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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是提到了，因為他確實對我拳腳相向。」

李奇說：「你們接下來有得忙了，找大家來支援吧。叫鋤耕機和挖土機過來挖幾個大洞，超大的洞，然後把所有垃圾都埋起來。記得要預留幾個，因為他們的貨車就要回來了，開車的司機和他們一樣罪孽深重。」

她說：「說說你的想法。」

「你的女朋友？」

「你不能多待個一、兩天嗎？」

「幫他們鬆綁，叫他們滾蛋。他們會很樂意的，這裡已經沒什麼好處可撈了。」

他醒過來時已是黃昏。冬陽掛在西邊，它的餘暉是照亮天空的唯一光源。他坐起身，再站起來。路上沒車。不過他很有耐心，「等待」是他的強項。

款式和他在鄧肯貨運的倉庫所看到的那兩輛灰色密封式貨車一樣。

「她們還在貨車內。」

愛莉諾．鄧肯點點頭：「我和賽斯過去還會聊天，他說他曾被人凌虐，是雅各救了他，基於利他精神和慈悲心、做人的原則。我當時還相信他的話，幾年後我才發覺鄧肯家族在暗地裡做壞事，但真相出乎我的意料。我從來沒想到他們是在幹這種勾當，我說真的。因為我覺得他們對那種癖好很反感，而救了賽斯的舉動就可以證明。我被蒙在鼓裡好久好久，以為他們運進來的是別的東西，例如毒品、槍枝，甚至炸彈。」

「現在輪到你們所有人做主，不是輪到我做主。」

「別太苛求自己了，至少妳試著報警了。」

「我最後想通了。」

「蘇珊。」

「她們很好，不過這不令人意外。他們似乎費了很大的工夫確保運來的貨處於可販賣的狀態。」

「因為他們對妳有偏見，也因為他們也了解你們那一帶的狀況。」李奇說：「我敢說，妳一定有提到賽斯對妳施暴。」

「見不見面跟你的模樣有什麼關係？」

「那妳打算去哪？」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覺得不管我的下場有多慘，都是我應得的。」

「你救了她們。」

她說：「但他們沒來呀。」

「我打算把貨車送給願意幫助這些偷渡客的人，當作一種捐款，一種賄賂，然後我就會走得遠遠的，也許去加州吧。」

「我要開車載她們到丹佛。」

「你有更好的主意嗎？」

李奇點點頭。「我要去維吉尼亞州。」

「因為他們來過了。」李奇說：「某種意義上算是吧。有件事大家從來沒問過我，沒人把所有的拼圖拼起來。大家都知道我是搭便車過來的，ｈtｔps://m.heｔｕbook.cｏm•ｃｏｍ但沒人好奇我為何會被丟在那個完全無法聯外的十字路口，開車的人為什麼會停在那裡？他應該會走另一條根本不會經過那裡的路，或至少再往南開六十英里才會放我下車才對啊。」

「為什麼？」

「真是不敢相信。」

愛莉諾．鄧肯說：「不。」接著又說：「對，我猜到了。但我以為事實跟我的猜想完全相反，我真的這樣以為。我非常確信，萬分肯定，但後來才發現我只是想說服自己。」

「你知道賽斯是從哪裡來的嗎？」

醫生說：「但他們可能和某人告密，可能會有別人從遠方看到這裡的煙霧，警察也有可能會來呀！」

「這是誰的主意？」

李奇點點頭，「我待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有問題。妳回去之後有辦法好好過生活嗎？」

「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她們。她們顯然是被幌子吸引過來的，而且和家人失散了，我們決定送她們回國。」

