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也很想。」我輕語道。「可是我辦不到。我就是辦不到。」
我完全了解,所以我們也就那麼做了。當我們來到律師辦公大樓前時,雨勢也終於稍微減弱下來。氣象預報說今天會放晴,而看起來這樣的預報似乎可能滿準的。
早上八點半當我們下樓時,珍妮已經在小餐室中擺好早餐餐具,一旁的小桌上則放著新鮮果汁和咖啡。
很奇怪,那天早上,我一直想到我父親。我回想起就在幾天前瑪姬才告訴過我,他有多麼喜歡在卡靈頓莊園工作的事,尤其是能夠有機會隨心所欲的設計壯觀美麗的花園,而不需要考慮到成本問題。
我擦了擦眼睛,然後收拾放在梳妝台上的相片。其中一張是我剛出生後和我父母在醫院合照的。他們看起來好幸福,對著相機燦爛的笑著。我則被包裹在一條毯子中,皺著一張嬰兒般的小臉,抬起頭看著他們。我母親看起來既年輕又漂亮,一頭秀髮披散在枕頭上。當年我父親三十二歲,英俊的臉龐上依然帶著些許稚氣,眼中閃燦著光芒。他們的未來是如此充滿希望,但她卻只多活了兩個星期,然後就心臟栓塞猝死了。
我從衣櫃裡拿出一些衣服放在床上。它們幾乎全都是從便宜連鎖商店買來的,伊蓮打死都不可能穿這些衣服,我在心中想道。度蜜月的時候,彼得給了我一張美國運通白金卡。「妳愛買什麼就買什麼吧。」他微笑對我說道。
一邊享用炒蛋和充滿罪惡感的高膽固醇培根,我一邊問彼得這件事。
或許是因為被逼上絕路的緣故,我在彼得身上看到了一些改變。我們兩人都因為精疲力盡而睡得很好,不過我認為,那也是因為我們知道這就像一場戰爭,第一場戰役是敵人獲勝,而現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我們必須好好充電,準備迎接下一個挑戰。
我回想起彼得曾告訴過我,要我雇用一位室內設計師,隨我的意思裝潢這座宅邸。「聽起來你一點都不像他。」我說道。「至少在室內裝潢這方面。」
「當然。那首詩的抑揚頓挫彷彿就像馬蹄聲一般。不過你的比喻不太貼切:第一,我是庭園設計師的女兒,不是地主的女兒。」我提醒他。「而且我的眼睛也不是黑色的。」
他沒有給我時間回應,緊接著說,「除了和我的律師開會之外,我是不能離開莊園的。我將會花很多時間跟他們一起在位於公園大道上的辦公室開會。文森必須待在公司總部替我管事,所以他也會經常待在那裡。」
那天晚上,在彼得的同意下,我把他最喜歡的一張他母親的相片,以及一張他小時候和父母合照的相片,放在我們起居室中的壁爐平台上。然後我把從公寓拿來的父母親相片也放上去。「內外祖父母的相片。」彼得說道。「有一天,我們可以告訴我們的孩子有關他們的故事。」
「我該怎麼告訴他們關於他的事呢?」我指著我父親的相片問道。「難道我能說,這位外祖父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和唯一的孩子嗎?」
「有何不可?」珍妮問我們吃炒蛋和培根好不好,我們同意地回應。雖然我也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這樣的飲食絕對不可以變成習慣。
彼得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就拿醫院的那張相片給他看過,而他說,「希望有一天我們也可以拍這樣的合照,凱依。」
自從我和彼得結婚之後,就沒有回到我的小公寓過。現在看起來,這裡固然舒適溫馨,但用新的眼光來衡量,我才發https://www.hetubook.com.com覺這個地方有多小。在我們閃電戀愛的過程中,彼得曾經來過這裡幾次。我們度蜜月的時候,他也曾建議我應該把房租契約中剩餘的租金繳完,除了保留一些有紀念價值的東西之外,其他的都扔掉。
「試著原諒他吧,凱依。」彼得柔聲說。
我們用過早餐之後,彼得也照原訂計畫開始安排這一天。他打了康納.班克斯的手機,請他向法院申請讓彼得當天下午能夠前往曼哈頓,去他們的律師事務所開會。然後他又花了好幾個鐘頭和文森以及他自己公司的高階主管們講電話。
珍妮為我們倒了咖啡,然後回到廚房去做早餐。彼得則等到她離開之後才開口。「凱依。」他開始說道。「我想妳很清楚,這將是一場長期抗戰。大陪審團會起訴我,這一點我們兩個都知道。然後審判日期會訂在一年之後,甚至更久。用『正常』這個字眼來形容雖然很荒謬,但我還是要說,我希望在我出庭接受審判,以及陪審團裁決之前,我們能夠盡一切可能過正常的生活。」
然後他拿起另一張相片。那是我和父親的合照,就在我父親把車開到荒郊野外,然後在哈德遜河失蹤前不久。當時彼得說道,「我記得妳父親,凱依。因為我對於他在花木種植上的選擇一向非常感興趣。我們也曾經有過幾次相當有趣的對談。」
平常桌上都會放著報紙的,但今天並沒有。「報紙等一下再看吧。」彼得說道。「反正我們已經知道內容了。」
葛倫那天早上的留言和我所了解的他十分符合——帶著關心與支持的態度:「凱依,對於彼得的事我感到很遺憾。沒想到你們才剛結婚就發生這種事。我知道妳一定能夠處理得很好。但別忘和-圖-書了,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讓我知道。」
我盯著我和父親的合照。雖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在那一刻,我彷彿感覺到他聽見了我說的話,而且在責備我。
