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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分和開學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了。就我看到的，巴特對爸媽給他的溫柔關愛沒有任何回應。在我看來，他們太體諒人了。「聽我說，巴特，別再假裝你是那個叫做麥爾坎．佛沃斯的老頭子了，不管那個人是誰！」但是巴特不願停止假裝自己跛了一條腿，還有假裝他有一顆讓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壞心臟。「沒有人會在等你死後繼承你的遺產。親愛的小弟，你根本沒有任何財產。」

「你從來就不喜歡我！」

憂愁折磨著他的深色眼睛。他用力坐到了地上，注視著他的球鞋。他應該要又快又自然地回答。「巴特，你幫我一個大忙，也算是幫你自己——進去屋裡跟爸媽說，你究竟在煩什麼。他們會了解任何事。我知道你認為媽媽最愛我，可是不是這樣的。她的心裡容得下十個孩子。」

「引誘？」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那個字眼是什麼意思嗎？」

一如往常，我看到他們私下共處的那個樣子，一股甜美、輕柔又浪漫的感覺便傳遍我的全身。她看著他的溫柔眼神，他輕撫她的溫柔方式。我趁他們還沒做出更親密的舉動之前，清了清喉嚨。他們沒有改變姿勢，兩人都一臉狐疑地看我。「有事嗎，裘瑞？」媽媽說，她的藍色雙眸如夢似幻。

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她告訴你的嗎？」

「十個？」他尖叫。「你是說媽媽還要再領養更多個嗎？」他跳了起來，打算跑走，然後顯得軟弱無力，彷彿假扮老人真的害他失去了他的那一點點靈活度。在我看來，上次住院讓他喪失了很多美好的特質。

「聽我說，凱西，巴特徹底檢查過了，結果沒問題。不要因為我們替他做了那項檢驗，妳就東想西想。發高燒的病患都會接受這類檢驗。」

爸爸看起來鬆了一口氣，媽媽似乎縮成了一團，安靜地在爸爸身旁的沙發坐下來。「我們一直希望，你能來告訴我們巴特的祕密。」

巴特一如往常，在展開他的惡意「攻擊」之後，很快就變得又累又睏，沒吃晚餐就去睡了。媽媽綻開笑顏，開心地打扮，要參加一場為了父親舉辦的正式慶祝會，因為他當選醫院的總主治醫師。我站在窗邊和圖書，看他驕傲地領著媽媽上了他的車。

「繼續說下去，裘瑞，」他催促我。「別停下來，我們又不瞎，我們也看見了巴特是如何漸漸改變。」

「你知道我的名字。」她說。

「可是——可是——」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知道有人在妳走了之後一直哭。有個像我一樣小的人，被他爸爸關進了衣櫥和一些可怕的地方，因為爸爸再也不喜歡他了。有一次，爸爸把他關到閣樓裡處罰他，那是又大又暗，而且很嚇人的閣樓，裡面有老鼠和可怕的陰影，而且到處都有蜘蛛。」

「是沒錯，不過有時候連這樣都還不夠。每個小孩都不同，他們有各自的需求。我們很顯然沒有給巴特他所需要的。」

「不是。約翰．艾默斯告訴我一些事，她又跟我說了其他細節。約翰．艾默斯跟我說很多事，他說保羅爸爸和克里斯爸爸不是親兄弟，媽媽會這樣說，是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會發現她的罪了。他說有個叫做巴特．溫斯洛的人是我真正的爸爸，他在一場火災裡死掉了。是我們的媽媽引誘他釣。」

「裘瑞，就算我死掉，你也不在乎嗎？」巴特追出來問我。

我怕說得更多，於是低垂著頭，壓低了聲音說：「我之前有好幾次想對你們說，但是我那時很害怕。你倆那麼擔心巴特，我說不出口。」

就算從我藏身的地方，也能聽到媽媽困難又急促的呼吸聲，彷彿她抱在腿上的那個小男孩忽然變得很危險。「寶貝，你不知道『情婦』是什麼意思，對吧？」

聽見他這麼說，我只能想他真的瘋了。他拿一把刷子清理他那雙髒兮兮的手，彷彿他真的很想洗乾淨那雙手。我倒抽了一口氣，這一點也不像巴特，他還是在假扮著別人。他很快就刷好了牙，上床去睡覺。我盡快跑到我能偷聽到爸媽聲音的地方，他們正在客廳隨著緩慢的音樂跳舞。

他沉下臉，把那雙冒著怒火的深色眼睛轉向她。「我鄙視詩人、藝術家、音樂家，還有舞蹈家。」

爸爸上床睡覺前，進來我的房間，跟我談了一個小時，問我關於巴特的各和-圖-書種問題，他怎麼打發時間，去了哪些地方，還有關於隔壁的那個老太太，以及她的管家。我警告過他們之後，感覺好過了些。現在他們可以計畫要如何處置巴特了。那天晚上，我最後一次為克洛佛落淚，牠是我第一隻，也是唯一的寵物。我就要滿十五歲，差不多是男人了，只有小男生才會流眼淚，堂堂一百八十公分高的男子漢不會。

