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不是這部。
他走向十二步外的隔壁房間,從窄窗往内看。蘇珊.塔娜正在說話,模樣不疾不徐,利用手勢將自己的論點表達得條理分明。她的律師歪著頭,在黃色筆記本振筆疾書。推到一旁的公事包大開著,雖然裡面的東西比蘇利文少,但是他的口袋比較飽滿。律師的制服剪裁不合身,非常寬鬆,胸前口袋蓋上的名條寫著譚波。
他們走原路回去,雖然靴子少了鞋帶,他們的腳步盡量明快、一派輕鬆,再度經過禁閉室的後門拐個彎。走路令人心曠神怡,自由自在,又能享受新鮮空氣。李奇向來認為出獄之後的頭三十碼最教人開心,何況這次身邊還有塔娜。她如同驚弓之鳥,但也竭力保持鎮定。她的神情充滿自信,就像兩名平凡的路人,如同世界各地的騙子:裝得有模有樣。
他們並肩走出去,李奇關門上鎖,也許可以幫他們多爭取一分鐘。前方左側三十碼外有個鋪了柏油的停車場,裡面有十七部車,多半都是私家車,只有兩部不起眼的四門轎車,但是沒有一部是綠色。停車場外的道路通往西邊,右側則拐個彎,消失在視線之外。
李奇說:「抱歉,上校,要耽擱你一分鐘。」
「我不希望把你扯進來。」
「那蘇利文怎麼開來的?」
「到目前為止都很幸運。」他從口袋撈出蘇利文的證件,把照片擺在塔娜臉龐比較。都是女性,髮色勉強可說是一樣,此外沒有任何共通點,他把證件交給她,她說:「她是誰?」
「所以妳負責開車。」
他拖著鞋子走回第二間會議室,蘇珊.塔娜已經起身站在桌子和門之間。他伸出手,「在下傑克.李奇。」
第五把終於對了,門鎖咔和*圖*書答打開。李奇轉動門把開門,屋外的冷風迎面襲來,午後的天光越來越暗。
「走吧。」李奇說:「現在就走。」
接著迅速地從容開門,轉身彎腰用蘇利文的公事包卡住門縫,免得門關上。李奇回頭,看到塔娜和她的律師抬頭看他,律師表情沒有太多變化,但是塔娜似乎看出了端倪。
「這還是最小的問題哩,她進去之後,事情就大條了吧?」
溫暖、沙啞、帶氣音又平易近人。
「車子沒電?」李奇說。
「我們順利逃出去的機率有多少?」
「應該有。」李奇說:「可是我真希望沒有,我們在那裡太危險了。」
他們轉彎,裝得有模有樣。他們走得很快,彷彿是要趕到哪裡的大忙人。建築物前方有個防火巷,然後是護欄,再過去就是只剩一個空車位的停車場,空位旁就有部暗綠色轎車。
「附議。」塔娜往南開,速度雖然快,但也不至於快到找死。車子穿過營區,經過大、小建築,然後左轉、右轉,放慢速度,看到停止標誌,先停駛,左右觀察再開,最後終於將所有建築抛在腦後,駛向出口,前往第一個哨站。
他們左轉,發現大樓角落還有另一個停車場。面積不大,就像個需要倒車入庫的廢棄小商場那麼大。那裡只停了六部車,每部都是車頭朝内,全是暗綠色轎車。
「國防情報局,長官,這只是例行檢查。」
「妳會料到嗎?」
「我們不能在基地裡逗留太久。」
他們走到建築物前方,停在陰暗角落,李奇察覺前方很空曠,可能有燈光和車潮。
那個駕駛是人資部的崔西.艾德蒙上尉,李奇的律師,負責甘蒂絲.戴頓案,也是他今天下https://m.hetubook•com•com午約的第二個人。
東邊的角落還有另一個停車場,和西邊那個一模一樣,也有六個倒車入庫的位子。那裡停了三部車,只有一部是轎車,還是暗綠色。塔娜按了車鑰匙。
「暗綠色四門轎車。」
塔娜說:「怎麼了?」
沒有任何反應。
但是塔娜沒照辦,她排到倒車檔再踩油門,但是車子文風不動,因為手煞車沒放下。塔娜說:「靠。」緊張地想放下手煞車,但是為時晚矣。那部車子已經開到他們後方,擋住他們,駕駛用力打方向盤,身子往前探,目的就是把車子停到他們旁邊的位子。
「可能不會。」
「可能這些車子都不是。」李奇說:「我先前沒看到車牌,早上天色很暗。」
「外面天黑了嗎?」
然後他在走廊站定,深呼吸。
「我們是啊。」
他深呼吸。
他接著起身,手裡拿著公事包。
李奇立刻坐低,一手遮住臉,彷彿頭痛欲裂。
「有疑問就左轉。」李奇說:「向來是我的指揮原則。」
「我就知道。」她說:「我從你的檔案看過照片,我們通過電話,我也認得你的聲音。」
他顯然也沒浪費時間。
領袖氣勢是軍隊非常重視的特質,對方頓了一秒,然後在口袋撈出證件。李奇上前接過,認真盯著看。約翰.詹姆斯.譚波。他假裝驚訝,又看了一眼,遂把證件放進上衣口袋,就放在蘇利文的證件上。
深呼吸。
「是鑰匙。」她說。
「不要讓她看到你。」
「上校,我需要檢查你的證件。」
「數到三。」塔娜說:「一、二、三。」
「我想過你可能會過來,不是不無可能。如果你來了,我要你立刻頭也不回地離和圖書開,這是為你好。」
