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也許我們應該往那邊走，」布蘭妲邊說邊指，「那些辦公大樓附近應該會有計程車。」
民豪率先開口，「那傢伙在吃人肉，包準沒錯。」
只見那男人無預警地跳起來，轉身面對他們，嘴巴鼻子沾滿鮮血。湯瑪士嚇得倒退一步，撞上民豪。那男人露出牙齒，邪裡邪氣地笑著，還舉起血淋淋的雙手，彷彿在炫耀似的。湯瑪士正想對那人大吼，那人卻自顧自地轉身過去彎下腰，繼續忙他的。謝天謝地，他們看不見他到底在忙甚麼。
湯瑪士觀察周邊寥寥可數的行人，那些人都不願意正視他的眼睛，全都低垂著頭，一隻手按住臉上的醫療口罩，彷彿擔心會突然颳起強風把口罩吹落。人們行色慌張、步履匆忙，要是有人靠得太近，他們會連忙跳開。湯瑪士發現有個婦人在端詳一張閃焰症海報，跟他前一天被紅衣人押著時看到的那張類似。這一幕讓他又想起那段百思不得其解的記憶，簡直快把他逼瘋。
布蘭妲站在湯瑪士身邊，兩人一同望著陰暗的機艙內部，唯一的光線來自幾個舷窗。他們聽見民豪在機艙某處喊叫紐特，卻沒聽到任何回應。湯瑪士內心彷彿破了個洞，而hetubook.com.com且逐漸擴大，把所有希望都吸走了。
湯瑪士也很擔心，只是口頭上不承認。「別擔心，我相信目前他還不會有事。」
大堡還在原來的地方，在熱氣蒸騰的水泥地上靜靜守候，像某種巨形昆蟲脫除的空殼。周圍沒有任何異常。
「紐特，」湯瑪士低聲說。紐特的名字迴蕩在空中，像一道死刑宣判。
「而且燈光和空調都會開著。」她陰鬱地望了湯瑪士一眼，隨即轉身走開。
「這下子真的該走了，」布蘭妲說。
這樣也好，謝謝你們做我的朋友。
可是機艙裡裡外外毫無動靜，湯瑪士的心情盪到谷底。
「我們最好趕快進去，」布蘭妲說，「萬一紐特有攻擊性呢？」
隔天早上，湯瑪士覺得精神飽滿，他很驚訝，因為一整晚幾乎都輾轉難眠。看來他不知道何時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深沉、很酣暢。他沖了很久的熱水澡，吃過從販賣機買來的早餐，準備好應付新的一天。
「我們快點趕到那個瞎卡機場，」民豪喃喃說道，「這地方搞得我心裡發毛htｔｐs://wｗw•h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cｏｍ。」
布蘭妲在背後悄聲說，「我們走吧。」
民豪嘲弄道，「我很確定，任何人大白天在隔離區城市裡閒逛時都不應該看到那一幕。我相信伽利的話，這地方到處都是狂客，再過不久，城裡的人就會開始互相殘殺。」
他們八點鐘左右離開汽車旅館，沿途偶爾碰到幾個行人，人數遠比前一天繁忙時段少了很多。湯瑪士也沒再聽見前一天晚上步行街頭時聽到的怪聲。他不禁好奇，去找紐特的這一路上會碰到些甚麼事。
湯瑪士不喜歡聽到這種話，但他知道她說得沒錯。他沒有答話，直接尾隨民豪跑上去，進入黑漆漆又窒悶的大堡。機艙内的電力系統不知何時已經完全關閉，沒有空調、沒有燈光，甚麼都沒有。
「我看這情況不太對，」荷西說，他們正邊走邊找計程車。「上街的人應該更多一點オ對。」
沒有人搭腔，到機場的路途中一片靜默。
再見。
布蘭妲跟荷西發現後，也站住腳。湯瑪士指著他看到的東西，努力想看清楚點。
荷西緊跟在湯瑪士後面。「我先啟動電力，不然我們會流汗到脫水，最後只剩皮包https://www.hetubook.com.com骨。」他朝駕駛艙方向走去。
