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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刀(新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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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婦見蕭中慧殺出,呆了一呆,心疼孩子,忙搶過去抱起。那兇徒舉刀一架,問道:「你是誰?」蕭中慧微微冷笑,道:「打抱不平的姑娘。」揮刀砍出,她除了跟爹爹及師兄們過招之外,當真與人動手第一次是對付太岳四俠,第二次便是鬥這兇徒了。這兇徒的武功可比太岳四俠強得太多,招數變幻,一柄單刀盤旋飛舞,左手不時還擊出沉雄的掌力。蕭中慧叫道:「好惡賊,這麼橫!」左手刀著著進攻,驀地裏使個「分花拂柳式」,長刀急旋。那兇徒吃了一驚,側身閃避。蕭中慧叫道:「躺下!」短刀斜削,那兇徒左腿上早著。他大吼一聲,一足跪倒,兀自舉刀還招。蕭中慧雙刀齊劈,引得他橫刀擋架,一腿掃去,將他踢倒在地,跟著短刀又刺他右腿。
然而搶奪寶刀啊,又凶險,又奇妙,這是多麼有趣的事。蕭中慧一想到,無論如何按捺不住,終於在一天半夜裏,留了個字條給爹爹、大媽和媽媽,偷偷牽了一匹馬,便離了晉陽。她遇到了要去給爹爹拜壽的太岳四俠,覺得天下的英雄好漢,武功也不過如此;她聽到了鏢師們的對話,覺得要劫奪鴛鴦刀,也不是甚麼難事。
這麼一打,客店中登時大亂。只聽得周總鏢頭喝道:「大夥兒別出去,各人戒備,守住鏢車,小心歹人的調虎離山之計。」蕭中慧一聽,心想:「這麼不要性命拚鬥,那裏是調虎離山的假打?只可惜他不出來瞧瞧,否則倒真是盜刀的良機。」再瞧那兩個黑影時,女的顯已力乏,不住倒退,那男的卻步步進逼,毫不放鬆。她俠義之心登起,心想:「這惡賊好生無禮,夤夜搶入女子房中,橫施強|暴,這抱不平豈可不打?」帶要衝進去助那女子,但轉念一想:「不好!我一出手,不免露了行藏,若是教那些鏢師瞧見了,再下手盜刀便不容易。」當下強忍怒氣,只聽得兵刃相擊之聲漸緩,男女兩人破口大罵起來,說得是魯南土語,蕭中慧倒有一大半沒能聽懂。
袁冠南伴了卓天雄,隨著店小二走入內院。經過蕭中慧身旁時,袁冠南突然躬身長揖,說道:「姑娘,你帶了很多銀子出來麼?」蕭中慧沒料到他竟會跟自己說話,臉上一紅,似還禮不似還禮的蹲了一蹲,說道:「怎麼?」袁冠南道:「小可見姑娘如此豪闊,意欲告貸幾兩盤纏之資!」蕭中慧更沒料到他居然會單刀直入的開口借錢,越加發窘,滿臉通紅,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呆了一呆,轉過臉去。那書生道:「好,既不肯借,那也不妨。待小可去打別人主意吧!」說著又是一揖,轉身回進了房中。
蕭中慧道:「你們既是夫妻,怎地又打又罵,又動刀子?」任飛燕冷笑道:「哈哈,大姑娘,等你嫁了男人,那就明白啦。夫妻若是不打架,那還叫甚麼夫妻?有道是床頭打架床尾合,你見過不吵嘴不打架的夫妻沒有?」蕭中慧脫口而出,說道:「我爹爹媽媽就從來不吵嘴不打架。」和_圖_書林玉龍撫著傷腿,罵道:「他媽的,這算甚麼夫妻?定然路道不正!啊喲,啊喲──」任飛燕聽得丈夫呼痛,忙放下孩子,去瞧他傷口,這神情半點不假,當真是一對恩愛夫妻。林玉龍兀自喃喃叫罵:「他媽的,不拌嘴不動刀子,這算是甚麼夫妻?」
原來這少女姓蕭名中慧,她爹爹便是晉陽大俠蕭半和。
