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
15、五百年來最怪的店員
「那點我倒不確定,」凱特瞇起眼睛說,「我滿能掌握複雜度的。」
桌上有一疊書,還有氣味新鮮強烈的削尖鉛筆插在金屬杯子裡。那疊書裡有《白鯨記》、《尤里西斯》跟《隱形人》——這是個給愛書人的酒吧。
「他在身後留下一本他取名為CODEX VITAE的書——就是生命之書。那本書經過編碼,馬努蒂烏斯只把符號表交給了一個人:就是他的摯友跟伙伴葛立佛.傑利茲遜。」
「你買了一台啊。」我面帶微笑說。
「帕羅奧圖。」她說。從那裡到史丹佛,然後再到Google;對於那麼執著於人類潛能外在界限的人來說,凱特一直都離家不遠。
普蘭伯把啤酒舉到嘴邊,長長啜飲一口。接著他的視線輪番掃過凱特、尼爾、我,接著又緩緩開口:
OK,我的字體排印學課程絕對沒教到這個。
修正一下:他的祕密團體有個彌賽亞跟第一位門徒。可是至少那位門徒是個設計師。滿酷的。還有生命之書的事……我之前就聽過。可是蘿絲瑪莉.拉賓明明說,後側書區的書就是生命之書啊。我搞糊塗了——
「我們相信,當這個祕密終於解開的時候,永生書會曾經活過的每位成員……都會復活。」一位彌賽亞、首位門徒,加上復活。勾選、勾選,然後雙重勾選。普蘭伯此時正在有魅力的怪老先生,跟讓人不安的怪老頭之間的邊緣搖搖晃晃。有兩件事讓這個天秤往魅力那邊傾斜:首先,他那種微微挖苦的笑容,並不是精神錯亂的笑容;微肌肉不會說謊。再者,凱特的眼神。她深深著迷。我猜,比這個更怪的事,大家都會相信,對吧?總統們跟教宗們相信的事情,比這個還詭異吧。
「他會來的,」我說,「情況跟我本來預期的不一樣。他是有計畫的。我的意思是——他還帶了電子書閱讀器來。」
「他們這麼做的原因是,棺木是空的。阿杜斯.馬努蒂烏斯過世的時候,沒留下遺體。」
上面沒有商標。「是什麼啊?」
我緩緩啜飲啤酒、啃著起司,試著在紙頁之間追蹤那些對話。
我的蜘蛛直覺正在運轉,因為,想當然爾,紅鼻停在永生書會的前門,把鑰匙扭進門鎖裡,小心翼翼走進去。大門兩側小燈座的雙燈活了起來。
「確定了,」她頭也沒抬就宣布,「他們今天就要宣布一批新的產品管理。」她一直重整、重整再重整頁面;我想她的電池在中午以前就會耗光。
我們當然會接受。那就是你出任務時會做的事。你傾聽老巫師的問題,然後承諾要挺身相助。
「所以這些是你的朋友,」普蘭伯說,「很高興認識你們,你們兩個都是。」他坐下來,使勁呼口氣。「在這裡,我已經很久沒跟這麼年輕的臉孔面對面坐著了,是從——唔,從我的臉也這麼年輕以來。」
「我的朋友們,我有個提議。可是你們必須對這個學會先有個瞭解。你們已經跟著我到了學會的家,可是完全不曉得它的目的何在——還是說,電腦也已經跟你們講了?」
「她在Google工作,」我說,「之前她幫過忙。」
外頭狂風呼嘯,將門吹得匡瑯作響。
「到這裡我們也就說到了它的關鍵,」他說,「阿杜斯.馬努蒂烏斯不只是個出版商,也是
和_圖_書哲學家跟老師。他是我們團體的第一個成員,就是永生書會的創誓者。」
十一點三分,穿著長外套的微駝身影快步沿街走來。我的蜘蛛直覺再次刺癢起來;我相信自己可以用實驗室等級的精準度,偵測出某種怪異特質。微駝的人步伐蹣跚,有張像是年老倉鶚的臉龐,戴著毛茸茸的黑色哥薩克帽,朝下拉到外突的鋼硬眉毛。想當然爾:他縮身走進了陰暗的門口。
蜿蜒的人潮往前湧動。
「小伙子!」普蘭伯說,「你可能是這個學會五百年以來見識過最怪的店員了。來,來。」他招呼我到人行道上,還一面笑著。「你來這裡幹嘛?」
我翻著《中央公園鳥類指南》(在甘迺迪機場買的),一面抽空透過馬特的望遠鏡鬼鬼祟祟望去。
「你看到什麼了?」凱特問。
