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愛莉……」
兩人急停。
「我想聽妳奴顏卑膝的道歉。」
兩人正加速要回去最後一次報到，卻發現步道之外有什麼動靜。「妳看到了沒有？」愛莉低聲說，還指著那邊。
「你們兩個還在這裡做什麼？」他說，語調不善。「你們都看過校規。愛莉，妳還嫌麻煩不夠多嗎？」
她的眼神變暗。他不相信我。他始終都不相信我。
那東西一定也聽見了，因為它不動了。
愛莉換好最後幾件衣服，但偷聽到的話卻縈繞不去。卡特並沒讓她察覺出他對目前的狀況很擔心，他表現得好像很討厭她。結果他仍然在設法保護她，這樣子反而讓事情更棘手。
「他是怎麼啦？」愛莉低聲問，並沒看席爾文。
「說得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似的。」愛莉接過她的話說。
「終於啊。」柔伊笑嘻嘻的。「我們終於可以出去做點什麼了。」
他也壓低聲音回答：「誰知道。」到了平台，兩人偷偷回望——傑瑞仍站在那兒。
「嘿，」愛莉跟旁邊的學生悄悄說，「能不能借張紙？」
幾分鐘後，她和柔伊站在學校主樓前，眺望著漆黑的夜。
「我覺得依莎貝兒說的應該沒有錯，」他說。可是他的眼睛搜尋著她的臉，讓愛莉知道他並不是要說這個。「不會出事的。」
「站沒站相。」喬割玻璃似的音調熟到不行，愛莉對著鞋子微笑。以前的喬、神智清楚的喬又回來了。
她把頭垂到胸前，靠著牆壁，一隻腳向後抵著牆。
他立刻把自己手上的那枝拿給她，等著她草草留言。
最後，她受不了那種張力，強迫自己回頭看電影。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她把拳頭握得太緊，指甲掐入了掌心，留下了新月形的印子。
現在已過午夜，依莎貝兒已經就寢了，所以愛莉在走廊等，讓席爾文去找她——席爾文是級長，可以進入教師的宿舍區。別的學生就一律禁止。
「一定的，」她說，其實口是心非。「一定就跟她說的一樣。」
「妳肯不肯原諒我，拜託、拜託、拜託？」
「妳可以摸，」柔伊說，「牠不會咬人。」
「好讓人懷念喔。」有人悄悄說。
愛莉背貼著更衣室的門，盯著地磚，卻視而不見，凝神偷聽。她聽得出來傑瑞是想要安撫卡特。
第一站要檢查的地方是籬笆，順著籬笆到大門，查看是否有人翻牆過來、或是從籬笆下鑽進來，或是從籬笆間鑽過去。但一切都很正常。籬笆似乎既堅固又牢不可破。大門也鎖得好好的。
「都是我不好，」愛莉說，「我是白痴。妳應該不要交我這個朋友，妳應該去跟惡毒的凱蒂做掏心掏肺的好朋友。她比我更應該有妳這個朋友。」
「和圖書我已經知道了，愛莉，」依莎貝兒打斷了她，似乎很累，口氣也不太好。「如果我覺得不安全，我是不會讓他走的。他留下了一些最好的人手——都是專家——而且他也會請一些同事來幫忙。」
門猛地打開，愛莉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卡特站在門口，背對著她，仍在和傑瑞爭辯。他沒看見她。
愛莉還示範了她以樹枝刺傷蓋伯的那一招。有天晚上，夜間部全體學生在樹林裡分散，找出如愛莉描述的那種尖利樹枝，以便拿來當武器。
愛倫問他：「我們背著那些信任我們的人，又怎麼能快樂呢？」愛莉不知不覺摀住了嘴巴。
可是。
她呆呆地走向樓梯，被人群推著走。上了一樓後，她停住，瞪著前方，心裡的擔憂就像龍捲風。有人碰她的胳臂，她一抬頭，驚訝地看見了席爾文的藍眸。
