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毀滅線索
雷斯垂德看著一片空白的牆壁,一臉沉痛不安。「華生醫師,霍斯警探,麻煩借一步說話。」
「我並不是會編造新奇理論的人,華生醫師。雖然福爾摩斯先生很犀利,甚至有時候我認為,他待在貝德蘭精神病院就跟在貝格街一樣合適。但我是個相信事實的人,那個用粉筆寫的字句,就跟我見識過的其他事實一樣可靠。霍斯警探,祝你晚安。毫無疑問,你會告訴你的上司,我們別無選擇。」
那位倫敦市警探顯然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怒氣,他對我們一鞠躬後轉身離開。
「你看出麻煩在哪了,雷斯垂德探長。您是雷斯垂德,對吧?」佛萊探長平靜地說。「暴動正在醞釀,這種時候就是會發生這種事。到時候我可是不會被困在暴動中。不過,也沒有證據顯示就是兇手寫下這些字眼,也可能是某個心理不平衡的年輕人寫的。」
「不,我從沒想過,」我平靜地說,「親愛的,我的想法就跟妳一樣。跟我一起上馬車,我立刻送妳回租屋處。妳找到比較好的住處了,不是嗎?」
「要是這樣呢,」我提議,「只把『魷太人』這幾個怪字擦掉,其他的留下來?」
「喔,華生醫師!」她抓著我的肩膀大喊,「一想到你這一晚上遭遇了什麼!還有福爾摩斯先生!看到他幾小時以前剛抵達這裡的樣子——喔,華生醫師,是誰對他做了這種事?對於這個話題,他一個字都不願意透露。我才剛剛把廚房裡的血跡清理掉。」接下來,這位勇敢的女人啜泣了起來,壓抑良久的淚水滑下臉龐。
「這個留言可以先用一塊黑色布料蓋住。」一位警員說道。
就在那時,我注意到夢克小姐顯得格外蒼白又緊張。我握住她的手臂。
雷斯垂德的嘴唇抿成嚴峻的一線,眉毛打結、怒火中燒的霍斯警探則用手掌猛拍了一下牆壁,站到一邊去。雷斯垂德拿起那塊濕答答的海綿,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
都不會被責怪
「雷斯垂德,」我大膽開口了,「我簡直說不出我有多高興你在這裡,但我們恐怕必須離開了。我們有一大堆事情必須向福爾摩斯回報,而且我很擔心他的狀態。」
「那片圍裙在哪裡?」雷斯垂德問了一個警員。
「我的朋友會非常感激你的。」
「相信我,華生醫師,我也為此心頭沉重。我必須回到達特菲院去,不過我會把馬車留給你。要是福爾摩斯在這裡一直待到結束,這一晚就能稍微有點不https://m.hetubook•com.com同。下次我們的警察局長又想要除掉證據的時候,我願意出五十鎊讓夏洛克.福爾摩斯站在我這邊。要是你願意幫我轉達這話,我會很感激。」雷斯垂德對我們兩個輕碰一下帽子示意,然後就大步走向黎明時分的頭一道明亮光線。
魷太人是
「我絕不姑息,也不討價還價,」這位前任軍事將領斬釘截鐵地說,「你叫什麼名字?」
「福爾摩斯先生用不著如此。或許等你們兩個都恢復時,可以再跟我說明受傷時不尋常的周邊狀況。不過就現在來說,你們兩位都該靜養。我注射了一些嗎啡,醫師,但如果你這邊也有東西的話,我就不把我自己的補給品留下來了。我想你應該有辦法拿到新的繃帶和諸如此類的東西。貧困使我變粗魯了,或者說,是講求實際破壞了我的禮貌。無論是哪種狀況,我都要致歉。華生醫師,但願你有個比較美好的早晨。」這位年輕醫師說完便自行告退,下樓去了。
「哈德遜太太,妳會知道一切的。」我迅速地回答,同時拉起她的手。「但首先請告訴我,福爾摩斯有任何危險嗎?」