一個打赤膊的男人背對著他們，蹲伏在某樣東西上方，雙手奮力掏挖，一副他掉了甚麼東西在泥地裡、拚命想找回來似的。那人肩膀有著各式畸形傷疤，一道長長的疥癬橫過他脊椎中央。他掏挖的動作又猛又急，在湯瑪士眼中顯得很不顧一切。他手肘不停往後撞，彷彿已經把地面某樣東西扯鬆了。高大的野草擋住湯瑪士視線，看不清那男人究竟在弄甚麼東西。
湯瑪士也不明白。「走吧。」
「也許……」布蘭妲說，「也許只是流浪狗。」她的語氣讓湯瑪士覺得她自己也不相信這話。「倒不是說流浪狗就沒問題。」
他們繼續向前走，湯瑪士的視線卻一直盯著牆角。那傢伙到底在幹甚麼？
他們走到對街，進入一條狹窄巷道，巷子一邊好像是一大片空地，另一邊則是一棟傾圮破敗的老舊建築。
「怎麼啦？」
他們不知用甚麼方法闖進來，要帶我去跟其他狂客一起生活。
民豪沒有回答，繼續盯著那張紙。
他們走到街尾時，湯瑪士停了下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其他人也是。顯然大家都一樣心煩，都想轉頭再看最後一眼。
民豪靠向湯瑪士，稍稍壓低聲音說，「老弟，我腦袋瓜現在有點瞎卡，我好擔心我們找到紐特時他會變成甚麼樣？」
湯瑪士只覺冰冷指爪爬上他後背和雙肩，他非常贊同布蘭妲的話。他們一齊轉身往前跑，直到兩條街外才放慢腳步。
民豪顯然也有同感。「情況不對。」在湯瑪士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他已經衝上向艙門，跑上坡道。
湯瑪士踏上主艙的通道，看見民豪坐在沙發上，眼睛盯著一張紙。湯瑪士從沒見過民豪臉色這麼難看，他心裡那個空洞又擴大了，最後一絲希望也化為烏有。
「很難說，也許會喔，只是味道八成有點怪，」可惜民豪好像不覺得好笑。「別想了。我們去到那裡、找到他之前甚麼都做不了。」湯瑪士不喜歡自己這種冷漠的論調，可是眼下的情況已經夠糟了，他們不該再往壞處想。
他們右手邊那片空地散置著毀壞磚造房屋的殘跡，四處長滿野草，一大片牆壁立在正中央。他們經過時，湯瑪士注意到遠端的牆腳邊有異常動靜。他停下來，本能地伸手拉住民豪，趁民豪還來不及開口詢問，先打手勢要他安靜。
「我找左邊，m.ｈｅｔｕboｏｋ•ｃoｍ.ｃｏｍ」他指著通往公共區域的窄小通道，「妳跟著荷西往那邊去找。情況不妙，如果他沒事，應該會在這裡歡迎我們回來。」
「快打開來，」民豪催促著。
民豪終於抬起頭。「自己過來看。」他把紙張舉起來，身體癱進沙發裡，眼淚似乎快要掉下來了。「他走了。」
「謝謝你的精神打氣。」
「優。而且閃焰症的治療方法隨時都會從你屁|眼飛出來。」
又過了半小時他們才攔到計程車，不過總算正式上路了。湯瑪士很想談談他們在空地見到的那一幕，卻找不到言語可以形容，那實在讓他覺得噁心透頂。
荷西對民豪的命令語氣似乎不以為意，他從口袋裡掏出小型操控器，按了幾個鍵。貨艙的斜坡道慢慢往下旋轉，鉸鍊嘎吱嘎吱響，邊緣落到地面，發出刺耳的磨擦聲。湯瑪士原本期待看到紐特奔下斜坡道，眉開眼笑，很高興見到他們。
「那傢伙有病，」民豪也悄聲說，「他怎麼可以在外面遊蕩。」
「嘿，」他說，「那是甚麼東西？」
他們沒花多少時間就通過安檢，重新走出圍繞丹佛市的高牆。他們碰到的安檢人員似乎很慶幸他們終於要出城。
湯瑪士走過去，從他手上接過紙條，翻轉過來，上面是用黑色簽字筆潦草寫下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