感覺到有人看她，她抬起眼，在昏暗的房間對面，迎上了席爾文的目光，螢幕閃爍的光在他的藍眸中輝映。好半晌，兩人四目交鎖。愛莉的心中百味雜陳，這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她受他吸引，生他的氣，渴望他……所有感覺紛至沓來。她覺得兩人似乎藉著這長長的一眼在互相溝通，在訴說不敢說出口的話。
電影的步調雖然緩慢，故事也複雜，對科技如饑似渴的學生仍然沉浸在這個年輕人娶錯女人的故事中。愛莉雖然滿肚子的恐懼憂疑，看了幾分鐘後，也看得忘情，一心希望紐蘭．亞徹能和愛倫私奔。
「卡特，我相信她們不會有事的，」他說，「她們都是值最早的一班，而且每個小時都要報到一次。我們會密切注意她們。」
接著再從大門跑過樹林到溪邊。靠近愛莉和克里斯多福見面的地點，愛莉覺得心跳加快，可是小溪就在她們旁邊靜靜地流淌著。泥巴地不見腳印——有一陣子沒有人來過了。
她不肯來。她死也不會原諒我。
我一點也不像我了。
愛莉身子向下滑，盯著筆記本，聽著周遭的喧譁漸漸平息。光是看著卡特就讓她心情很壞。每次都一樣。
「妳來了。」
「可是她的體型嬌小啊。」卡特的語氣像是在怪科學老師故意裝遲鈍。「看一眼就知道。她的頭頂還不到我的下巴。而愛莉才訓練了幾個月。別的菜鳥都不必巡邏。我只是覺得她們不應該自己出去，應該有比較有經驗的學生同行。」
依莎貝兒把燈光調暗，打開了電視，學生立刻安靜下來，凝視著發光的螢幕，如痴如醉。
「謝了，」她跟這個崇拜她的男生說，順便把筆還他。「幫我一個忙。幫我把紙條拿去給那個女生。」
等那東西又動了，她揮手要柔伊從htｔｐs://m•heｔｕｂｏｏk•ｃom.com左邊接近，自己繞到右邊去。
「對不起，我還是覺得太危險。要是她們兩個有一個受傷……」
愛莉走出一號訓練室，對周遭的嘰哩咕嚕充耳不聞。佩托先生一說完，學生就爆出熱烈的討論。
「我覺得愛莉說得有理，」席爾文也插|進來說，「現在並不是讓他離開的理想時機。」
儘管事情一樁接一樁，愛莉仍擔心喬。真心話大挑戰已經是兩週前的事了，可是喬仍然和她保持距離，而這次的決裂讓愛莉更覺得無比的孤單。她決心要把事情做個了斷——不僅是為她自己，也是為了喬。
說完，她快步走出圖書館，在走廊上等，一面咬大拇指指甲。
兩人都差點笑出來。
柔伊在隔間裡哼著歌換裝，沒注意到愛莉溜出了小隔間。
兩人繼續巡邏。
白天的熱氣散了，空氣冰冷沉默——好似也在等著什麼事發生。
其中一個人是傑瑞．柯爾。另一個人是卡特。
柔伊聳聳肩，又回頭去照鏡子。
「牠嚇壞了，」愛莉低聲說，「我們不要再鬧牠了。」
她們循著保全人員指定的路線前進，腳底踩著結冰的地面。兩人跑進幽黑的森林，呼出來的空氣像一團團的煙。森林裡不見月光，連風也沒有，樹梢都寂然不動。唯一的聲響就是兩人的跑步聲。兩人按照訓練，不發一語。
「少了我是很難過的。」喬也附和。「我也好想妳。可是不能再有秘密了，OK？妳跟我說了，我又不會發酒瘋，拿著伏特加跑到屋頂上。」
他說話間，愛莉亂扒背後的門，好不容易找到了門把，一個箭步躲進了更衣室，而卡特也正好轉過來。
這個男學生因為愛莉跟他說話而一臉的榮幸，立刻遞過來一張紙。
她垂眼盯著腳，想著她想跟他說的話。想解釋真心話大挑戰的時候。她有多掙扎。她有多受不了傷害卡特，可是……
一號訓練室的糖上貼了巡邏的輪值表。學生會和拉吉聘請的保全一起輪班。不到校園去巡邏的話，他們就孜孜不倦地訓練。課程排得很緊湊、很實用：如何脫逃，如何示警；何時小組行動，何時分散；如何應付帶刀或是帶槍的人。
「慢一點。」愛莉揚起眉毛。「不需要搞到受傷。」
用力拉扯帽子，她瞪著鏡中清明的灰眼眸，在心裡和自己爭辯。因為，這不又是他那種令人窒息的過度保護的一個例子嗎？「她們的訓練不夠……不應該讓她們自己去。」
「喔！是刺蝟吔，」她輕聲說，「我從來沒親眼看過。好可愛唷。」
