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森下說完,緊緊握住了沙良的手,我覺得自己出現在那裡很多餘,但還是暗自下定決心,要盡一己之力幫助沙良。
「我叫橘逸夏,和他是笹高時的同學。」
——逸夏,妳也趕快上來!還是妳會害怕?
打開讓人聯想到老教堂告解室的包廂門,我再度愣在那裡。因為正隆坐在四人座餐桌靠我這一側的深處,對面坐了一個陌生女人。
我像傻瓜一樣相信了沙良的謊言,還和她玩什麼友情遊戲之類的東西,失去了寶貴的東西。我到底算什麼?
在暑假只剩下幾天就結束的某個下午,佐倉來醫院看我。那時候,媽媽剛好回家準備晚餐。
「這是我表妹真尋。」正隆把我介紹給她。
「我還沒說名字呢。就是在慕尼黑國際影展獲得特別獎的電影導演長谷部香。」
「沙良從第二學期開始,每天來學校之後就去保健室。說是因為害我無法參加少年奧運產生了罪惡感,一看到我,就會發生過度換氣症候群。那時候紛紛傳言,是我對沙良大發雷霆,所以讓她有了心靈創傷,我反而變成了壞人。早知如此,我當時真的該大罵她一頓,不光是因為她害我受了傷,更因為她對我說謊。話說回來,真的沒想到會和她讀同一所高中。」
「雖然我還沒有告訴阿姨她們,但我將和長谷部導演的下一部戲合作。」
無論我的肚子看起來怎樣,反正絕無此事。佐佐木信吾即使喝得爛醉如泥,也會徹底避孕。但是,我總不能對阿姨說這些話。
說起來算是感情很好的四人組?
雖然這麼說,但聽了沙良說了她的事,並不是隔天開始就發生了什麼變化。森下可能顧慮到我,所以邀請了同班的佐倉俊平加入我們,佐倉和他都參加了籃球隊,我們四個人經常一起吃午餐,佐倉的奶奶正在住院。他奶奶家沒有人住,所以我們也經常去他奶奶家,大家一起玩得很高興,考試之前也一起復習功課。
聽到那個同學這麼說,我當然更不能棄她不顧,而且沙良等我放學這件事,也不會造成我很大的負擔,不,應該說我很高興。
「因為她以前就住在笹塚町啊,我幼兒園時和她同班,而且她很漂亮,當女明星也完全沒問題。她從小就很漂亮,之後突然搬家,我還很難過,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真尋,妳怎麼了?妳在葡萄酒方面的知識,該不會比酒吧的老闆更詳細吧?」
不久之後,森下就開始拒學。
我為正隆幾乎已經喝完的啤酒杯裡倒了啤酒,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為什麼要保護她?
「外公的十七週年忌。」
我不希望別人以為我和沙良之間是這種關係。
「美國,這是什麼?最新的冷笑話?還是純粹只是妳無知。」
「所以你在法事結束之後,聯絡了逸夏嗎?」
她和佐倉前一天在佐倉的奶奶家為我做了點心,她說至於做了什麼,去了之後就知道了,既然這樣,我當然沒辦法拒絕。
但是,問題更嚴重的是爸爸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哥哥。比她大三歲的哥哥上了中學之後就拒學繭居在家,沒有讀高中。平時雖然沉默寡言,一旦發怒,就會完全失控,一發不可收拾,而且因為不知道什麼事會惹毛他,所以根本無法事先避免。
到了之後,發現佐倉還沒有到,因為只要想一下就知道,社團活動還沒有這麼早結束,於是我們就把書包放在玄關前,一起坐在那裡等,雖然那時候還是梅雨季節,但那一天的天氣特別晴朗,而且還有點風,屋外比室內更舒服。
「那個同學就是我。我不打算仔細談論森下之後的情況,只能說一句話,那就是無法斷定他之後過著幸福的人生。我向來很討厭藉口或是推卸責任這種事,但仍然好幾次覺得,如果沒有遇到沙良,或許可以有不同的人生,而且也覺得當時其實是否也能夠拉他一把。」
口字形座位的對面傳來了叫聲。是芳江阿姨。
沙良靜靜地搖著頭。
——還有,她從來沒有住過東京,不僅沒住過東京,而且從出生到現在,都一直住在這裡。
雖然這個約定最後並沒有實現。
為什麼森下會找那種女生?其他人都感到不解。沙良和森下見面時,也經常找我一起去,所以我也很自然地和森下混熟了。森下總是把「我想保護沙良」掛在嘴上,沙良不在的時候,他曾經拜託我,希望我也提供協助。
——因為生病的關係嗎?
沙良竟然鬆開了我的手,我背朝下,跌在地上。不一會兒,佐倉趕到後,為我叫了救護車,就這樣住了院……
「那今天就不去了。」
隔天早上,我才知道爸爸並不是沒事亂挑剔。上次參加法事之後就沒再穿過的洋裝竟然變得這麼緊,我忍不住拉了拉肚子周圍的布料。因為覺得還不至於無法見人,就穿著去了寺院,但出門之後才後悔應該去買一件束褲來穿。
姨丈滿面笑容地說完,向剛好經過的服務生要了烏龍茶,確認正隆杯子裡的啤酒很滿,就回去了自己的座位。
但是,立石沙良對逸夏說的謊更加簡單,即使真相呈現在面前,仍然難以相信自己被騙了。
而且……佐倉奶奶家位在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可以看到夕陽漸漸沉落,原來太陽這麼紅、這麼圓、這麼大!那一天的夕陽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所以,沙良之後就沒再來看過我,但那時候我還沒有討厭她。
阿姨叫我順便帶蔬菜回去,於是我和她一起走去屋後的小農田。位在高地的這棟老房子可以俯視沉落的夕陽,讓我聯想到昨天聽說的佐倉奶奶家,情不自禁看向一樓和二樓接縫處的屋頂。
我露出錯愕的表情。說謊?說什麼謊?哪一件事?
