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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真……」紐特說。

聽起來外面有三、四隻鬼火獸；至少。

艾爾比終於長長嘆了一口氣，逐一看著他們。「你們知道我沒用了，真的。我……抱歉，我不應該繼續當甚麼蠢領袖。」

接下來可能發生甚麼事的念頭如此強大、令人窒息，就像一張摻和了悲慘與恐懼、開始有了自己生命的毛毯。湯瑪士幾乎希望那些怪物出現，儘早結束這一切。等待的時刻太難熬。

「這麼久以來，」紐特說，「我第一次有想放棄的念頭，想隨他去、乾脆去跟鬼火獸親親道晚安。沒有補給品、古怪的灰色天空、門沒關上。可是我們不能放棄，這點大家心裡有數。送我們來的那些傢伙如果不是想我們死，就是在鞭策我們。不管怎樣，我們都得堅持到最後一刻。」

氣氛凝重又緊繃，湯瑪士聽不見呼吸聲，他猜想大屋其他房間裡的狀況也大抵如此。然後他想到在大籠子裡的泰瑞莎。

夜已經深了，周遭的一切應當已經被黑暗所吞食，外面卻只有慘淡的灰，感覺十分詭異。湯瑪士覺得不太正常，彷彿隨著時間消逝而增強的睡意反而很不自然似的。時間緩慢得令人煩悶，新的一天似乎永遠不會來到。

紐特皺起眉，凝視著地板。「我沒辦法開口要求幽地鬥士們去做我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他聽到那些扭曲的機械動物漸漸接近，非常非常地近，在底下的石板地上等候，嗡嗡聲與金屬鏗噹聲不絕於耳。

「是啊，」艾爾比喃喃說道。停頓良久後，他又開口了，聲音裡有種奇怪的激|情。「對了，這樣吧：讓我負責地圖，我一定會要幽地鬥士們好好研究，把他們操到虛脫。」

湯瑪士口乾舌燥。他曾經跟它們狹路相逢，記憶猶新，他必須不時提醒自己呼吸。房間裡其他人都靜止不動，沒人發出一點聲響https://m.hetubook.com.com，恐懼像黑色暴風雪般在空中盤旋。

紐特搖頭。「少來，艾爾比，我已經聽到鬼火獸的叫聲。我們可以等到明早起床時間。」

查克在另一個房間，湯瑪士猜想他多半蜷曲在黑暗的角落裡哭泣、把毛毯當成泰迪熊抱在懷裡。這幅畫面讓湯瑪士很心痛。他想轉移注意力，卻辦不到。

艾爾比整個人縮到床上，屈起雙腳。「隨你便，愛怎樣就怎樣。」

湯瑪士鬆了一大口氣，他已經對爭吵感到厭煩。

「如果我必須去，我也願意。」紐特說。湯瑪士很訝異，儘管紐特從來沒提起，但他的跛腳總會讓人想起他肯定在迷宮裡碰到過恐怖的事。「我相信所有的飛毛腿都願意。」

當緊張氣氛升高到極點，當湯瑪士驚覺鬼火獸就在窗外，一切突然歸於寂靜，湯瑪士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幾乎所有人手邊都擺著手電筒，以因應緊急狀況。儘管外面的新天空仍是死沉的灰，紐特還是下令熄滅所有燈火，沒必要吸引鬼火獸的注意。倉促間築起防禦工事，該做的他們都做了：在窗子上加釘木板；家具搬到門口；發放刀械供大家防身……

等所有人都安頓妥當，湯瑪士發現自己跟紐特、艾爾比和民豪一起待在樓上，終於有時間可以繼續白天在庭院討論的話題。艾爾比和紐特坐在房裡唯一的床上，湯瑪士和民豪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房間裡還有一個歪歪扭扭的木製衣櫃及一張小桌子，桌上有一盞燈提供照明。外頭的灰暗天色似乎直接壓迫著窗子，顯然不是好兆頭。

外面傳來一陣機械的喀嚓聲，緊接著是鬼火獸在石板上滾動的熟悉喀嗒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往地上灑了一大把鐵釘。湯瑪士猛地跳起來，其他人也一樣。

