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連根筋都沒抽半下。
仔細研究過電箱的配置後,李奇決定直接切斷總電源,這是他考量了人類天性後做出的判斷,他相當確定那兩個球員不會是什麼稱職的哨兵。幾乎所有哨兵都拿不出完美的表現,任何部隊都有這個問題,它已根深柢固。守衛守到一半會開始無聊,注意力渙散,紀律廢弛,軍事史上記載了許多哨兵表現不佳導致的災難性事件,而樓上那兩個球員甚至不算是軍人。李奇猜他們大概會盡忠職守十到十五分鐘,之後就會開始發懶了。他們也許會煮咖啡來喝,打開電視來看,放鬆心情,自在地窩下來,因此他給他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讓他們徹底進入摸魚模式,然後一次切斷所有電力。不管他們原本是靠什麼打發時間,斷電後一定會被打斷。
「你要拿來做什麼?」
她找來剪刀,而他找來大力膠帶。他剪下一段八英寸的膠帶放到桌上(黏膠那面朝上),接著剪下一段兩英寸長的膠帶並修成三角形,貼到八英寸膠帶的中央,黏膠面對黏膠面,再把兩段膠帶拿起來緊緊貼在臉上,橫過他眼下的左右顔骨。他說:「這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包紮技術啦。海軍陸戰隊有次把我從黎巴嫩送到德國去,他們什麼也沒有,只能用膠帶把我下腹的腸子固定在原位。」
「我丈夫應該要幫你看看。」
他繼續等待。
「他無能為力。」
「我調整過了。」
「我知道。」李奇說,他看得見雙眼之間發紫、腫脹的鼻子,沒想到它會出現在視野範圍內,它形影模糊,因為李奇的視線無法對焦。他從前不照鏡子就看不到自己的鼻子呢!
「貼起來不會很舒服。」
「不,我是認真的。」
李奇說:「好啦醫生,去吧,小心點啊。」他聽到醫生邊摸牆邊移動的聲音,聽到他踩上樓梯的腳步聲,緩慢而謹慎,他的指尖拂過牆面,腳下的木板嘎吱、嘰呀作響,最後他的腳跟落在下方堅硬的水泥地面上,喀,是有把握十足的一步。
「知道。」
沒人回應,四周一片漆www.hetubook.com.com黑,李奇小心翼翼往前移動,不抬腳邁步,而是讓腳底在地面上滑,用包覆在靴子裡的腳趾感覺前方路況。他碰到一個球員的頭了,估算出對方腹部位置後用槍管猛力往下戳,撐竿跳似的躍過對方身體,往前移動一碼就來到了另一個球員身旁,他們兩人勉強算是躺成一條直線:兩雙腳相對,身體對稱。李奇站到兩人中間,左腳踢踢其中一個球員的腳跟,右腳踢踢另一個球員的,接著端起霰彈槍朝自己前方的地板試揮了兩下,槍身由左往右、由右往左畫出了兩個小弧,動作像是在棒球場打擊區內朝投手揮棒的打者。他說:「你們要是敢動一下,我就打爆你們的卵蛋,一次打爛一個。」
「我得幫你的臉綁繃帶。」
這就是人類天性!
門往外旋開了,他在轉瞬之間瞥到手電筒是綁在霰彈槍的槍管上,接著槍口立刻就擊發出子彈。距離極近,彈道朝下,子彈通過他彎起的膝蓋下方,震耳欲聾的槍聲頓時響徹樓梯間,焰光一閃,煙霧彌漫,灰塵揚起,梯級爆出的木屑和手電筒殼碎片(手電筒突出的那截被槍口焰炸到了)飛撒一地。槍口焰熄滅後,四周再度陷入漆黑,李奇拱身一躍而下,右腳落在最上階,左腳落在第二高的梯級,身體平衡,蓄勢待發。他回想了一下剛剛槍口焰閃起時眼球捕捉到的畫面,朝霰彈槍所在位置傾身,雙手抓住槍管,一把搶過來,反手搗向持槍者臉部所在位置,這麼做產生了兩個效果,一,持槍者往後一彈,身影消失了,二,前護木滑動完成了退彈與進彈,卡恰卡恰!接著他還用肩膀猛頂往外旋開的門板,感覺到它撞上另一名球員,並朝地板開一槍。他其實不是要攻擊球員,只是需要槍口焰照亮四周一瞬間——一個球員倒在他左手邊,還有一個還站在他右手邊。他立刻衝向新目標,再度以槍托搗向對方的臉,同時完成退彈、進彈,卡恰卡恰!對方倒下後他又補踹了好幾腳,踢頭、和圖書肋骨、手腳,看得見的部位都踢,然後再移動到第一個倒下的球員旁邊狂踩他頭、肚子、手,最後又把兩組動作重新操演一遍,每記攻擊都沒經過瞄準,無比狂暴。他不由分說地以壓倒性的力量持續重創那兩名球員,直到他百分之百確定對方已躺平才罷手。