「一流的導演會找五流的劇作家合作,一定需要某些附加價值,即使不需要發揮想像力也知道這種事。至於妳的附加價值是什麼?我不認為妳本身有什麼特別的知識,香香和妳唯一的交集就是這個地方。香香會對這個窮鄉僻壤有什麼興趣?不,等一下,真尋,我記得妳的筆名是千尋吧?搞不好她誤以為妳是千穗了……」
「但那時候不是才第二學期嗎?妳們之後應該每天都會在教室遇到吧?」
「妳為什麼不能喝酒?」
正隆目前是外科醫生,難得回家一趟,也正在為婆婆媽媽的「趕快結婚」大合唱尋找避難場所,所以就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和他已經十年沒見面,以前他咄咄逼人,讓人難以靠近,現在變胖了,感覺比較容易親近。他為我媽去世向我表示哀悼,我問他目前住在哪裡,他回答說波士頓。
佐倉聽著大家的談話,對沙良的謊言一個一個被拆穿感到茫然,更為和沙良並沒有很熟的那些同學,竟然知道原本以為只有他、森下和我知道的秘密感到驚訝。
「你怎麼知道?」
「香香是不是知道那件事?」
——不,雖然大家都很討厭她,但不知道她愛說謊這件事,只是聽說她心臟不好。
夕陽從側面灑了過來,她雙眼發亮地這麼對我說,簡直就像冒險漫畫中的場景,我覺得不能拒絕她的好意。於是我將一隻手放在沙良的手上,確認她緊緊抓住我之後,用另一隻手抓在屋頂的瓦片。我按住屋頂,縱身一躍,打算把一隻腳勾在屋頂上。這時,重心不穩,另一隻手用力拉住了沙良。
——這太過分了。
正隆在電話中說,如果我不想喝酒,就去接他;如果我也打算喝酒,就直接約在店裡見面。去接他的話,剛好可以看到後山美麗的夕陽,所以有點心動,但一天之內必須兩次面對周圍的人都在喝酒,只有自己忍著不喝的狀況,似乎對精神會造成不良影響,於是就告訴他,我會騎腳踏車。
「不認識。」
即使是相同的距離,來回的次數增加,就會覺得越來越近。
「倒是妳的肚子會不會有點危險?」
「如果你要找我約會,我會毫不猶豫拒絕,但聽說是《一個小時前》的導演長谷部香,就是以前同幼兒園的香香,當然就不能不來了。因為那部作品我反覆看了好幾次。」
——妳可以問一下以前讀第四小學的同學,他們一定會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回答妳,她以前就是讀那所學校。其實我也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發現她的謊話。
沙良抓著老舊的落雨管,我一臉訝異的表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沙良說,她上次和佐倉一起爬上去過,然後抱著落雨管,踩著和房子牆壁之間的連結處,爬上了屋頂,一臉得意的表情低頭看著我。
可以再稍微往上走幾步。正當我將視線移向山那一側時,阿姨走了回來,塑膠籃內裝滿了茄子和青椒。
我好不容易說出的只有這三個字。怎麼會有這種事?在這麼小的城鎮,說這種謊不會被拆穿嗎?
沙良比剛才更加用力搖頭。
——她說自己有心臟病也是騙人的,最多只是很容易感冒而已。她笨手笨腳只是運動神經很差。
「對了,真尋,妳應該認識那個女生吧?」
久而久之,漸漸減少到三天、兩天,雖然會笑著對朋友和工作上的合作夥伴解釋說,其實沒有大家想的那麼遙遠,但這次回家還是覺得路途遙遠,很擔心今天之內是否真的能夠踏進家門。
「她是我的前女友。」
我今天穿了一雙包鞋。「茄子的紫色好漂亮。」我從阿姨手上接過籃子,阿姨也沒有鼓勵我去後山,我們討論著青椒能不能拿來用米糠來醃漬這些蔬菜的事。
「逸夏、的腿……」
因為我當時不在場,只能將事後聽雙方說的內容拼湊起當時的情況,當時森下和佐倉幾乎沒有發生爭執,甚至還討論決定,下次沙良從家裡逃出來時,所有人都來這裡集合。
——逸夏,妳要幫我,比起哥哥,我現在覺得廣哉更可怕。雖然我有俊平,但他們是好朋友,我不希望因為我,繼續影響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不敢把廣哉的壞話告訴俊平,所以,拜託妳了。
「我不知道他的情況。我之前和他讀同一個補習班,把他視為唯一的競爭對手,然後他中途就不再來上課,我覺得很奇怪,於是在進了高中之後,就馬上向和他同一所中學的同學打聽……」
因為森下在信中寫了這些內容,所以我起初很同情森下,但之後寫的信內容越來越沉重。
——這是你們兩個人的問題,森下太可憐了。
逸夏說話的語氣中感受不到憤怒,反而像是在說充滿懷念的往事。
雖然確認了他的想像力只有這種程度而已,但還是很在意他剛才提到的「那件事」是什麼?
不久之後,她媽媽發現自己得了癌症。是乳癌。因為年紀很輕,所以病情惡化很快,在沙良小學畢業之前,她媽媽就離開了人世。
手術呢?她不是說,之前暑假時,曾經在東京的大醫院做了高難度的手術嗎?我有太多想問的問題,一時說不出話。
逸夏開始說故事——
和長谷部導演見面之後,我找了所有能夠找到的週刊雜誌,閱讀了相關的報導,只看到幾乎都是用揶揄的方式寫了沙良通過甄選是謊言的事,但並沒有任何新的發現。
正隆抱著頭,我發現他的長褲口袋上掛著鑰匙圈。我想起剛才到這裡的停車場時,看到正隆從駕駛座走下來。
我忍不住插嘴問。
正隆立刻回答,翻開了酒單。得知逸夏對長谷部導演的看法之後,我知道正隆和她已經用電子郵件或是電話討論過這件事。正隆拿起放在桌角的鈴,叮鈴鈴叮鈴鈴搖了起來。我根本還沒有看酒單。
——而且有幾個同學經常和她過不去,還霸淩她,所以她有一段時間沒來上學,她還真可憐。
我原本盤算,如果正隆來參加法事,我要不經意地向他打聽一下,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起這個名字。只不過我覺得回答前幾天剛和她見過面太性急了。
餅乾嗎?瑪德蓮?乳酪蛋糕?我列舉了許多可以自己動手做的點心,帶著幸福的心情走去佐倉的奶奶家。
「那裡是千穗喜愛的地方,對了……」
逸夏一口氣喝完了葡萄酒,然後看著我說:
我用放在桌子中央的義大利千層麵所附的大湯匙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的盤子裡。我想起姊姊除了培根蛋麵,也很愛吃千層麵。因為她很怕燙,所以每次都不停地吹氣。如果是吃眼前這盤已經冷掉的千層麵,應該就不需要吹了。
「你們感情不錯嘛,在聊什麼?如果真尋願意嫁到我們家,姨丈舉雙手歡迎。」
於是,她的阿姨收養了她,她原本的阿姨成為她的媽咪。媽咪很開朗,也很疼愛沙良,但看男人沒什麼眼光,阿姨的丈夫,沙良稱為爸爸的人有暴力傾向,大聲咆哮是家常便飯,心情惡劣時還會動手。
——我傷害了兩個好朋友。
「妳這身邋遢的衣服是怎麼回事?妳是不是以為反正是鄉下地方的居酒屋吧?鄉下地方的進步超乎妳的想像。」
「對了,妳知道嗎?豐島園根本沒有摩天輪。」
田徑社不是在學校的操場,而是在町民廣場練習,放學後,沙良也跟著我去那裡,坐在角落的長椅上。町民廣場不是在山坡上嗎?所以每次一到那裡,她整個人都癱軟了,同年級其他田徑社的同學看到之後都很擔心。
——她還在說這種話嗎?
