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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斷長夜

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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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我以為妳不肯開刀。」他說。
一輛茶色汽車駛近甲板上的人群後方。車停妥後下來了兩個人,他們的反光太陽眼鏡正對著船。蘿拉俯下身抓腳踝。「該死的跳蚤。」她說。船的引擎發動了,艙內頓時充滿煙霧。
「怎麼回事?」蕾妮問。大夥全在注視德國婦人白腫的腳趾,她的朋友像展示紀念品似的舉起她的腳。
這頓飯是瑤佳黛請蕾妮吃的。這表示她覺得蕾妮境況悽慘,瀕臨死亡;若是換作平常,她是絕對不可能請客的。
「懂我的意思了吧?」蘿拉說。
我踢走一隻貓,他立刻喝止我,我打開一罐康寶雞湯麵,同時感到鮑比在瞪我,倏然間我又像童年時代一樣的開始害怕他。
「中情局?」蘿拉說:「他?」她仰起頭失聲而笑,露出一口白牙,「哈,太妙啦!非告訴他不可!這都是他對妳說的嗎?」
「反正是績優股票。」杰克說。
蕾妮有哭泣的衝動。她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故作無事狀,以及她對他的偽裝所做的努力。她想說,我快要死了,但是這麼說太戲劇化,况且她也不一定真的會死。
那名婦人闔著眼仰躺下來;腳筆直的伸出去。幾分鐘後艾華走出通往廚房的那扇門;她的盒子不見了,圍著紅白格子的圍裙,端著一只萊姆和一支蠟燭。她在那條伸直的腿邊跪下,細細打量一番,然後用切開的萊姆按摩腳,德國婦人頓時尖叫出來。
艾華鄙夷的瞪她一眼。「要我說夠了才算數。」那隻腳在她手下被任意彎曲,活像一塊橡皮。
蕾妮走過去吻一下下杰克的頭頂,他的氣色差到極點。
「很難相信吧?」他咧著嘴對她笑了。
蘿拉對著她安然微笑,然後側過身子,擺出揭露機密的架勢。「他真正的身分是中間人。」
「我說,『很抱歉,我們恐怕發生了語意學上的問題,或者應該說是溝通的問題。你認為在你家過一夜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可不會為了一杯柳橙汁,更不必為了柳橙汁而在沙發上過夜,我可以自己榨汁,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吧?』
「回憶號」輕震一下;碼頭上繫著許多輪胎,避免船身刮傷。水手忙著把纜繩抛上岸。蕾妮被困在騷動之中,周身全是腿,彷彿有一支足球隊走過她身上。還有許多友善的吼聲,她為了自保而站起身,繼而發現還是坐下比較安全;可是蘿拉扯住她的胳臂,一個男人跪在她面前搜尋行李,她再度站起身握住伸向她的手,往上一跳跳上岸去。
「她們兩人都叫艾華。」蕾妮說。
甲板上到處是籐籃、行李和包裹。幾個男人正在往船上扔盒子,將它們塞進船上的座位底下。蕾妮拍了一張手臂迎向空中接住盒子的照片,但願這一張夠戲劇化,不過她知道自己每次試驗特殊效果成績總歸不好。杰克說這叫做曝光過度。她在聖阿卡錫要拍一些旅館的照片,還要拍老婦人在陽光下剝龍蝦或任何東西的鏡頭。她知道一定會有剁東西的老婦人,至於有沒有龍蝦就很難說了。
「他居然沒發現,居然一夜都沒有發現我不在床上。
「國際鸚鵡協會。」雅勃太太說:「他們很能幹,不過還是不可能面面兼顧。」
「他為什麽想做這種事?」蕾妮說。
蕾妮回他一笑,覺得他視此事為笑話,不過她有能力應付。「所有優秀的記者都在酒吧打聽新聞。」
「隨便妳給。」他回答。她從他的笑臉和其他男孩的神情知道自己付得太多了。他們想把她的行李送上船,伸手去抓皮包、照相機,她連忙制止,覺得已經受夠了。她把東西堆在碼頭上,然後坐在上面,自覺像隻母雞。現在她可休想有離開這些行李去打聽船資與開船的時間了,推車的孩子也走遠了。她終於明白他何以要跑得這麼急;他想在船開走以前儘可能多做幾趟生意。
這時他站起身捏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向他;他已經好些年沒有碰我,也沒有用鞭子抽我了,所以有點措手不及,我猛然撞在冰箱上,冰箱頂上放燈泡的一只碗栽了下來,媽媽總是把舊燈泡放在那裡,因為她一直想把它們漆成各種顔色,當作耶誕節的裝飾品出售,只是她始終都沒有著手,這就像她的其他點子一樣。碗跌下之後燈泡自然是破了,我以為他會揍我,沒想到他並沒有這麼做,居然衝著我直笑,露出一口發灰的牙齒,裡面塞著食物碎渣,還看得見鑲嵌著黑色的部份。我恐怕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滿嘴爛牙,然後他把另一隻手按在我的胸前,對我說,你媽要六點才回家。我實在是嚇壞了因為我知道他還是比我強壯。
「為什麽?」她說。
蕾妮猛然想到丹尼很像格利斯沃的人。一個正派的男人,有許多你不能做的事情。這個想法並沒有令她高興。他是個正常人。這也正是她愛上他的理由。他靠切割他人的身體為生,一方面還拍著將死者的肩膀安慰他,他用同一雙手做兩件事,但是沒人認為這樣不對。他是個好人,一團謎。
夜幕尚未低垂,女侍正在佈置餐桌,把蠟燭點燃。餐桌都已客滿,吧台也坐滿男士。
「妳真正知道的是什麼?」蕾妮追問。
沙發後面的牆上有一幅地圖,對面的牆上是一幅航海圖。廚房裡有爐子、冰箱。保羅從冰箱取出冰塊做了兩杯飲料:蘭姆酒。蕾妮穿過落地窗靠在欄杆上,俯視下面的樹木和港口,夕陽一如往常的在天邊出現。
「平常都這麼擁擠嗎?」蕾妮問。
「她踩中了海膽。」蘿拉說,她終於回來了。「走路的時候千萬要當心。會有點痛,不過不要緊。」
