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菜鳥，我不是白痴，」伽利罵道，「我在窗口看到查克的肥臉。」伽利又伸出手指，這回指著湯瑪士的胸膛，「不過你最好趁早決定誰是朋友、誰又是敵人，聽到了嗎？再耍一次那種把戲——我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幼稚花招——保證會有人流血，聽懂了嗎，新來的？」湯瑪士還來不及答話，伽利已經轉身走開。
「做甚麼事？」湯瑪士意識到查克似乎想幹壞事。「也許我該……」
「我們上哪兒去？」湯瑪士問道。他看到石牆就在近旁，依然感到沉重壓力。他想著迷宮、想著自己的困惑和恐懼。他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免得把自己逼瘋。為了抓住一絲正常的感覺，他無力地開了個小玩笑：「如果你想要晚安親親，趁早死了這條心。」
「湯瑪士，新來的，我的新朋友，放棄吧！」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查克生氣地嘟噥，翻身背對湯瑪士。「睡吧！」
突然間，迷宮幽地、石牆、迷宮，一切似乎都很……熟悉，很舒適。一股安詳的暖流在胸腔擴散開來，自從他來到迷宮幽地後，首度覺得這裡不是宇宙最差勁的地方。湯瑪士動也不動，只覺自己兩眼圓睜、呼吸暫停了片刻。他心想：剛剛是怎麼了？有甚麼改變嗎？他認為自己不會有事，但諷刺的是，這種感覺反而讓他略感不安。
湯瑪士沒答話，他很不自在，卻不如先和-圖-書前那麼害怕。
「不是你？」伽利一面咆哮，一面緩步向前走，在湯瑪士面前停下來。「你怎麼知道有甚麼你沒做的事？」
湯瑪士只希望事件盡快落幕。「抱歉。」他喃喃說道，連自己都覺得這話聽起來蠢斃了。
「真夠蠢，」湯瑪士低聲說。這絕對不是惡作劇的時機，紐特或艾爾比很可能就在裡面，「我不想惹麻煩，我才剛到這裡。」
湯瑪士屈服了，一顆心直往下沉，看來他免不了挨上一頓揍。「不是我，我發誓！」湯瑪士說。他上下打量伽利，發現不需要太畏懼；伽利沒那麼高大，如果別無選擇，他能打倒對方。
一道陰影越過光線，窗子被推開來。湯瑪士連忙跳開找掩護，身子緊貼著房屋後面，不敢相信自己竟被拐來對別人惡作劇。窗子的視線角度暫時可以保護他，可是他很清楚，裡面的人只要把頭伸出來，他跟查克都會被發現。
查克咚地躺回去，「我不清楚。我才來一個月，記得嗎？」
「我超愛做這種事，讓我在睡覺前心情很愉快。」
查克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盯著湯瑪士。「接下來兩天，你會學到很多東西，開始適應環境。優嗎？」
查克的反應令湯瑪士不解，但他不肯鬆口，「別想勸阻……」
湯瑪士重重吐了一
hｔtｐs://ｍ.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m口氣，聳聳肩，跟著查克沿著大屋後側前進。他們墊著腳尖走到布滿灰塵的小窗子底下，柔和的光線從窗內透出來，照射在石牆和爬藤上，湯瑪士聽到有人在裡面走動。
查克手摀著嘴，悶住自己的笑聲。他不理會湯瑪士，再度伸手敲敲玻璃。
「飛毛腿，」湯瑪士說，內心希望自己知道這個念頭打哪兒來。「不管他們在外面做甚麼，我都要加入。」
但湯瑪士停不下來。「外面有些東西，感覺很熟悉。」
「我要宰了你，瞎卡頭！」伽利大叫道，可是查克已經跳下木箱，衝向迷宮幽地的空曠區域。湯瑪士聽到伽利打開裡面的門，跑出浴室，震驚得無法動彈。
「我認識你，」伽利頭也不回地說，「我在『轉化』時見過你，我會查出你的身分。」
湯瑪士弄不懂查克，他是不是還知道些甚麼卻不肯透露？真是個古怪小孩，很有趣，看起來也很天真。可是誰又曉得呢？查克其實就跟迷宮幽地裡所有事物一樣神祕。
查克不假思索地說，「閉嘴，跟好！」
查克翻回來，用手肘撐起上半身，「你最好趁早放棄這個傻念頭。」
「甚麼？」這是查克的回應，湯瑪士聽得出查克的聲音裡有一絲不耐煩。
查克細細觀察湯瑪士，慢慢露出尷尬的笑容，「怎麼了？」