無可奈何?沒想到正隆對長谷部導演的瞭解超乎我的想像。無論是導演還是正隆,竟然都清楚記得幼兒園時的事,難道這就是天才和凡夫俗子的不同?
——不是妳想的那樣,廣哉的行為應該算是自作自受!因為是他自己到處說什麼我是真心愛沙良,想要保護她,但沙良只是要找一個能夠讓她住在家裡的人,無論誰都沒有關係,覺得可以用身體支付住宿的費用,根本是個賤女人。即使她這麼賤,我也沒有放棄她。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能夠接受沙良,沙良只是還沒有發現而已。廣哉不光對自己的朋友說這些話,只要他知道同學的電話,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都會打電話去告訴他們。
「妳為了長谷部香的下一部作品,想要採訪『笹塚町滅門血案』,我雖然是被害人之一立石沙良的高中同學,但我當初讀的是特別升學班,從來沒有和她同過班,也從來沒有說過話。即使知道她不是死於火災,而是被她哥哥殺害,也完全沒有興趣。因為當時滿腦子都是自己考大學的事,而且之後順利考上了大學,很快就離開了這裡,幾乎很少回來。我猜想妳也很少回來,但我比妳回來的次數更少。與其我們兩個人在這裡瞎聊,還不如找目前仍然住在這裡的人一起聊,應該對香香更有幫助吧?」
——妳知道嗎?她說的話,十之八九都是說謊。
她們母女兩人開始在東京生活,但在沙良小學三年級時,發現她心臟左心房的瓣膜有異常,動了一次攸關生死的大手術,最後手術總算成功了,但並沒有完全根治,之後又多次住院治療。
因為我們住得並不算近,沒有很多時間聊天,但有一次,我不小心形容就像在坐雲霄飛車,沙良寂寞地搖了搖頭,然後低頭不語,我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不,是因為遭到霸淩。我從來沒有炫耀過自己以前住在東京這件事,也覺得自己用這裡的腔調說話,但可能還是惹人討厭,結果就被友理奈那些人盯上了。如果被她們討厭,真的就完蛋了。
佐倉說,漢堡店推出了新漢堡,所以他也為自己買了一個,我們就在病房內邊吃邊聊。我們毫無冷場地聊著「這個烤肉醬漢堡真好吃」之類的話題,但我漸漸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果然不出所料,佐倉對我說,想和我談談有關沙良的事,沒想到他接下來的那句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差不多在相同的時候,沙良提出放學要和我一起回家。那時候離成為日本少年奧運預賽的縣賽只剩下一個月左右,我好幾次都說,我放學的時間會很晚,但她仍然堅持說要等我。
「我說來東京參加一個學會,我媽就說,既然回國了,就順便回家一趟。問題是回這個家一趟,根本不是順便的距離,雖然我這麼說,但還是回來了,我覺得自己超孝順,結果他們從昨天開始就一直罵我是不孝子,要我趁父母還健在,讓他們趕快抱孫子。」
「不是,這件事我不太清楚,因為那時候我已經和她保持距離了,我和她在那之前,曾經是好朋友,所以可能和命案本身並沒有關係。說起來並不是捷徑,這樣也沒問題嗎?」
真的是妳的錯。雖然我這麼想,但是看到她流著眼淚,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因為我雖然從來沒有想過要離家出走,但如果感覺到和_圖_書家裡有危險,被逼得走投無路時,也應該會最先想到佐倉的奶奶家。
「正隆,你今晚還會在這裡嗎?」
這時,正隆才終於抬起頭,我們的視線交會。
不知道為什麼,心臟一陣狂跳。
佐倉在籃球隊的比賽結束後,和西中學的一個好朋友一起去車站前的家庭餐廳用餐,剛好遇到結完帳,準備離開餐廳的沙良和看起來像她父母的一家人離開。佐倉舉起一隻手向沙良打招呼,沙良一臉尷尬,當作沒看到他,快步走出了餐廳。
桌上放著幾乎沒怎麼吃,就已經冷掉的料理,和幾個空葡萄酒瓶。幾乎都是逸夏和正隆喝的,我應該自始至終都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明天早上再切茄子給妳吃。」
沙良嘀咕這句話時的表情……超泠淡,絲毫感受不到讓人想要保護她的怯懦和無助。但這種表情只在她臉上維持了不到一秒的時間,她立刻皺著眉頭,露出了快哭出來的表情。
爸爸合起雙手看向前方,問坐在斜後方的我。
佐倉忍不住反省,自己不該在她和她父母在一起的時候打招呼,但在坐下之後,西中的那幾個朋友說了奇怪的話。
沙良把嘴巴湊到我耳邊,小聲地說。
但是,在聽了沙良的事之後,我發現原來自己的煩惱也不足掛齒。我現在覺得,當時應該不是為了沙良,而是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堅強的人,能夠幫助不幸的人。
——絕對不行。我當然希望可以逮捕他,但如果員警只是警告他怎麼辦?他就會殺了我。不,這也沒關係。但他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如果爸爸知道是我向員警告密,一定會把媽咪打得很慘。
「當時只是家長之間在傳,聽說她爸爸在笹濱海岸自殺了。她爸爸好像在八島重工上班,但她媽媽整天逼她爸爸,要在這種鄉下地方住幾年?在工作上好好努力,爭取調回東京,結果對她爸爸造成很大的壓力。鄉下人對東京的崇拜真的超可怕,並不是能力強就可以安排在東京工作,也許是因為這裡的工廠需要她爸爸,所以在這裡的工作才會延長,當員工的根本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如果下班回到家裡就整天聽老婆這樣嘮叨,那種壓力當然可想而知。」
——為什麼?試了之後才知道有沒有用啊!