「好吧,雷斯垂德探長,你對員警工作表現出值得讚賞的熱情。在我看來,你的確把百姓的最佳利益放在心上。所以,你現在可以從你的同僚手上接過這只海綿,然後把這個惡毒的塗鴉擦掉,這樣你就可以回歸真正的偵察工作了。」
「很好,你撥開了一個可能點燃社會動亂火種的強勁火花。我在別處還有事要處理,各位紳士,我很感謝你們。繼續做你們的事吧。」這樣說完以後,查理斯.華倫爵士就大步往警察局的方向走去,人也開始散開。
雙方看起來好像快要大打出手了,這時雷斯垂德探長細瘦的身材介入了兩人之間。「就現在來說,如果你們願意好心站到一邊去,我應該能決定這事要採取什麼做法。」
「莫爾.艾加醫師在此為您服務,」他誠懇地說道,「我有幸在隔壁房間替您的朋友縫合傷口。他雖然失去了大量的血液,但我相信他會安然無恙地恢復過來。」
「醫師,如果你可以在大花園街讓我下車,我會很感激的。我在那裡租了房間。福爾摩斯先生一定會想要知道一切,我們應該要仔仔細細地告訴他,只是別趁現在。我現在沒辦法承受。」
「這個困難的抉擇不是由我來做。」
做什麼事和_圖_書
「查理斯爵士,遵照您的命令,事情已經完成了。」
「但霍斯警探,我堅持要這麼做,」佛萊探長固執地說,「放著這種訊息不管會挑起民眾的騷動,這是違背了良心與英式禮儀的原則。警探,你要違反英式禮儀嗎?」
當陽光從窗臺流洩進來,穿過遮得密實的窗簾,灑滿整個房間時,我在能夠聽見病人呼喚的沙發上安頓下來,緩緩陷入夢鄉。
「長官,請原諒我這麼說,」雷斯垂德探長插嘴了。這一刻我真是非常感激他能夠在這裡。「或許我們還有不這麼極端的選項。」
「我只是他的傳記作家。夏洛克.福爾摩斯實在太不關心自己的健康狀況。」我這麼回答,然後熱切與他握手。
「我並不羞於承認,這件事辦得不好。」雷斯垂德開口時表現出一股尊嚴,而我從未在這位性急的老鼠臉警官身上見過這等神情。「華生醫師,我期望你把這個留言的複本轉送給大都會區員警與倫敦市警雙方。」
我向雷斯垂德點點頭,他接著就開始抹消這個奇特的線索。等他擦完以後,他就把潮濕的海綿推到佛萊探長胸前,然後轉頭面對他的局長。
「還是乾脆這樣,」佛萊探長用同樣讓人快發瘋的客氣語調回答,「我們全都來編雛菊花環,然後把花環掛上去,這樣就可以擋住那些字,不讓民眾看見?」
「查理斯爵士,也許我們可以遮掩它,只要過個半小時——」
「先生,我無意不敬,」霍斯警探吼道,「但再過一小時,光線就亮到能照相了。太陽隨時都會升起。我們可以先用你們想到的任何一樣東西蓋住那玩意,直到日升。總之我求求你們,別把這種線索白白扔到一邊去。」
「沒關係,醫生,」夢克小姐悄聲說,「我已經在大家大吵大鬧的時候把字跡抄下來了。」
前往到那裡的途中,我突然領悟到現在是順著兇手的逃逸路徑走,這點讓我產生一股悚然的預感。十分鐘的路程搭車只要三分鐘就到了,我們一下子就抵達高斯頓街上了。兇手顯然是沿著史東尼巷逃跑,穿越了米多賽斯街之後繼續前進到被堵住的溫沃斯街,然後才閃進更加隱蔽的高斯頓街。
「我的命令是從查理斯爵士那裡來的,先生。」佛萊探長姿態高得讓人看了就火。
「我才不管替倫敦市警叫攝影師來之類的芝麻小事。他們不必為了暴動的事情向內政部負責,不過要是那個荒唐的句子還留在那裡,我毫無疑問得要負責回應。」
「你和-圖-書知道,我以前從沒見過查理斯爵士,」他邊回想邊說,「而且我也不急著再重複這次經驗。雖然他是對的,這樣做是會對我們有點好處,整個地區也不致陷入動亂。」