彼得取得了法院的同意可以離開莊園之後,我們在中午過後前往紐約。「凱依,雖然妳的公寓順路,我想我還是先請蓋瑞直接載我去公園大道和五十四街。」他說道。「如果我們碰巧被警方或媒體跟蹤,而有人拍到車子停在妳公寓前的照片,可能會引發違反保釋的嫌疑。可能是我過於緊張吧,但我實在不能冒險再回去坐牢。」
我很高興聽到葛倫的聲音,也回想起我們曾經多麼喜歡一起去看戲,或許將來有一天他、彼得和我三個人可以一起共進晚餐,並且去看一齣戲。然後我突然又想到,除非彼得被宣告無罪釋放,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晚上出去的。在那一刻我猛然意識到,這表示我也不可能在晚上出門,因為我絕對不會晚上留彼得一個人在家而自己外出的。
「我父親是個吝嗇鬼,但也有他慷慨大方的一面。」他說道。「我也打算向我們那幾個天價的律師解釋這一點。如果當年瑪麗亞.佛黛茲回菲律賓是因為她母親生病了,那麼我父親是非常有可能開張支票給她,幫助她支付醫療費用的。但在同一天他也可能因為伊蓮訂購了一套昂貴瓷器而發脾氣。」
「不過很接近了。」
我發覺自己很期待和彼得一起前往曼哈頓。不過我並不需要去跟那些律師開會。我想要利用這個機會到我的小公寓看一看。有一些我最喜歡的冬衣還放在那裡,還有幾張我父母的照片,我想也要拿過來。
第二天早晨,正如氣象播報員所預測的,天氣放晴了,而氣溫也回升至華氏四十幾https://www.hetubook.com.com度。早上九點整,我聽到外面傳來狗吠的聲音,這才想起,嗅屍狗又回來了。
「不過在某些方面我確實和他很像。」彼得說道。「譬如說,他非常厭惡伊蓮雇用廚師、男管家、女管家和女僕。這一點我也和我父親一樣,寧願雇用一對像巴爾夫婦這樣的人,白天來這裡工作,晚上讓他們回到自己的家中。但另一方面來說,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我父親要對這裡的日常花費發脾氣。我猜他可能是遺傳到卡靈頓家族的始祖。當年的那位祖先本來身上連衣服都沒有得穿,後來因油井事業而發了大財——傳言說他是有名的一毛不拔。我懷疑他連花錢買草坪的種子恐怕都不願意,更別提要種植什麼昂貴的花木了。」
「而我也愛上了那個頭髮垂在肩上的女孩。當時我腦海中浮現的是敘事詩《強盜》(The Highwayman)中的片段:『地主的女兒貝絲,那個有著一雙黑色眼眸的女孩佇立在那裡,一邊在那頭烏黑的髮辮上綁了一個大紅蝴蝶結。』妳記得小學的時候曾經唸過這首詩嗎?」
彼得說話的口氣中帶著深意,而他臉上的表情也是。然後他突然說,「凱依,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傷害任何人的。妳相信嗎?」
彼得喝了一口咖啡。當他停頓下來沒有說話的時候,我發覺在短短兩個星期內,我已經十分習慣有文森在身邊。如果他不在的話反而會覺得很奇怪。
但我知道我還沒有準備好要那麼做。是的,現在的我已經有了新生活,但我內心還有一部分並不想完全抹滅我過去的一切。聽了答錄機中的留言,沒有什麼重要的,除了一通是當天早上葛倫.泰勒剛打來的,也就是我在認識彼得之前的約會對象。當然,自從我開始和彼得頻繁約會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我馬上就告訴他了。「我正準備要帶妳去買訂婚戒指呢。」當時他曾這樣說道,還笑了一下,但我知道他其實只是半開玩笑的。然後他又說,「凱依,妳要確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卡靈頓家族附帶了很多累贅的。」
「我相信,而且我知道那是事實。」我告訴他。
我突然哭了起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我並不想買很多衣服。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可拿卡靈頓家族所有的金錢,來換取彼得的清白,以證明他和蘇珊及葛蕾絲的死全都無關。我甚至開始幻想他能搬來這間小公寓和我一起住,一邊辛苦的償還學生貸款,就像葛倫一樣。只要能夠簡單的生活,怎麼樣都好。
我們的手指交纏,緊緊握住。「我想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愛上你了。」我說道。「當時你看書看得好專心,而且很舒服的坐在你的大椅子上。後來,你站起來的時候,眼鏡滑落了下來。」
我依然擦拭著眼睛,走到壁爐平台前方去,將那張照片拿下來準備帶回家。
彼得身穿深色西裝、襯衫和領帶,外面則搭著一件深藍色的高級喀什米爾羊毛大衣,儼然一副大公司總裁的模樣。當蓋瑞替他打開車門時,彼得很快的吻了我一下,「四點半來接我,凱依。我想如果我們能避開下班尖峰時刻最好。」我看著他快步走在人行道上,忍不住想起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前,他還身穿橘色囚裝,雙手銬上手鐐,站在法庭上聽人對他宣讀謀殺罪名——兩者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蓋瑞可以開車載我們往返曼哈頓。」彼得繼續說道。「我打算提出一週前往紐約三次的申請。」
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得知她為何過世,以及我父親發現她時我還吸吮著她胸脯的這些事實。我記得當時我曾噘起嘴唇,試圖想像被她餵哺是什麼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