幾分鐘後，湯瑪士終於累了，濃濃睡意掠過和_圖_書他的意識邊緣，然而，有個念頭突然跳進他腦海，彷彿被硬塞進他大腦後釋放開來。這念頭很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知道它究竟從何而來。
湯瑪士搖搖頭。「不必道歉，那個……遜客活該，而我連『遜客』是甚麼都不知道。幹得好！」湯瑪士覺得心情好多了。
伽利立刻指著湯瑪士，「過來！」他大叫。
查克打斷他的思緒。「喲，菜鳥，你熬過了第一天。」
查克無預警地把頭伸向窗子，扯開嗓門尖叫；裡面傳來砰然巨響，顯然惡作劇生效了，緊接著是連串咒罵聲，顯示伽利一點都不開心。湯瑪士頓時覺得既驚慌又尷尬。
「呃，唔，我想『優』吧！這些奇怪的字眼到底都從哪兒來的？」這裡的人似乎從別的語言裡偷來一些詞語、融進湯瑪士的語言裡。
查克笑著躺回去，「你真是一坨空咚，睡吧！」
湯瑪士知道自己要做甚麼，雖然他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他想不通，那種心情——像是靈光乍現——非常奇怪，既陌生又熟悉。但似乎……很對。
「所以呢？」一股不安情緒流竄過湯瑪士周身肌膚。
湯瑪士終於從恍惚中驚醒，趕緊尾隨他的新——也是唯一的——朋友而去。他才轉過大屋牆角，伽利已經大吼大叫跑出屋外，儼然一頭脫困的凶猛野獸。
「浴室。」查克低聲說。
湯瑪士靜靜躺了無限久，遙望天上的星辰，聽著飄和圖書蕩在迷宮幽地此起彼落的窸窣談話聲。他了無睡意，無法擺脫流竄在體內及心靈的失望與無助。查克惡整伽利帶來的短暫樂趣早已消退。真是漫長又怪異的一天。
「抱歉，早知道裡面的人是伽利，我一定不會做的，我發誓。」
湯瑪士聽到他朋友坐起來，吸入一大口氣。湯瑪士翻過身去，不肯再多說一句，以免擾亂這股全新的激|情，或破壞此時充盈他胸臆的寧靜感。睡眠來得比想像中容易。
湯瑪士看著伽利走進大屋。就僅存記憶所及，他認為自己從來不曾如此厭惡別人；他真心討厭那個傢伙，痛恨的程度連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真的、千真萬確痛恨那人。湯瑪士轉頭看到查克站在一旁，盯著地面，顯然很難為情。「真是多謝啦，兄弟！」
「還差一點。」湯瑪士很想說：不要現在，查克，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湯瑪士竟然笑出來，連自己也嚇了跳。一個鐘頭前，他還以為再也不會聽到自己發出笑聲。
「甚麼人！」浴室裡的少年叫道。那人嗓音粗啞、充滿怒氣，湯瑪士聽出聲音的主人就是伽利，倒抽了一口氣。他已經認得那個聲音。
他們來到「大屋」——這是查克對那棟傾斜的木頭和窗子結構的稱呼——後面，走進大屋和屋後石牆之間的黑暗陰影中。
整件事就是很……奇怪。湯瑪士記得許許多多生命中的小事：飲食、衣服、學業、遊玩，種種hetubook.com.com人世間的尋常畫面；然而，任何能夠填滿圖像、形成真實而完整記憶的細節卻不知怎的被抹除了，彷彿透過一灘泥水、注視著一幅影像。也許，他此時最深刻的感覺其實是……悲傷。
湯瑪士又想起來了，宛如有好幾片拼圖拼湊在一起。他不知道終極畫面會是甚麼，但緊接著說出來的話彷彿出自別人的嘴巴，「查克，我……我想我來過這個地方。」
湯瑪士感到信心百倍，儘管他確實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我要當飛毛腿。」
「閉上嘴看著。」查克悄悄地站上放在窗子底下的大木箱、彎腰，好讓頭的高度正好在避開裡面的人的視線範圍，接著伸出手、輕敲玻璃。
「明天我就告訴艾爾比。」湯瑪士想：飛毛腿？我連那是甚麼都不懂，我是徹底瘋了嗎？
兩小時後，湯瑪士鑽進柔軟的睡袋，跟查克一同躺在果菜園附近的草地上。這片草坪很寬廣，湯瑪士之前並沒有注意到。好些少年選擇在這個地點過夜，湯瑪士覺得很奇怪，不過顯然大屋裡沒有足夠空間。至少天氣還算暖和。湯瑪士不禁又思索起他們究竟身在何處。他怎麼也想不起任何地名、任何國家或領袖，或世界如何劃分。而迷宮幽地裡的少年顯然也都沒有概念。就算知道，也沒人提起。
「睡……覺……去。」
「我要加入到外面去的那些人，」湯瑪士大聲說著，不清楚查克睡著沒，「到迷宮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