「我不相信妳。在那之前我連續問妳十四個問題，妳完全沒有遲疑。當我問起賽斯時，妳就卡住了。妳去弄了飲料來喝，藉此逃避問題，妳在爭取思考的時間。」

「你們也可以活埋他，我不在乎。」

「她們還好嗎？」

她說：「你怎麼知道我報警了？」

貨車繼續往前奔馳，穿過鬧區，經過商會佈告欄、狀似鋁製車廂的小餐館、掛著德士古招牌的加油站和三個汽車維修間、五金行、酒行、銀行、輪胎店、迪爾的經銷商、雜貨店、藥局、水塔、麥納立路、指出醫院所在方向的路標，進入李奇未曾見過的土地。貨車引擎低沉地隆隆響，旋轉的輪胎發出嗡鳴，李奇還一再覺得後方載貨區有聲音傳過來：有人在動，偶爾還有說話聲，甚至笑聲。他身旁的愛莉諾．鄧肯專注地盯著道路前方的黑暗，他則用眼角餘光盯著她。

「警察。」李奇說：「州警，開的是無標誌警車。他沒明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人滿好的，我上車地點相當靠北邊，都快到南達科他州了，他說他只能讓我在荒郊野外下車，因為他南下後還會折返。我們沒聊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當時也不知道他打算立刻折返，真的是立刻，他停下來，放我下車，兩秒後就掉頭開原路回去了。」

醫生夫婦在桃樂絲．寇的貨車上等待，而車停在二線道上。李奇和桃樂絲的車在他們前方停好後，所有人都下車齊聚。鄧肯家族的家園已化為三根煙囪，以及一大片仍在和-圖-書穩定悶燒的木料。煙不斷冒出，聚合成柱，彷彿會無止境地向上抽高。那便是四周唯一的動靜了。太陽攀升到了頂點，未被煙遮蔽的天空十分蔚藍。

桃樂絲．寇要協助李奇完成長程旅途的第一部分。他們一起坐進Yukon後座檢查油表，發現剩下的油大概可以跑六十英里後，做了個協議：桃樂絲載李奇往南開三十英里，放他下車，她再自己開三十英里折返。加油這件事就丟給約翰去處理了。

「我覺得好丟臉。」愛莉諾說：「我不打算回去了。他們以為我會回去，但我不會了。我沒有臉見他們，沒辦法繼續待在那裡生活。」

李奇不發一語，直盯著灰色貨車的側面，上頭空無一物，只有空氣力學作用形塑出的羽毛狀鹽漬，他將手掌放到冰冷的鈑金上。

「路上小心，可能會很危險的。」

「一個女人。」李奇說。

「一直都沒察覺。在今天之前，我都無法確定他們到底在做什麼，真的。我可以向你保證！但我後來也覺得事情越來越可疑，他們賺的錢太多了，談論起這樁生意時太激動了，真的是口水流滿地。但我還是不敢相信，尤其不相信賽斯會參一腿，我以為他深受其苦，應該會憎恨那種行徑才對。我不想告訴自己，受害者也可能沾染上施暴者的癮頭，但我猜事實就是如此，到頭來他最了解、最享受的就是這檔事。」

「因為衛星導航系統，還有一些政治問題。」李奇說：「這是我最初的猜測。內布拉斯加州很大，一定有許多地區會抱怨說警方都不管他們的死活，卻很照顧別的地方。因此我想，這名員警可能是為了要防堵這種投訴才跑到那裡去。他們到時候就能拿出ＧＰＳ的截取畫面，證明他們在不同時間去過州內的各個角落。現在的警車都裝有追蹤器了，當某某委員會質詢警察單位時，他們可從車內叫出各種資料佐證。過一段時間後，我改變想法了。我心想，會不會是他們接到某人的惡作劇電話，明知沒什麼事情需要處理，但還是至少過來露個面，以免之後被究責。後來我的想法又變了。我心想，他們接到的說不定不是惡作劇電話？會不會是妳打的？」

「丹佛有什麼？」

他等了十分鐘，地平線上又出現一輛車了，車燈燈光照亮薄暮中的曠野。他把大衣附的帽子翻下來，讓自己的體型看起來再小一點，從容地跨出一步（現在他一隻腳踩在柏油路面上，一隻腳踩在泥土地上），伸出大拇指。由車頭燈之間的距離來和-圖-書看，逼近中的車輛比轎車還大。車頂高，車身偏窄，擋風玻璃很大，是一輛密封式貨車。

