嗎?我們要去一個冬天也開著花的地方,事實上,那個地方的花朵一年四季都綻放。這有沒有讓妳想笑?」
然後我的注意力移到北側廂房,專注在二樓的邊間上。我用手肘輕推克里斯,那房間的厚重窗簾拉開了,出現一個高大老婦人模樣的陰暗微小人影,她正朝外頭張望,尋找我們,然後人影消失了。
對於外界會有什麼等著,我們很有自覺。我們看了那麼多電視,學到無情的世間正伺機等候天真無知的人。我們確實年少軟弱,又虛又病,但不再天真無知。
「猜猜她是怎麼對他們說的,」克里斯繼續說道。「有關這間房間在每個月最後一個週五不用清掃的原因。」
「是啊。」他轉過身去。
我走了過去將她抱起,她虛弱抗拒,想重獲自由,但卻徒勞無功。我坐在桌旁把食物硬塞進她嘴裡,她想吐出,我就逼她吞下去。我端著一杯牛奶放在她嘴邊,雖然她緊閉雙唇,我還是撬開她的嘴逼她喝下牛奶。她哭喊嚷著我好壞。我帶她進浴室,她拒上廁所,我也用衛生紙逼她上。
「克瑞!」我抽了口氣。「克瑞死於砒霜中毒?媽媽說是肺炎害死他的!」
我在浴缸裡洗她頭髮,然後幫她穿上好幾件溫暖衣物,我自己也穿了。等她頭髮變乾,我梳著她頭髮直到髮絲閃亮,跟以前有幾分相似,只不過髮量單薄許多,不再那麼燦亮。
如此一本正經的話讓我雙眼含淚。我舉起她,試著抱好,但她仍然掙扎著,拖著雙腳躊躇不前,同時半扭著身子以便回頭望著我們離開的那棟大宅。
我、克里斯多弗、克瑞、凱芮
他的笑容變得痛苦古怪。「是啊。但遺囑是在九個月前就宣讀的,九個月前媽媽回來了。只有媽媽從外公的遺囑裡得到好處,外婆沒有,她有自己的財產,她只是每天帶野餐籃上來而已。」
「凱西,別這樣,米奇年紀大而且又跛腳。妳也知道,要活抓一隻老鼠沒那麼容易。有多少老鼠咬了老鼠夾上的起司還沒死?而且等我們離開以後,米奇被野放也活不下去,牠現在是寵物鼠,靠我們餵食生存。」
我們在夏洛滋維爾市買了開往沙拉索塔市的巴士車票,接著得知我們得等兩個小時才有下一班南下的灰狗巴士。兩個小時夠讓約翰跳上黑色轎車,追上火車慢車了!
我的雙眼震驚睜大,把他沒說完的話補上。「你說是媽媽……不是外婆,是媽媽做的?」
我們的衣服裡用針別上兩個小袋子,裡頭裝著從媽媽房間偷來的鈔票,各放著同樣金額以免我跟克里斯難以預期地失散,那樣一來我們誰也不會身無分文。而凱芮一定會跟著我們其中一個,不怕沒人照顧。那兩只手提箱裡有沉重硬幣,一樣分成兩袋,平衡重量。
「她想對我們說什麼就能說什麼啊?我們怎麼知道她說的是事實?說不定她根本沒帶他去醫院。就算她帶他去了,醫生顯然也沒有懷疑死因不尋常,否則她現在就在牢裡了。」
他笑了笑,語氣苦澀。「哦,不過是她又想試著逮到我們做什麼有罪又禁忌的事。」
「是媽媽,」克里斯低聲說道。「記得她說過,為了贏回外公認同讓她繼承財產,什麼事她都會做嗎?我不知道他要她承諾什麼,但我聽到僕人在談論。凱西,就在外公去世的前幾天,他在遺囑上寫了附加條款。條款裡說要是媽媽被證實跟她第一任丈夫生下孩子,她繼承的所有東西都會被收回,而且還要歸還她用財產買的所有東西,包括衣物珠寶首飾和投資。所有東西。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註明,要是她在第二任婚姻裡有小孩,她也會和*圖*書失去一切。媽媽以為外公原諒她了,但他沒原諒也不能忘懷。他就算進了墳墓也要繼續懲罰她。」
他低著頭,而凱芮抓著我裙子依偎得更近,她出神地瞪大眼睛望著驚人的交通往來,許多人匆匆走過,有些人對著她笑。
那看似已經遺忘如何歡笑的蒼白雙唇上,一抹微笑綻放,而且沒有消失。對現在的我們來說,這樣的微笑就已經足夠。
是啊,她的父母一定知道怎樣才能殺掉她對我們的愛,他們早就知道。克里斯是否也跟我一樣在想著,要是我們去找警察坦承一切,我們的臉就會出現在全國所有報紙的頭版新聞上?名聲遠播能夠彌補我們失去的一切嗎?我們的私生活、我們想待在一起的需求?我們會失去彼此,只為了討回公平?
