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不，」李奇說：「我要去揪出那個狙擊手。」
他又等了一分鐘，再次確認她沒回來才轉身面朝另一個方向，朝那團黑暗爬過去。
他靜待。
「他們搞不好窮凶惡極。」
「比嚴重還嚴重。」他開始匍匐前進，手肘膝蓋並用，壓低頭部位置。腦部後方區塊告訴他：他看起來一定像床單上的小蟲那樣顯眼。前方區塊則說：並不會，如果敵人看得到他，他早就死了。他冒著形跡曝光的風險以單眼瞥了前方一下，然後稍微修正前進的軌道，停在土中白光的旁邊，一隻手臂長的距離之外。他伸手找到了索倫森的手，還是溫暖的。他找到了她的手腕，以兩根手指一按。
沒有脈搏。
「那就去參加追思會，寫篇文章寄到報社去，募款幫她立一座雕像，你不用幫她上戰場。」
他挪動雙手，讓皮膚沾滿泥土，正面、反面都沒放過。接著再抓一把土抹到臉上。
「因此麥坤和索倫森的事與你無關，讓我們自己解決。」
「如果你也中槍，那對事情有什麼幫助？」
她的嗓音中有失控的成分。
「現在我們就要知道他們的訓練有多紮實了，他們在高中球賽或許表現不錯，但打不打得到大聯盟速球呢？我們等著瞧。」
他把手伸到泥土地上抹一抹，然
https://m.hetubook.com.com後開始摸找她的手槍。找不到。它可能掉在任何位置，無從找起。黑色聚碳酸酯槍身，融入深邃的夜色。他放棄找槍，手再度找到她的肩膀，往下滑到腰際，探入毛衣下方挪動一番，取出她皮帶上的備用彈匣。衣服的棉料，以及下方的肉體，介於柔軟與堅硬之間。他趴下，把彈匣塞到口袋裡，接著手肘、膝蓋並用，匍匐倒退，螃蟹般轉身，爬向杜馮索的所在位置。路途遙遠，大約有三十到五十碼。
「一樣危險。兩打男人，受過專業訓練。」
她不可能活命。
看不到杜馮索的身影。
「麥坤沒辦法撐那麼久。」
「哪方面的成功機率？」
「戰場給我更高的成功機率。」
「那你為什麼要去？」
「我不能讓你去，你不可能活下來的，我還不如現在一槍打死你。」
「傷勢很嚴重嗎？」
「沒幫助，但我搞不好不會中槍。」
「讓寬提科的人處理。」
「為什麼會比較高？如果你跟我回去，絕對可以保住性命。」
李奇聽到的槍響是反轉的，這是音速、他離索倫森夠近、離建築物夠遠所致。他先聽到子彈打中目標的潮濕撞擊聲，下一個瞬間才聽到子彈以超音速劃破空氣，劈啪，最後才是和圖書幾百碼外步槍發出的轟然一響。那時他已臥倒在地。他聽到第一個聲音就往地上一撲了，且早在落地前就有了一些初步結論。他並沒有沿著某條思路前進，思緒在他腦中一閃而過時，内涵已然完整：對方用的是狙擊槍，八成是Ｍ一四或規格相當的槍，大概裝的是點三零八子彈。對方的槍沒裝夜視鏡，不然應該會本能地朝他開第一槍。因此索倫森會被發現，單純是因為她的膚色在月光下很白，皮膚和髮色都比他或杜馮索稍稍顯眼一點。
他轉頭張望。
是件好事，代表她也臥倒在某處，頭低低的，敵人看不到。他望向另一頭，看到泥土地上隱約有微光，小小一片又蒼白。索倫森的手，左手還是右手視她倒臥的姿勢而定。
本能驅使下，他在一瞬間就掌握了這些情報。他也知道索倫森已經死了，而且十分篤定。那種聲音他是不會認錯的，他聽過，那是子彈打在腦袋上的聲音。一穿，二穿，射入，射出。一六八喱的小鐵塊以秒速兩千六百英尺以上的速度飛行，挾帶能量超過兩千六百英尺／磅。從和_圖_書四百碼外飛來，下墜幅度超過二十六英寸，像是落入好球帶的曲球。
「她是聯邦調查局的頂尖人才。」