然而，愛莉的不安感仍然沒有減輕，她每一晚都很專心訓練——她大概比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任何人都知道這些技巧有多重要。
「唉呀，」她說，「我知道了。」
「什麼東西？」柔伊很小聲說，愛莉差點就沒聽見。她搖搖頭。
在逼仄的地下室走道上她能清清楚楚聽見激烈的談話聲。
「可……」她的反應倒讓愛莉始料未及。她本以為校長至少會表示理解，會有一丁點的關心。「那舞會呢？露辛妲呢？」
「妳還是擔心的話，我們可以去找拉吉或哲拉尼茲問一問？」他接著說，但是愛莉搖頭。
愛莉在落地鏡前換上奇怪的服裝，一面研究訓練對她的身體造成的改變。她的上臂肌肉和肩膀很結實。腹部也平坦緊實。她喜歡跑步，所以大腿肌肉一向就很精瘦，現在連上半身也變得一樣結實。
喬拚命忍住笑。「說得還真好，繼續說啊。」
每隔一小時她們就會到主建築的側門去向拉吉的保全人員報到，每次都無異狀。
「你先說。」愛莉冷得發抖，兩手緊緊抱住身體。
可是等了十分鐘仍不見喬的蹤影，愛莉的心忍不住向下沉。
愛莉一想到舞會就害怕，不過她覺得喬可能更害怕。
兩人蹲著前進，盡可能悄然無聲，可是步道旁的樹叢實在是太乾太脆，每踩一步都會簌簌響。聽在愛莉耳朵裡，簡直像打雷。
「我覺得我們可以看部電影，輕鬆一下，」她說。一聽學生爆出喧鬧的歡呼，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這學期我們讀過的一本書改編的電影——純真年代——所以別興奮得過了頭了。並不是要看MTV。」
兩人分開，準備各自回寢室，席爾文瞥見了愛莉的眼神，挑高一道眉，無聲詢問；愛莉只迷惑地微微聳肩。
他們停在主樓梯底，難堪地笑出聲，笑聲在四周回響。
「柔伊在夜間部是第二年了，」傑瑞回答，「她受過的訓練跟你一樣多。」
「怎麼了？」柔伊站在對面，一身黑，好奇地盯著她。「妳的樣子好怪。」
愛莉站在緊閉的門後，閉上眼睛，穩住呼吸。熱氣爬上了臉頰。
她才一指喬，男生就跳了起來，險些就把椅子撞翻了。
小教堂的柵門在兩人通過時吱嘎叫，她們去檢查教堂——也是一樣鎖得好好的。沒有飛掠的影子驚嚇她們。教堂內也沒有閃燦的燈光。
起初，萬籟俱寂，沒多久乾枯的蕨類卻搖擺了，像是有什麼躲在後面。
舞會前的那段時間，學校裡的氣氛有了顯著的改變。大多數學生已經交出期末報告及論文，所以各學科在此之前雖然始終籠罩在趕出功課的忙亂氣氛中，現在也添了鬆弛的氛圍。雖然如此，上英文課的學生一進教室就和_圖_書看見角落有電視，也難免目瞪口呆。
「她們的訓練不夠。」卡特的聲音很犀利。「我認為這樣子不能接受。我不相信依莎貝兒會批准。不應該讓她們自己去。」
兩人默然凝視彼此；這一刻似乎凍結了。愛莉正要叫自己說話，冷不防聽見了腳步聲。一轉身，就看到傑瑞．柯爾朝他們走來。
什麼也沒有。
幾分鐘後他們來了。依莎貝兒穿著緊身褲和長版毛衣，頭髮鬆鬆紮個馬尾。「好，你們兩個。有什麼事？」
與校長見過面之後，愛莉跟席爾文走進了已經悄然無聲的大廳。兩人的運動鞋在光亮的地板上發出吱吱聲。不知何處有扇門關得太用力。
「席爾文……」
「對不起，刺蝟先生。」柔伊把乾枯的樹叢又恢復原狀。「我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兩人踮著腳尖離開，刺蝟抽了抽鼻子，彷彿自我安慰。
他只說：「我們去找依莎貝兒。」
喬朝她露出了酒窩。「這下子才說到重點了。」
愛莉和柔伊第一次巡邏的那晚，兩人好緊張，九點前就到了更衣室找掛在牆上的巡邏裝備。外頭冷得刺骨，所以掛在牆上的是黑色保暖毛線褲和長版上衣，再加一件黑色絲質長內衣。黑帽子、黑手套。黑色慢跑鞋。