普蘭伯轉頭把視線放在她身上。他睜大明亮的雙眼,點頭表示沒錯。「阿杜斯.馬努蒂烏斯過世的時候,」他靜靜說,「他的朋友跟學生在他的棺木裡塞滿了書——凡是他印製過的書籍都各放一本進去。」
我等不及想知道圖書館那裡的事。
尼爾低語,「搞不好他們在這裡有不同的目標對象。更年輕。更鬼祟。」
「火刑的事,是誰跟你說的?」普蘭伯挑起一側眉毛靜靜說。
「我得趕上時代的腳步啊,」他解釋,把它們穩穩堆成一疊,「可是你知道嗎?這台呢——」他拿出了最後一台設備,機身超薄、藍色外表——「是這堆裡面我最愛的。」
「要從哪裡說起呢?」他說著便用紙巾抹抹頭頂。他蹙著眉頭,激動難安。「我跟科維納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跟他說起那本工作日誌,提到了你的巧思。」
永生書會。聽起來好像一幫殺手,而不是一群愛書人。那棟建築物裡到底有什麼活動?難道是跟書有關的性|愛戀物癖嗎?一定是。我試著不去想像它們是怎麼運作的。你必須付錢才能成為永生書會的會員嗎?搞不好得付大把的鈔票。可能還會舉辦昂貴的遊輪之旅。我替普蘭伯擔心。他陷得那麼深,甚至看不出它有多麼怪異。
我彈起身來,衝過第五大道,閃躲緩慢移動的車子。那輛計程車像拉開黃色窗簾似的開走,達啦!我到了。起初普蘭伯一臉空白,接著瞇細雙眼,然後露出笑容,再來把頭往後仰起,爆出一聲狂笑。他繼續笑著,所以我也笑了起來。於是我們站在那裡片刻,笑著對方。我還有點喘呢。
我們找到海豚與船錨的時候,那裡正是完美的避風港,滿室暗色的沉重木頭跟低矮的銅製燈具。我們圍桌而坐,就在濺滿點點雨滴的窗戶旁邊。我們的侍者過來了,他也很完美:身材高大、胸膛壯實,留著濃密的紅鬍子,還有讓我們全都暖和起來的個性。我們點了幾杯的啤酒;他隨著啤酒附上了一盤麵包跟起司。「風雨裡的力量。」他眨著眼說。
凱特一聽就泛起笑容,可是頭也沒抬。整個人又黏著手機不放了。她表現得跟選舉日的候選人一樣。
「我是來阻止你的。」我說,語氣嚴肅到怪異的地步。「你不一定要——」我氣喘吁吁。「你不一定要進去裡面。你不一定要讓自己的書受到火刑。或者不管是什麼。」
我透過衝鋒戰士牌的白色望遠鏡觀望。我正看著同樣微小的灰色符號,張開像本書的雙手,刻進了和圖書色澤更深的灰石裡。我蹲坐在第五大道的長凳上,背對中央公園,兩邊各是報攤跟炸豆丸口袋餅推車。我們在紐約市。我們出發以前,我跟馬特借了這副望遠鏡。他警告我別搞丟了。
零落但穩定的人流尾隨紅鼻,穿過陰暗的門道,全都是模樣正常得不得了的紐約客。有個穿白襯衫搭黑窄裙的女孩;套著橄欖綠毛衣的中年男人;削了平頭看來很能融入Anatomix的傢伙。這些都是永生書會的成員嗎?感覺不對。
「怎麼了?」
我的死黨跟我的女友正為了模擬而爭辯不休。我只能乖乖坐著聽。
時值清晨。我們直接從機場過來。尼爾不時為了生意到紐約來,我以前都是搭火車從普羅維登斯過來,只有凱特是紐約的新手。我們的飛機在空中盤繞、漸漸降入甘迺迪機場的時候,她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城市在黎明前的閃閃輝光,指尖搭在窗戶的透明塑膠上,用氣音說話,「我不知道紐約這麼纖細耶。」
「就是電腦啊,小伙子,」他說,「它們握有我們需要的關鍵。我有這種想法已經好一陣子了,可是從來沒辦法證明它們對我們的工作會有好處。你卻提供了證明!如果電腦可以幫你解開創誓者的謎題,那麼就可以為這個學會做出更多貢獻。」他握出削瘦的拳頭搖了搖。「我來就是準備好跟首誓者說,我們一定要使用電腦。我們一定要!」
沒有商標的電子閱讀器很神奇:超薄輕盈,外皮不是塑膠而是布面,就像精裝書一樣。普蘭伯怎麼拿得到原型?我老闆認識什麼矽谷的人啊?
