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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科擺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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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拿BINAH 十

碧拿
BINAH

「『我』讀。」
「我在一家出版社做事。我們的對象包括瘋與不瘋的人。一個編輯在工作過一陣子後,便可立刻挑出瘋子來。一個提起聖堂武士的人,八成是個瘋子。」
「我懷疑會有多少。不過你若有半小時空就過來吧。聖西羅路,一號。你的來訪對我會比對你更有裨益的。你可以告訴我那本書有沒有任何價值。」
「哲學家也不排除。舉例來說吧,聖安賢的存在論就笨得很。上帝必定存在,因為我可以想像祂是個各方面都完美的個體,包括生存。這個聖人把想像中的生存和實際上的生存混為一談了。」
「我唸書。」
「這主題真糟糕。」他說:「我以為只有瘋子才會寫這個。」
「好。」
最後,除了VIS NUMerorum之外,在猶太秘法中,Vinum並不意味什麼,而這個魔法便全靠這些數字。
「在真實的人生中,還是在這個戲院裡?」我說著,朝四周環境點了一下頭。
「嗯,傻子就像在審查手下軍官的喬肯.穆瑞將軍。他看見一個來自馬提尼克的軍官衣服上別滿了勳章,就問道:『你是黑人嗎?』那人答道:『是的,將軍。』穆瑞就說:『很好,很好。繼續下去吧。』等等。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原諒我,只是今晚我在慶祝我這一生中的一個歷史性的決定。我停止喝酒了。再來一杯吧?別回答,你會令我感到愧疚的。皮拉底!」
「那就包括了每一個人嗎?」
「我總覺得果德定理好像與這一切有關。」
「他們的思想是有條理的笨蛋論。」
「也有些瘋子不會提起聖堂武士,但那些提起聖堂武士的瘋子則是最為隱伏的。起初他們看似正常,然後突然間……」他本想再叫另一杯威士忌,卻改變了主意,問皮拉底要賬單。「談到聖堂武士,那天有個人留下一份稿件給我,寫的便是這個。一個瘋子,卻有一張正常人的臉。那本書的開頭倒是合情www•hetubook.com•com合理的。你想看看嗎?」
「萬一你是個笨蛋呢?」
「人人都是笨蛋——除了我和你之外。也許該說——我不願冒犯閣下——除了您之外。」
「當然了。不然何必要不怕麻煩地當理性的動物呢?」
「傻子可說是供不應求,尤其是在社交場合中。他們令人人都感到困窘,卻又是不可或缺的話題。他們在肯定的形式下,成為外交家,當某人無助地想改變話題時,他們談的便是杯子外的東西。不過我們對傻子也不感興趣。他們沒有創作能力;他們的才氣是二手的,所以從不寄稿件給出版社。傻子不會說貓會吠,只是當別人都在談狗時,他們卻談貓。他們違犯了談話的每一條規則,而當他們真的違犯時,他們非常的誇張。這是個垂死的品種,是中產階級所有道德的化身。他們真需要的是個沙龍。你們學生還讀這種東西嗎?」
「該我請了。」
「那麼笨蛋呢?」
「一個天才以令人炫目的方式用一種因素,以其他三種作為燃料。」他喝一口酒。「嗨,美人兒。」他說:「妳說過要自殺,試過了嗎?」
「難道我不知道嗎?!他們的名字如雷貫耳。只是並非『每一個』瘋子都談聖堂武士的,你如何辨認其他的人呢?」
「是的,我知道幾個像這樣的人。」
「你怎麼會信任我的呢?」
「我不知道。文藝復興時也有一個同姓的語言學家,不過我們並無親屬關係。」
「很好。你懂德文?」