任飛燕替丈夫包好傷口,回頭卻不見了兒子,驚道:「兒子呢?」林玉龍「啊喲」一聲,跳了起來,說道:「給那賤人抱走啦。」任飛燕道:「你怎不早說?」林玉龍道:「你自己抱著的,誰叫你放在地下?」任飛燕大怒,飛身上前,吧的一聲,打了他一個嘴巴,喝道:「我給你包傷口啊!死人!」林玉龍回了一拳,罵道:「兒子也管不住,誰要你討好?」任飛燕道:「畜生,快去搶回兒子,回頭再跟你算帳。」說著拔步狂追。林玉龍道:「不錯,搶回兒子要緊。臭婆娘,自己親生的兒子也管不住,有個屁用?」跟著追了下去。
蕭中慧既覺好笑,又替那女子著急,心想那惡賊心無忌憚,這女子非吃大虧不可。
那書生道:「你瞧,人家年紀輕輕的一位大姑娘,尚自如此好心。小二哥,你枉為男子漢,那可差得遠了。」蕭中慧向他掃了一眼,只見他長臉俊目,劍眉橫飛,容顏間英氣逼人,心中一跳,忙低下頭去。只聽那老瞎子道:「多謝相公好心,你給老瞎子付了房飯錢,真是多謝多謝,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我瞎子記在心中,日後也好感恩報德。」那書生道:「小可姓袁名冠南,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老丈你尊姓大名啊?」那老瞎子道:「我瞎子的賤名,叫做卓天雄。」
蕭中慧一怔,心道:「嘿,這可不是罵我爹娘來著!」胸口怒氣上衝,又想上前教訓他,但以一敵二,料想打不過,眼見那嬰兒躺在石上,啼哭不止,一轉身抱起嬰兒,飛步便奔。
她轉過身來,要待回到房中,再慢慢盤算如何向鏢隊動手,只跨出兩步,突然之間,隔著天井的對面房中傳出噹的一聲響,這是她從小就聽慣了的兵刃撞擊聲。她心中一驚:「啊喲,不好!人家瞧見我啦!」卻聽得一人罵道:「當真動手麼?」一個女子聲音叫道:「那還跟你客氣?」但聽得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打得甚是激烈,還夾雜一個嬰兒的大聲哭叫。對面房中窗格上顯出兩個黑影,一男一女,每人各執一柄單刀,縱橫揮霍,拚命砍殺。
蕭中慧一聽父親說起這對寶刀,當即躍躍欲試。蕭中和派出徒兒四處撒英雄帖,她便也要去,蕭半和派人在陝西道上埋伏,她更加要去。但蕭半和總是搖頭說道:「不成!」她求得急了,蕭半和便道:「你問你大媽去,問你媽媽去。」蕭半和有兩位夫人,大夫人姓袁,二夫人姓楊。中慧是楊夫人所生,可是袁夫人對她十分疼愛,和自己親生的女兒一般無異。楊夫人說不能去,中慧還可撒嬌,還可整天說非去不可,但袁夫人一說不https://m.hetubook.com.com能去,中慧便不敢辯駁。這位袁夫人對她很是慈和,但神色間自然有一股威嚴,她從小便不敢對大媽的話有半點違拗。
陡然間風聲颯然,一刀自後襲到,蕭中慧吃了一驚,顧不到傷那兇徒,急忙迴刀招架,這一回「獅子回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噹的一聲,雙刀相交,黑暗中火星飛濺。她一看之下,更加驚得呆了,原來在背後偷襲的,竟然是那懷抱孩子的少婦。這少婦一刀被她架開,跟著又是一刀。蕭中慧識得這一招「夜叉探海」志在傷敵,竟是不顧自身安危的拚命打法,當即揮短刀擋過,叫道:「你這女人莫不是瘋了?」那少婦道:「你才是瘋了!」單刀斜閃,溜向蕭中慧長刀的刀盤,就勢推撥,滑近她的手指。蕭中慧一驚,見這少婦力氣不及那兇徒,但刀法之狡譎,卻遠有過之。