「好,請下樓幫我把斷路器扳回去。走樓梯小心點,有些地方可能被打壞了。」
雅各舉起酒杯說:「敬我們所有人。」因為他的人生實在太美好了。
醫生太太問:「你頭會痛嗎?」
雅各.鄧肯往椅背一靠,深埋心底的滿足感和個人的勝利感濃度很高,令他陶陶然的,因為他覺得自己洗刷了鄧肯家族的汙名。他先前就瞄到窗外的卡薩諾了,也看到了對方手中的點四五手槍,於是他故意拉長說話時間、提高說話音量,聲稱他很講義氣、只做羅西的生意,藉此鞏固雙方的關係,讓卡薩諾連最基本的疑心都不需要拿出來。他同時也繃緊神經等待卡薩諾開槍,而對方確實動手了。他腦筋轉得很快,在壓力極大的環境下擠出勇氣,最後走到完美結局。他們往後的利潤永遠會是現在的兩倍,李奇被鎖在地下室無法作亂,還有兩個菁英球員看守著。還有,貨已經在路上了,這是最棒的一件事,因為他們總是會保留一小部分私用,收益會因此短少一點,但無傷大雅。只要有這一小批貨,執行這整個瘋狂的行動,都是值得的。
接下來他在黑暗中靜靜等待。將近一個小時沒有任何動靜,比他預料的還要久。愛欺負弱小的人都是懦夫,不過這兩個人比他想的還要沒種。老天,他們手上有霰彈槍耶,他猜他們也弄到手電筒了。他們還在等什麼?等鄧肯家族的同意?等媽咪點頭?
「它沒消過毒。」
十秒鐘後電力就恢復了,電視螢幕再度亮起,激動的播報員又開始喋喋不休,暖氣喀一聲後開始燃燒,嗡嗡咻咻聲四起。李奇緊閉雙眼,隔絕突然亮起的強光,接著強迫眼皮打開一小縫,往下看,倒在地上的兩和-圖-書個球員被扁得悽慘兮兮,而且還在流血,其中一個人完全失去意識,另一個人頭暈目眩,李奇朝後者的頭補了一腳,搞定,他環顧四周,發現大力膠帶就放在沙發上,五分鐘後球員就被捆起來了,他們背對彼此,脖子、腰部、腳踝被膠帶固定在一起,像是待烹飪的雞一樣。他們兩個的體重加在一起太重了,根本不可能加以移動,因此李奇就把他們丟在玄關的地上,擋住他剛剛開槍打壞的拼花地板。
「但我的視線不會被擋到,這是最重要的。」
「我們的領袖是誰?」
桃樂絲.寇說:「看起來像戰紋。」
「沒有。」
醫生說:「現在就下去嗎?」
「什麼單位的領袖?」
「這就是我喜歡它的另一個原因。」
李奇切掉總電源後摸黑溜到樓梯頂端,豎耳傾聽。這道門板非常厚,與門框之間幾乎沒有縫隙,所以他聽不到什麼聲音,只知道有人在距離他耳朵一英寸的地方猛搥門,之後醫生太太還發出尖叫,不過他馬上就略過不理會,因為那顯然是裝出來的。他以前聽過不少人尖叫,還分得出真叫和假叫。
他們沒回應。
醫生說:「沒有。」
李奇說:「有一點。」
桃樂絲.寇也來幫忙了。她們先用熱水和海綿清除他臉上乾掉的血塊,再用棉花球沾止血劑塗抹傷口。李奇的皮膚裂出了一個大大的U字,傷口刺痛得要命。醫生太太塗藥的工作做得很扎實,他熬過不怎麼好受的五分鐘後才大功告成。桃樂絲.寇最後再用水沾濕他的臉,然後以紙巾擦乾。
最後他終於感覺到門後有動靜了,對方似乎在商量什麼。在他的想像中,門後的其中一個球員拿著霰彈槍,另一個拿著手電筒。他猜他們大概會讓拿槍的人打頭陣,緩慢地拖著腳步下樓梯,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他猜他們主要是想抓住他、限制他的行動,而不是殺死他。一來擒殺四分衛跟殺死活生生的人還是差得遠了,二來賽斯.鄧肯一定不許他們動手,不然他之後就不能親自來搞李奇了。也就是說,hetubook•com.com如果他們打算開槍,一定會瞄準低處。如果他們夠聰明的話,就會在開門後立刻射擊。他們遲早會想到敵方最妙的招數就是埋伏在樓梯頂端,出其不意地攻擊。