人群中有個人透出一盒火柴,艾華把蠟燭點燃,將燭油滴在趾頭上按摩。「妳應該撒尿在上面,」她對另一名德國婦人說:「發生這種事的時候,男孩在女孩腳上撒尿,或是女孩在男孩腳上撒尿,這樣就可以鎮痛了。」
「我們喜歡旅行,」雅勃太太說:「為了賞鳥,不過我們也喜歡人。當然最近的匯率實在是比不上以前。」
「我聽說這是最佳地點,」明納說。他的鄉音顯得比較濃重,看來是喝過幾杯。「大家都在這裡比方說咱們的司法部長就在那兒。他正在準備接受失敗。」他縱聲一笑。「原諒我出語驚人。」他對同來的自人說:「這位是妳的同胞,他在巴貝多的加拿大最高行政部服務;他是來調查為什麽沒人參加加拿大贊助的潛水活動。」
「碰到大選很可能都客滿了,」蘿拉說:「我可以為妳打聽打聽。」
「不要動,」艾華說:「沒關係。明天就好了。」
那名男子堅持替她服務。「我姓雅勃。這位是雅勃太太。」他為妻子拉開椅子,雅勃太太坐下後以一雙圓若嬰兒的眸子盯著蕾妮。
「不要笑,」雅勃先生說:「這是一門大生意,在德國,一對可以賣到七萬五千元。」
「謝謝妳,」她說:「我們在小帆船上看到妳。妳是加拿大人吧?我們差不多可以算是一家人。只要有空我們兩人喜歡去加拿大的比利角觀鳥。」
蕾妮沒聽清楚那人的名字,好像是中歐一帶的姓氏。那人和她握握手。
他用雙臂支撐住身體吻著她,不接觸她的身子。他這麼做全是為了我,她想,不是為了他,他並不想做這件事。
「我怎麼可能是?」她說,「我不是猶太人。」
她輕撫著他的後頸,想著有關靈魂離開軀體而去的描述,在中古時期的捲軸式繪畫上就有這些文字記載。
「我看差不多了。」另一名德國婦人說,她好像擔憂的母親一般守在同伴身邊。
然而她害怕的是失敗,也許她應該公平的先警告他,她能說什麼?我並沒有完全在這裡?一部分的我不見了?她根本不必這麽做,失敗是很容易避免的,妳只需要一走了之。
「你在她面前也是這麼說我的嗎?」蕾妮問。
「聽說是用藥迷昏後帶上船。」雅勃先生說:「我們的任務就是查出他的底細。他不是本地人,是千里達人。」
「尤其是在弄不到衛生紙的時候。」雅勃先生說。
她瞅著他,但是不知道如何幫助他。「我不信,」她說,「為什麼不願意?」
「你相信什麼?」她對他說。「我是說,你認為什麼最好笑?你早晨如何起床?你怎麼知道某些事能做,某些事又不能做?別對我說是受神的影響。」
以前蕾妮總會知道他白天突然出現的目的,而且他也不會坐在客廳,他會躲在門背後,從她身後一把抱住她。
「他們說是為了政治因素,」蘿拉說:「為了明納。我認為他恨所有會賺錢的人。當然除了他以外。」
「蘿拉說妳沒地方住,」他對蕾妮說:「我倒是有個地方。」
也許他真的是銀行經理,蕾妮想。蘿拉笑得太多。「那麽他到底是誰?」她說。她指的是保羅;而蘿拉接口得太快,她早就在等這個問題了,那一聳肩和答覆也早就準備好了。「一個有四艘船和一點鈔票的人,」她說:「在這兒有船又有錢的人一毛錢買得到一打。妳要當心的是有船卻沒錢的人。」
蕾妮不知道蘿拉和-圖-書到那裡去了。她向吧台點了一客奶油乳酪三明治,第二杯蘭姆酒。她回到座位坐下。
「我也抱歉,」蕾妮說,「你在和別人來往吧?」
「喔,是啊。這些人都很友善,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她喝一口汽水。「我們不久就要回去了,年紀大的人會覺得這兒比較原始,尤其是聖阿卡錫,那裡的現代化設施不多。對年輕人還可以,對我們卻不然。」
「哎,反正妳又不准我碰妳。」他說。
我十六歲那年,家母找到一份挨家挨戶推銷雅芳化妝品的差事,所以我下午回家時她都不在。我不喜歡和鮑比單獨窩在屋裡,他令我起雞皮疙瘩,所以我下課後總是和蓋瑞混在一塊兒,他是我的男朋友。有時候我們不吃午餐,在他的車内喝幾罐啤酒,他很喜歡那輛車,之後我們就調調情,我們從來沒有正式玩過全套,每個人都以為像我和瑪莉這樣的女孩會玩全套,其實真正會這麽做的是乖女孩,她們以為只要和深愛的男生出遊就可以進行全套,有時候男生也會落入陷阱,那是在避孕丸和墮胎風行以前。
「也許我們應該抽一點大麻。」他說。
聖阿卡錫從朦朧的藍天外緩緩出現,時而浮現時而隱沒,起初只是一小點,掠過清澄的波浪。它和聖安東尼不同,似乎比較乾燥,聖安東尼是濕潤的綠色。現在的昆士城只剩一個小白點。蕾妮覺得從這裡望過去,有如風景明信片。
她把盒子拖出房間放在櫃台上,再回去拿行李,把照相機從保險箱取出;她沒有動護照,護照留在保險箱比較安全。然後她步下石階找計程車。
「就在上面。」保羅說。那幢房子比其他房舍大,漆成淺綠色,山坡上的花園裡種著仙人掌之類的植物,門口的灌木叢卻垂垂待斃,泛黃的枝葉既像網又像頭髮似的纏覆作一堆。
「何必自取滅亡呢?」明納顯得很愉快。「他們提出好條件就表示他們害怕會落選。於是我拒絕了他們,現在他們又想出其他點子來抨擊我。以前說我是卡斯楚,現在又說我是美國人的走狗,是大地主。他們真該打定主意。這只會令人民迷惑;他們也許會認為我什麼都不是,偏偏這正好是實情。假如我們相信事實,亞立也就完蛋了。他還自稱是『和平之主』呢。」他說完站起身。
「結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只好宣佈已經疲倦了,雖然相談甚歡,不過我實在應該回家了,他卻說,『妳今晚何不住一夜?』我心裡想,你居然會問這種幽默的問題,只是嘴裡什麼都沒說。後來我們一起進入臥室,我敢對上帝發誓,他居然背對著我脫|光衣服。我簡直不能相信,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然後他居然一溜煙的爬上床,又問我燈是否要關,而當時的我已經快要瘋了,乾脆就說關掉;他關上燈之後我站在黑暗中脫衣。假如我夠聰明,當時就應該直奔電梯離開他,不過妳是知道我的,我向來樂觀,所以我就爬上了床,以為會被熱情的擁個滿懷,說不定他只是怕光線,但是他竟然道聲晚安就翻過身去睡了!