但這時那房中鬥毆之聲已息,客店中登時靜了下來。蕭中慧心下琢磨:「爹爹常說,行事當分輕重緩急,眼前是盜刀要緊,只好讓那兇徒無法無天。」當下回到房中,關上了門,躺在炕上,尋思如何劫那寶刀:「這鏢隊的人可真不少,我一個人怎對付得了?本該連夜趕回晉陽,去跟爹爹說知,讓他來調兵遣將。可是倘若我用計將刀盜來,雙手捧給爹爹,豈不是更妙?」想到得意之處,左邊臉頰上那個酒窩兒深深陷了進去。可是用甚麼計呢?她自幼得爹爹調|教,武功甚是不弱。但說到用計,咱們的蕭姑娘可不大在行,肚裏計策不算多,簡直可以說不大有。
蕭中慧聽得「夫婦爭鬧」四字,大吃了一驚,結結巴巴的道:「你們──你們是夫妻?」當即向後躍開,腦中一陣混亂。那壯漢道:「怎麼啦?我們一男一女住在一房,又生下孩子,難道不是夫妻麼?」蕭中慧奇道:「這孩子是你們的兒子?」那少婦道:「他是孩子爸爸,我是孩子媽媽,礙著你甚麼事了?他叫林玉龍,我叫任飛燕,你還要問甚麼?」說著氣鼓鼓的舉刀半空,又要搶上砍落。
她聽了一會,煩躁起來,正要回房,忽聽得呀的一聲,東邊一間客房的板門推開,出來一位少年書生。只聽他朗聲說道:「兩位何事爭吵?有話好好分辨道理,何以動刀動槍?」他一面說,一面走到男女兩人的窗下,似要勸解。蕭中慧心道:「那惡徒如此兇蠻,誰來跟你講理?」只聽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聲又起,小兒啼哭之聲越來越響,驀地裏一粒彈丸從窗格中飛出,拍的一聲,正好將那書生的帽子打落在地。那書生叫道:「啊喲,不好!」接著喃喃自語:「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還是明哲保身要緊。」說著便慢慢退回房中。
蕭中慧心頭怦怦而跳,一時定不下神來,忽然之間,那邊房裏兵刃和喝罵聲又響了起來,砰的一聲大響,窗格飛開,一個壯漢手持單刀,從窗中躍出,左手中卻抱了個嬰兒。跟著一個少婦從窗裏追了出來,頭髮散亂,舞刀叫罵:「快還我孩子,你抱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到那裏去了?」兩人一前一後,直衝出店房。蕭中慧見那少婦滿臉惶恐之情,怒氣再也難以抑制,心道:「這兇徒搶了她的孩子,如此傷天害理,非伸手管一管不可!」忙回房取了雙刀,趕將出去。
蕭中慧心中正自好笑:「這老瞎子當真是眼盲心也盲,明明是我給的銀子,卻去多謝旁人。」突然間聽到「卓天雄」三字,心頭一震:「這名字好像聽見過的。那天爹爹和大媽似乎曾低聲說過這個名字,那時我剛好走過大媽門口,爹爹和大媽一見到我,立時便住了口。但說不定是同名同姓,更許是音同字不同。我爹爹怎能識得這個老瞎子?」
隔壁房裏的鏢客們卻是你一杯、我一杯的不停乾杯,難道他們不怕辣嗎?一個粗大的嗓子叫了起來:「夥計,再來三斤!」那少女聽著搖了搖頭。另一個聲音說道:「張兄弟,這道上還是把細些的好,少喝幾杯!江湖上有言道:『手穩口也穩,到處好藏身。』待到了北京,咱們再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場。」先前那人笑道:「總鏢頭,我瞧你也是穩得太過了。那四個點子胡吹一輪甚麼太岳四俠,就把你嚇得──嘿,嘿──夥計,快打酒來。」
那少女聽到「太岳四俠」的名頭,忍不住便要笑出聲來,想來這批鏢師也跟太岳四俠交過手啦。只聽那總鏢頭說道:「我怕甚麼了?你那知道我身上挑的千斤重擔啊。這十萬兩鹽鏢,也沒放在我姓周的心上。哼,這時也不便跟你細說,到了北京,你自會知道。」那張鏢師笑道:「不錯,不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嘿嘿,鴛鴦刀啊鴛鴦刀!」
