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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祖母的銳利觀察,洛德自己就知道,他絕對是比較愛的那一方。他幾乎可以確定,若非他保證會幫她出學費,支持她念醫學院,她大概不會答應他的求婚。不過,話說回來,車禍之後,人家也很有道義,沒一走了之。
於是,艾莉森只好再去貸款,以便回學校念書,取得藥師資格。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某個沒有子嗣的堂哥給她的,他希望她去克里夫蘭市,幫他一起經營藥局。「洛德,我也需要你。」他說:「我的助理辭職了。藥品以外的貨都由她去叫,帳也由她管。」
「閃電洛德」這個暱稱,是源於他大學踢足球那幾年。當時有個體育記者說,他的移動速度之快,宛如被避雷針瞬間引導到地面的閃電,而避雷針這個詞當中的英文rod,也是人名,於是,他有了洛德這個別名。經過那場車禍意外,本名湯瑪斯.金寶的洛德,自立自強,很努力不讓這個別名變成難堪的諷刺。
到了車子,艾莉森說:「洛德,我來開車,我知道這種天氣會讓你很不舒服。」
「如果其他人同意參加,而妳不去,這樣似乎不太好。」他靜靜地說:「我認為妳必須去。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去。」他立刻改口。
艾莉森和-圖-書掙離他的擁抱,直視著他。她那一雙靈動的淺褐色大眼,是她臉上最突出的五官,此刻汩汩湧出的淚水,讓它們看起來如此憂愁,毫無防衛力。接著,洛德聽到了他從沒想過會從愛妻口中聽到的問題。
「妳認為妳有可能那晚出現在貝琪的臥房!」洛德放下拐杖,拉了一把椅子到艾莉森身旁,坐下後,說:「有人看見嗎?」
「不!」艾莉森.雪佛搖搖頭,打開櫃檯下方的抽屜,將信塞進去。「洛德,我現在沒辦法談這事。」她說。
今早藥局生意清淡,但下午就門庭若市。他們請了兩個兼職的助理、一個半退休的藥師,和一個負責上架,幫忙收銀臺的行政人員。即便有他們的協助,下午還是忙得團團轉,晚上八點打烊時,夫妻倆已經累翻。
於是,兩人就高高興興地離開紐約,畢竟,在紐約這裡,常得面對別人狐疑的眼光——懷疑貝琪.鮑威爾的命案和她有關。兩人搬到克里夫蘭市之後幾年,堂哥退休,他們便接管藥局。現在,他們在這裡認識了一大群朋友,而且沒人會問起畢業歡慶會命案。
紐約巨人隊跟洛德簽下大合約那天,他正式向她求婚,而這個時間距離貝www•hetubook•com•com琪.鮑威爾的謀殺案,不過才兩個月。這個求婚有個很重要的意義——他知道,艾莉森多年來的心願就是念醫學院,做研究。所以,他告訴她,結婚後,他會替她付學費,全力支持她,而且,她在家念書時,他絕對會輕手輕腳,不會吵到她。至於生孩子,可以等到她拿到夢寐以求的學位再說。
「妳瘋了嗎?」他問道:「妳徹底瘋了啊?」
「寶貝,放輕鬆。」洛德要她別氣壞了。他從收銀檯後方的板凳上起身,努力不露出痛苦表情,並伸手拿拐杖。二十年前那場肇事逃逸的車禍,害他瘸了腿,也讓他的臉經常出現痛苦表情,尤其在俄亥俄州克里夫蘭市這種濕冷的三月末,比其他日子難熬許多。痛楚在他的眼睛周圍和剛毅的下巴蝕刻出密密線條,他那一頭深褐頭髮也幾乎斑白。他知道,自己的外表比實際年齡四十二歲還老。他跛著走向艾莉森,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子橫過櫃檯,去碰觸纖細嬌柔的她。一股必須保護她的衝動油然而生。「寶貝,除非妳想,不然妳可以什麼都不做,」他以堅定的口吻說:「把信撕了。」