李奇說：「是好運和偶然救了她們，因此我不想見她們。我要是看到她們的臉，就會開始想像她們要是沒走運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我在你偷車前說過了，我不知道。」

「大家的主意。我們討論了一整天，然後投票表決。」

李奇說：「我也不是心理學家，不懂這些。」

「我是說我的鼻子。」李奇說完用兩手觸碰臉上的膠帶，撫平它。他說：「要等好幾個禮拜它才能見人。」

「妳到什麼時候才察覺真相？」

一小時過去了，貨車跑完六十英里的路程，高速公路交流道上刺眼的水銀燈光以及指出東西方的綠色大告示牌映入他們眼中。愛莉諾減速停車，李奇下車後揮手向她道別。她開進一號匝道口，朝丹佛和鹽湖城所在的西方前進。他鑽過橋下，在往東的匝道口附近就位，一隻腳踩在路肩，一隻腳踩在路面上，伸出拇指，微微勾起嘴角，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點。

接著愛莉諾．鄧肯說：「要我至少載你到高速公路去嗎？」

「嗯，我認為你應該要去見她。如果蘇珊對你的模樣反感的話，就表示她不是值得一見的人。」

「妳知道賽斯是從哪裡來的。」

李奇說：「鄧肯家族喜歡小女孩，一直都很喜歡，這是他們畢生的癖好。像他們這樣的人會形成社群，在沒有網路的年代，他們靠信件來往和祕密集會互通有無，交換照片之類的，也許還會召開大會，邀請客人過來。不同的團體之間會彼此結盟，其中有個喜歡小男孩的團體招致批評，因而浮上檯面，他們便和共犯一起領養了那些小男孩，這原本只是暫時性的措施，避避風頭而已，但沒人來把賽斯帶走。領養他的人大概在監獄中被打死了吧，也可能是警察在祕密的房間內動粗。因此，賽斯就這樣滯留在鄧肯家中，不過他們不怎麼在意。也許他們覺得不跟成人女性發|生|關|系就能得到一個兒子也挺好的，就把賽斯留下來了，而雅各也領養了他。」

李奇說：「不。」

「什麼？」

她說：「嗨。」

「泰國餐廳。」

灰色的密封式貨車。

車子停了下來，周遭完全沒有具備有辨識度的景致，不過這裡一定很接近阿波羅客棧和牢防酒吧之間的中點。李奇https://www.hetubook.com.com打開車門，桃樂絲便問他：「你待在這裡不會有問題嗎？」

「你要走了？」

李奇沒回答，盯著貨車的內側與外側看。車身上有長征遠行的痕跡：鹽巴和泥濘四處流淌後乾掉結塊，上頭沾滿灰塵，看來它剛出過遠門。

「這就是你們的解決辦法？載到泰國餐廳去？」

「什麼也沒做。」

「什麼改變了妳的想法？」

駕駛人是愛莉諾．鄧肯。

「怎麼去？」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兒。貨車引擎怠速，微風吹過，天色漸暗，氣溫降低了。

「所以說載你的人是誰？」

「維吉尼亞州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太棒了。」

愛莉諾說：「你要見見她們嗎？」

前二十英里路，他們完全沒交談。貨車從牢防酒吧呼嘯而過後李奇才說：「妳早就知情了吧？」

「那她們在哪？」

「至少妳試過了。」李奇說：「除了所有的紛紛擾擾之外，妳還得記住這點：妳曾嘗試做一件對的事。」

「搭便車，就跟你一樣，我要在那裡展開新生活。」

它在一百碼外減速了，基於駕駛人的反射性動作。不過之後它還是持續變慢，最後在李奇旁邊停下來。駕駛人的身子探向副駕駛座，打開車門，一盞車內燈亮了起來。

「因此他們無視妳的其他證言。他們認為妳是受虐的妻子，想編造一些故事陷害妳丈夫。警察有時候會這樣思考，雖然這樣是不對的，但他們就是會這麼想。他們也絕對不想管鄧肯家的家務事，因為他們了解你們那一帶的狀況。桃樂絲．寇說你們那一帶有幾個孩子長大後去當州警，所以承辦員警可能向他們探聽過狀況，不然就是他們的故事本來就已經流傳開來了。無論管道是什麼，他從中得到的訊息都是一樣的：在本郡的那個角落，絕對不能招惹鄧肯家族。」