德國婦人露出笑意。「真了不起。」
「答案是沒有。不過在以前那倒是無所謂,只是為什麼現在突然變得有所謂了呢?為什麽我們要開始尊重一個人?是誰在經常變更規則,是他們還是我們?妳知道自從那次以後我出過幾次事?三次!那是一種傳染病!他們到底想要什麼?一忽兒只要性,一忽兒卻又追求有意義的關係。」
蕾妮翻揀著盤中的食物,端詳瑤佳黛三角形的臉和大如銅鈴的雙眼。她不知道自己四十歲時會是會變成這副怪模樣。她希望瑤佳黛能夠把手伸過桌面、麵包籃和插著藍色緞帶花的花瓶,按住她的手,告訴她一切將會好轉。她好想對瑤佳黛說她即將告別人世。
德國婦人點點頭,仍然在皺眉頭,只不過似乎不那麼痛苦了。
「還是留在妳身邊,」蘿拉說:「這裡的東西都會不翼而飛。而且艾華一定會來拿她的盒子,要她等他們卸貨,她會失去耐性的。她討厭站在外面曬太陽。」
杰克緩緩撫摸著她的左腿。「我覺得好尷尬,」他說,「我覺得妳並不願意我這麼做。」
「也許她是年紀大了。」蕾妮說。
「然後我們向協會告發他。」雅勃太太說:「他不知道是我們。」
「都給妳。」蘿拉把剩下的麵包遞給她。「它會在腹内膨脹。」她拿出香煙點燃,將火柴扔過船側。
「我能不能問妳一件事?」蕾妮間。她即將吃完麵包,果然感到好多了。
瑤佳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喝下紅酒、礦泉水,飽啖菠菜沙拉,再開始吃麵包,她沒有問蕾妮好不好,一句問候都沒有。她禮貌的執意避開這個話題,始終不肯主動提起與蕾妮有關的問題。
這是蕾妮的第三杯蘭姆酒。她有點暈眩,不過還不太嚴重。她曾經好幾次想到沒有船回去,也沒地方可住。
蘿拉一定是意識到了這點;她用煙點著另一根煙,把手肘抵在膝上。「我不是存心笑妳,」她說:「只不過當妳真正知道實情時,才會覺得好笑。」
「問倒我了,」蘿拉說:「我去打聽房間。」她邁步走向正廳。
她假想丹尼躺在身旁,但如此能夠改善她的心情,可是她辦不到。她簡直難以想像他不|穿衣服的模樣。她只能想到他那雙細長的手。他們曾經為靈魂到底住在身體的哪一部份而相持不下。丹尼的靈魂必定在他的手上,這是毋庸置疑的。切下那雙手他就會變成行屍走肉。
「啊,朋友,」明納說:「妳還是來報導大選新聞了。」他撇個嘴一笑。
我和瑪莉在高中時代被視為強悍的女生,我們也自以為如此。我們的化妝濃豔,搽白色口紅,我想我們的確是很出風頭,可是我從不讓自己喝醉忘形。乖女孩出事時,她們的父母會花錢送女兒去美國解決問題,但是我很清楚負擔不起費用的下場,最後落得躺在某人廚房的桌上,當年就有一個比我們大幾屆的女生,她曾經試用過縫衣針,可惜沒有成功。老師告訴我們她生了怪病,不過我們全都知道實情,消息早就傳開了。至於我,我知道鮑比希望我能趕快自立,然後擺脫我。
「這對妳有好處,」蘿拉說:「能治暈船。不要看下面,往海平面看。」
早餐後她穿過馬路到文具店買了一包裝材料,她返回房間黏貼好盒子,儘可能使它恢復原來的樣子。只要看不出來盒子被開過,她就可以脫罪。她把茶和煎餅叫進房裡,盯著手錶瞧了好一會兒,然後她到櫃台告訴那名英國女人說她今晚要去聖阿卡錫,但是房間不退。
房子內部近乎空無長物,彷彿沒有人住在其中,家具缺乏風格,幾把木框椅子,和蕾妮在酒吧見到的差不多,椅子旁邊有一台裝在角架上的大型望遠鏡。
我還沒有死呢,蕾妮很想說。不過她對這種表現還是很感動,這至少是一種「支撑」,瑤佳黛已經盡了力。她出了午餐錢,這是件大事;而且她也夠幽默了,到醫院探望她,她生活仍然得繼續下去。
「幫助我鬆弛?」她說,覺得自己的眼睛如狡猾的動物一般閃閃發光。
他的神情悽慘,令她覺得應該說幾句同情話安慰他,告訴他一切都安好。結果她只說,「你說得對,你不能給我什麼。」
「我的運氣好。」她說。
蕾妮壓根沒考慮到這些,總以為一定會有旅館。
杰克在腰間圍了一條藍毛巾,走出浴室。他在她的床邊坐下,輕琢著她的唇瓣。
「我不知道,」丹尼說,「我從來沒有多想過這種事。」
他仰起的臉霎時間變得宛如兒童的臉,帶著受傷的表情,蕾妮覺得自己好殘忍。他沒有權利擺這種哀兵姿態,博取她的同情。她不是神,不需要理解什麼,這是一件好事,而她所能理解的事已經愈來愈少,很快就會無法了解任何事情了。
「我想把蠟燭熄掉。」她說。
「以前有,」蘿拉說:「現在都關門了。還有一家給當地人住的,可是我不會住進去。女孩子住那種地方可能會遭到嚴重誤解。我再為妳打聽其他地方吧。」
她離開吧台時明納博士走出了院子。他和三個男人在一塊兒;其中兩人穿T恤。第三個男人既蒼白又瘦削;他穿著卡其布外套,架一副有色眼鏡,走在稍後面。
水手開始解纜繩,蕾妮的頭側跨過一隻隻腳,纜繩紛紛拋向船上。一名臉色紅潤、頭戴油膩白帽、穿藍色外套的胖子,從即將關閉的艙口鑽進來;他排開乘客,攀過人體和無數條腿,收取船資。沒有人發號施令。碼頭上擠了好多人,大家都在喊叫。船身與岸邊的距離逐漸擴大,水的面積慢慢增加。
蕾妮僵硬如石膏般的躺在床上等杰克淋完浴出來。他們早已經談夠了。事實是她不願意他碰她,並且不知道原因何在;而他也不想碰她,只不過不肯承認罷了。
有幾個人當場失笑,可是艾華沒有笑。她捧起另一隻未受傷的腳以大拇指用力按下去。德國婦人倒抽一口氣四下尋求救助:她受到了侵擾,不應該是這隻腳。她的神情有如國外來訪的伯爵夫人,無論多麼痛苦噁心,都不可以公然違抗當地風俗。
萊姆樹旅館前面m.hetubook•com•com有一塊甲板,有個男人站在上面揮動手臂並高喊。蕾妮看了半晌便認為他是在教三個女孩衝浪。「站直!」男人大聲吼著,高舉起雙手,活像交響樂隊的指揮。「曲膝!」三名女孩終於支持不住而幾乎同時栽進水裡。遠處有兩名德國婦女提著行李涉水過來。其中一人的草帽被風吹到水上。
「那不重要。」杰克說。
「我們回家吧。」她說。
「為什麽不能兩者兼顧?」蕾妮問。
她沒有作聲。他的手拂過她的右腿,經過她的腹部,再移向左腿和彎曲的膝蓋。他把黑色的内衣往下推,沒有撫摸她的腰以上,那是屬於高中生的領域,蕾妮想。他的手挪到她的兩腿之間,低下頭吻她的肚臍。
「妳不是我的母親。」他說。
蕾妮說她知道。她本來考慮要扣除餐費,繼而又打消了主意,這正是英國女人指望她做的,她正用鉛筆輕敲著書桌等蕾妮開口。蕾妮很不習慣對方那雙魚眼。
保羅站在廚房門口泰然觀望;蕾妮看見他卻不想向他揮手。反正他會走過來。
「不完全是。」蕾妮覺得愚蠢而惱火,她別過頭注視從船邊緩緩掠過的崎嶇峭壁。