洛德一直不願讓自己太常陷入那樣的懷疑,可是今天那封信把和_圖_書太多往事拉回他的腦海裡——畢業歡慶會、她們四個出現在報上的照片,以及媒體對他們婚禮的嘲弄揶揄。
他和艾莉森結婚時,是紐約巨人隊的新進四分衛。他在單親家庭長大,母親是殘障人士的看護,父親是個無薬可救的酒鬼,在他兩歲時就死了。當他剛和巨人隊簽下他人生的第一份大合約,各大體育記者一致公認他是最有前途的明日之星。那年他和艾莉森都二十二歲,而他從幼稚園起,就瘋狂愛上同校的艾莉森,甚至在班上當眾宣布,他長大後要娶艾莉森。
「之前我運氣好,但這次,或許沒那種好運了。」
然而,就算聽在自己耳裡,他都知道,他的話聽起來是如此空洞,毫無說服力。
他不會對她說出此刻他心裡的——看她溼答答的褐色長髮披在肩上,他忽然覺得她變得好小,好脆弱。他知道她害怕。不,他心想,不是害怕,是嚇死了。
這時,銀鈴叮噹聲響起,代表門開了,有客人進來。洛德走回收銀臺。
她一邊開車門,一邊拿傘幫他遮雨,他毫無異議地坐進前方乘客座裡。她得收輪椅,但這樣一來就不可能拿傘,所以,他只能難過地看著雨水打在她的臉和頭髮上。終於,她坐進駕駛座了。她https://m•hetubook.com.com一坐進來,就轉身對他說:「我要去。」語氣頗挑釁,好似等著他開口跟她吵架。
艾莉森也不是優渥人家出身。她的父親是超市農產部的主管,艾莉森得靠學生貸款和工讀才能念完大學。她家位於塞勒姆稜脊區的平民區,離洛德.金寶家不遠。她很想唸研究所,但沒能拿到獎學金。
閃電洛德.金寶簽了掛號通知單後,打開信件。這時,妻子艾莉森正忙著幫客人拿處方箋的藥,客人一走,她立刻大步衝向她,搶下他手中的信。
有時,他會想到許久前,他那觀盡周遭婚姻的祖母所說的話。「多數的婚姻,都是其中一方愛另一方比較多,最好的狀況是,男方比較愛女方。這樣的婚姻,更有可能長長久久。」
「我不曉得。」
接下來約二十分鐘車程,兩人沒再說半句話。他們那間農場風格的房子特別改造過,好方便殘障的他。兩人到家後,沒被傾盆大雨淋濕,因為車庫的門可以通到廚房。進屋後,將溼答答的雨衣抖掉雨水,艾莉森立刻癱坐在椅子上,臉埋入掌心,說:「洛德,我好怕,我從沒告訴過你,其實那晚我們四個上床睡覺時,我滿腦子想的是,我好恨貝琪和羅伯特夫妻。」她猶豫了一下後,繼續說:「我想,和-圖-書我有可能夢遊,去了貝琪的臥房。」
「誰會寄掛號信給我?」她說,語氣流露憂慮,但仍維持著剛剛的步伐繼續往前走,轉身,回到藥房的配藥區,讓他沒機會出聲叫她留意信件內容。他無能為力地在一旁看著她閱讀長達兩頁的信,臉一陣漲紅後轉為蒼白。半晌後,她把信放在櫃檯上。「我沒辦法再經歷一次。」她顫抖著聲音吼道,「天啊,難道他們以為我瘋了嗎?」
她等了很久,但他不發一語,她只好發動引擎,問了一句:「沒意見嗎?」現在,他察覺到她的聲音有一絲絲顫抖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想鼓起勇氣,叫她離開,去找個正常人嫁,過著正常的婚姻生活,但他始終沒辦法開口說出這些話。現在,他完全無法想像沒有她,他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雖然打從小時候,他就發現自己不能沒有她。
豈料,婚後三個星期,他就發生車禍,接下來四年,艾莉森只能隨侍在側,陪他復健。這段期間,也幾乎花光了他替巨人隊打一季球所存下的錢。
外頭下著冰冷的滂沱大雨,艾莉森堅持要他坐輪椅出去。「你拿拐杖的話,我們兩個都會淋成落湯雞。」她說,口氣不怎麼好。
「洛德,」她問:「你是不是經常認為,我殺了貝琪.鮑威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