尼爾跳起身,把他迎來桌邊。凱特接過他的外套。普蘭伯打著哆嗦,靜靜說道,「謝謝妳,親愛的小姐,謝謝。」他動作僵硬地走到桌邊,抓住椅背撐住自己。
「你的觀點?」
我不是創業家,也不是從商的,可是那一刻,我什麼都不想,只想成立一家公司,讓它規模大到像Google那樣,這樣就可以交給凱特.普丹特來管理。
「到海豚與船錨吧,」他說,「把你朋友也帶來。你自己找得到——我說得沒錯吧?用你的電腦啊。」他眨眨眼之後轉身穿過黝暗走道,進入永生書會的祕密圖書館。
我從旁幫腔。「對啊,他用全新的字型來印那些書籍,是設計師葛立佛.傑利茲遜(Griffo Gerritszoon)的作品。很棒。之前沒人看過那樣的東西,到今天基本上還是最有名的字型。連蘋果電腦都隨機附上Gerritszoon。」可是沒附Gerritszoon Display就是了。你得用偷的。
一陣意味深長的停頓。我清清喉嚨。「什麼是……我們的大哉問?」
十二點十七分,終於下起雨來。我們有高大樹木幫忙擋雨,不過第五大道的天色迅速暗下。
他搖搖頭。接著把手探進雙排鈕釦大衣,拉出一只細薄的黑色Kindle,還在運轉當中,清晰的文字襯在淺淡的背景上。
普蘭伯點點頭。「你不能跟我進去——」他朝黝暗的門口往後揮揮手,「——可是我結束以後可以跟你談談。我們必須想想要購買哪些設備……要跟哪些公司合作。我會需要你的幫忙,小伙子。」他抬高視線越過我的肩膀望去。「你不是自己一個人吧?」
「噢,拜託喔——」
普蘭伯
和圖書點點頭。「這些事情歷史學家都很清楚,看來——」他挑起一邊眉毛,「——書店店員也是。有個事情知道一下也滿有意思的,那就是葛立佛.傑利茲遜的作品是我們學會財富的泉源。即使到今天,出版公司要買那個字型的時候,也要跟我們購買。」他壓低嗓門強調,「我們賣得並不便宜。」「你指的是科維納,」我說,「首誓者就是科維納。」
十二點二十九分,一輛計程車停在永生書會前方,穿著雙排鈕釦大衣的高䠷男人走了出來,往下低身去付司機錢的時候,拉緊外套圍住脖子。是普蘭伯,看到他人在這裡,被暗沉樹木跟淺淡石頭框住,感覺真是超寫實。除了在他的書店內部,我從沒想像過他在其他地方的樣子。他跟書店是一整套的,缺一不可。可是他卻在這裡,站在曼哈頓街道中央,把弄著皮夾。
凱特跟尼爾搖搖頭,可是我點頭表示知道。也許到頭來,讀藝術學院還是有點用處的,「馬努蒂烏斯是頭一批出版商之一,」我說,「就在古騰堡之後。他的書籍到現在還很有名,模樣很美。」我看過幻燈片。
「普先生,很高興見到你,」尼爾邊伸手邊說,「我很愛你的店。」普蘭伯紮實地握了握他的手。凱特揮手打招呼。
我回頭望向第五大道的另一側,凱特跟尼爾都站著,觀望我們並等候著。凱特揮了揮手。
尼爾會意地點點頭。「郊區心靈無法理解紐約人行道上逐漸出現的複雜度。」
「還沒有東西。」牆壁的高處有幾扇小窗,全都有粗重的鐵條護住。是個無聊的小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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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尼爾說,發出的聲音就像猜謎節目的鈴響。「妳辦不到的。即使妳曉得規則——順帶一提,根本沒有規則可言——可是即使有,妳也沒辦法仿效。妳知道為什麼嗎?」
我咧嘴笑著跟他說,「靠電腦啊。」
「不。妳永遠沒辦法把所有的東西都留在記憶裡。沒有夠大的電腦。連妳那個叫什麼的都不行——」