他們坐在沙發上，滿臉震驚又害怕。媽媽眨眼忍住淚水，她也很愛克洛佛。她伸手去拿手帕，雙手卻抖個不停。接著她緊緊交握那雙不安的手，把手放在腿上。她和爸爸都沒有問是誰殺了克洛佛，我猜想他們想的應該和我一樣。

「你在亂說些什麼。」

他倆目瞪口呆，轉頭看著彼此。爸爸終於開口了：「還有呢？」

我知道他在做什麼，他會掩埋骨頭，然後到處嗅，直到找出來為止。他抬頭看，眼神呆滯又迷惘，接著他開始吠叫。

我只看著爸爸，無法迎上媽媽擔心的注視。「隔壁那位老太太給了巴特各式各樣的貴重禮物。她送巴特一隻聖伯納幼犬，他取名叫小蘋果。還有兩部迷你電動火車，加上小村莊和山脈布景，一整套的配備。她把她的一個大房間改成巴特專用的遊戲室。她也想送我禮物，但是巴特不讓她這麼做。」

我這麼做顯得鬼鬼祟祟，而且不夠光明正大，但是我必須聽聽看，巴特跟媽媽單獨在一起時說什麼。她在後陽台，辛蒂坐在她腿上打瞌睡，媽媽在看書。當巴特跑過去，她立刻把書放下，把辛蒂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巴特站在那裡看著她，不發一語地以眼神懇求。

「歪斜長大變成邪門歪道。」

「上帝說：『以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對待他人。』」

「沒有，」父親堅定地說，「他只是個普通的小男孩，有很多情緒方面的問題。而且我倆如果可以的話，更應該了解他正經歷著什麼樣的過程。」

「但是巴特什麼都不缺啊！他的成長過程不像我們那樣。他應該要快樂才對，我們難道沒有盡力付出一切嗎？」

我往回家的方向走，他跛著腳跟在我後頭，依然氣喘吁吁，呻|吟又抱怨地說什麼他已經是金融大師了。「全和_圖_書天底下就屬我的腦袋最聰明了。」他咕噥地說。

他凝視著半空中。「有位女子苗條又美麗，紅色藏在深色頭髮裡。她甚至沒有嫁給他爸爸，爸爸不在乎他做了什麼，如何哭泣，或者甚至是否死去。」

「你相信麥爾坎．佛沃斯是隔壁那位老太太的爸爸，而她是我真正的祖母嗎？」

「請不要有任何保留。」爸爸說。

我吞嚥了一下，聽見了自己奇怪又嘶啞的聲音。這是最糟的部分，真正傷人的部分。「昨天，我在後院的圍牆邊……你知道，那裡有棵空心的大樹。我拿著樹籬剪刀正在修剪，就像你教我的那樣，爸爸。這時我聞到了一陣腐臭味，好像是從那個樹洞裡傳出來的。我過去查看……我發現了……」我又吞嚥了一次，才能把話說出口。「我發現了克洛佛。牠已經死了，都腐爛了。我替他挖了一座墳。」我匆忙轉過身去，擦掉了淚水，然後把剩下的部分說完。「我發現牠的脖子上纏著鐵絲，有人蓄意殺了我的狗！」

媽媽得到了快速又堅決的答案，然而她聽而不聞，安靜地一動也不動，而我靜靜等待著聽到更多內幕。爸爸要她立刻上床去，從他親吻她脖頸的方式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但是她陷入沉思，雙眼凝視著自己的銀色涼鞋，然後說出了克洛佛是怎麼死的。

「不可能是巴特，」她緩緩地說，彷彿要說服她自己，還有爸爸。「一定是某個虐待動物的虐待狂。你知道我們聽過動物園裡的動物如何被搞成殘廢？動物園的人一定有誰碰巧看到了克洛佛。」然後她的聲音逐漸消散，因為我們家這條路上明明難得見到陌生人。

「巴特，我受夠你了，你成天只會惹麻煩。你可憐可憐媽媽和爸爸吧，還有我。等我們開學之後，有你這樣的弟弟很丟臉耶。」

「克里斯，我知道有時高燒會導致小孩的腦部受損。上次的高燒損傷了他的部分腦部嗎？」

「她的後母有深色的紅頭髮，然而他發現，這位後母只不過是他爸爸的情婦。」

這些話很難說出口。「是這樣的，」我開始慢慢地說，希望能找到合適的字眼，「首先，你們應該要知道，巴特做了很多惡夢，他會哭著醒過htｔｐs://www•hｅtuｂｏｏk•coｍ•com來。他太常自己對自己演戲了，例如去狩獵大型動物，以及其他小孩的玩意兒。不過當我逮到他在地上爬，到處嗅聞，然後挖出一根骯髒的老骨頭，咬在牙齒間，再帶到別處去掩埋起來時，這樣就太過火了。」我停下來，等待他們說點什麼。媽媽別過頭去，彷彿她在側耳傾聽風的聲音。爸爸傾身向前，熱切地看著我。