他執住她的手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沒有。」蘿拉說著又撕下一塊麵包。「他們有瞭望員,一發現鯨魚就跳上這種船沒命的追趕。有時候他們真的能捉到,然後享受一頓大餐。」蕾妮根本不願意想到吃的話題。
後來我休了學在一家披薩店上班,工作沒什麼了不起,不過卻是一筆進帳,我想不久就可以搬出去住,而蓋瑞則表示想結婚。當時我也有這個念頭,我想結婚生子;不過我要做得盡善盡美,不能像我母親那樣子。
街上沒有計程車,只有一個男孩推著獨輪手推車,他大約八歲,也許實際年齡還要大一點,蕾妮猶豫半晌就僱用了他。她派他上樓去取盒子,因為她自己實在不想再碰它。那孩子很害羞,不愛說話他把她所有的財產裝上手推車,連她的皮包也在内,然後赤著腳在凹凸不平的路上,以近乎奔跑的速度前進。
「當然啦,」蘿拉以近乎好笑的神情注視著她。「妳想知道我跟保羅有沒有搞過?答案是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所以妳儘管請便。」
「那很像獵鯨魚的船。」蘿拉說。
「妳怎麼會知道的?」蕾妮問。
蕾妮與丹尼坐在丹尼的車上,這在他們是頗不尋常的。不過兩人在一塊兒時似乎總是在下雨,就像現在一樣。
「一切都在這隻手上,」艾華對旁觀者說:「是我的祖母在我小時候傳給我的。妳感覺到這塊疙瘩了嗎?」
她環顧四下找尋保羅,可是他已經走了;她看見他和另一個人鑽進一輛吉普車。艾華頭上頂著放武器的盒子,在海邊踽踽獨行,彷彿這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事情。
「你們旅行過很多地方嗎?」蕾妮禮貌的問。
「妳令我情不自禁,」他說。
「他們怎麼走私呢?」蕾妮儘可能專注的問。
蕾妮出院後不久的那個夏季,打電話給瑤佳黛,希望和她共進午餐。她需要「支撐」。這個名詞是她認識的女性朋友所用的字眼,而她曾經將它與改善靜脈瘤的「彈性襪」聯想在一塊兒。無論是生活上的危機或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力的「支撐」。以前蕾妮沒有生活危機,自然不需要支撐,不過現在就需要了。瑤佳黛接到她的電話相當詫異,也相當高興。
「我怎麽會介意呢?」保羅說。
「我有房子,」保羅含笑說:「兩間臥室,兩張床。」
「哈,結果他的問題出在身分認同危機,老天,真叫我噁心透啦。他以前只和年輕,愚昧的女人來往,因為那種女人容易上鈎;他從來沒有結交過我這類型,請注意他指的是年老而有智慧的,你也許可以稱之為貓頭鷹型。假如你是一隻鳥,你希望自己是小鳥還是貓頭鷹?他認為我這樣的女人對他唯一的興趣是性,他要保留自己的價值。天老爺!他追求的是長期、有意義的關係,我猜他恐怕直到現在還像小寶寶一樣嫩。
蕾妮對這些事的記憶並不鮮明。但是她沒有說出口,她不想提醒瑤佳黛別忘了她的年齡。
現在他們決定嘗試了。她站在打開的衣櫃前納悶,不知道要穿什麼衣服去嘗試,去接受考驗。力量的考驗。她必須穿件衣裳上床。她可不希望被人瞧見自己受損、被切割的模樣。
「他應該了解,」雅勃太太驕傲的說:「他是退休的銀行經理。」雅勃先生這時把頭往後仰,直視著天空。
她倏然感到飢腸轆轆,或許是搖搖晃晃失去重心太久的關係。她一向不喜歡雲霄飛車。「我吃一點妳的麵包吧。」她說。
正如同現在一樣。她決心裝成記者的模樣,如果能再拍幾張照片,做些筆記,也許就可以說服自己了。這就好像扮鬼臉,她母親曾經叫她不要做這種事,否則她的臉會永遠變成那副怪相。「所以妳才會是這副模樣嗎?」這是她十三歲那年提出的問題。那是她母親所謂的「頂嘴年齡」。不過她說這話時聲音壓得很低。
「妳說得對,」她的丈夫說:「美國借的錢太多。這是問題的關鍵。我們不該再過入不敷出的日子。」
蕾妮緩緩的吃掉剩餘的麵包,愈來愈摸不著頭腦了。她提出的問題沒錯,卻問錯了對象。她知道應該假裝了解蘿拉的話,這是比較聰明的做法,然而她就是無法這麼做。
「當然可以,」蕾妮說:「我把我的東西挪開。」
船正在進港,因為沒有了風而再度打開引擎。蕾妮四周的人開始收拾行囊、伸腿。港口似乎十分擁塞,有小漁船、警用巡邏艇、遊艇、鮮麗的帆船。「回憶」穿過其他的船向前開。碼頭上擠滿揮手、喊叫的人。
「這可真是驢到家了。一個遭遇到這種事的女孩又該算是什麼?我看了他的肩膀整整五個鐘頭,色心大發,而他卻睡得像個嬰兒,我只好起身到他的沙發消磨一夜。
「星星。」保羅答道。
蕾妮再次離開酒吧時,看見那兩名德國婦女正在攀上石階。她們的裙襬在滴水,頭髮一束束的黏在頭上;臉龐通紅。她們似乎抛棄了皮箱。兩人彼此扶,其中一人一瘸一拐的,不時發出痛苦的叫聲。兩人都在啜泣,不過在進入酒吧後由於好奇的目光太多,她們立刻就振作起來。有一名客人挪了張位子出來。
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含笑注視她,等待她採取行動。
「這裡有人不喜歡你嗎?」蕾妮說。
「不過都是好事情。」她的丈夫說。
蕾妮並不想知道此事,也毫不感激蘿拉的慷慨;保羅既不是羊角麵包,更不是多餘的房間。「謝謝。其實我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他是不是為中央情報局工作?」
「海膽是有毒,」艾華說:「妳有火柴嗎?」
「這兒的食物不壞,」蘿拉說:「不過亞立想攆他們走。他想買下來安插自己的人。他們常常停電。」
蘿拉又開始大笑。她很開心,彷彿這是一個笑話。「太棒了,我喜歡。的確是他們。大家都知道。只要你是當地警察就必須知道。」
「哪一個協會?」蕾妮問。
「華麗的詞藻是你的致命傷。」蕾妮說。
「你這次會當選嗎?」蕾妮問明納。
「老騙子,」蘿拉說:「讓她逮到一個觀光客她就得意忘形了。即使他們不相信她,也非得假裝相信不可。這兒反正沒有醫生,所以也別無選擇;要是妳扭傷了腳踝,除了她沒有別人可依靠。」
一旁的蕾妮這時好想把自己的腳|交給艾華,雖然她的腳沒問題,卻還是希望能把自己交給那雙神奇的手,希望自己能夠痊癒,脫離一切病痛。
「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他說。「妳是我的金色女神。」