但這些措施都無法增加湯瑪和*圖*書士的安全感。

可是紐特比所有人都快起身，他朝大家揮手，把手指擺在嘴唇前，示意大家噤聲，他用微瘸的腿一拐一拐地、輕輕走到房間唯一的窗子前。窗子上臨時釘了三塊木板，木板間的縫隙可以看清楚外面。紐特極小心地靠上前去偷瞄一眼，湯瑪士悄悄跟上去。

「甚麼？」艾爾比問，聲音裡總算展現一絲情緒，「這話甚麼意思，幾天？」

但艾爾比絲毫沒有感受到譴責的樣子，也沒有後悔的跡象。「總比朝它們衝過去好些。」

湯瑪士看得出來，民豪和紐特都跟他一樣驚訝。

艾爾比傾身、手肘架在膝蓋上。「喂，你們這些傢伙跟我說了這麼多激勵士氣的話，我聽進去了，你們卻又發牢騷。即然決定了，就一定要去做、要變回以前的我；我需要找點事做。」

鬼火獸時而嘎吱嘎吱，時而悶哼，伴隨木頭碎裂的驚悚聲響。除此以外，湯瑪士再也聽不見別的。各種聲音逐漸增強、慢慢靠近，其他少年都已經移動身子，盡量遠離窗戶。湯瑪士也跟著大家移動，紐特就在他身邊。大家貼近另一端牆板，緊緊依偎在一起，目光緊盯著窗子。

「我沒意見。」民豪說。湯瑪士也想同意，但不確定自己有發言資格。

「我，」民豪說，「還有湯瑪士。」

其他幽地鬥士都就寢了，躺在毛毯裡，展開睡覺這件不可能的任務。沒有人多說話，氣氛冷峻又陰鬱，耳朵裡聽到的只有悄悄挪動身軀的聲音和絮絮低語。

「不！」艾爾比叫道，臉上滿是謙遜與屈服。「我不是那個意思。聽我說，我不是說我們應該交換職位或那一類的空咚。我只是說……我想我應該讓你們做決定。我不相信我自己，所以……好，我會做我該做的事。」

和-圖-書湯瑪士轉頭對民豪悄悄翻了白眼。他實在對艾爾比的態度極其厭煩。

接下來天翻地覆。

「憑你那條爛腿？」艾爾比發出刺耳的笑聲。

民豪聳聳肩。「也許吧。」

有一隻鬼火獸似乎朝向大屋而來，釘刺撞擊地面石板的喀嗒聲突然變得更深沉、更空洞。湯瑪士不難想像，鬼火獸的金屬釘刺扎進大屋的木板牆、滾動它龐大的身軀，用它的力量抵抗地心引力、往上爬向他們房間。湯瑪士聽到鬼火獸的釘刺穿透牆板，一路撕扯並翻滾向上。整棟建築都在顫抖。

幾分鐘後，每隔十幾、二十秒就有不同的鬼火獸聲音隔牆傳來。小型引擎的咿呀聲，緊接著是金屬刺耳的旋轉聲、釘刺碰撞地面發出的喀嗒聲，還有甚麼東西在開開闔闔。每傳來一次聲響，湯瑪士就嚇得畏縮起來。

湯瑪士強迫自己入睡，因為這樣時間可以過得快些。但兩個小時過去了，他還醒著。他躺在樓上房間裡的地板上，身下墊著厚厚的毛毯，身邊擠了好些個幽地鬥士，幾乎摩肩擦踵。紐特睡在床上。

「不可以！」艾爾比說，「我們可以躲在大屋裡。如果這裡不行，也還有地圖室和大籠子。民豪，我們不能要求別人出去送死！有誰會自願出去？」

「艾爾比？」紐特問，「你有甚麼意見嗎？」

「嗯……要去，」艾爾比信心十足地點點頭，「馬上就去。」

「我要去，就這樣，」艾爾比掏出口袋的鑰匙，開玩笑地搖得叮噹響。湯瑪士不敢相信艾爾比這突如其來的勇氣。「明天早上見！」

外頭光影顫動，怪異的光束從木板縫隙照進來，緊接著，有一道前後遊移的細瘦陰影遮斷光線，湯瑪士知道鬼火獸的探針和武器已伸了出來、打算搜尋一頓大餐。他想像甲蟲哨也在外面，幫助那些怪獸鎖定目標。幾秒後，陰影消失，光https://m.hetubook.com.com影不再晃動，在房間裡照射出三塊光亮的平面。