醫生走進廚房盯著李奇看了一眼,他沒有什麼意見,只提出一個問題:「接下來會有什麼狀況?」
「等著看。」
「我根本不知道。」
他感覺到門把轉動,然後遲疑了一下。他將背部平貼在牆上,伸出一隻腳跨到對面牆上,高度及腰,稍微打直後將身體繃得緊一點,再將另一隻腳跨到牆上,手腳並用地往上爬,直到他抬起的頭部頂到天花板,緊貼牆壁的屁股離地四英尺。
搞定了,雅各.鄧肯心想。賽斯的凱迪拉克找回來了,那個掛點的伊朗人則被脫得一|絲|不|掛,衣物全丟進廚房火爐,屍首拖出門外丟在院子裡留待處理。廚房牆壁、地板擦得一乾二淨,碎玻璃掃掉,破窗戶用膠帶和蠟紙補起,賽斯的指關節打麻醉了,接著賈斯伯從其他房間多拉了幾張椅子過來,鄧肯家族的四個成員加卡薩諾和曼契尼便圍坐在桌邊,彼此身體緊貼、手肘相抵,頗有同儕互動的況味。他們已經喝了好幾杯留名溪威士忌,敬彼此,敬成功,敬未來的合夥關係。
搞定了,李奇心想。
「內布拉斯加玉米種植者協會。」
四周一片漆黑。
完事後他退開幾步,豎耳傾聽,聽到的聲響主要是左手邊房間傳出的呼吸聲,急促又恐慌,那是餐廳傳來的聲音。他大喊:「醫生?我是李奇,我沒事。沒人中槍,一切狀況都在我控制之內了,不過得要把斷路器扳回去才行。」
「一分鐘內行動。」李奇說完大吼:「你們倆還在這層樓嗎?聽得到我說話嗎?有在聽嗎?」
他靜靜等待。
醫生太太要他坐到一張椅子上,他乖乖照做,她仔細檢查他的傷勢後說:「你鼻子的狀況看起來真的很糟。」
醫生太太說:「在衣櫃裡。我們進屋內後,我就把所有大衣拿去掛了。你的我也順和_圖_書便帶走了,我想我應該要幫你藏起來才對。你的大衣裡可能裝著有用處的東西。」
「得調整你的鼻骨位置才行。」
李奇瞄了玄關一眼。「那些傢伙沒搜我的口袋?」
沒人回應。
接下來,人類天性又會再度掌握他們的行動。他們已經習慣握有主導權、順心如意、要什麼有什麼、百戰百勝的生活了,雖然沒電視看、沒暖氣吹、沒咖啡喝不是什麼重大挫敗,也不是天塌下來之類的災難,但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在酒吧外人行道上被人戳了幾下胸口一樣。這是一種挑釁,會不斷腐蝕他們的心志,他們無法永遠置身事外,最終一定會有所反應,因為他們的自尊心太強了。第一個反應是憤怒,接著是語出威脅,最後才採取干預行動,這樣策畫出來的行動一定很不專業,漏洞百出。
「相信我,它頂多就只能調整到這個地步了,不過妳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幫我清理一下割傷的傷口,就用之前那些東西。」
「我應該要再踹他們的頭一腳才對,說不定還可以提高他們的智商。」
「醫生?盡快行動好嗎?」
李奇從廚房抽屜搜出一把削皮刀,拿來劃開霰彈槍槍管上的膠帶,取下前端已被炸飛的手電筒。外行人對火藥總有錯誤的認知。足以推進子彈、使它在空氣中飆出時速幾百英里的火藥燃燒後,爆炸性的高能量氣體會從槍管釋出,摧毀擋在它路徑上的任何物體,所以軍隊用的手電筒才會以金屬打造。並架在槍口後方,而非前方。李奇將塑膠碎殼丟進垃圾桶,在廚房裡東張西望一陣後發問:「我的大衣呢?」
他聽到餐廳傳出一些窸窸窣窣了,椅子被往後推的刮擦聲,手拂過牆面的沙沙聲,一隻腳不小心絆到桌腳,接著門打開,醫生走了出來。與其說李奇看到,不如說他是感覺到黑暗中有人的氣息。李奇問:「你有第二支手電筒嗎?」
「不需要。」李奇說:「借我一把剪刀就好了。」
「你知道今天幾月幾日嗎?」
「夠衛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