蕭半和威名遠震,與江湖上各路好漢廣通聲氣。上月間得到訊息,武林中失落有年的鴛鴦刀重現江湖,竟為川陝總督劉於義所得。這對刀和蕭半和大有淵源,他非奪到手中不可,心下計議,料想劉於義定會將寶刀送往京師,呈獻皇帝,與其到西安府重兵駐守之地搶奪,不如攔路搶劫。豈知那劉於義狡猾多智,一得到寶刀,便大佈疑陣,假差官、假貢隊,派了一次又一次,使得覬覦這對寶刀的江湖豪士接連上當,反而折了不少人手。蕭半和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將屆,於是撒下英雄帖,廣邀秦晉冀魯四路好漢來喝一杯壽酒,但有些英雄帖中卻另有附言,囑託各人竭盡全力,務須將這對寶刀劫奪下來。當然,若不是他熟知其人的血性朋友,請帖中自無附言,否則風聲洩漏,打草驚蛇,別說寶刀搶不到,只怕還累了好朋友們的性命。
遠遠聽見那少婦不住口的叫罵:「快放下孩子,半夜三更的,嚇壞他啦!你這千刀萬剮的惡賊,嚇壞了孩子,我──我──」蕭中慧尋聲急追,那知道這兇徒和少婦的輕身功夫均自不弱,直追出里許,眼見二人雙刀相交,正自惡鬥。那兇徒懷抱孩子,形勢不利,當即將孩子放在一塊青石之上,揮刀砍殺。蕭中慧停步站住,先瞧一瞧那兇徒的武功,但見他被膂力強猛,刀法兇悍,那少婦邊打邊退,看來轉眼間便要傷在他https://m.hetubook•com.com的刀下。蕭中慧提刀躍出,喝道:「惡賊,還不住手?」右手短刀使個虛式,左手長刀竟刺那兇徒的胸膛。
蕭中慧噗哧一笑,叫道:「喂,小二哥,這錢我給墊了,接著!」店小二一抬頭,只見白光一閃,一塊碎銀飛了過來,忙伸手去接。他這雙手銀子是接慣了的,可說百不失一,這般空中飛來的銀子,這次卻是生平頭一遭遇上,不免少了習練,噗的一聲,那塊銀子已打中他的胸口,雖說是銀子,打在身上畢竟也有些疼痛,忍不住「啊喲」一聲叫了出來。
周威信又驚又愧,那裏還說得出話來?怎想得到自己牢牢守住的大秘密,只因為白天裏盡是想著,腦中除了「鴛鴦刀」沒再轉其他念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睡夢中竟會說了出來。他向眾鏢師團團一揖,低聲道:「各位千位不可再提『鴛鴦刀』三字。我今晚起,我用布包著嘴巴睡覺。」
敲擊的聲音響到客店之前,戛然而止,接著那鐵杖便在店門上突、突、突的響了起來,跟著是店小二開門聲、呵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哀求著要一間店房。店小二要他先給錢,老瞎子給了錢,可是還差著兩吊。於是推拒聲、祈懇聲、店小二罵人的污言穢語,一句一句傳入蕭中慧的耳裏。
她越聽越覺那盲人可憐,當下翻身坐起,在包袱中拿了一小錠銀子,開門出去,卻見那書生已在指手劃腳、之乎者也的和店小二理論,看來他雖要明哲保身,還是不免要多管閒事。只聽他說道:「小二哥,敬老恤貧,乃是美德,差這兩吊錢,你就給他墊了,也就完啦。」店小二怒道:「相公的話倒說得好聽,你既好心,那你便給他墊了啊。」那書生道:「你這話又不對了。想我是行旅之人,盤纏帶得不多,寶店的價錢又大得嚇人,倘若隨便出手,轉眼間便如夫子之厄於陳蔡了。因此,所以,還是小二哥少收兩吊錢吧。」
那少女坐在甘亭鎮汾安客店的一間小客房裏,桌上放著一把小小酒壺,壺裏裝著是天下馳名的汾酒。這甘亭鎮在晉南臨汾縣與洪洞縣之間,正是汾酒的產地。可是她只喝了一口,嘴裏便辣辣的又麻又痛,這酒實在並不好喝。為甚麼爹爹卻這麼喜歡?爹爹常說:「女孩子不許喝酒。」在家中得聽爹爹的話,這次一個人偷偷出來,這汾酒非得好好喝上一壺不可。但要喝上這一壺,可還真不容易。她又喝了一大口,自覺臉上有些發熱,伸手一摸,竟是有些燙手。