蕾妮不敢確定這是否有附帶條件。「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過了半晌他抬起頭說,「對不起。」
「還有垃圾袋,」他的妻子說:「不過我們都捨不得離開。」
「妳還是得出錢的,妳知道。」英國女人說:「就算人不在房裡也一樣。」
「好了,」艾華坐在自己的腳跟上。「試著走走看。」
她不再指望丹尼會拯救她。對丹尼她已經沒有盼望。或許不抱任何期盼才是正確的做法。
「如果這人這麼壞,」蕾妮說:「他為什麽還一直當選?」
「妳能不能拔出毒素?」另一位德國婦人近乎歇斯底里的問。這件意外破壞了她們的行程。
「鸚鵡走私商?」蕾妮輕聲說。
德國婦人把雙腳移回地面,小心翼翼的站起來。
現在大約是五點半,柏油路上雖然熱,但還不至於太熱,一旁的樹木提供了遮蔽。路旁有幾幢小屋,人們坐在前廊,婦女穿著印花衣裳,保羅和她們點頭為禮,一群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唱著三部合唱迎面而來。蕾妮猜想她們是去教堂的。
「我知道不善表達自己,」丹尼說。蕾妮簡直不知道是否能在一時之間承受那麼多表白。他又吻她一下,這回比較熱情。蕾妮的臉貼住他的頸子和襯衫領口。他身上有剛洗好的衣服的氣味。這樣很安全,他不太可能在這條馬路上脫掉她的衣裳。
「相信和幻覺之間的分野何在?」她說。「說不定你只和_圖_書是認為應該愛我,說不定我令你感到罪疚。你常常告訴我猶太母親會給子女帶來極大的罪惡感。」
「妳必須嘗試,」他說,「妳不讓我嘗試。」
「這裡乞丐不多,」雅勃先生用望遠鏡觀察港口時說:「和印度不同。」
他伸出雙手時,蕾妮幾乎想不起以往是否被人觸摸過。沒有一個人能長生不老,誰說你能?擁有這麼多也已經足夠了。她終於開,她的魂魄終於被拉下來,重入自己的身體,儘管有一絲復活前的掙扎、痛苦;但是她終於恢復完整,她仍然活在地球上。她滿懷感激,他觸摸了她,還有人肯碰她。
「妳一上船他們就會來收錢。」蘿拉說。她又注意了一下碼頭四周。
蕾妮起先以為他走得飛快是想偷她的東西,她匆匆忙忙的追趕他,已經開始流汗,而且感到有些狼狽,可是她不久就注意到他細瘦的臂膀,知道他果然是個專門推車的,必須保持這麼快的速度才有足夠的衝力。他帶她走的是一條小路,介於兩側傾頹的建築物之間,路上泥濘不堪,堆棄著紙盒,一幢小房子前養了一群雞,一座倉庫前堆置著粗布口袋,他們走出小街後就是碼頭。
他們一面走向內陸一面爬坡。蕾妮努力找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他替她拿著照相機的箱子和另一個手提袋,她實在不該帶這麽多東西出來的。
「僅是碰而已嗎?」蕾妮說,「難道除此以外就沒有別的了嗎?」
杰克仰頭注視著她。他的眼皮浮腫,最近顯然睡得不好,蕾妮自然也沒睡好,但是每當她提及此事時,他似乎比她睡得更不好。兩人簡直是在競爭誰比較可憐。
「啊,要不要在車上胡來一下?」她問。
「嗯,」蘿拉說:「這裡到處都是祖母。臭老太婆,妳看她都不理我,她痛恨我和王子住在一起,她也恨我們沒有孩子。在這裡沒有孩子就一文不值,這是她一再對我說的話。她要我給王子生一個孩子,這樣她就有曾孫了。給王子生孩子,她是這麼說的:『妳聰明到連孩子都生不出來嗎?』同時她也恨我是白種人;不過她卻自認為有皇家血統,我的瑪格麗特公主,我的查理王子。我聽說他們都是白人嘛。」
「我們可以坐在這裡嗎?」一個女性的聲音傳來。蕾妮仰起頭。是那對穿短褲的美國男女。兩人手上各有一杯薑汁汽水。「好像沒有其他椅子了。」
「我們在那裡繳錢?」蕾妮問。
我們沒有準備什麼面紙,只好用他行李箱內的一條短褲擦乾淨汽車,他還開玩笑說要把我送去自動洗車店,可是他看到血以後就不笑了,他說沒關係,他會照顧我,他的意思是我們依然要結婚。當天晚上我得去上班,我是連上三個晚上班再放兩個下午的假,所以我讓蓋瑞送我回家換制服,換好制服之後,我到廚房去做晚餐。我可以在店裡吃免費披薩,但是在那裡幹久了我已經連看都不願意看披薩,你一旦知道他們放進去的是什麼配料之後就不會再喜歡吃了。鮑比照舊又在廚房喝啤酒,我猜那段日子是母親在養活他,他似乎已經不在電視公司工作了。
床下的盒子令她緊張萬分,她不希望它離開她的視線,然而又不能帶著一塊兒去吃早點。她把它鎖在房裡,深信只要一轉身,就會有可憎的東西從裡面跳出來。她在吃嫩炒蛋時一直擔心著這個問題,她可以退掉旅館房間,把它留在房裡,搭下一班飛機離開,只不過這樣太冒險了,那個英國女人會在她下樓前發現,她是那種會打電話報警的人,並且會讓蕾妮在機場被捕。唯一的辦法是把盒子盡快送給艾華,然後忘記這件事。
她們腳邊的笑聲愈發驚人了。蕾妮終於發覺其中有一個既聾又笨的飽受其他三人修理。他的前額有一道傷口,但是除此而外似乎並不比其他人更醜,同樣醉得離譜,咧著嘴直笑,連一顆牙齒都沒有。穿短褲的美國男女小心翼翼的跨過地上的四人走向船尾。「當心,媽媽。」男的抓住女人細瘦的手肘說。笑聲從他們蒼白的四條腿之間爆發。蕾妮伸手把裙子拉過膝蓋。
蕾妮知道他畏懼她。她的身上帶有死亡氣息,只要看見那些疤痕就知道了。她是帶菌者,帶有傳染性的病菌。她躺在床上回想著以前在男用公廁看見的一段塗鴨:人生只是另一個藉著性傳播的社會疾病。她不怪他。他何必要從她身上感染疾病呢?
「我就是我,」丹尼說,「有些事情我無法改變。」
蕾妮感到一陣涼意,感到自己在垂死邊緣,而丹尼也明白,只是還不能對她說。但是和丹尼在旅館纏綿一個鐘頭改善不了情况,這一點她已經發現了。他們會走進房間關上門,他會坐在床沿,低下頭盡責任的解開鞋帶:這一幕是她絕對無法忍受的,對她而言也太悲哀了。你不必這麼做。她會拉住他的手這麼說,然後一直哭個不停。
接著保羅走出艙房,邁過地上的人走向四名醉漢。他朝蕾妮與蘿拉點點頭,繼續向前走,不慌不忙的走到船尾,彎身避開主桅杆。蕾妮沒有看見他上船,八成是在船靠岸時一直躲在艙房內。
蕾妮穿著白襯衫和白色一片裙,她不知道應該先脫掉哪一件,會發生什麼事?或許根本用不著脫衣,或許她應該提議去睡另一張床,他只提到他有房間可住。
「妳不一定非要求完美不可。」他說。
「我只報導食物之類的題材。」蕾妮有意讓他自在一些。
我不能碰一個男人,而另一個男人又不准我碰,她想,我可以寫一篇文章:「富有創意的獨身生活」、「禁欲——新趨勢」。然後又會是什麼?昇華?奉獻?