好一會兒，愛莉和柔伊動也不敢動，都瞪大眼睛想看清究竟是什麼隱藏在黑暗中。正僵持間，忽然響起奇異的抽鼻聲——幾乎像在噴鼻子——嚇了兩人一跳。柔伊睜大眼睛。聲音又響了一次，她突然嘴角一彎，恍然大悟。
可是傑瑞的回答卻嚇了兩人一跳。「那就快點。」
無論卡特害怕會發生何事，他都多慮了。除了刺蝟之外，她們沒遇上什麼可怕的事。
愛莉跟著同學走進教室，一看見角落的東西，下巴立刻掉下來。西默利亞嚴禁現代科技產品，所以即使是一台舊式的立方體電視機，也讓他們激動不已，像看見了奇蹟。
她不再遮遮掩掩，反而邁開大步走向乾枯的蕨類，把樹叢推開。愛莉匆忙走到她旁邊，看見一隻小小的、長滿倒刺的動物蜷縮成一個球，還遮著眼睛。
出來跟我談一談。拜託。我想妳。對不起。
「早就好了。」柔伊答得很熱烈。
愛莉伸長手，以一根手指輕撫如硬殼的倒刺。她一碰，刺蝟就發抖，縮得更緊。
「我當然肯啊，」喬說，「我又不是不通情理。」
「沒什麼。」
「妳準備好了嗎，夥伴？」愛莉問道。
距離她們換班前十分鐘，走廊對面卻傳來了憤怒的說話聲。她湊到門邊去聽。
「要是我有告訴別人，我就應該要告訴妳。m•ｈeｔuｂook•ｃom•coｍ我昏了頭了才沒跟妳說，我發誓，」愛莉高舉右手，彷彿是在法庭上宣誓。「我絕對不會再把重要的秘密瞞著妳了。」
她的話很令人欣慰，愛莉也點頭表示了解。可是她的每一條神經都繃緊得教她害怕。
席爾文看著愛莉，她也接下了發言權，說明了佩托先生剛才說的事。
喬雙手抱胸，不高興地看著她，不過幾週來，愛莉總算是在她的眼中看見了一抹帶笑的閃光。
依莎貝兒看見學生的反應，似乎非常開心。
她的眼睛像有自己的意志，抬起來迎上他的視線。
所以她決定要做點什麼。隔天晚餐後，她在圖書館找到了喬，她正一個人在念書，黃銅檯燈照得她的金色短髮多了一圈光芒。
希望妳沒說錯，愛莉心裡想。可是她只說：「那就走吧。」
兩人同時開口。
房間斜對面，茱兒拍了拍卡特的背，盧卡斯跟訓練夥伴擊掌。他們都和柔伊一樣，很興奮能夠大顯身手。可是愛莉卻覺得世界少了底部，她整個人懸空了。無論佩托先生剛才說了什麼，她聽見的都只是納森尼爾來時，你們會孤立無援。
愛莉
「感謝主。」愛莉撲過去，給了她一個擁抱。「我快撐不下去了。」
之後的每一晚都一樣：沒有納森尼爾，也沒有克里斯多福。
「你們兩個，」依莎貝兒以最令人安心的語氣說，「我們儘管很重要，還是沒有首相重要。所以拉吉受託去保護首相，我不能要他留下來。不過我保證，他雖然不在，我們在保全上並不會打折扣。我們會有更多人手。我們都計畫好了。他的人會遍佈各地——裡裡外外。所有人都受過專業訓練，非常優秀。如果我認為一定要拉吉親自在這裡坐鎮，我絕不會同意讓他離開。我真的不認為有這個必要，我覺得我們不會有事的。」她轉而凝視愛莉。「妳不會有事的。」
「還有筆。」愛莉沒耐心地比了比。
喬，
「不用了。依莎貝兒說得有道理。」
柔伊高興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的反應也把愛莉逗笑了。一如往常，她的視線飄向卡特，他現在是哪裡離她最遠就坐那裡。他正跟朋友說話，像是要扮出笑臉，卻失敗了。
科學老師站在樓梯底，看著兩人並肩上樓。
愛莉立刻就朝樓梯跨了一步。傑瑞通常是最和氣的老師，所以他這一生氣倒嚇了愛莉好大一跳。席爾文不禁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但只是一瞬間的事。「抱歉，傑瑞。我們正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