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它靜靜以待。
幾乎，而不是完全掌握，洛磯山脈以東、林木線以下的蒙大拿州土地向前方開展了一百多英里，地勢由凹凸不平的山峰逐漸趨緩成平原，大部分的區域林木蔥鬱，會阻斷森林綿延的只有閃閃發光的河流和活水湖，以及偶爾出現的羊腸小徑，路面都是沙子，其中一條小徑左拐右彎，繞成一個巨大的迷宮，最後接上南向的防火道，再接到蜿蜒數英里的石子路。石子路最後往左轉了個不起眼的彎，岔進一條狹窄的郡級二線道。二線道的遙遠南方有個默默無名的小鎮，叫小羊郡。
所以李奇把衣服穿上、綁好靴子鞋帶，坐在黑暗中豎耳傾聽。等待輪胎壓在礫石上的聲音傳來。
只有腳踩在碎石子上的聲音。
車子龜速前進，開了好幾英里，最後防火道逐漸消失，切換成沙子路面。貨車放慢到步行的速度，開進先前幾趟旅程壓出來的車轍中，ｈｔtｐs://ｗww•ｈetuｂｏｏｋ.cｏm.coｍ毫無章法地左彎右拐。穿過狹窄路段時，車子的側面會被低矮、有斷面的樹枝劃過。行車時間超過一小時後，它終於在很早之前就選定的地點停好，與美加邊境之間的距離正好是兩英里。沒人知道動作感應器的確切位置。不過在國境線以南和以北一英里處設置應該是最合理的做法，那裡就像地雷區，卡車停在國境線南方兩英里處是為了安全起見。附近原本有矮木叢生長，但後來都被砍掉了，好讓貨車可以掉頭。
貨車倒車、迴轉，橫跨在沙子路上，面向南方就位。司機熄火，車子靜止下來，車燈都關了。
李奇所在位置北方四百五十多英里外，是美國與加拿大的交界，世界上最長的國境線，它沿著北緯四十九度線切過山脈、道路、河川www.hetubook.com.com、溪流，穿過城鎮、原野、森林，西段是將近一百九十英里長的完美直線，從華盛頓州一路延伸到明尼蘇達州。就軍事佈陣的角度而言，國境線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沒有派兵防守，上頭也幾乎沒有圍籬，沒有標示，不過大多數區段受監視的嚴密程度超乎一般人想像。華盛頓州到明尼蘇達州之間，一共有五十四個正式的邊境出入口，由十七個人員二十四小時輪班鎮守，另外還有三十六個人員只負責白天守衛工作，外加一個完全沒有武裝但配有一支電話的人員。拿起話筒就能直接聯絡遠方的海關辦公室，還有一群數量未公開的探員在邊境線上的其他位置隨機巡邏，最荒涼的地帶也設有監視錄影機，整條邊境線的地底也幾乎都埋有動作感應器。國境上的動靜，美加兩國幾乎都能掌握到。
李奇坐在管狀扶手椅上等待著，四十分鐘、一www.hetubook.com.com小時過去了，他邊等邊在腦海中規畫明天要走的路徑：往南接上州際公路，再往東邊走，到州際公路後，要搭便車就簡單了。他幾乎在全國公路網內的各個角落搭過便車，州際公路沿途有交流道、休息站，許多人開車來來去去，有的是為了公事，有的是為了私事，不少人是獨自開車，所以可以載過路客。如何從他所在之處移動到州際公路才是真正的難題，畢竟路上杳無人煙。自從放他在十字路口下車的那台車開走後，他就沒聽過其他車子發出的聲響了。儘管夜晚的車流總是比白天少，住在美國馬路邊卻沒聽到車子經過的聲音依舊是個罕見的狀況。事實上，他是什麼都沒聽到，沒風聲，沒夜晚的窸窣，而且他可是一直處於豎耳傾聽的狀態。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將會聽到輪胎壓過碎石子的聲音，但靜得簡直像是他耳聾了。他動作彆扭地舉起手，在耳邊彈一下和圖書，確認自己是不是還有聽力，他有。四周寂靜無聲就只是因為他置身在夜已深的鄉下，沒別的理由，他起身上個廁所，然後再坐回扶手椅上。
不是輪胎壓過碎石子的聲音。
不過外表體面、貼身護衛剛被打倒的傢伙可能會有找新打手的管道，大概會找兩、三個人來替補吧。保鏢通常是反制敵襲的工作，所以他們還得說服頂替的傢伙主動出擊，說只有今晚需要這麼做。如果新保鏢是布雷特的朋友，那他們更會煽動新人去幫布雷特出口氣，李奇也知道對方輕輕鬆鬆就能查出自己的下落，因為在兩百平方英里內，阿波羅客棧很有可能是旅人唯一可以投宿的地方。如果這一帶的人都知道醫生習慣在哪裡喝酒，要拼湊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不困難：電話、治療、多管閒事。
一輛灰色的密封式貨車左轉了。它緩慢、安靜地行駛在石子路上，路面弧度不利通行，上面又有車轍，因此車子不停左https://www.hetubook.com.com搖右晃，懸吊系統的彈簧嘎吱作響。頭燈沒開，停車燈亮著。它不斷朝嚴寒與無盡的黑暗中鑽去，最後開上防火道，石子路面變成了泥土路面。光禿、結凍的樹幹夾道，道路上方露出一小片細長夜空。星斗滿天，月亮沒有露面。車子與數千英里上方的導航衛星連線暢通，衛星引導它前進，顯示出安全行車範圍。
不是車輛經過，不是風聲，不是夜晚的窸窣聲。
接著他聽到了一些聲音。
李奇沖完澡再度穿上衣服，連大衣都穿上了，因為房間內很冷。他關了燈，坐在圓筒狀扶手的椅子上靜靜等待。他認為賽斯．鄧肯不會報警，因為對方能求助的單位只有六十英里外的郡警，雙方沒有地緣關係，缺乏共有的土地情感，還有，報警就得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就不得不招出毆打妻子的事實。而像他這樣外表體面的傢伙，是不會選這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