「我還是要說,佛萊探長,」霍斯警探大聲宣佈,就好像要把先前爭論的要點講給我們這些剛到的人聽,「破壞對付這惡魔的證據,是嚴重違背了科學調查中的所有概念。」
「是沒錯,但是那根本不是重點。」我憤怒地開口,雷斯垂德卻立刻舉起一隻手制止。
「做什麼?」
的人種
「不,確實不是,決定由我來做。」一個聲如洪鐘的強勁男中音響起。查理斯.華倫爵士本人的出現,讓我嚇了一跳。他是戰功彪炳的皇家工兵軍團與外交殖民部老將,曾經嘗試救出我心目中的一位英雄——無與倫比的戈登將軍;當時他甚至在喀土木絕望地以寡敵眾。他的穿著有條不紊,完全不像是在大半夜被恐怖案件吵醒的狀況。他那高聳渾圓的額頭曲線顯得意志堅定,梳得一絲不苟的海象鬍鬚看來權威十足,而那只單片眼鏡背後的眼神則顯示他頑強的決心,並且讓我擔心,我們這是自討苦吃。
「沒什麼特別好說的,醫師,」她回答,「詭異的運氣帶我們一路涉入這麼深。可是,華生醫師你這輩子有沒有想像過這麼可怕的事?就像他做的這種事?」她很快就把她的臉藏進手心裡。
「這則留言或許能提供給倫敦市警使用,長官。」
「不這麼極端的選項?這裡表達出來的唯一一種極端情緒,就寫在牆壁上,而且即將要徹底抹除。」
「我尊重你們,但我不認為這符合查理斯爵士的要求。」
「先生,那片圍裙拿到商業街警察局去了。上面的黑色汙痕確實符合擦一把骯髒刀鋒會製造出的痕跡。」
「先生,請問你說什麼?」佛萊探長問道。
「我們確實是!我就住在只隔兩道門的地方。我才剛開始執業,這或許會降低你對我的信任,但你肯定會檢視我的診治結果,並且確保你的朋友一切安好。你是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先生的醫師,華生醫師,沒錯吧?」
雷斯垂德用手舉起提燈,把燈光照向黑色磚牆。那則醒目的謎語是以怪異的傾斜字跡用粉筆寫在牆上,內容如下:
「感謝老天,」我寬心地鬆了口氣,癱倒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這是我今天晚上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艾加醫生,請原諒我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疲憊,但我真的是累壞了。哈德遜太太告訴我,我們是鄰居。」
「華生醫師,我的意見跟你相同,」雷斯垂德低聲回答,「如果能夠的話,我們必須防止他們毀掉這個留言。」
我才剛跨上家門前的淺臺階,氣喘吁吁地把鑰匙插|進鎖孔,還來不及轉動時,門就倏地打開了。出現的是哈德遜太太親切熟悉的臉孔,眼鏡擱在她頭上,左邊衣袖的扣子還扣錯了。
「這個想法非常好,」雷斯垂德點點頭,說,「請容我們保存這一項證據。」
「長官,這位警探已經派人去找攝影師——」
「夢克小姐,妳還好嗎?」
艾加醫師大笑。「我不意外,」他回答,「天才常常對身體方面的小事漫不經心。不過這個傷勢實在不能說是小事。我們不必擔心肌肉損傷,但組織創傷範圍相當大,而且如你所知,失血相當嚴重。」
我們三個人朝等待的馬車那裡走去,夢克小姐則跟在三、四步距離之外。
「你們可以只擦掉最上面那一行,這樣就沒人猜得透這是什麼了。」夢克小姐說道。
我搖搖頭,扶著她進入那輛四輪馬車,同時搜尋著可以安慰人的話,但那些話才到嘴邊,就在靜默的同情中消失了。夢克小姐整個晚上都在外面受凍,追著一個畜生跑,這傢伙最大的衝動就是殘殺像她那樣的女人。她把頭埋在我那件大衣的翻領上,我們在沉默中度過那段短短的車程。很快地,就抵達她住的那條街道,我看著她走到門口。