「是我在四天前打的，我並沒有鬼扯，而是把心中所有想法都說了出來。為什麼那個警察連下車都不肯？」

「沒辦法。」她說：「不過我會過得比之前好。」

李奇點點頭，坐上車。

「怎麼送？」

「風聲，只是一些閒言閒語的片段。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運進來的是人，當時我還以為他們只是載一些普通的偷渡客過來，例如餐廳雜工之類的。」

醫生說：「我們得殺了他？」

「我只和她通過電話，想和她本人見面，不過現在我不太確定該不該去見她了。至少不會馬上去，不能讓她看到我的模樣。」

愛莉諾．鄧肯點點頭。

「我家裡的那些球員該怎麼處置？」

「妳對她們做了什麼？」

這位可靠、幹練，個性耿直、拘謹，年和圖書約六十歲的女性坐在方向盤後方，工作和艱苦的生活使她憔悴，髮色漸漸轉為灰白，不過她看起來已經比之前有氣色多了。李奇不發一語，下車來到路肩，關上車門。她透過車窗再次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大迴轉開回北方了。李奇將帽簷拉到耳朵下方，手塞進口袋以禦寒，準備攔車。

李奇沒回話。

「聽起來很蠢，但實際上並沒有那麼蠢。仔細想想吧，李奇，我們不能報警，因為她們是偷渡客，會被拘留在州政府的監獄好幾個月，這樣的下場太慘了。我們認為她們至少要和會說泰語的人待在一起，接受社群的支援，而餐飮業的人都有很強大的人脈不是嗎？有些人也是偷渡過來的，他們也許能請類似的組織幫忙，偷渡出境。」

他問：「在裡頭的是誰？」

他再度坐回路肩，感覺很疲倦。他昨天一大早就被整理房間的桃樂絲吵醒了，之後就一直沒睡。他將大衣附的帽子翻起來蓋在羊毛帽上，在泥土地上躺下來，雙腿交叉，雙手交疊胸前，就這樣睡著了。

她只觀察李奇一秒便踩油門加速，以六十英里的時速從李奇身邊駛過，車後方拖著一道冷風和風吹沙，輪胎吱吱叫。李奇目送她遠去。她的決定或許是正確的，落單的女性不該在荒郊野外停車，讓素未謀面、滿身髒汙、臉上貼著大力膠帶的壯漢坐進車內。

他等了非常、非常長的一段時間。頭一個小時完全沒有車子經過，後來一輛車子出現在地平線了，整整一分鐘後它向李奇顯現更多外觀上的細節。那是一輛小進口車，大概是日本車吧，本田或豐田製造的，藍色烤漆在日曬雨淋下變得很淡，已經易主過五次了吧。李奇從路肩站出來，伸出大拇指。那輛車減速了，但也不代表什麼，只是一種反射性動作罷了。駕駛人的眼珠往右轉，腳便自動從油門踏板上抬起來。開車的是一位年輕女性，也許是大學生。她留著一頭金色長髮，各種玩意兒在她車上高高疊起。

愛莉諾說：「六個年輕女性，十個小女孩，都是泰國來的。」

他說：「貨就是用這輛車運來的，對吧？」

前十英里路，他們一聲不吭，後來他們經過那棟廢棄的旅館了，二線道依舊像一支矛，筆直刺向杳無人煙的前方，桃樂絲問：「維吉尼亞州有什麼？」

李奇說：「如果警察來了，就把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把我的名字報出去，等他們查出我在哪裡活動時，我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

她身穿黑色牛仔褲和保暖大衣，大衣上滿是拉鍊和口袋，在車內燈照射下閃耀光芒，織線絕非有機物，不是植物或動物加工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