「我就要說到了。瘋子是很易於辨認的,他是個不知道繩索的笨蛋。瘋子證明他的命題;他有邏輯,無論這邏輯有多扭曲。另一方面,瘋子本身卻一點也不關心邏輯;他是靠短路工作的。對他來說,一切都證明了其他的一切。瘋子有固定觀念,而不管他說什麼,都更證實了他的瘋狂。你可以由他的自由詮釋常識、他突發的靈感、和他遲早會提到聖堂武士的事實來判定他是瘋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
「不壞。諸如此類的陳述,你懷疑似有錯誤,但必須經過努力才能指出錯在哪裡,以及為什麼錯。笨蛋是很難說的。你可以立刻便看出傻子來(更別提白痴了),可是笨蛋卻幾乎可以與你一樣地思考;差距極微小。笨蛋最會發謬論。對一個編輯來說,那是壞消息。他可能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能辨認出一個笨蛋來。有許多笨蛋的書都出版了,只因乍看之下言之成理。一個編輯並不需要排除笨蛋。如果連科學院都不這麼做,編輯又何苦呢?」
「我會解釋的。對了,請問貴姓?」
「聖保羅。達提多使徒書。另一方面。那些罵伊匹孟尼德斯說謊的人,必須認為所有的克里特人都不是說謊者,可是克里特人不信任克里特人,因此沒有一個克里特人指責伊匹孟尼德斯說謊。」
「不。」貝爾勃說:「那是皮拉底一手編導,好趕走客人的。對我在貨車上的第一夜而言,我覺得興致高昂。一定是冷火雞肉效果吧。目前為止,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晚安,卡素朋。」
「你說得對。而且,也許在一個與我們的並不相同的邏輯體系中,我們的笨蛋論竟是智慧呢。整個邏輯史包括了界定一可接受之笨蛋論的種種嘗試。這是個艱鉅的工作。每個偉大的思想家都會有被視為笨蛋的時候。」
「聽著,別對我的話字字計較。我並不是想整頓這個世界,我只是以一家出版社的觀點來界定所謂的瘋子。我的定義是個特別的定義。」
一晚,當我們被熱鬧的人群擠到一塊兒,一起靠在那鋅製吧台的盡端時,他問我:「您是做什麼的呢?」他用的是正式的代名詞。在那年頭,我們總是以熟悉的「你」(tu)來彼此相稱,即使是在學生和教授之間,即使是在皮拉底的顧客之間。一個穿著羊毛衫的學生會對一個大報社的總編輯說:「你——請我喝一杯吧。」那就像是須克羅夫斯和圖書基年輕時的莫斯科一般。我們全都像大文豪馬亞可夫斯基,沒有一個像齊瓦哥醫生。貝爾勃無法避免必要的「你」,但是他說時總是語帶尖刻嘲諷,暗示著他雖以粗俗回報粗俗,在表現親密和真正親密之間卻仍有深淵之隔。我聽他以真正的情感說「你」,只有幾次,只對少數幾個人:狄歐塔列弗,還有一、兩個女人。他對他所尊敬卻認識不久的人以正式的代名詞相稱。在我們共事的長時間裡,他向來都是正式的稱呼我,而我也珍惜這個事實。
「那不是笨蛋的想法嗎?」
「卡素朋。他不是『中間進行曲』中的一個角色嗎?」
「好吧。這一杯該我請了。」
「那是笨蛋的想法。」
「我怎麼知道呢?我是個白癡呀。皮拉底!」
「那我會有優越而值得尊敬的同伴。」
「但是某人所認為的笨蛋論,在另一個人看來卻是不合條理的。」
「也許你不會相信,但這兩者是可以並行不悖的。我正在寫以聖堂武士為主題的論文。」
「在真實的人生中。」
「我的德文不太好,所以我會畢業的。不過讓我們再回頭談你的類型吧。天才又怎麼說呢?例如,愛因斯坦?」
「我們去抓他們!」那個面有韃靼鬍子、曾為克魯斯卡亞威脅過我的傢伙喊道:「走吧,同志們!」於是他們全都走了。
「老天爺——坦白說——我怎會知道!是不是笨蛋論?」
「好吧。皮拉底,少放些冰塊,要不然酒精會太快流到血液裡的。現在再說吧:白痴。白痴甚至不會說話,只會淌口水,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你知道,就是將冰淇淋按到額頭上,或是從反方向進旋轉門的那種人。」
「您做什麼的呢?」他以現在我知道是友善的語氣問。
「我們四周有許多笨蛋。」
「下一杯酒我請。再來兩杯吧,皮拉底。好吧,這世上有四種人:白痴、傻子、笨蛋,和瘋子。」