杰克握住她的胳臂,把她的手腕拉到頭頂。「那就抵抗我。」他說,「告訴我妳要我。」這是他的習慣之一,也曾經是她的,而現在她卻無法再假裝。她沒有動,於是他放開了她。他的臉埋進她的肩窩,身體無力的癱下來。「狗屎,」他說。他必須相信她依然親近他,依然能夠抗拒、嬉鬧,和他唱反調,他不能忍受她這副軟弱的模樣。
蕾妮連大氣都不敢出。沒有人在注意她,她不會有嫌疑。她還記得有一回杰克因為超速被警車攔下來,而他的儀表箱内藏著一些大麻。他篤定的告訴她之後才搖下車窗,照蕾妮的脾氣,她會打開車門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但是那次她卻一言不發的坐在那兒。
不過她卻渴望他,渴望躺在他身邊觸摸他,被他觸摸;同時她也相信手的接觸能神奇的改變一切她又想看看闔上眼睛的他,想悄悄注視他;希望他信任她。她想和他繾綣,緩慢優閒的進行。她要使他敞開自己。但是她和她的期望之間差距太大。
「這是例外,」蘿拉說:「他們要回去投票。明天有選舉。」
蕾妮決定再喝一杯,同時間雅勃夫婦還要不要喝點飲料,可是他們婉拒了。而且天色也即將轉暗。
喔,老天爺。
「我知道不能給妳什麼。」他說。
「她真了不起,」蕾妮對蘿拉說:「那只盒子很重。妳說過她有心臟病。」她現在安全了,也比較有膽量開口。
她們兩人都知道這是謊言。但是她現在又能怎麼辦?多問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就可能落入她絕對不想去的地方。她不能讓蘿拉知道她已經發現盒中之物是什麼,更發現自己被利用了。她承認得愈少愈好。玩火的人遲早會走火,而她希望走火時能身在他處。
如果我能夠重新開始,我會換一種方式,蘿拉說,天曉得,不過我也恐怕不會重新開始,我母親就說過,在你跳樓之前先想一想,她並不是不想,只是壓根沒空想。當他們在你身後時,你不會多想只會往下跳,因為假如不跳就是丟人現眼,不是嗎?勇往直前是我的座右銘。
蓋瑞喜歡我阻止他,他說他尊重我這種態度。他不是阿飛型的壞小子,週末還有一份工作。你必須留意的是另一種對象,也就是富有的男生。咱們學校並沒有百萬富豪,只不過有些學生比較多金一點罷了,那些人都自以為是稀有動物。我從來沒有和他們約會過,他們也從未邀約過我,最多只會請我去穀倉後面鬼混,這就是錢不多的麻煩。假如你有錢就能脫身,你知道吧?
蕾妮聽到啪的一聲傳來,猜想是從肌腱發出的。德國婦人的臉部扭曲,雙眼緊閉,卻怎麽也不肯失去尊嚴的叫痛。「聽見血脈發出的聲音沒有?」艾華說:「那是當中的氣。有沒有感覺輕鬆一些?」
「不,讓它亮著,我要看看妳。」他說。
「我對那種事並不在行,」丹尼說。「我會因此而嫌惡妳,但是我不希望如此。我關心妳,也關心妳的事情。我想我會比妳的醫生做得更多。」他低下頭望著自己擺在方向盤上的手。
「他們沒有這麼多預算來這裡,」蘿拉說:「再說誰會抱怨?大家都會透露給他們一點消息讓他們高興;假如他們沒有報告發回去,上面或許會認為他們老了,改調其他棘手人物過來。他們當然會支持亞立,這是一條官方路線,所以亞立喜歡他和*圖*書們,而王子喜歡他們是因為他們太蠢;甚至連明納都不太留意他們。有時候他會請他們吃午飯,告訴他們美國應該採取行動阻止革命,他們會照抄下來寄回去;這就夠他們忙了。至於他們兩人的說詞是:他是個退休的銀行經理。」
她的面前是一名不滿一五五公分的女人。她穿著粉紅色棉裙,上面有一隻火鶴,頭戴黑色騎師帽,紅色T恤上寫著「和平之主」幾個白字。蕾妮終於想起她是誰了。
艾華按得益發使勁了。她的態度得意洋洋的。「妳的血脈堵塞了,我要打通血脈,讓血液把毒素帶走。」
「我很喜歡妳,」他說。
「是啊,可惜我被耽誤了。」蘿拉說。她東張西望了一番。她已經把行李弄上船,動作迅速而漫不經心。「我錯過了船。艾華先走一步。」
「那是他另外一個祖母。」蘿拉不費吹灰之力的撒謊道。
兩人踏上海灘後,蘿拉脫了鞋,蕾妮也跟著脫鞋。蘿拉替她拿照相機。她們在棕櫚樹下結實的沙土上散步。這裡的沙灘比聖安東尼大,而且相當清潔。海灘上方就是城市,有一條主要的街道,幾家外國銀行、商店,全是兩層樓的白房子;一座教堂,其次就是山麓地區的住宅。
「不成問題的。」蕾妮和藹的說:「我們現在可以把它裝上船了吧?」
「不要問我,」杰克說,「我是最沒有學問的人,我也引以為傲。」
「看見那個沒有?」保羅說:「這兒的人會摘下它的藤扔進自己不喜歡的人家中,它會瘋狂的生長,把其他植物纏死,他們稱它為愛之藤。」
那人笑瞇瞇的取出一支棕色的煙,塞進黑色的濾嘴。蕾妮認為這樣很造作。代表她的國家的人穿卡其布外套也令她難堪。他以為他在非洲嗎?他應該另選其他顏色。
他們剛吃過晚餐。蕾妮不知道丹尼會不會做出違反本性的事情。
不久之後我就讓他進行全套,因為我們反正快要結婚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我們沒有沙發,什麽都沒有,就在他的汽車後座,而且是大白天。那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我總覺得隨時會有人出現,從車窗望進來。那件事委實沒什麼了不得,除了痛苦之外,我真不明白為什麽人人都把它描述得天花亂墜。那就好像是我的第一支煙,雖然後來我變成了大煙槍;第一次卻是噁心至極。
「對,」他說。他把茶葉罐拿進來,打開蓋子捲了一條煙,自己先吸一口再遞給她。「我愛妳,」他說,「但是妳不相信我。」
始終不曾回顧過一次的男孩,到達平地後速度更快了,朝最後一艘船疾奔而去。蕾妮發誓要和他同時抵達。就算他誠實無欺,其他人可不一定。這時四周漸有其他孩子出現,年紀都很小,他們跟隨在手推車旁奔跑,嘴裡嚷著她聽不懂的話,對著氣喘吁吁的她咧嘴笑。她的草帽外沿在風中拍動,一路跑過一些木箱和卡車,車上覆蓋著防雨布,一堆堆水果和不知名的蔬菜落在地上。小男孩跑到船邊停下腳步等她,掛著她難以了解的笑容,其他孩子向後退圍成一圈弧形,讓她走進中央。他是不是在捉弄她?
我本來想要尖叫,可是鄰近時常有人尖叫,大家都不喜歡管這種閒事。我把手伸到背後拿起餐桌上的開罐器,就是那種有叉子的,我竭盡全力往他身上刺去,同時抬起膝蓋猛頂他的要害,所以最後尖叫的不是我。他摔在地上,正好落在碎燈泡和一碟貓食上,只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音傳來,我跳起來像躲避魔鬼似的逃離家門,當時即使殺了他,我也不會在乎的.