我以前那副脆弱的金髮瓷娃娃模樣去哪了?消失了。像是瓷器化為鋼鐵般消失不見,我變成無論任何人事物擋住去路,都一定要達到自己目標的那種人。我決然的目光看向凱芮,她低著頭待在角落,頭低到讓長髮掩住臉孔。她才不過八歲半,但她虛弱到走起路來像個老人,她不吃飯、不說話,也不玩娃娃屋裡的可愛小玩意兒。我問她要不要帶走幾個小玩偶娃娃,她還是不抬頭。
我們從這個都市坐巴士往南逃亡,假裝自己是別人。當我們再次見到媽媽,我們會直直望著她雙眼,然後轉身背對——命運無疑會如此安排。
不知怎地我感覺到房間裡還有別人。我屏住呼吸。外婆就站在那裡。她的站姿和殘酷堅硬的灰石眼睛顯露出嘲諷輕蔑,讓我明白她已經站在那裡好一會兒了。
哦!天啊,我們不能沒趕上這班車!要是我們沒搭上,外婆就絕對有足夠的時間把我們再抓回去!
現在只剩三個人
她蒼白的小臉仰望著我,眼神裡終於閃動希望?「我們要去見克瑞嗎?」
在蜿蜒小徑上,我們緊跟在克里斯後頭,他腳程很快。他像我相信的那樣可靠,帶著我們來到那個相同的小車站,只有一片錫屋頂靠四根木柱支撐,還有一張不牢固的綠長凳。
我再次望向天際。
真是漫長的一天。我們準備好所有東西,無事4做,只好最後再看一次電視。凱芮待在房間角落,我們兩個各占一張床,觀看我們最愛的那齣肥皂劇。「克里斯,戲裡的人跟我們好像,他們很少外出。如果有外出,我們也只聽到消息,沒有看到外出場景。他們在客廳和臥室晃來晃去,坐在廚房裡喝咖啡或是站著喝馬丁尼,可是從來從來沒讓我們看到他們走到外面。然後只要有好事發生,只要他們覺得自己終於走運,就會有不幸的事隨之而來毀滅他們的希望。」
「別想那種事,」克里斯說道,「妳不知道他是否真知道我們的事。雖然他大概刺探了不少事,能自己想清楚,但她如果親口告訴他就太蠢了。」
可是我打算帶牠一起走。
「我們可以去找警察,把我們的事情都講出來,」克里斯多弗說道,他的目光依然閃躲,「政府單位會保護妳跟凱芮,妳們不用逃跑。妳們可能會被送去寄養家庭或是孤兒院。至於我,我不曉得……」
我們坐上清晨列車,朝夏洛茲維爾市前進,我們看到聳立在山坡高處的佛沃斯大宅。我跟克里斯都挪不開視線,只能一徑盯著我們的牢房外觀。我們特別把目光放在有著緊閉黑色門葉窗的閣樓窗戶。
我有好多問題得問,可是凱芮緊靠著我,盯著我瞧。我不想讓她知道克瑞不是自然死亡。就在此時克里斯把裝著證物的紙袋放進我手裡。「由妳來決定。妳的直覺一向都對,要是我聽進去了,克瑞現在就還活著。」
他聳肩,好似一點也不在乎,但我知道並非如此。「我聽到那個老婦人在床邊禱告。她心地邪惡,但我懷疑甜甜圈是否由她親自下毒的。她帶了甜甜圈給我們,知道我們吃下點心,但她一直警告我們不要吃。」
我仰望天空,上帝應該在那上頭——我能讓祂用神能從我身上取走公正的砝碼,將天平恢復平衡嗎?