只不過後來我幾乎都不再去那裡了。沙良開始和佐倉交往,聽沙良說,他們經常去那裡約會。雖然她也曾經約我一起去,但三個人一起去,只有我會感到很尷尬。
逸夏似乎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逸夏立刻否認,然後看著正隆問:「對不對?」
——你最好別和她有什麼牽扯,立石沙良這個人愛說謊。不過,應該不需要我提出忠告,你早就知道了。我猜想她上了中學之後,性格也不會改變,她的謊言很容易拆穿,東中的人應該都知道了。
「怎麼樣了?」
「少騙人了,我從來沒聽過妳的名字。」
我從小學開始就一直參加田徑隊,曾經受過傷,也曾經有一段時間為成績無法突破感到煩惱,比其他同學努力好幾倍,也克服了很多困難,我以為自己成為一個堅強的人,所以聽到其他同學為自己失戀,考試的分數不理想,或是社團的比賽輸了之類的事嘆息,都覺得根本不足掛齒。
「我覺得一起挑選,然後討論這道菜點對了,那道菜不怎麼樣也很有意思,所以我決定點這道註明『需等稍長時間』的義大利千層麵。在等待期間聽我說明,不是就不會浪費時間了嗎?」
那個女人對我露出溫柔的笑容,我很好奇她到底是誰,正隆一臉尷尬地叫我:「坐吧。」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那件事是……?」
「逸夏,妳和沙良很熟嗎?」
之後的事,簡直就像是一場惡夢……
但是,我對他說的話充耳不聞。我和佐倉一樣哭了起來,從床頭櫃上拿了面紙擦鼻子後,才發現自己流了鼻血。
沙良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深深鞠了一躬。
因為在回家的路上,沙良總是對我說我很厲害、很帥氣,還會問我在跳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看到的天空是怎樣的感覺?還說很羨慕我能看到只有我能夠看到的風景。
——被你發現了嗎?
——我們從這裡爬去屋頂。
佐倉買了漢堡來醫院,他說他猜想醫院的食物都沒什麼味道,應該很難吃。
正隆一家人討論著要不要找代駕業者,又說白天沒有提供服務,所以我之後沒有時間問他「那件事」,沒想到傍晚接到了正隆的聯絡,約好在車站前商店街內的一家名叫「不倒翁」的店見面。
至少在吃飯的時候不想再聽她問我肚子的事,走進和食餐廳後,我坐在家屬席最角落的座位,為了避免阿姨坐在我旁邊,我向剛好在附近的表哥正隆招手,叫他過來。
在父女乾杯之前,爸爸把裝了三片小黃瓜的小碟子,和媽媽喜歡的雕花玻璃杯裝了啤酒後供在神桌前,敲了一下鈴。夏天快結束了。我這才發現,自己多久沒有意識到季節的問題了。
拿了車票,雖然已經知道抵達的時間,但仍然覺得自己在抵達之前就會昏倒。難怪爸爸和媽媽在我入學典禮時去過一次東京之後,就說已經心滿意足了。也難怪他們在搭機場巴士之前,就先去便利商店買了提神飲料當場喝了起來。
阿姨微微皺起眉頭。
——我上次一個人回家時,總覺得背後好像有一雙眼睛,當我回頭時。看到一個人把連帽衫的帽子戴在頭上逃走了,我記得廣哉有一件那樣的衣服。
「千穗最近在幹嘛?」
我用力掛上電話,鼻血不停地滴在電話上,剛好路過的護理師慌忙跑了過來,我放聲大哭,我和沙良的故事也就到此結束了——
正隆為逸夏的杯子裡倒酒時說。難道不是先聊事件,而是直接問沙良的事?
這是沙良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之前有人說我很帥,但第一次有人對我說羡慕,所以我想當時應該忍不住露出了「為什麼?」的表情。
佐倉說到這裡,忍不住哭了起來。他之所以會來找我,並不完全是為了告訴我沙良是個騙子,而是他還喜歡沙良,想要和我討論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正當我準備探頭問正隆時,有人拍我的肩膀。正隆的爸爸,也就是姨丈單手拿著杯子,擠進我和正隆中間。
即使我都說到了這種程度,阿姨仍然難以接受地偏著頭。
我在中學三年級和沙良同班後才認識她。雖然這是個小城鎮,只有兩所中學分別在一東一西,但我根本不認識沒有讀同一所小學,也沒有同班或是參加同一個社團的同學。
「但最理想的捷徑,就是請教這方面專家的意見。」
我和沙良一起吃便當時,完全沒有問任何問題,沙良主動告訴我在佐倉奶奶家發生的事。
所以,即使是佐倉來看我,我也覺得很高興,而且還期待其實沙良很想來看我,只是沒有勇氣,所以可能派佐倉來看我。
「妳當時盡了很大的努力讓自己站起來,不可能有能力拯救他人。」
首先,她的父母都不是她的親生父母。沙良的爸爸在她媽媽懷她的時候車禍身亡,雖然他們原本打算結婚,但當時兩個人都還是在東京讀大學的學生,所以還沒有登記,她媽媽只好退學,獨自把沙良生了下來。
因為我和沙良的學號連在一起,所以才會和她說話。
我和沙良兩個人一起吃午餐時,我忍不住這麼說。
看著逸夏嫣然而笑的樣子,很難相信竟然有她無法識破的謊言。我很想聽她細說分明,也點了一道註明點餐後才開始烤的豬肋排。
她和佐倉一起爬的時候,佐倉可能像這樣把她拉上去,但對我來說,反而很礙事。更何況我不認為沙良有辦法把我拉上去,但是……
逸夏立刻打斷了正隆的話。姑且不論是不是前女友,既然會出現在這裡,代表他們的交情不錯。所以搞了半天,我才是電燈泡?