「克里斯，」她又繼續開口，臉上的驚恐表情依然沒有褪去。「今天巴特讓我大感意外。他告訴我，有個小男孩被關在衣櫥和閣樓裡。後來他又說，那個小男孩叫做麥爾坎。他怎麼會知道他呢？誰會告訴他那個名字？克里斯，你認為巴特是否不知不覺間發現了我們的事嗎？」

「錯，正確的說法是：『以你對待自己的方式對待他人。』」我過去攙扶這個看起來老態龍鍾的人。巴特皺著眉，喘著氣，揪住胸口，然後大聲嚷嚷說他的爛心臟不該承受爬樹的折騰。

「別這樣，親愛的，」他攬著她的肩膀說，「我認為妳太誇大其詞了。假如巴特繼續這樣下去，等他長大會成為出色的演員。」

巴特應該乖乖待在我們的院子裡，但是他從不這麼做。我爬上樹，坐在牆頭，然後看到巴特在那位老太太的庭院裡，跪著到處爬，像小狗一樣嗅著地面。「巴特！」我高聲喊，「克洛佛走了，而且……你無法取代牠。」

我對他大叫，想要叫醒他，不過他繼續扮演嬉鬧的小狗，然後他忽然變成一個老人，拖著一條腿走路，拖行的甚至不是他受傷的那條腿。他真是瘋了。「巴特，醒醒吧！你才十歲，不是一百歲。假如你繼續歪斜著身體走路，你長大就會變那樣。」

這時我離開了屋裡，走到外面去。我坐在草坪躺椅上，拿出一本平裝小說讀了起來。巴特讓我感到厭煩，真的很厭煩。我就像跟《化身博士》的主角住在一起。假如他想找個角色來假扮，幹嘛不挑一個比心臟衰弱的跛腳老頭更棒的角色呢？

她的嘴唇顫抖，但是擠出了微笑。「巴特，我相信你有當詩人的天分，這幾句話都有抑揚頓挫，而且還押韻。」

她和圖書把他推開，很快地站起來，離開了露台。這時候她想到辛蒂，匆忙趕回去抱她。她做的一切都沒有讓我感到好過一些，因為我看到了巴特的眼神。

「我想跟你們談談巴特，」我說，「我認為有幾件事，你們應該要知道。」

「是C開頭的嗎？」

「不在乎。」

「我有二百億又一千零五萬，五千六百美元，加上四十二分錢！」他扳著手指算數。「但是我記不得股票和債券有多少，所以我想你可以把那個數字乘以三倍。有錢人如果算得出自己有多少錢，那就不叫有錢人了。」

「克洛佛早就上天堂，現在不會回來住我的狗屋了。」

「不過你是否發現了任何不尋常的狀況呢？」她堅持地說。

她似乎愣住了。「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們之間有什麼事是我遺不知道的呢？我已經知道他們有些可怕的祕密。我偷偷溜走，然後奔回房裡，用力撲上床去。我們的生活裡有些很糟糕的事，我能感覺到它幾乎就在我的骨頭裡，巴特一定是也在他的骨頭裡感覺到了。

「克里斯，我一點也不了解巴特，他說話的方式，一舉一動，還有他的模樣。我自己的兒子讓我感到害怕，這樣很病態。」

我不知道他居然說得出那麼大的數字。正當我想說幾句諷刺的話，巴特痛得喊了一聲，彎下腰。他倒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快……我的藥，我要死了！我的左手臂麻痺了！救我，快去把我的醫師找來！」

「沒錯，當然是了。」現在她看起來很困惑。

她渾身顫抖，我不能責怪她，因為他也嚇著我了。「巴特，我得問你這個問題，你要給我真實的答案。記住，無論你說什麼，你都不會因此受到處罰。是你傷害克洛佛的嗎？」

「你愛媽媽嗎？」

然後，他忽然冒出一句：「妳叫什麼名字？」

那天晚上過了兩點，我聽見兩人進門的聲音。當時我還沒睡著，所以聽見了他們在客廳的談話。

「你少來煩我！」我要巴特別再去隔壁時，他大吼大叫。「你不要再亂編我的故事，否則你會後悔的。」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樣很壞，真的很壞！」

「當你表現得像你這個年紀時，我會比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