「他們會把外婆關進牢裡。」
「不知道每個人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克里斯問道,
https://m•hetubook•com•com我也正好在想同一件事。
我怎麼猜得到?我得有她那種心腸才會知道。我搖搖頭。很久以前開始僕人就不再來到這房間,我已經記不起一開始那可怕的幾個星期。
「凱西,砒霜是白色的,白的。混在糖粉裡就嘗不出砒霜的苦味。」
克里斯只有隱瞞事情時才會不正眼看我說話,而那件事只有等我們離開佛沃斯大宅才能說。「克里斯,好啦。我們已經逃出來,逃得遠遠的了。你到底有什麼事沒講?」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我頭髮,用掌心捧著我的臉。他低聲說道,「想想我們過去在電視上看到的電影。還記得那個幫老年人料理家務的美麗女子?當然,是有錢的老人。等她贏得他們的信賴而且有了感情,他們就把她產遺囑裡,而且她每天都會餵他們吃一點砒霜?每天只吃進少許砒霜,全身系統就會慢慢吸收,受害人會覺得自己一天天虛弱,可是並不嚴重。輕微頭痛和反胃都可以輕易找到理由,所以等受害人死亡送進醫院診斷時,他已經瘦削貧血,而且有一長串乾草熱和感冒等等疾病的病史。醫生不會懷疑中毒,因為受害人的症狀全都符合肺炎,或者純粹是年紀大了,就像那部電影裡一樣。」
「凱西,」克里斯回頭叫我,「妳們兩個得快一點。我們時間不多,而且路還很長。凱芮累了就抱她。」
他在樓梯下方出聲。「凱西,該走了。」
我在最近處的綠色垃圾筒丟掉那紙袋,向米奇道別,請求牠原諒我們做的事。
要是一丁點的幸福就能滿足克里斯,對他是件好事。然而經過掙扎、希望、夢想和渴求的這些年,我想要的像山那麼高!小山還不夠。從今天開始我對自己發誓,我要掌控自己的人生。無論命運、上帝,甚至是克里斯,都再也不能吩咐我該做什麼,或是在任何方面支配我。從今天起我只屬於我,做我要做的,想做才做,不回應他人需求。我曾被囚禁,被貪婪虜獲。我曾遭背叛、欺瞞、撒謊、利用、下毒……但現在這一切都已過去。
「有帶錢。」然後克里斯又聰明地加了一句,警戒著不太可靠的陌生人,「不過只夠付車錢。」
圓弧的朝日從山頂窺探而出,驅走清晨的薄霧。我們離車站愈來愈近,天空變成薰衣草和玫瑰的顏色。
「晚一點 雲們離開後。現在我能講的全都說了,再義就要吐了。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我沒開口他就講個不停。他雙手覆住我的手然後緊緊握著。「愈快愈好,我們要送凱芮去看醫生,我們兩個也得看。」
我們那可愛的小灰鼠蹣跚走來,三隻完好的腳拖著那隻不良於行的腳,牠滿懷信賴地輕咬克里斯的手指,然後才啃食甜甜圈。牠毫不懷疑地吃了一小口,牠信賴我們,我們就是牠的神、牠的父母、和牠的朋友。真叫人目不忍睹。
我們住在閣樓裡
我們看起來一定很像其他星球來的訪客,穿著不合身的大件衣服,腳踩運動鞋,頭髮又剪得很難看,而且臉色還很蒼白。但是沒有一個人如同我害怕的那樣盯著我們瞧。我們就像人類種族的一份子被接納,一點也不出奇。能夠重回擁擠人群感覺真好,每張臉孔都不相像。
「凱芮,來吧,走快點!克瑞正看著我們,他想要我們逃出來!他跪在地上祈禱我們能逃出來,在外婆派人來帶我們回去,把我們又鎖起來之前!」
我飛快跑回教室,在黑板上用白粉筆寫下大大的字:
我抬頭嗅聞山裡清淨強烈的空氣,像是會讓人醉倒的氣泡酒。有一小段路我仍抱著凱芮,然後我才讓她自己站好。她搖搖晃晃地望著四周,神情茫然迷惘。她聞了聞,然後搔搔她那小而美的發紅鼻子。哦 她不會這麼快就感冒吧?