「那很好,她很喜歡義大利麵,應該每天都大吃義式培麵。」
「什麼?」
我很希望排除所有雜念專心練習,所以如果可以,等到我退出田徑隊之後再說。這句話已經衝到喉嚨口,但森下說,他一個人沒有自信能夠扛起這件事,拜託我一起分擔,所以我不得不點頭。
我向正隆對面的女人鞠了一躬。她身材修長,一身白色襯衫配黑色長褲的簡單打扮,但巧妙地使用了和_圖_書在耳邊搖曳的耳環,和有藍色小寶石點綴的項鍊等首飾搭配,整體感覺很瀟灑有型。
大學考試的前一天第一次去東京時,覺得簡直遠在天邊,想到即使考上了,有辦法再來這裡嗎?就不由得感到不安。去東京之後,覺得一趟回家的路途迢迢,回家一趟,至少要住上五天才夠回本。
「只是壓力太大,暴飲暴食發胖而已。」
「你還不打算結婚嗎?」
「該不會你們原本就約了要見面,我打擾了?」
——剛才那個人不是立石嗎?她說要去讀東京的中學,結果還在這裡嗎?
當他走進客廳時,發現佐倉和沙良在那裡,而且不是普通朋友的狀態。
這不是我有能力協助的事。我這麼認為,於是就問她。
阿姨厲聲對姨丈說完之後,又笑著問我:「對不對?」而且跪坐在那裡的她還咚咚地拍著自己的肚子。如果我要否認「不,我沒有懷孕」,就必須用像她一樣的音量大聲說話,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看著我。
來到停在庭院的車前,我再次俯視了城鎮。立石沙良的家在海邊,雖然得知了關於她的一些媒體沒有報導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那不是長谷部導演想要瞭解的內容。
「妳的地獄和我的地獄,到底誰的地獄更深?是妳把我推向了地獄。」
——首先,她的父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和她哥哥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我用力把酒瓶放在我們兩個人坐墊之間,即使我的語氣粗魯,正隆也面不改色,反而像答對猜謎題般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一臉陶醉地喝著啤酒。
——因為我心臟不好,醫生禁止我做激烈運動。
之後發生了一件戀愛劇或是漫畫中常見的事,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很詭異。森下不小心把字典忘在佐倉的奶奶家,佐倉奶奶家是這個城鎮很常見的老房子,後門並沒有鎖。
不一會兒,葡萄酒和料理就送了上來,料理也都是店裡的人推薦的。透抽拌酪梨簡直太好吃了。
「到了終點之後,才知道到底是捷徑還是繞遠路,但葡萄酒和料理要最短距離。」
「原來你對女明星以外的人也有興趣。」
我聽了正隆的話也忍不住點頭,但逸夏悶悶不樂地搖了搖頭。
當然是因為我的田徑專長。
佐倉離開之後,我立刻用醫院的公用電話打電話給沙良。沙良接了電話,我還沒有開口報上自己的名字,她就在電話那一頭嘆了一口氣……我還沒有說話,她就對我說了最後對佐倉撂下的那句話,然後掛上了電話。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樣,很想悄悄甩開她的手,但又擔心如果我這麼做,她就會昏倒,所以只好忍耐。沙良的手很暖和,所以我覺得有點噁心。
真的是這裡嗎?我戰戰兢兢地推開了門,一個男人站在長長的吧檯內,用響亮的聲音說了聲:「歡迎光臨。」這種落差很有鄉下的味道,讓我鬆了一口氣,同時報上了正隆的全名,男人瞇起眼睛,面帶笑容地問:「妳是千穗的妹妹?」然後帶我走進了吧檯後方的包廂。
——橘,妳是撐竿跳高選手吧,好羡慕。
她邀我午餐時間和她一起吃便當,因為班上並沒有其他田徑隊的同學,所以我回答說「好啊」。那天之後,課間休息時,我們都形影不離。無論去廁所,或是去其他教室時,沙良不是挽著我的手臂,就是牽我的手。
「喔,聽說去年的大雨把路沖垮了,妳小心點。」
「唉,真是的。雖然死者為大,我不想說她的壞話,但還是必須澄清誤會。我人生最大的汙點,就是曾經和你交往,即使只交往了三天,還有當時沒有識破沙良的謊言。」
雖然喝了酒騎腳踏車也算是酒駕,但這種鄉下地方應該沒有人會計較。
聽到「不倒翁」的店名,我猜想應該是油煙味很重的居酒屋,所以沒有補妝,穿著類似居家服的衣服就出門了,來到門口時,忍不住愣在那裡。其實為了找這家店,我已經在這條路上來回走了三趟。因為魚鱗狀的白色牆壁上有一塊像是私人住宅門牌般的牌子,在右下角四分之一的空間,寫了「不倒翁」三個小字。
我的思考幾乎停止,沙良用力握住了我的手說。
姨丈說完,把自己的杯子放在一旁,拿起眼前的酒瓶。我原本正要吃菜,慌忙拿起了自己的杯子,一口氣喝完了杯子裡還剩下三分之一的烏龍茶。
那時候我正在為無法突破自己的成績陷入煩惱,但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天空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為了向她說明,我在跳高時睜大了眼睛,結果竟然跳出了自我最佳成績,好像是因為我改正了蹬地時微微低頭的習慣。當我向沙良道謝時,她為我感到高興,說很高興對我有點幫助。
沙良每天早上都會在課桌內發現這種信,她感到很害怕。我提議由我去找森下談一談,但佐倉制止了我,說最好不要刺|激森下,等森下的情緒稍微平靜之後,他會試著說服森下。
「姊姊目前應該在義大利。」
這時候,我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車禍呢?癌症呢?她媽媽不是死了嗎?