「就是。它不夠大。這個盒子——」尼爾伸出雙手,一揮把整個人行道、公園跟後面的街道都涵蓋進去,「更大。」
「這裡好小,可是人好多,」她邊看人流邊說,「他們……就像魚。或是小鳥或是螞蟻,我不知道。像是某種超級有機體。」
我輕拍凱特的肩膀,指向亮起的壁燈。尼爾瞇起雙眼。普蘭伯的火車將會在十二點零一分開進賓州車站。在那之前,我們只能觀望與等待。
「這個嗎?」他在指間翻轉著神祕的閱讀器。「是我的學生葛瑞格——你還不認識他。他借我在這趟旅程上用的。」他的語氣機密起來。「他說這是個原型。」
「唔,」我說,「是廷多爾從英伯特那裡聽來的。」頓住。「他又是從,呃,蒙瑟夫那裡聽來的。」
他把它叫做「巧思」耶,這是好徵兆。我們的紅鬍侍者又端了一杯啤酒過來,放在普蘭伯面前。普蘭伯揮揮手說,「記在Festina Lente公司的帳上吧,提姆希。全部都是。」
「萬一普先生不來呢?」尼爾說。
普蘭伯講話很有創業家推銷自己新興事業的調性。
尼爾無聊和_圖_書起來,沿街散步到大都會博物館,打算去拍古典時期大理石雕像的胸部當作參考照片。凱特用拇指寫了幾封急切的短訊給Google人,追蹤關於新PM的傳聞。
凱特皺著眉。「為什麼?」
「對。」普蘭伯點點頭。「是在十五世紀末。阿杜斯.馬努蒂烏斯召集文書師跟學者到他威尼斯的印刷廠來,在那裡生產古典作品的初版。索佛克里斯、亞里斯多德跟柏拉圖。維爾、賀瑞斯跟奧維德。」
「他們都誤會了,」普蘭伯劈頭就說,「我不是來這裡談處罰的。」他把處罰這個詞呸吐出來,彷彿很不合他的身分。「不、不,小伙子。我來是要陳述我的觀點。」
凱特的手機帶領我們抵達目的地。因為下起傾盆大雨,所以我們幾乎一路都用跑的。
當然,沒走進陰暗門口的紐約客還有更多。他們擠滿了第五大道兩側的人行道,滔滔湧流的人河,高矮老少、酷跟不酷的都有。一時阻塞的行人陸續飄過我們身邊,擋住了我的視線。凱特興奮難抑。
「沒錯。我是說,當然,我目前還不曉得那些規則是什麼,可是我可以透過實驗,把它們摸清楚,接下來就是小事一——」
現在我們靜靜坐在這座纖細城市裡的椅凳上。天空越來越亮,可是我們籠罩在陰影裡,拿完美又不完美的貝果配黑咖啡當早餐,盡量裝出正常的模樣。空氣裡充滿濕氣的味道,彷彿風雨欲來。一陣冷風急急掃過街道而來。尼爾正在小本子上畫素描,畫著手持彎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郎。凱特買了一份《紐約時報》,可是想不通該怎麼操作,於是現在正忙著把玩自己的手機。
「他們把新PM的名單用電子郵件寄出來了。」她搖搖頭。「這次沒上。」接著她勉強擠出笑容,從那疊書裡挑出一本飽經風霜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邊翻紙頁邊說,故意裝忙。「反正就跟中樂透一樣。機會渺茫。」
隨著城市的喧囂逐漸竄高,第五大道的車流量開始增加,有個單獨的人影在對面的人行道快步走來。是個中年男人,毛茸茸的棕色頭髮在風中翻飛。我調整望遠鏡的焦點。他有個圓鼻子,多肉的臉頰在冷風中泛起粉紅亮光。他穿著極度合身的深色長褲跟斜紋軟呢夾克,按照他鼓起的肚腩跟肩膀的斜度來剪裁。他走路的時候,腳步帶了點彈性。
「我們這些馬努蒂烏斯的學生前後努力了幾個世紀,一心想解開他的生命之書。我們相信,那本書收錄了他在研究古人時,所發掘的一切祕密——這當中最首要的,就是永生的祕密。」
「噢,不只一台喔,小子,」普蘭伯說,這又抽出一台電子閱讀器——是Nook。然後又掏出一台Sony,再來是一台標有Kobo的。真的假的?誰用Kobo啊?普蘭伯難道扛了四台電子閱讀器橫越美國?