「第二天早晨他神清氣爽的翩然而入,穿著繡有自己名字的睡袍,端來兩杯柳橙汁,問我昨晚去那裡了?『我今早醒來時,妳不在身邊。』
「妳把我的食物帶來了嗎?」她直接對蕾妮說,絕口不提心臟藥之事。那是一張蒼老的臉,黑髮紮成馬尾,從帽子下鑽出來。
他的臭貓立刻跑過來磨蹭我的腿,牠們八成是嗅到了氣味,以為我是一塊生牛排或是一尾魚。
蕾妮發現睡著與清醒之間有一條線,而這條線愈來愈難以越過。現在的她飄浮在天花板上,位於一個白色房間的角落,那兒有一台不斷發出嗡嗡聲的冷氣。她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清晰分明,她的身體躺在桌上,覆蓋著綠色的布,四周圍全是戴口罩的人,他們正在進行一種儀式,正在修補心臟,旁邊有一隻手在捏一袋血。也許她的性命是保住了,不過誰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她不信任他們,她想重回自己的軀殼,可是卻怎麽也下不去。她鑽進灰色的毯子下,彷彿在鑽洞似的,眼中夾著沙子,被強光刺得直眨眼,分不清方向。現在時間還太早,她淋個浴,再穿上衣服,這些例行工作有鎮定神經的作用。
她取出照相機,環顧四下找尋合適的對象,一面調整鏡頭。面前有一艘用粗繩拴在碼頭上的船,船身原本是黑色的,如今油漆剝落,已經生銹而變成棕色。船首的船名也十分模糊:回憶。蕾妮伸手去觸摸它。它還能漂浮嗎?但是它每日都會往返遠處的一塊藍色陸地兩次。若是不安全,人們必定不會使用它。
「聽說妳是記者。」他說,似乎很緊張。
瑤佳黛繼續說,「兩個月前出現了這個男人,人還不錯,肩膀也夠寬,他請我一起吃晚飯。我已經認識他有一段日子了,還算喜歡他,他還可以,沒什麼不對勁,並不特別聰明,不過也不會是用絲|襪勒死人的兇手;而妳知道我是一向不在乎的。只要有機會就行啦。看樣子這正好是一次機會,於是我把自己打點起來,買了一件精采的黑色針織衣裳。
「他們的年紀不嫌太老嗎?」蕾妮說。
「妳在開玩笑。」蕾妮說。
酒精似乎安撫了她的内在。她現在可以鬆一口氣了。至少她已經脫離一重麻煩。
「明天我要發表有關垃圾收集的演說,」他說:「這是我們這幾個島上的首要問題。妳應該來參加。」他投給蕾妮一個笑容才轉身向酒吧而去,那名加拿大人尾隨於其後。
引擎已經關上,船開始靠岸,三面風帆在風中撲打,有如掛在繩上的舊床單,它們令蕾妮想起火車上待晾乾的衣物,她唸大學時總是搭火車回家過耶誕節,因為飛機都不飛往格利斯沃。發明烘乾機的目的不是為了方便,而是為求隱私。她想起母親發紅的指關節和她口中的可恥故事:髒衣物,你不應該把它公然掛在外面。紅色的指關節肇因於把床單掛在晾衣繩上。她說這是為了晒太陽,不過床單當然是洗得非常清潔。
每次我晚回家,鮑比就會捲起袖子坐在廚房,把我當作爛貨似的瞪著我,他不會再打我,我已經長大了。我總是叫蓋瑞把車停在廚房窗口前面,窗戶有一半比地面低,因為我們住的是地下室我們會瘋狂的擁吻,讓鮑比聽見甚至可以從窗口看得到。
「在船上嗎?」蕾妮狐疑的問。
「原來如此,」蕾妮說,「能知道自己是誰真好,不過我並不是金色的。」
接著她發覺自己壓根不在乎,她不在乎他對她會有什麽想法,假如她不願意再見到他就可以永遠不見他。只要她高興,她可以永遠不見任何人。她希望能弄到一點大麻,他做的是這一行,應該有貨可供應;這可以幫助她鬆弛。不過她不需要,她已經覺得輕快、虛幻,彷彿死後進入天國又返回人間,並且少了一副軀殼。她不用擔憂任何事,任何事也影響不到她。她是一名觀光客,是沒有義務的人。
一隻手按上她的肩膀,嚇得她渾身僵硬。她被人監視、跟踪,他們知道了,接著她聽見聲音在說「嗨。」是蘿拉。她今天穿著櫻桃紅配藍色蘭花的衣裳,滿臉堆笑,彷彿應該在此出現似的。蕾妮站起來。「我以為妳在聖阿卡錫。」她說,即將大發雷霆。
「如果那是他對妳說的,」蘿拉說:「那麽我算什麽?哈,他說不定認為這麼說能引起妳的興趣!」她又笑了幾聲,直到蕾妮幾乎想搖撼她為止。「妳想知道這裡有誰才是真正的情報員嗎?」她說:「看看那兒。」她指向那對站在船尾的美國男女。他們正在翻閱鳥類叢書,有如一對熱切的兒童,把兩個腦袋湊在一起。「他們才是,兩人都是。」蘿拉說。
「德國人太富有了,」雅勃太太說:「錢多得不知道如何打發。」
「這是怎麼啦?」她說。
「值錢的是聖安東尼的鸚鵡,都是稀有品種。除了聖安東尼,別的地方都沒有。」雅勃太太說。
他沒有碰她。她解開襯衫釦子,他一逕望著她,看見她的疤痕,以及失去的那一部份,死神輕啄的那一小塊。他沒有迴避或往下看。他見過比她更嚴重的牛死之人。
「這算是俏皮話嗎?」蕾妮問。
「沒有其他旅館了嗎?」蕾妮說。
蘿拉坐在她身旁;她從紫色皮包裡掏出一條麵包,撕下來一口一口的吃。她們的腳邊有四個男人躺在地上,身子的一半靠著行李箱,正在傳遞一瓶蘭姆酒。他們已經喝醉了,笑聲愈來愈高。酒瓶飛過蕾妮的頭上墜入海中,他們又打開另一瓶。蘿拉把麵包遞給蕾妮,蕾妮婉謝了。
「沒有房間了,」蘿拉對蕾妮說:「全部客滿,和*圖*書都是選舉的緣故。」
她選擇了黑色,兩件式的那一套,是他不久前送給她的。她點了幾支蠟燭再躺下,抬起一邊膝蓋擺個姿勢。這樣根本就無濟於事。
老婦人不理睬她。「很好。」她對蕾妮說。她接過盒子頂在頭上,蕾妮做起來恐無法這麼俐落。她以一隻手扶住盒子,大步離去。蕾妮訝異的目送著她。當她發現盒中之物後會發生什麼事?蕾妮幾乎不敢相信她知道盒中藏著什麽東西。
「我可不會讓她接近我,」蘿拉說:「她的拇指和斧頭差不多。她自稱百病全醫,不過我寧可生病也不找她。」
瑤佳黛剛剛搬去和一個人同居,或者是正在迷戀某人?她表示這叫做順應潮流。她經常四處遷徙。她說話的速度奇快,令蕾妮好生尷尬。蕾妮全神貫注於保持正常,只要少喝點酒就不會出差錯。
丹尼瞥一眼手錶,再望向窗外的雨。街上只有汽車沒有行人。他按住蕾妮的肩輕吻她的唇,指尖拂過她的唇瓣。
蘿拉把碼頭掃視一遍,記住誰在場誰又不在場。「妳把艾華的盒子帶來了。」她說。
「在這裡。」蘿拉說,她拿起盒子。
次日我撥電話告訴媽媽說我不回去了,她非常憤怒,但是她氣的不是他卻是我。她倒不是不相信我,她相信,而這正是問題所在,她說我是自找的,說我賣騷,城裡的其他男人沒有對我非禮已經是奇蹟。後來我覺得還不如不要告訴她的好,天曉得他不算什麼東西,不過至少她擁有他,你不會相信這件事的,我猜想她以為我對他感興趣,她要我為刺傷他而道歉,可是我毫無歉意。
他們一起經過花園走回去。園中有許多蕾妮不認識的奇花異草,花園盡頭是一堵五呎高的石牆,保羅將她的照相機和手提包放在牆頭,率先跳上牆,再伸手去拉她。她拉住他的手,不知道他們會去那兒。
「他們是來買蛋和麵包,」蘿拉說:「這裡的蛋和麵包永遠不夠。聰明的人真應該想法子來這兒開爿麵包房。」