「真尋不能喝酒。」
但是,夕陽還沒有完全沉落。雖然很想看到沉落的那一剎那,但被下面住戶一棵巨大的銀杏樹擋住了,所以可能看不到。也許我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或是沙良以前也曾經有過相同的遺憾。
逸夏嘿嘿笑著說她要去廁所……單手拿著放在牆邊的拐杖站了起來。
我整個人好像中邪一樣愣在那裡,姨丈他們在另一桌傳來的大笑聲立刻把我拉回了現實。
正隆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逸夏敷衍地拿起了放在桌角的菜單說:
「我明天中午之前都在這裡,如果妳要安排我和妳在這裡的朋友聯誼。那就免了。」
「兩者皆是!」
佐倉雖然沒搞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但還是點了點頭,沒想到西中的朋友又說了更震驚的話。
爸爸心滿意足地說著,伸出筷子夾起了燒賣。
「肚子也有點飽了,逸夏,妳可以聊立石沙良的事了。」
逸夏大口喝完了杯裡的葡萄酒,似乎下定了決心。雖然我對她和正隆的事也很好奇,但沙良的謊言這幾個字更讓我好奇好幾倍。只不過媒體也大肆報導了沙良的習慣性說謊問題,所以我原本期待可以聽到沙良其實並不是說謊的女生這種推翻原本看法的內容。
——又不是我。
「她是英文老師,她從比現在更不良於行的時候開始,就申請去國外當交換學生,或是獨自去東京觀賞國外藝術家的現場演奏會……真尋,有時候正因為跨越了,人生才能夠有所收穫,不是嗎?」
沙良說的是她家人的事。
不久之後,整個年級的同學都聽說了森下成為跟蹤狂的傳聞。雖然實際看了那些信之後,的確覺得有點可怕,但或許內心仍然對森下有點同情,所以想到沙良把信給我和佐倉看以外,還到處給別人看,就覺得她有點過分。
「要不要給你看她找我的電子郵件?」
「沒這回事。」
但回到家之後躺了三個小時之後,就會覺得好像一直都生活在這裡。我回想起上次為媽媽辦法事時的情況,以為前一天就要去神池家幫忙準備料理,為了表示我很願意幫忙,還特地買了圍裙,沒想到芳江阿姨在電話中說,只要在法事當天中午之前去就行了。
佐倉想要甩開腦袋裡的疙瘩,當天就約了沙良出來見面,就約在買了我們正在吃的漢堡的那家速食店。沙良稍微遲到之後,一開口就說。
芳江阿姨一看到我,就掩著嘴,「啊呀呀,啊喲喲」地叫了起來。而且這種話照理說應該湊到我耳邊來問,她竟然用在場所有人應該都可以聽到的大嗓門問我:
正隆凝視著餐點中的醋拌紅白籮蔔絲片刻,然後猛然抬起了頭。
「是,對不起。」
森下頓時火冒三丈,很想破口大罵,但他還來不及開口,沙良就哭著向他道歉。她說為了逃避哥哥,她從家裡逃了出來,但除了佐倉奶奶家,她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因為她渾身發抖,佐倉只是壓著她,不讓她發抖,絕對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森下的事。
「沒有啊。」
在縣賽的三天前,因為進入了調整期,所以每天只練習兩個小時,天還沒黑,就和沙良一起回家了,沙良說要去一個地方。因為我不想和圖書玩,原本想要拒絕,她可能察覺到了,慌忙告訴我,她和佐倉為我準備了一個派對,要為我踐行。
「鄉下地方的升學學校就是這麼一回事,滿分五百分的入學考試中,笹高的最高錄取分數和最低錄取分數可以相差一百五十分,但森下竟然連這種學校也沒考上,最後進了一所只要報名就可以進的學校,而且讀了不到一個月……」
「我一直沒有察覺她的拐杖,還以為她目前在當體育老師。」
沙良在說這些話的同時,挽起了襯衫的袖子。我立刻遮住了眼睛。因為除了她手上的瘀青讓人慘不忍睹,但我更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無數傷痕。她似乎多次自殺未遂。
逸夏說完,把帶殼牡蠣放在空盤子內,擠了檸檬汁。
——要不要去更高的地方看?
我尷尬地點了點頭。
「有喜了?」
「只要我約她,對不對?呃……好痛。」
雖然剛住院時,田徑社的同學幾乎每天都來看我,也許是因為當她們聊到比賽的事時,我會忍不住皺起眉頭,讓她們感到很尷尬,所以也就漸漸不再來看我。除了田徑社的同學,沒有其他人來看我,我這才發現,自己的人生中少了田徑以外,就是一片空白。
——我一定會去參加少年奧運,沙良,妳也來看我的比賽,比賽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去豐島園,一起去坐摩天輪。
——因為豐島園是我和親生媽媽最後的愉快回憶,尤其是摩天輪,真希望可以再坐一次……
也許還是坐在阿姨旁邊比較好。姨丈正在致詞,他一個勁地挑選著虛構的聯誼成員。
——那學校呢?
在話題轉移到我頭上時,爸爸站了起來,走到桌子旁。我也站了起來,順便捏了捏肚子,根本不覺得自己胖了。如果父母硬是要挑剔一下女兒的缺點,結果剛好挑中這件事,那我聽聽就好,於是就吃了一塊小黃瓜。原本想挑剔一下作為回敬,但最後只說了「好吃」兩個字。
——你在亂說什麼啊!她讀的是東中,也沒有搬家。因為之前遭到霸淩,所以聽說允許她跨學區就讀。佐倉,對不對?因為你們同校,所以你剛才向她打招呼吧?
「是美國?還是英國?」
——而且他說什麼愛我,不是很噁心嗎?更何況我和俊平並沒有做|愛,反而是廣哉整天想和我上床,他說俊平奶奶家的後門好像沒有鎖,一直要我去那裡和他做|愛,我實在拗不過他,就和他接了吻,真的超噁心。
所以我就有一整晚的時間陪爸爸,但爸爸隻字未提我的工作。「爸爸,我買了你愛吃的燒賣,來喝啤酒。」爸爸聽到我這麼說,從冰箱裡拿出保鮮盒,開始切小黃瓜,沒想到他竟然自己醃製米糠醃菜。
我可以輕易想像那些去幼兒園接小孩的母親在討論這件事的樣子。原來這裡對導演來說,並非只是無足輕重的地方。
「導演當時為什麼搬家?而且也沒有對外公佈以前住過笹塚町這件事。」
逸夏咬著嘴唇。
——是不是該報警?
「因為我很想知道她為什麼會想拍那個主題的作品,於是就去買了電影雜誌,也在網路上搜尋,但大部分報導都是介紹讓拍片企劃獲得通過,和採訪工作有多辛苦,幾乎沒有深入挖掘導演的想法。雖然對媒體來說,上門詢問死者家屬是否可以接受採訪被潑水之類的故事更有噱頭,但這並不是我想知道的事,所以我很希望這次能夠成為契機,期待香香也來這裡採訪,而且我也想見見千穗的妹妹。你們都是回來參加法事嗎?……是誰的法事?幾週年忌?」
——我並不是在責怪妳,而是覺得這樣很正常。因為我二年級的時候幾乎沒有去學校。
阿姨也看向山的方向。
我壓低聲音。向正隆咬耳朵。
算了。就在我打算放棄之際,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聲援我,不要輕言放棄。
沙良曾經來醫院探視我一次,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在醫護人員和我媽面前放聲大哭。即使我知道並不是百分之百都是沙良的錯,但我也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回答。
但是,隔天之後,我們四個人不再一起吃便當。森下說學生會的事很忙,所以去學生會活動室吃飯,佐倉也去籃球隊的活動室吃飯。他們兩個人向我打招呼後,就走出了教室。
看起來像是專喝葡萄酒的酒吧。
阿姨說,正隆上午就離開,回東京去參加學會了。雖然我還有事想問正隆,但昨晚來不及問。逸夏去了廁所之後遲遲沒有回來,店員發現她在洗手臺前睡著了,於是正隆叫了計程車送她回家。
「怎麼可能?」
——快啊,抓住我的手!