行了十餘里,天已黎明,那對夫妻始終不見,待得天色大明,到了一座樹木茂密的林中,鳥鳴聲此起彼和,野花香氣撲鼻而至。蕭中慧見林中景色清幽,一夜不睡,也真倦了,於是揀了一處柔軟的草地,以樹養神,低頭見懷中孩子睡得香甜,過不多時,自己竟也睡著了。
這時那兇徒已包紮了腿上傷口,提刀上前夾擊,兩人一攻一拒,招招狠辣。蕭中慧暗暗叫苦:「原來這兩人設下圈套,故意引我上當。」她刀法雖精,究是少了臨敵的經歷,這時子夜荒墳,受人夾擊,不知四下裏還伏和-圖-書了多少敵人,不由得心中卻自怯了,一面打,一面罵道:「我和你們無怨無仇,幹麼設下這毒計害我?」那兇徒罵道:「誰跟你相識了?小賤人,無緣無故的來砍我一刀。」那少婦也喝道:「你到底是甚麼路道,不問青紅皂白便出手傷人。」問那兇徒道:「龍哥,你腿上傷得怎樣?」語意之間,極是關切。那兇徒道:「他媽的,痛得厲害。」蕭中慧奇道:「你們不是存心害我麼?」那少婦道:「你到底幹甚麼的?這麼強兇霸道,自以為武藝高強麼?我瞧也不見得,可真是不要臉哪。」蕭中慧怒道:「我見你給這兇徒欺侮,好心救你,誰知你們是假裝打架。」那少婦道:「誰說假裝打架?我們夫婦爭鬧,平常得緊,你多管甚麼閒事?」
她躺在炕上,想得頭也痛了,雖想出了五六個法兒,但仔細一琢磨,竟是沒一條管用。朦朦朧朧間眼皮重了起來,靜夜之中,忽聽得篤、篤、篤──一聲一聲自遠而近的響著,有人以鐵杖敲擊街上的石板,一路行來,顯然是個盲人。
蕭中慧躲在一株大樹背後,按住小孩嘴巴,不讓他哭出聲來,眼見任林夫婦邊罵邊追,越追越遠,心中暗暗好笑,突然間身子一陣熱,一驚低頭,只見衣衫濕了一大片,原來那孩子拉了尿。她好生煩惱,輕輕在孩子身上一拍,罵道:「要拉尿也不說話?」那孩子未滿週歲,如何會說話?給她這麼一拍,放聲大哭起來。蕭中慧心下不忍,只得「乖孩子、好寶貝」的慢慢哄他。哄了一會,那孩子合眼睡著了。蕭中慧見他肥頭胖耳,臉色紅潤,傻裏傻氣的甚是可愛,不由得頗為喜歡,心想:「去還給她爹爹媽媽吧,嚇得他們也夠了。」眼見這對夫婦雙雙向北,當下也不回客店,向北追去。
那少女一聽到「鴛鴦刀」三字,心中砰的一跳,將耳朵湊到牆壁上去,想聽得仔細些,但隔房剎時之間聲息全無。那少女心中一動,從房門中溜了出去,悄步走到眾鏢師的窗下一站。只聽得周總鏢師說道:「你怎知道?是誰洩漏了風聲?張兄弟,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壓低了嗓門,但語調卻極是鄭重。那張鏢師輕描淡寫的說道:「這裏的兄弟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單就你自己,才當是個甚麼了不起的大秘密。」周總鏢頭聲音發顫,忙問:「是誰說的?」張鏢師道:「哈哈,還能有誰?是你自己。」周總鏢頭更急了,道:「我幾時說過了?張兄弟,今日你不說個明明白白,咱哥兒們可不能算完。我姓周的平日待你不薄啊──」只聽另一人道:「總鏢頭,你別急。張大哥的話沒錯,是你自己說的。」周總鏢頭道:「我?我?我怎麼會?」那人道:「咱們鏢車一離西安,每天晚上你睡著了,便盡說夢話,翻來覆去總是說:『鴛鴦刀,鴛鴦刀!這一次送去北京,可不能出半點岔子,得了鴛鴦刀,無敵於天下──』」
那少女在窗外聽了這幾句話,心中大樂,暗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一對鴛鴦刀,竟然在這鏢師身上。我盜了回去,瞧爹爹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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