雨水淅瀝瀝打在窗上。普蘭伯深吸一口氣。
「好,」普蘭伯點著頭說,「那樣很好。可是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之後我們要做兩件事,」普蘭伯點點頭說,「首先,我會跟你們講點我們的歷史。然後,為了理解,你們必須看看閱讀室。在那裡,我的提議就會清楚起來,我誠心希望你們到時願意接受。」
「妳沒有足夠的記憶體。」
「人數還不至於多到,」普蘭伯說,將椅子急急往後https://m.hetubook•com•com一推,撐起自己的身子,「擠不進一間密室。來吧,我的朋友們。閱讀室等著你們過去呢。」
唔,我知道跟圖書館、見習生、立約、書本遭受火刑有關,可是全部都說不通。凱特跟尼爾只知道他們在我的筆電螢幕上所看到的:一序列的燈光穿越一家怪異書店的書架。你在Google上搜尋「永生書會」時,得到的回覆是:你是不是要找:獨角獸撒彩色糖粒器?所以正確的答案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在這個環境裡如魚得水。他再次開口,「科維納的保守傾向又更深化了,雖然我本來以為不太可能發生這種狀況。他造成那麼多的破壞。我萬萬沒想到。」他搖搖頭。「科維納說加州感染了我。」他把這個詞呸吐出來:感染。「真是荒謬。我把你做的事跟他說了,小伙子——我跟他說了事情的可能性。可是他就是不肯讓步。」
普蘭伯把手指搭成了尖塔。「你們知道阿杜斯.馬努蒂烏斯這個名字嗎?」
「看吧,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尼爾邊說邊搖頭。「妳在想,這只是主體模擬(agent-based simulation),外頭這裡的每個人都依循相當簡單的一組規則——」凱特點點頭——「而且妳在想,妳可以把那些規則弄清楚,然後加以仿效。妳想妳可以模擬整條街道,還有整個鄰里,再來就是整座城市。對吧?」
接著凱特發出一聲靜靜的嘆息。我抬起頭望過書桌,看到她垮下臉來,眉頭深皺。她把手機往下擱在桌上,用海豚與船錨的藍色厚紙巾蓋住。
所以普蘭伯的祕密團體有個彌賽亞。
我看到的景象是:
我頓時感到某種強烈的連結:FLC字型鑄造公司就是Festina Lente公司。普蘭伯的祕密團體就是靠貴到過分的授權費用來運轉的。
凱特用氣音說,「怎樣可以長生不老?」
《隱形人》的封底上有個淺色的啤酒印,書頁的邊緣空白處滿是鉛筆筆跡。字跡密密麻麻到幾乎看不到背後的紙張——有幾十個人的旁註在這裡爭相搶奪空間。我翻了翻這本書,整個字滿為患。有些筆記談的是文本,可是有更多是針對彼此。頁面邊緣常常演化成爭辯,不過也有別種互動。有些難以理解:只是來來回回互寫數字。有的是編碼過的塗鴉:
「這個設備很了不起,」他說,一面把它平穩地跟其他台堆起來,然後拍拍這疊東西,「這些都很了不起。」他頓住,然後抬眼看我。「謝謝你,小伙子。因為你,我才來這裡。」
「我們講的成員是有幾個?」尼爾問。
「馬努蒂烏斯相信古人的著作裡藏有深刻的真理——從它們之間可以找到大哉問的答案。」
那番話讓我揚起笑容。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吧,普蘭伯先生。「我們要到哪裡跟你碰面?」
尼爾打岔,「妳在哪裡長大的啊?」
「是大盒。」
一陣飽含濕氣的強風襲來。我從《隱形人》那本書抬起頭來,迎面就看到門框裡普蘭伯的身影,耳朵上的幾簇頭髮雜亂下垂,給雨水淋成了更深的色調。他的牙齒格格打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