然後她若無其事地坦承了自己說的所有謊,就起身離開了。臨走時還撂下一句話。
「呃……」
之後,阿姨仍然糾纏不清地問我到底有沒有懷孕,要怎麼吃才能吃成像我這樣整體看起來很瘦,只有肚子特別大。她完全沒有提劇本或是電視劇l的事,只關心我的肚子。讓我備感空虛。
說完,她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讓我覺得「啊,我回到了鄉下地方」。同時也暗自下定決心,要繼續留在東京闖一下。
「妳是指她說自己通過甄選,進入偶像團體的事嗎?」
我曾經在電視劇和小說中多次接觸過習慣性說謊的人。我一直以為,有人說自己是偉人的後代,或是說家裡的金庫有好幾億的錢這種誇張的謊言是在創作的世界虛構出來的,如果有人在現實生活中說這麼離譜的謊,別人一定會發現有異。
他並不是對我說這句話,而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耳垂上,讓我感到渾身發毛,我趕緊抽離了身體,四處張望,想要趕走那種感覺。雖然庭院內種了樹,但都沒有很高。這時,沙良拉起我的手說:「跟我來」,繞到了房子旁邊。
「啊?」
——因為我不想造成妳的困擾,所以原本打算在妳退出田徑隊之前都不提這件事,但如果妳不介意,可以聽我說嗎?
想像四腳朝天跌下來的衝擊,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當我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大海的方向,努力使心情平靜下來,在山腳下那片風景的角落,看到了一小片大海。
「不,真尋,妳這肚子隆起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有喜了。」
「不需要做什麼高難度的事,只要硬是把他拉去KTV,大聲唱一些歡快的歌曲,在間奏時一起說沙良的壞話就好,大聲嘶吼說,遇到那種人,就像是臉被蒼蠅叮到一下,直到喉嚨叫啞為止。」
「要不要去後山?」
「這種問題很敏感,我知道妳打算等大家到齊之後再公佈。阿姨把妳當成自己的女兒,有任何事都可以找阿姨商量。」
「想難得走去鐵塔看看,之前拍攝時太忙亂,甚至沒有拍一張照,姊姊可能很懷念那一片景色。」
森下主動退出。沙良給我看了森下寫給她的信。
「不,不用了。妳想要問我什麼?關於『笹塚町滅門血案』和大家開始討論立石沙良會習慣性說謊的八卦嗎?」
也許是因為這樣,讓我覺得她有點可憐。
我只是想藉由這個問題暗諷他,你的想像力也只是這種程度而已。別以為自己是醫生,態度就可以這麼囂張,你是醫生這件事,根本沒為我帶來任何好處。
正隆露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點了一瓶紅酒,沒有翻開酒單,也沒有問過店員的這瓶酒雖然並不知名,卻是大畠老師最愛的紅酒。
那個同學在一年級的時候和沙良同班,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還有其他人知道她生病的事。雖然她們並不算是朋友,但因為那個同學是體育股長,在她報名運動會的比賽項目之前,沙良曾經這麼告訴她。
「是啊……」
——我聽說她的父母不是親生父母。
雖然我不知道具體該做什麼,但還是對她用力點了點頭,簡直就像是手和脖子的筋產生了連動,當她用力握住我的手時,我也忍不住用力點頭。
「你少在那裡裝腔作勢,像你這種全身都穿著國外名牌的人才惹人嫌,我這身衣服也都是島村的平價衣服。」
「逸夏太了不起了。」
既然她這麼說,我當然不好意思拒絕。
——啊,那是騙人的,而且一下子說是左心房有問題,一下子又變成右心房了hetubook.com•com,每次都變來變去。
我沒有像沙良那樣,把所有體重都加在落雨管上,而是平均分配在手腳上,俐落地爬了起來。在只差一步的時候,沙良向我伸出了一隻手。
這實在太離譜了。我馬上開始同情沙良,也能夠理解她剛才為什麼露出那種厭惡的表情。沙良內心也會有憤怒的感情,所以我覺得剛才這樣想很對不起她。
我完全說不出話,佐倉當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東中的其他同學問了很多問題,剛好也是他內心的疑問。
——但是,我現在很幸福,有妳當朋友,也有廣哉,而且也很慶幸和友理奈分在不同的班級。不。即使在同一班,只要有你們兩個人,我也能夠每天來學校上課,真的很謝謝你們願意當我這種人的朋友。
我聽了很生氣。我是擔心會踩破落雨管,不是能不能爬上去這件事。在身體的靈巧性方面,沙良能夠做到的事,我沒有理由做不到。而且既然沙良已經爬上去了,我也不必擔心。
——不,逸夏,妳在三年級之前,不是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嗎?
逸夏有點吞吞吐吐,正隆對她露出賊笑問:「妳們曾經是好朋友,對不對?」
「我認為妳現在需要的不是心靈的避風港,而是實質的避風港,所以我決定毅然放棄妳,俊平是個很有肩膀的人,但即使妳不再是我的女朋友,我仍然很擔心妳,只要有我力所能及的事,可以隨時找我幫忙,不必客氣。」
雖然我個子很高,但只是一個和男女感情無緣的中學生,即使聽到周圍有其他同學交往,以為他們只是一起出去玩,最多也只是牽手而已,聽了沙良的話,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沒想到在同一間教室上課,一起吃午餐的同學竟然已經在做這種事。
如果是這樣,我還能得到救贖。
躺在佐倉奶奶家的榻榻米上滾來滾去,看漫畫、玩遊戲,聊一些有的沒的,真的很舒服自在。像是把零食倒在矮桌上,然後躺在榻榻米上伸手去拿,結果洋芋片都掉在臉上這種在家絕對會挨罵的事,在那裡卻可以笑得很開心。
幸好很快就消除了這種擔心,因為沙良交了男朋友。對方是我們班上的森下廣哉,也是學生會長,成績很優秀,更是運動高手,長得也有點帥,很受女生的歡迎。雖然沙良要我不要告訴別人,但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
「中學這種地方,不是小城鎮內限定區域的小孩子從幼兒園開始,幾乎都一直是相同的同學嗎?所以不管是從東京搬來,或是從隔壁學區跨學區入學其實都差不多,但也讓我深刻體會到,自己生活的圈子多麼狹小。」
正隆說的完全正確。但如果要以他為主角寫故事,絕對無聊透頂。因為他的人生應該沒有挫折,也沒有走過什麼彎路。
我因為憤怒,腦筋一片空白,但腦海中仍然留著沙良笑容的殘像,也許是因為還沒有聽她親口告訴我這一切。我告訴自己,她說的話並非百分之百都是謊言,她在中二時因為遭到霸淩而拒學也是事實。霸淩她的那些學生看起來就是以此為樂的人,沙良在進入新學年後,因為想要結交朋友,在無奈之下說了謊。
——怎麼會……?