湯瑪士瞥了艾爾比一眼。艾爾比盯著地板，似乎沉浸在陰鬱的思緒中。他還是拉長了臉，顯得很沮喪，眼窩下陷、眼神空洞。從他整個人的轉變看來，「轉化」這個名稱十分適切。

湯瑪士還在心裡期待泰瑞莎會跟他說話時，通往走道的門突然被撞開，房間裡頓時充斥著喘氣和尖叫聲。幽地鬥士一直以為攻擊會來自窗戶，而非身後的門。湯瑪士轉頭察看是誰打開門，以為會看到驚嚇過度的查克，或改變初衷的艾爾比。但當他看清楚來人時，震驚得只覺腦殼緊縮、擠壓著他的大腦。

是伽利。

夜深了，遠處鬼火獸的尖嘯聲正逐漸接近。每一分鐘都比前一分鐘更難挨。

湯瑪士點點頭，但沒有出聲。他完全同意紐特的話，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如果他熬得過今晚，也許明天他和泰瑞莎會想出有效的辦法。

經過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湯瑪士終於睡著了，卻是時睡時醒。當他第無數次從側睡翻轉為仰臥時，他猜想時間應該是凌晨兩點；他雙手貼著下顎、兩眼盯著床腳。在微弱的天色下，床腳幾乎只是一道陰影。

「呃……好，」紐特說得很慢，似乎不敢肯定。「我們會成功的，我保證。一定會。」

然後他走了出去。

紐特坐回床上，「艾爾比，你要講點道理。」

「你不是說真的吧？」紐特說，「你現在不能出去！」

平時大多數人都睡在戶外，突然有這麼多人塞進大屋，當然非常擁擠。小隊長們將幽地鬥士分組、編派到各房間裡，並發放毛毯和枕頭。儘管人數眾多，加上臨時改變造成混亂，空氣中卻籠罩著令人不安的寂靜，彷彿沒人希望引起任何注意。

艾爾比把雙腳重新放回地上，挺直上身。「我認為今天晚上睡在這裡面實在ｗww•ｈeｔuｂoｏｋ•ｃｏm.cｏｍ很不明智，我們應該去地圖室好好研究研究。」

如果民豪跟湯瑪士有同樣想法，那麼他掩飾得很好。「我跟湯瑪士和紐特有同感。我們不能再哭天搶地、自怨自艾了。」民豪傾身、揉搓著雙手，「明天早上第一件事：你們指派一組人去全力研究地圖，飛毛腿們則進到迷宮探勘——我們會帶足幾天的需用物品。」

湯瑪士蹲在紐特旁邊，面對最低那塊木板、把眼睛湊到縫隙上。靠牆這麼近，湯瑪士有點擔心，但他只看到空蕩蕩的迷宮幽地。縫隙不夠大，他沒辦法往上下或兩邊察看，只能看到正前方。大約過了一分鐘左右，他放棄了，轉過身來靠牆坐著。紐特走回去坐在床上。

艾爾比驚訝地抬起頭，彷彿他不知道房間裡竟然還有別人。「甚麼？噢，好啊。優！可是你們都知道夜晚會發生甚麼事；這個菜鳥超人能逃過一劫，不代表我們大家都可以。」

「隨我便？」紐特站起來，「老兄，你是怎麼回事？難道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我們可以呆坐在這兒、等著鬼火獸把我們一一收拾掉嗎？」

「就是『幾天』的意思。大門敞開、太陽不下山，趕回來也沒意義。這時候應該留在外面，看看石牆移動時會不會出現任何缺口——假設石牆還會移動的話。」

湯瑪士很久沒聽到艾爾比說出這麼有智慧的話了。

湯瑪士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艾爾比竟說出這種話。

湯瑪士想站起來大聲歡呼，他相信艾爾比終究會清醒過來。

儘管湯瑪士百般不願承認，但少了艾爾比，他們很難達成任何目標。所有幽地鬥士都聽他的命令。

所有人都看著湯瑪士，湯瑪士只是點頭回應。雖然他心裡怕得要命，但打從他第一次聽到有迷宮存在時，就想去探索——徹底地探索。

艾爾比站起來。「真的，我需要做點事。」他朝門口走去，彷彿真打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