我不需要你護著我。
接著她手肘、膝蓋並用，匍匐後退，接著螃蟹似地轉身折返來時路，以蕾西的店為目標。李奇目送她離開，直到她消失在視野之外。他又等了一分鐘，以免她毀約跑回來，李奇知道她有這個意思。不過她沒回來，八成是因為想到露西吧。「妳有孩子」，兩人一來一往談了非常久，他說的話當中只有這句她沒反駁。
「我也是。」李奇說。
「他們不知道什麼叫『窮凶惡極』，之後就會知道了。」
對方並沒有開第二槍。
「不然你們ＦＢＩ的人都怎麼反應？」
「因為我欣賞索倫森，非常欣賞。她把我當普通人看待，非常親切。」
「我不能讓你自己行動，我命令你撤退。」
濕滑的血液與凝膠狀的腦部組織使她的脖子變得濕滑，頭骨碎片則使它帶有沙沙的觸感。她的下巴還在，鼻子也在，原本蔚藍、曾流露喜色與疑惑的眼珠也還在。不過眼睛以上就什麼也不剩了。子彈打在她額頭正中央，轟掉了她的頭頂。頭髮等部位都沒了，頭皮應該垂在頭的某側，藕斷絲連，他以前看過死法相同的屍體。
「妳不能阻止我，我是hｔｔｐs://ｍ.hｅtubｏｏk.ｃom.ｃｏm平民。」
「屎事就是會發生，」李奇說：「熬過去就好。」
「不。」李奇說：「我要是跟妳回去，我絕對會羞愧而死。」
「他們在俄亥俄州上空，或甚至印第安那州上空。那不叫近。」
兩人沉默了許久，許久。
杜馮索低聲說：「她死了嗎？」
他又摸了一次她的脖子。
「妳說只有兩打。」
「『不中槍』絕不會是其中一個。」
「你會丟掉性命的，裡頭可能有上百個人。」
沒有脈搏。
接著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軍人面對這種事，都採取你這樣的反應嗎？」
他知道對方不會回應，但還是輕聲呼喚：「茱莉亞？」
「你不可能一個人行動。」
「他們快到了。」
「妳應該要回到車上。」李奇說：「一路都要壓低身子。打電話給寬提科，向他們報告最新狀況。記得告訴他們，懷特曼空軍基地是他們最理想的降落地點。也許妳也應該要打電話到奧馬哈分區辦公室去，她的主管探員叫東尼．裴瑞，我跟他講過一次電話。我認為夜間值班探員是她朋友，因此傳遞訊息時要婉轉一點。也要告知她的鑑識人員，他應該要親耳聽到消息才對。和圖書」
「是，」他又說了一次：「妳說得對。」
她沒回話。
「我不會聽命的。」
「是，」他說：「有好幾個。」
「我今晚活下來的機率會比較高。」
「可能的結局有好幾個對吧？」
杜馮索說：「祝你好運。」
沒人回應。
他說：「當場斃命。」
連僥倖的空間都沒有。
「杜馮索？凱倫？妳在嗎？」
妳可能會丟掉性命或殘廢。
他們不再交談，不再爭辯，不再你一言我一語，兩人之間只有尷尬的沉默。在這種情況下，ＦＢＩ當然會有玩笑可開，軍人肯定也有。不過圈内笑話終究是圈内笑話，所以李奇或杜馮索都沒說笑。杜馮索盯著他的臉看，除此以外什麼也沒做。他想不透原因，他臉上沾滿泥土，搞不好還有牛屎，也許鼻子聞不到味道對他反而好。
黑暗中，一個氣喘吁吁的嗓音回覆：「李奇？你中彈了嗎？」
「我原本也想，」李奇說：「不過我還沒聽到特警隊那架飛機的引擎聲。」
接著杜馮索開口了：「媽的，我真的很欣賞她。」
沒有脈搏，只有鬆垮、濕冷的肌膚觸感。活人身上有肉眼無法察知的上千股肌肉張力，但她身上蕩然無存。他又向她爬近一碼，循著手臂摸上她的肩膀、脖子。
他說：「索倫森中彈了。」
「妳不能跟我一起來，妳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