正隆為逸夏的杯子裡倒酒時間。在逸夏說話時,正隆稍微吃了幾口菜,因為這些都是即使冷了也很好吃的菜,所以還剩了許多。
聽了她的話,我仔細打量她的臉,發現她的皮膚白皙得簡直就像是透明一樣,而且雖然很苗條,但並不是骨瘦如柴,全身好像用棉花糖做的一樣,有一種輕飄飄、軟綿綿的感覺。
——我記得她的心臟不是有問題嗎?
沙良心臟不好,不可能搭雲霄飛車。我慌忙道歉,沙良一臉哭中帶笑的表情說,她很喜歡遊樂園。
「妳因為工作的關係,應該會有很多省思吧。」
我小聲嘀咕著向正隆確認。
我當然無法參加少年奧運,甚至也無法參加縣賽,就退出了社團。
「我從十幾歲開始就放棄所有樂趣,好不容易當上了醫生,不先好好玩一下就結婚嗎?如果對方是模特兒或是女明星,我倒是願意馬上考慮。對了,真尋,妳既然是劇作家,就趁我在日本期間為我安排一下聯誼,最好把香西杏奈也找來。」
正陸說話的速度很快。而且一旦開始說話,就會喋喋不休,讓旁人根本插不上嘴。
——妳不要妄自菲薄,我和橘都不是因為同情才和妳當朋友,我喜歡妳的單純和坦誠。如果我身處妳的境遇,也會因為自尊心作祟,不敢告訴好朋友和女朋友,這不是反而會在彼此之間造成隔閡嗎?我覺得不光和班上同學之間,包括家人在內的大人,每個人都會和自己以外的人之間有大大小小的隔閡,但我和妳之間沒有這種隔閡,所以可以隨時牽手。
「我不知道長谷部……香香打算拍怎樣的電影,但我不希望她拍像媒體所報導的那種一個愛做夢、愛說謊的女生死在繭居族的哥哥手上的膚淺故事。我覺得沙良應該說了更大的謊言,我希望她可以深入挖掘。我太不自量力了,我這種小老百姓,哪有資格向大導演提什麼要求。」
雖然我在葡萄酒方面的知識都是向大畠老師現學現賣,但我可以說出幾個自己喜歡的牌子,也有自信可以聽了逸夏點的酒之後,配合她點適合自己的酒。
——沒用,學校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你是說義式培根蛋麵吧?不知道她是不是像以前一樣吃不胖。」
雖然我不瞭解逸夏平時的樣子,但也許需要借助不少酒精的力量,才有辦法說那些往事。
「老公,不行啦!」
原本以為爸爸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沒想到阿姨真的滿臉欣喜地接過保鮮盒,馬上打開蓋子,拿起小黃瓜咬了起來。我送去的伴手禮直接供在神桌前,不知道外公和各位祖先是否滿意這款紐約來的、夾了鮮奶油的餅乾。
我納悶地偏著頭,逸夏回答說,她目前在高中當老師。很可惜,目前並不是在笹高任職。
我的手機上仍然保留了導演寄給我的那封電子郵件。
「我想和你好好聊一下。」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以後可以不理我。應該說,我不會再理你了。
而且我也很在意別人的眼光。我是這種身材,當時頭髮又很短,每年都會收到好幾個女生的信或是親手做的點心,甚至有人提出希望和我交往,我很排斥女生不是把我當朋友,而是把我視為情人。
原來最近新開的一家和食餐廳有提供法事套餐,去完寺廟之後,就和住持一起去那裡吃飯,吃完飯就地解散,而且餐廳還會代為準備饅頭之類的伴手禮。芳江阿姨心情愉悅地說,餐廳的服務簡直無微不至。
「正隆,既然你都已經答對了,就繼續想像一下,那起事件有什麼需要拍成電影的要素嗎?」
隔天下午,我想起忘了把東京帶來的伴手禮交給阿姨,於是去了神池家。我出門前告訴爸爸,爸爸要我把裝在保鮮盒裡的米糠醃製小黃瓜和茄子帶過去。據說爸爸平時吃的蔬菜都是芳江阿姨家屋後的農田種的,他們經常這樣交換食物。阿姨的皮膚對辣椒過敏,無法自己攪拌米糠醬,所以很愛爸爸的米糠醃製菜。
「因為我開車載爸爸來這裡。」
我不知道是基於什麼心理,是罪惡感嗎?雖然年紀相同,在同一間教室上課,但我們背負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我趁啤酒送上來的空檔,總算插上了一句話。
並不是我很孤僻,或是很高傲,只是除了社團活動以外,真的無暇再管其他的事,更何況也不需要結交新朋友。中學一年級的夏天,就有縣內一所田徑隊很強的高中來邀我,所以我覺得自己早晚離開這裡。
我這麼回答。雖然我曾經聽別人說沙良的壞話,但一聽就知道只是出於嫉妒的無聊內容,而且也沒有進一步發展為排斥她或是作弄她的跡象。沙良回來之後,淚眼汪汪地看著我說。
「雖然表兄妹可以結婚,但妳就不必了。」
「這樣啊,這樣啊,那真是不好意思。」
我不理會他,低頭吃菜。由於是法事的套餐,盤子上也有蓮花的圖案,口味清淡,整體感覺很高級。
所以,我和沙良約定。
說完,她步履穩健地走出像是隱身處的包廂,好像拐杖只是裝飾品。
「原來是這樣,但我家的人全都在喝。」
「這已經不是臉被蒼蠅叮到而已,對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