「我會立刻去辦。」
「他肯定是故意留在那裡的,」我對雷斯垂德說道,「因為過去他從沒留下任何痕跡,他現在丟下那塊染血的布,很有可能是為了讓大家注意這個讓人不安的風涼話。」
「我說不上來,醫生。我在夜裡被可怕的砰砰敲門聲叫醒。在我看見福爾摩斯先生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弄丟了鑰匙,但他靠在門框上的樣子那麼奇怪,手臂又包在黑色破布裡,我馬上知道有事情不對勁了。我趕忙讓他進來,可是他幾乎走不到兩步路,就跌撞靠到欄杆上,然後抬頭看著通往你們房間的樓梯,就好像那是一片山壁似的。他說:『哈德遜太太,如果妳允許,我想到廚房去。』他一進廚房,就直接跌到一張椅子上。『立刻刻去找個醫生來,』他用他那種威嚴的派頭說道,『這個街區裡不可能就只有華生一個醫生。有個傢伙住在二二七號——有一大叢深色頭髮,靴子補過三次,經過的時候會留下三碘甲烷消毒水的味道。如果妳願意行行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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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一定要拍照!」霍斯警探喊道,「而且要讓市警有機會察看。」
我靜靜地走進福爾摩斯的臥房。牆面上,隨手釘著惡劣罪犯的肖像,他們從各種角度不懷好意地窺視我。我的朋友雖然蒼白得像死人,卻規律地呼吸著,而且終於失去意識,昏睡了。我闔上門,卻沒關緊,然後回到樓下跟哈德遜太太說幾句話,讓她寬心。接著,我從我床上拿來一條被子,從餐具櫃裡倒出一杯分量十足的白蘭地。
「老天在上,這還真是棒!」雷斯垂德嚷道,「建議愈來愈好了。這就沒有被看穿原意的危險了。」
到達入口的時候,丹尼爾.霍斯警探在漆黑一片的路中站崗,有如塔樓上的石像怪。這時候我們看到一副怪異的景象。一位蘇格蘭場探長露出不屈不撓的微笑站在那裡,手上握著一大塊海綿,同時還有一些大都會區員警與市警也靜靜站在一旁,顯然是在等上級過來仲裁一場敵意很深的爭執。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妳必須好好休息。等妳休息夠了,再過來貝格街。我無法形容我有多敬佩妳的勇氣,夢克小姐,而且我相信福爾摩斯也會說一樣的話。」我離開了她,回到出租馬車上時既沮喪又氣餒,這時第一道真正的陽光偷偷地灑在石板路的縫隙之中。
我一次跨兩格,急忙往上爬了十七階樓梯到我們的客廳去,然後發現一個高大、英俊、五官圓潤的年輕男子,他有個意志堅定的下巴,大量濃密的波浪狀棕發,還有一雙深遠、善於思考的棕色眼眸。他穿著深色花呢西裝,十足紳士派頭,我還注意到一頂款式優雅的圓頂禮帽隨手扔在短沙發上,只不過他衣服的手肘跟膝蓋部位已經快磨穿了,帽子邊緣也開始磨損了。我進去時,他正在對照我們壁爐上的時鐘跟他自己的手錶。我匆促進屋的舉動,引得他抬頭看我。
「我是從里曼街警察局來的,」他如此聲明,「而且我從那一區聽來的消息,讓我很不高興。你們收到的命令是,在襯裙巷市場的交通被這個反猶太的可惡塗鴉搞得大亂以前,把它塗掉。」
「偵察探長雷斯垂德,查理斯爵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