但是我剛才說到了我和貝爾勃的初識。我們是點頭之交,在皮拉底酒吧也說過幾句話,m.hetubook.com.com不過我對他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在葛拉蒙出版社——一家雖小卻嚴謹的出版社——做事。我在大學裡曾讀過幾本由該出版社印行的書。
「很深奧。已經兩點了,皮拉底要打烊了,而我們卻還沒談到瘋子呢。」
一個學生衝了進來,臉孔因憤怒而扭曲。「同志們!在運河裡有拿著鐵鍊的法西斯黨徒!」
「我還在學校時,一個人如果懂德文,就畢不了業。你得花一輩子的時間去學德文。現在我認為學中文才真得花一輩子。」
「真是兩個笨蛋的對決。」
「絕對是的,即便那是真的。違反了推論式的法則之一:自兩個特例並不能得到普遍性的結論。」
「噢,是的,包括你我二人。或者至少包括我。只要你仔細看,人人都可如此歸類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時而痴,時而傻,時而笨,時而瘋。一個正常人便是這些因素合理的混合,這四種理想類型的綜合。」
「不是的,我所研究的是真人真事。審判的文獻。再說,你對聖堂武士又知道些什麼呢?」
「對極了。而上帝深以為樂。祂選擇難以被想像,因此證明聖安賢和甘尼龍都是笨蛋。這真是創作的至高目的,或者該說,是上帝意願其本質的至高目的:揭發宇宙的笨蛋論。」
一個自旁邊走過的女孩答道:「沒有。我現在是個集產主義者。」
「我們分賬吧。希臘克里特島的伊匹孟尼德斯說,所有的克里特人都是說謊者。那必定是真的,因為他自己也是克里特人,所以很了解他的同胞。」
——西撒.德拉.黎微拉,《魔法世界》,Mantua,Osanna,一六〇三,六五~六六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可好。」貝爾勃說著,又轉向我。「當然,一個人也沒有理由不能加入集體自殺的。」
「卡素朋。」
「無可避免的嗎?」
「所有的猿類都是從較低級的生命形態進化而成,人類也是從較低級m.hetubook.com.com的生命形態進化出來的,所以人類也是猿。」
「樂意之至。或許書中有我能用的資料呢。」
「對白痴而言就有可能。我們對白痴並不感興趣,他們從不到出版社去的。因此我們大可將他們撇到一旁。」
「那是不可能的。」
「那並不假。」
「啊。笨蛋從不做錯事,只是思考不合邏輯。就如說所有的狗都是寵物,且所有的狗都吠叫,而貓也是寵物,因此貓也吠叫的人。或者說每一個雅典人都會死,而皮勒塢市的每一個市民也都會死,所以皮勒塢市的每一個市民都是雅典人。」
「不錯。但是甘尼龍的辯駁也同樣的愚蠢。我可以想像海中的一個島,縱然這島並不存在。他將可能的想像和必要的想像混為一談。」
「你想要做什麼呢?」我頗感愧疚地問:「我們該跟著一起去嗎?」
「慢著,在不相信上帝在七天内創造了世界的人當中,有些並不是正統派基督教徒。而在那些相信上帝在七天之內造了世界的人當中,有些卻是正統派基督教徒。因此,在那些不相信上帝在七天之內造了世界的人當中,有些是正統派基督教徒。這推論如何?」
「再回頭談瘋子吧。」
「是的,但只是瞎打誤撞的湊巧。笨蛋偶爾會說對話,卻是基於錯誤的理由說出的。」
「足夠看懂書目了。」

「傻子就比較複雜了。那是社會行為的一種形式。一個傻子談的總是杯子外的東西。」
「就像這個。」他指指酒杯旁的吧台。「他想談的是杯子裡的東西,但不知怎的就是談不好。他是那種會把腳放進嘴裡的人。舉例來說吧,他會對一個剛被太太抛棄的人問你太太好嗎。」
「你的意思是,只要理由正確,即使說錯話也沒關係嗎?」
「誰說我信任你來著?但是如果你來的話,我會信任你的。我信任好奇心。」
「理想典型。」
「你是說你上大學呢?還是說你自修?」
「由你決定。我告訴過你了,笨蛋是很難辨識的。他們甚至可以贏得諾貝爾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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