蕾妮站在海邊吧台前,周圍都是木頭矮桌和客人。她坐下後把手提包堆在旁邊的座位上,點了一杯蘭姆酒。她一邊喝酒一邊眺望港口和旗幟:有挪威、德國、法國等各國的旗。
「其實加拿大人之所以想教漁夫潛水,是為了避免他們得潛水病而變成殘廢。他們趁龍蝦旺季時派專家過來授課。這並不是什麼陰謀,一切都很單純。」
「我們就這麼出去了,他一副要付帳的模樣,我也表示願意付,那是教會街上一家新聞的餐館沒有太多討厭的羊齒植物放滿全室,我吃的是鵪鶉,這是個錯誤,要想啃那些細小的骨頭而又保持端莊並不容易。不過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有不少眉目傳情:我們聊到他的事業,他從事的是房地產,專門建築市區的房子,他的目標就是推翻只租不買的馬克思主義者。
她會打開盒子取出槍——然後呢?她會出售它們嗎?又有誰會購買?它們的用途是什麼?不過這都不是蕾妮想弄明白的。昨天的她會問這件事,今天的她卻知道不問為妙。盒子已經脫離她,這才是最要緊的。
「不,」蕾妮說。她照例需要一切,可是卻什麽都缺乏。
「是就寢時間了。」雅勃先生說完站了起來。
床舖整理得整齊異常,蕾妮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學來這一招的,也許是別人替他鋪的,床頭有兩只枕頭,只不過沒有人和他同住。他解開蚊帳,將整張床罩住。「我們可以先去吃晚餐。」他說。
「昨天,」明納注視著加拿大人說:「政府提出一個大數目,要我加入他們那邊,職掌觀光局。」
「我不信。」蕾妮說。這兩人活像來自中西部的老實人。她情願相信保羅是情報員。
「我想你沒有接受。」蕾妮說。
甲板上麇集著人群,大多數是褐色和黑色皮膚。長椅、箱子、行李上,到處都坐著人,蕾妮想起船上載了太多人而翻覆的事情。兩名德國婦女走出旅館,四下尋找座位。一對搭帆船的美國男女也上了船,身穿寬鬆的短褲,他們沒有找座位,一逕向天空望去。
她們的旁邊還有一艘揚著紅帆的小船;上面有兩個人在釣魚。小船顛簸個不停,看起來很不安全。
蕾妮一如往例的步行到餐館,一步又一步的踏在其實並不存在的人行道上;只因為必須保持平衡,必須表現得中規中矩。丹尼說過,如果妳經常這麼做,很快就會感到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雅勃太太笑一笑。「這是個小地方,」她說:「難免會聽到一些事情。」
「待會兒你要去那裡,」她說,「回家睡覺?你空閒的時候都做些什麼事情?」
「你用這個看什麼東西?」蕾妮說。
德國婦女這時張開眼凝視艾華。蕾妮辨別得出這是專門投給外國人的眼神,含著一絲希望。
她推開他說,「我們回家吧。」
以前他送給她一件在胯|下扣住的紫色一件式內衣兩人在打得火熱的時候竟然怎麽都解不開釦子,結果相擁大笑,幾乎從床上滾到地上。「這就是性感内衣的效果。」她曾經這麼說。
「誰知道他們的腦子在轉什麼念頭?」瑤佳黛說。這時她們已經在喝第二瓶酒。「我就不會轉念頭,甚至連試都不想試。以前最神秘的是女人,還記得嗎?啊,現在不同啦,現在神秘的是男人。至於我,我是一本攤開的書。我只求日子逍遙,開開玩笑,穿插一點羅曼史,如果有小提琴、幽暗的燈光、玫瑰、美妙的性關係,我也照單全收,讓他們第二天早晨去收拾地毯上的食物碎屑好了,這點要求難道過分嗎?他們是不是對我的姓氏有所顧忌?還記得我們當年眨著大眼,假裝聽不懂葷笑話,時常交聲起雙腿,而那些男生就像搜尋松露的豬一樣窮追不捨,抱怨不休嗎?冷感、賣騷、假處女,記得這些名詞嗎?還記得吊襪帶、假胸部,還有那種襯著鋼絲的胸衣,時常會在汽車前座戳進男生的胸膛嗎?」
「我不要這種施捨,」她說,「我要你。」
蕾妮覺得蘿拉一定是弄錯了。這兩個和氣、無趣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中央情報局的人。問題是她要如何擺脫他們?他們看樣子要在這裡待一下午。蕾妮等待著雅勃太太從皮包裡掏出孫兒孫女的相片。「有沒有看見那邊的男人?」雅勃太太降低聲音問。
「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他禮貌的說。他們兩人雙雙落了座。
「不痛啦。」艾華環視著四周說。
「是啊。」蘿拉說:「妳住在那裡?」
「於是我讚美了他幾句,他請我去他家,我們坐在客廳啜飲白酒,他放了一張巴爾托克的唱片,我覺得在那種場合聽似乎太嚴肅,不過並沒有介意,他還想談談自己的事。好吧,我不在意當聽眾,但是他從頭到尾都不碰我。我真想問他,怎麼回事,你以為我有淋病;一方面我很認真的聽他敘述下去,他說的大都是他的兩位事業合夥人,他們不能對彼此發火。我個人倒是覺得不能發脾氣很好,因為這個世界上的戾氣已經夠多了。
「我打電話問問其他旅館。」蕾妮說,視線還是落在艾華身上。
「多少錢?」她說。
蕾妮毫無支撑的走回寓所,一步又一步,力圖保持平衡,她回到家時杰克坐在客廳,粉紅色的大椅子旁邊有兩瓶「加爾斯堡」啤酒,通常他是不會就著瓶子喝的。他沒有站起來。
他的手輕放在她的後頸。「妳想做什麼?假如妳願意,咱們可以住進旅館。我只能停留一小時。這樣行不行?」
她旁邊的桌子坐著一對年輕人。女孩穿白衣,棕髮,略微晒黑,男的身穿慢跑褲,鼻子在脫皮。他正在把玩手上一架昂貴的相機。「測光器出了問題。」他說。他們和她一樣是過客,可以暢所欲為的參觀各處,想拍攝任何東西都可以。
明納一看見蕾妮就朝她走過來。兩位男士走向吧台,第三個人略微遲疑後也跟了上去。
人們不約而同的舉步上船,事前沒有任何訊號。他們而船靠近岸邊就越過水面跳過去。輪到蕾妮時,一個男人無言的拉住她的皮包和手臂,將他拉過去。
蘿拉說今天算是風平浪靜的日子,可是蕾妮卻覺得暈頭轉向;她真希望自己能預先想到而吃顆藥。船上一定有藥。坐在下風的乘客每當衝過浪花時都會弄得滿身是水。
蘿拉無意接管那只盒子,只把它拿起來放進船上的座位底下。是蕾妮的座位。蘿拉說上風、露天的位置最好,這樣不會被打濕,也不會弄得滿身腥鹹味。「絕對不要坐在內艙」她說:「那樣會活活嗆死。」
她們走到一處伸進海中的峭壁,裙擺在水面拂過。有一塊標示牌插在附近,上面寫著「萊姆樹」。這家旅館不比一幢住宅大。
「我披頭散髮,憋著一肚子尿,可是我不想打岔,因為他的態度分明很正經;我發覺以前也聽過這些話,只不過都是女人對男人說的。我實在不相信!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願意和這個男人建立長期關係嗎?然後我又想,他除了性到底還有什麼價值?
「打電話?其他旅館?」蘿拉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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