塔娜說:「我們要找什麼樣的車?」
她又試了一次,還是一樣,「可能沒電了。」
「可是你們一點也不像。」
「把鑰匙插|進車門轉開,就像我們以前開車的年代。現在只能一部一部試了。」
李奇抓著他到門開著的空牢房,從外面看來,應該是原本囚禁塔娜的地方。李奇將他推進去,關門、上門栓。
前面還有兩個。
他們走出房間,步向隔離門。多虧蘇利文的車鑰匙,門還有一吋多的空隙。李奇拉開門,塔娜彎腰撿鑰匙,兩人走到小小的接待室,隔離門無聲地關上。出口上了鎖,門鎖小巧,顯然昂貴又安全。李奇拿出書記的鑰匙,開始一把一把試過。這串總共有八把,第一把沒用,第二把沒用,第三把一樣,第四把也開不了。
「那是我的律師艾德蒙上尉,我連續安排了兩個會議。」
「越來越暗了。」
「所以才交代不見我?」
李奇拍拍口袋,「就在這裡。」
艾德蒙在他們車邊前後開了好幾次才停好車,關上車燈。塔娜開了車燈,直接倒車,方向盤轉到底。艾德蒙開門下車,李奇換手遮臉。塔娜排檔,緩緩開走。艾德蒙耐性地等她完成所有動作,塔娜向她揮手示意,然後腳踩油門。
他退到門邊,扶著門,意思是你先請。對方猶疑了片刻,然後緩緩起身,李奇回頭看塔娜說:「小姐,請在這裡等,我們馬上回來。」
好戲上場了。
「真是有用的提示,這裡可是軍事基地。」
對方說:「你是誰?」
「我的律師,其中一個,我今天早上才認識她。」
沒有任何反應。
「不行,看起來會像偷車賊。」
「我們不https://m.hetubook.com.com能留在這裡,只會坐以待斃。」
律師頓了一下才拖著步伐往前走。李奇說:「長官,請走右手邊。」便趿著腳跟上去,因為靴子太鬆。這是弱點,律師不見得觀察入微,但是他們有腦子,思緒通常也符合邏輯。這個階段的計畫速度緩慢,過程不急迫、不匆忙也不慌張,幾乎可說是慢動作,所以對方有時間思考反芻。
李奇沒穿鞋地走回原先的會議室,蘇利文的公事包還放在桌上。他把門推到底,衝進去拿包包,回頭出來,門剛好關上。他跪在走廊地上開公事包,翻過檔案、文書資料,終於找到車鑰匙放進褲袋。接著他又找到皮夾,抽出軍隊證件,原來蘇利文的名字是海倫。他把證件放進上衣口袋,現金放在另一邊褲袋。他找到原子筆,從影印的文件撕下一角白紙寫,親愛的海倫,我欠妳三十美元,然後署名傑克.李奇。他把小紙片放進皮夾闔上,再關好公事包。
「就是那部了。」李奇說:「我現在認出來了。」
「你還拿了我律師的證件?」
可以了。
「為什麼?」
「南門。」李奇說:「妳也這麼想吧?我猜這些人都從北門進來。」
「她現在人呢?」
「你應該知道找一個律師就夠了。」
「結果沒用。」
她走到車邊,插入鑰匙。
還差二十呎就到空牢房時,律師突然止步,轉身低頭望向李奇的靴子。李奇立刻把他轉回臉朝前方,並且用逮捕高階軍官的方法抓著他;這種握法是所有憲兵早就學會的,雖然實戰手冊沒提到,卻能透過學長的暗示和示範習得。李奇從後面用左手抓住律師的右手腕,同時使勁往下握、往前推。人們一定會對抗www.hetubook.com.com往下的力量,卻不由自主往前走。律師蹣跚地橫著往前走,身體扭曲、大口呼吸,但不是因為痛,而是自尊受損而太憤怒。李奇很滿意,他不想傷害對方,這件事情與他無關。
「那就走吧。」她說。
他認出她的聲音,和電話中一樣,溫暖、略啞、有氣音,頗平易近人。就像他記憶中一般美好,甚至更棒,因為她本人就在眼前。
那部車轉進停車場,從左方逼近,頭燈打在他們身上。
塔娜筆直走過去,按了車鑰匙。車內亮燈,方向燈閃了一次,門鎖也往上彈。左邊一百碼之外有部車子緩緩地開過來,車燈在傍晚格外顯眼。李奇和塔娜分開,他走右邊,她往左走,各自走到綠車兩側。李奇走向助手座,塔娜則是駕駛座。兩人同時開門上車,毫不猶豫。來車漸漸接近,他們關上車門,砰、砰,猶如正要趕赴下一個重要約會的基地員工。塔娜插入車鑰匙,發動引擎。
「也許剛剛應該向右轉。」
他說:「妳知道我這是做什麼,也知道理由。至少我希望妳心知肚明,否則就不值得我這番心血了。」
她說:「到禁閉室的律師要從哪裡進門?前門吧?前面有地方停車嗎?」
她站在六部車中間,按了一下車鑰匙。
他說:「很高興見到妳。」
「猜一下囉。」塔娜說。
「在牢房裡,可能正在用力敲門,我們趕快走。」
李奇又走向隔離門,用蘇利文的車鑰匙代替左腳靴子擋住門,然後穿上沒有鞋帶的靴子。他走回塔娜的會議室,在門外停下腳步。
塔娜說:「好多了。」
「我要確定我離開牢房時,妳的律師已經來了。」
她和他握手,她的手很溫暖,力道不大也不小。「我也很高興見到你,但你這是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