媽媽會變老,她的丈夫年輕得多。她會感覺寂寞,希望自己沒做出那些事。即使她的雙手不想再次擁住我,也會渴求擁住克里斯,或是凱芮……而且,她肯定會渴望我們將來會生下的寶寶們。
裝著米奇和兩個有毒甜甜圈的紙袋放在克里斯的包包裡,他用那支木頭鑰匙最後一次打開我們那扇牢門。要是外婆和管家在樓下,我們會奮力hetubook.com•com搏鬥。克里斯拿著兩只手提箱,裡頭裝著我們的衣物和其他物品,肩上掛著克瑞鍾愛的吉他和班鳩琴。他帶頭走過所有昏暗走廊來到大宅後的樓梯。凱芮在我懷裡半睡半醒。比起我們將近三年前抱她上樓梯的那晚,她現在不過只重了些許。我哥哥提著的那兩只手提箱,恰恰正是很久以前那個可怕夜晚裡,媽媽扛不動的那兩只手提箱,那時我們還那麼年幼,那樣愛著、相信著。
我腦中閃過許多畫面,憶起爸爸過世前的日子。我看到我們所有人都在後院裡開懷歡笑。我看到我們在沙灘上、在划船、在游泳,或是在山上滑雪。我也看到媽媽在廚房裡努力做飯,讓我們所有人都開心。
自從我們得知克瑞死去的那悲慘日子,這是她問出的第一個問題。我低頭看她,明白她深刻渴求著克瑞。我沒辦法說不是。我就是無法熄滅那希望火花。「克瑞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妳有沒有聽我說過,我看見爸爸在一個很漂亮的花園裡?妳有沒有聽我說,我看見爸爸把克瑞抱在懷裡,爸爸現在會照顧克瑞?他們會等我們,有一天我們會再見到他們,不用太長的時間。」
我手腕上有只14K金的瑞士錶,一定花了媽媽好幾百美金,克里斯也有一只,我們並非身無分文。我們可以賣錢的有吉他、班鳩琴、克里斯的拍立得相機和多幅水彩畫,還有爸爸送媽媽的那些戒指。
要是他被派來抓我們的話,我們想到不讓他找到我們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停移動。我們把兩只手提箱、吉他和班鳩琴放在租借的置物櫃裡。我們手拉著手,凱芮在中間,我們漫步在這城市的大街上,佛沃斯大宅的僕人休假時會來這裡拜訪親友、購物看電影、或是從事其他娛樂活動。要是今天是星期四,我們就真的得提心吊膽。不過今天是星期天。
然而,外婆和她那位管家會在樓梯下方等候,這種想法揮之不去,令我心煩。撇下在床上熟睡的凱芮,撇下坐在搖椅上彈吉他的克里斯,我漫步走上閣樓向它道別。
外頭很冷。點點積雪在地上融化。很快地,雪花會再次飛舞,上方的灰色天空如此預示著。不過,還是沒有比閣樓裡來得冷。我們腳底的地面很泥濘,多年來只行走在硬實的木頭地板上,現在感覺很怪。我還沒有安下心來,因為約翰可能會追上來帶我們回去,或只是試圖帶我們回去。
那個紙袋象徵著如此多的事。所有我們虛度的那些年、錯失的學業教育、玩伴和朋友、以及我們應能歡笑而非垂淚的那些日子。那袋子裡有我們的挫敗恥辱、成噸的孤寂,還有失望和懲罰。最重要的是,那袋子更象徵著失去克瑞。
我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寫下日期。我心中明白我們四個人的幻影會勝過這閣樓教室裡關住的其他孩童幻影。我留下謎團,等待未來有人來解開。
「克里斯,有些事你還沒說出來。是什麼?」
我頭暈目眩!每天送來的那四個甜甜圈上有糖霜!我們一人一個。現在籃子裡只剩三個!
我覺得這很殘酷很不公平,克里斯竟把下決定的重擔擱到我肩上。為什麼?是因為他會原諒她做的任何事,連克瑞的死和她試圖殺害我們所有人都能原諒?他是否會認為那樣的雙親足以逼她做出任何事,包括謀殺?全世界的錢足以讓我想殺自己的四個孩子嗎?
克里斯穿著整齊坐在搖椅上,閒適地撥動克瑞的吉他。「跳吧,芭蕾舞者,跳吧!」他低聲吟唱,歌聲其實不太糟。也許我們可以組成音樂人團體,一個三人組合,只要凱芮康復到再度願意重拾嗓音。
「凱西,別看起來一臉挫敗。她只是想再數落我們一頓。也許她一事無成,但那並不表示我們也註定如此。迎向明天,不要過於期待一切都會完美。然後只期望一點點的幸福,我們就不會覺得失望。」
「小女孩很漂亮啊,」高大的郵差將目光掃向凱芮,眼神憐惜,凱芮害怕地依偎在我裙邊。「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她好像身子有點弱。」
明天凌晨我們就要逃離了,可是為何我一直覺得忽略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