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叫什麼名字？」
車子行經汽車旅館南方五英里處，醫生再度盯著三棟矗立在自家車道盡頭的老房子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轉向正前面，指揮李奇左轉、右轉、左轉，沿著黑暗曠野的邊緣繞行，最後來到柵欄圍起、佔地數英畝的長方形平房前面。
醫生從後車廂拿出一個皮袋，再度邁出爬坡似的醉漢步伐，重重踏在小徑上，這次比較情有可原，因為碎石子路面很難走，他最後獨力走到大門邊了，門板是一塊老舊的上等木板，上頭勻稱地漆著光亮的白漆。李奇發現門邊有個銅鈕，就用自己的指關節按上去。屋內傳出電鈴聲，寂靜維持了一分鐘，他才聽見緩慢踩在木頭地板上的腳步聲。門開了，一張臉望出門外。
「謝謝，你很好心，不過從我家要走一大段路才會到汽車旅館。」
「幾次？」
「妳丈夫不在家？」
「你是要說還好她沒事？」
李奇走回廚房，發現醫生正在流理台洗手，女人沒對著鏡子就直接梳起頭髮來，他問：「妳現在好一點了ｈttｐs://www•hｅｔubｏoｋ.ｃom.coｍ嗎？」
愛莉諾上樓去沖澡、換衣服，而李奇和醫生在廚房裡等了十分鐘。水流聲傳來，水停了，接著她對樓下大喊：「我沒事，我要去睡了。」於是他們便離開了，醫生跌跌撞撞地走向車子，屁股往副駕駛座大力一摔，皮袋放在兩腿之間。李奇發動引擎，倒車開上馬路，轉好方向盤後踩油門，往來時的方向奔馳而去。
「我保證不會再跌倒了。」
李奇說：「但你就是怕他，可見他的力量是來自其他地方，也許是他的財富或政治地位。他的房子很豪華。」
他看著醫生跌跌撞撞地走完車道的前二十英尺，然後迴轉掉頭開上南北向的二線道。他的座右銘是「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就左轉」，因此他左轉往北開了一英里才停下來思考：像賽斯．鄧肯這種人，會和朋友們在哪裡吃晚餐？
「你喝酒了。」女人說完面向李奇並問道：「你是誰？」
「有。」
女人思考片刻後點點頭，將手帕壓回鼻頭，wｗｗ.heｔｕｂｏok•com.com把門推到完全敞開。
「她不會正式提出控訴的，受家暴的妻子都是這樣，只要忍過一次，之後就會一直忍下去。」
「我看到他們的結婚照了，在我看來他不像會動粗的人，我敢說他是養貴賓狗的那種人。」
「很多次，有時候是肋骨受傷。」
「她向警方提過這件事嗎？」
「我自己跌倒的。」她說：「踩到毯子的邊緣。」
「賽斯。」
「他不會有問題的。我不會讓他在這種時候動腦部手術，不過要他幫妳止血還行得通。」
「在鑰匙圈上。」
「你很確定嗎？」
「我們沒有警察，這一帶在郡警察的管轄範圍內，但他們通常都在六十英里外。」
「你來了。」她說。
他們在廚房處理她的傷勢。醫生醉得連老媽都認不得，不過處理程序很單純，他的身體也還保有足夠的肌肉記憶。李奇用溫水浸泡擦拭用的布，再遞給醫生，醫生把女人的臉清潔乾淨，將紗布緊緊塞和*圖*書入她的鼻孔，在她割傷的嘴唇上打了個蝴蝶結。麻|醉|葯消除了疼痛，也漸漸使她的心情安定下來，變得冷靜又有點意識朦朧。她的樣貌很難形容。鼻梁被打斷過，肯定不會錯的。不過撇開那不談，她的膚質很好、骨架端正、眼睛很美。身形修長，身高算高，打扮得體，有一股強盛的貴氣，就跟這間屋子一樣。屋內很溫暖，地上鋪著寬闊的木板，散發出百年來勤於打蠟才保有的光澤。四處都擺著木製家具，還有許多精雕細琢的物件，架上的書，牆上的畫，地上鋪著的毯子，都注入微妙柔和的色調。客廳內有張銀框裱起的結婚照，拍的是眼前這個女人（更年輕且毫髮無傷的版本）和一個穿灰色長禮服、身形修長纖細的男人，他黑髮，鼻梁很長，眼神明亮，外表體面到了極點。他不是運動員或工人，不是教授或詩人，也不是農夫，大概是商人吧，某間公司的經理之類的。看得出他是比較常在室內活動的那種人，氣質溫和。能量飽滿但不強勢。
「感謝老天。」醫生說。
ｈtｔｐs://ｗww•heｔuboｏk•ｃoｍ•ｃｏm醫生眨了眼兩次，努力集中注意力，然後皺起眉頭、嘴角垮了下來。他點點頭說：「我得看看妳的狀況。」
李奇問：「我說得對嗎？」
「他之前就動過手了？」
醫生問：「我們現在要回lounge bar嗎？」
「他和朋友出去吃晚餐了。」
「你有鑰匙嗎？」李奇問。
「不，我是要說還好賽斯．鄧肯不在家。」
「她可以報警。」
「我是司機。」李奇說。
她說：「還可以。」說話速度緩慢，帶著鼻音，口齒不清。
「希望囉。」李奇說：「晚安。」
「就因為他喝醉了？」
醫生不發一語。
「對。」
醫生不發一語。
「我只是打個比方。如果今天某戶人家的主人愛喝啤酒又穿無袖上衣，院子裡養了好幾隻比特鬥牛㹴犬，還堆放著故障的家電用品和車子，那你這個鄉下醫生當然會避免捲入他們的家務事，不過賽斯．鄧肯顯然不是我說的那種人。」
「鄧肯這種人會跟朋友去哪裡吃飯？」
「愛莉諾，妳一直有服用阿斯匹靈的習慣嗎？」
醫生沒hetubook.com.com回答，李奇也沒再問。
「有另一把鑰匙嗎？」
「妳叫什麼名字？」
「對。」
「麻煩的是你，不是我。」李奇說：「車子先讓我開，早上你再走路回汽車旅館領車。」
「妳在幾天內跌了好幾次？都是踩到同一條毯子？」
「對。」
「愛莉諾。」
相當美麗的一張臉龐。黑髮披散在左右兩側，膚色白皙，眼神透露出驚慌。一大片三角形的血跡漫過她的嘴巴和脖子，流到上衣，一條已被染紅的手帕緊緊壓在那三角形的頂點。珍珠項鍊浸染著血，絲質的上衣一路濕到腰部位置。女人挪開鼻子上的手帕，露出裂開的嘴唇和被血液框起來的一顆顆牙齒，她的鼻血還在流，血量穩定。
「他們沒養狗。」
「如果我是妳，我會把那張毯子換掉。」
「因為賽斯經常害妳變成這樣？」
她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搖搖頭。
「對。」
「不，我要載你回家。」
「我老婆會幫我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