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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作者:湊佳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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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因為剛才聽佐佐木說的。」

「喔喔,搖身一變成為法律專家了。」
導演再度眼眶濕潤。這種尷尬的氣氛持續,就會完全覺得是自己的錯,就像班會上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漸漸發展成不可收拾的大事一樣。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乾脆豁出去。
什麼意思?到底是我自己產生了這樣的疑問,還是因為導演露出了這樣的眼神,我才會浮現這個疑問。雖然我的眼睛只有導演的一半,但我們用相同的眼神看著正隆。
「我能夠寫!我能夠寫!我能夠寫出我的劇本,如果老師看了之後,判斷我寫得不好,就請妳開除我,但如果妳覺得剛才說的話錯了,就請妳向我道歉。這和企劃是否通過沒有關係,但我會以『笹塚町滅門血案』為基礎寫電影劇本。」
大畠老師每次都帶伴手禮回來,就代表是別人有求於她。
「所以,我想問一個問題。」
當時,我從電視上得知這件事,覺得這樣的判決理所當然。當時電視、週刊雜誌等各種媒體都曾經報導,被告當時年紀二十一歲,在不幸的環境中長大。雖然很想瞭解這些情況,但鋪天蓋地的報導,反而令人產生不安。
導演也為我助陣。她內心還是希望防火牆另一端是沙良。
「我可以插一句話嗎?」
即使如此。導演仍然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對,他突然轉過頭,我們都嚇壞了,而且又很害怕,所以拔腿就逃,我記得連足球都沒有去撿回來。因為跑得太快,我還差點吐了。」
沒想到才剛在大畠老師面前豪言壯語,馬上就變成這樣。原本興致勃勃地打算回到家之後,馬上先歸納目前為止已經掌握的情況,思考出劇情梗概,但回到家之後,腦袋竟然全空了。
正隆說完,從上衣口袋裡拿出手機確認了時間。他似乎沒有太多時間了。早知如此,就應該先別談立石沙良習慣性說謊這種事,先說這件事比較重要。
我是老師的助理,同時也是事務員,負責管理送到事務所的包裹和郵件。幾乎每天都會收到各種郵件、包裹,除了收據和請款單以外,還會收到以前曾經改編作品的原著作者,以及有交情的出版社會定期寄書,或是寄電影和舞臺劇的招待票。
我打開了餅乾和大福的盒子,在老師對面坐了下來。
「妳寫的作品,所有的主角都千篇一律,漂亮溫柔,充滿藝術才華,那是令妳羨慕不已的姊姊吧?但是,這次的作品由長谷部香執導,她會把人的内心深處美好的、醜陋的東西全都挖掘出來,攤在大眾面前,劇中的人物全都是像光著腳走在玻璃碎片上的狀態,像妳姊姊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根本不可能站在那種地方。這次要寫的是殺人事件,妳曾經經歷過失去重要的人這種不合理的事和悲傷嗎?」
她先寫了電子郵件給我,說想要寄資料,希望我把家裡的住址告訴她,但並沒有提及內容。她之所以沒有寄到大畠老師的事務所,是因為從佐佐木信吾那裡得知了我和老師在事務所的談話,決定站在我這一邊嗎?這麼解釋似乎太一廂情願了,我猜想她應該還不知情。
我在這個故事中「想看」的事,應該和導演「想瞭解」的事相同,其中是否有導演渴望的「救贖」?
我至今為止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小孩因為無法做到特別的事,會被父母趕去陽臺這種事。我當然曾經多次看過虐待兒童的新聞報導,知道有小孩子被丟棄在這種地方,但一直以為會做這種事的父母都是沒受過教育的人。
正隆用力吸了一口氣。對了,差一點又忘了問他那件事。
「妳聽了我剛才說的內容,露出了那麼失望的表情,所以妳希望從笹塚町聽到怎樣的故事?也許根本不需要沙良的真面目,反正是劇情片,根本不需要採訪,妳只要拍出妳心目中沙良的理想形象就好了。」
但是,我向導演報告的情況強化了立石沙良習慣性說謊的問題。
但我還是很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什麼事?所以很希望導演能夠拒絕,沒想到在傳了電子郵件給導演之後,導演竟然說,她也很想和正隆見面。
正隆又插了嘴。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幫忙了。
導演插嘴問。她滿臉歉意地看著我。
我也覺得老師回來得早不如回來得巧,因為竟然可以在腦袋昏沉的狀態下,吃到倫敦一家歷史悠久的糕餅店第一次在日本展店的珍貴商品,而且老師手上還拿著大福的盒子。那應該是剛才和她開會的對象贈送的伴手禮。
我主動聯繫了為了出席學會,搶先一步回到東京的正隆。我在飛回羽田的飛機上茫然回想著在笹塚町度過的四天時光,突然想到了一句令人在意的話。
為了好好品嘗大福,同時讓心情平靜,我準備起身去泡日本茶。
坐在我旁邊始終不發一語的正隆開了口。導演好像如夢初醒般抖了一下肩膀,貶了眨眼睛。
「老師,妳上午和誰開會?」
平時都由我負責打開這些郵件和包裹,然後交給老師,或是放進日後寄給稅理士事務所的盒子裡,但昨天的情況不一樣。她特別吩咐,下午有宅配業者上門時叫她一下,然後她親自簽收了包裹。
導演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讓我有一種「到了這個節骨眼,妳還在說這種話?」的感覺。
正隆調侃道。
但是,即使聲音變調,也必須說出現在該說的話。無論是為了姊姊,還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我的家人。
既然這樣,是否可以問力輝斗?
長谷部導演、逸夏、正隆、大畠老師。面對他們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笹塚町滅門血案」和立石沙良的事,但走到戶外,或是搭擠滿人的電車時,這些事就像煙霧般散開了。
當年在防火牆另一端的,到底是沙良?還是力輝斗?
瞭解可以得到救贖。
「那是誰?」
正隆斷言道。我從小就不自量力地喜歡反對這個討厭的表哥說的所有話,即使他今天幫了我,我還是忍不住脫口反駁說:
我又吃了一個大福,藉此表示完全不必在意我,淡棕色外皮的大福是焙茶口味。
「難怪大福這麼好吃,他這個人在這方面的天線很敏銳。」
「如果從小遭到虐待,不是可以因為對人格形成造成影響之類的理由,避免被判死刑嗎?在審理這起案子時,沒有針對他的責任能力進行診斷嗎?」
我傳了電子郵件給正隆,說將要和導演再次見面,他能不能在回波士頓之前抽空和我見面?正隆似乎也發現還沒有和我談「那件事」,但故弄玄虛地提出了條件。
我情不自禁嘀咕,正隆和導演都訝異地看著我。
我忍不住開始期待,老師也許已經對連企劃書都還沒有完成的作品失去了興趣,也許想專心寫好手上的連續劇,內心開始感到後悔。

我作好了跪求的心理準備,打電話給她,希望她可以再見一面,沒想到她一口答應,說她也覺得自己沒把事情說清楚。
我不時看向放在咖啡機旁的盒子,準備為自己泡咖啡時,事務所的門打開了,剛才出去開會的大畠老師走了進來。
導演叫正隆「活年曆」,簡單扼要地告訴我,當年正隆曾經告訴她一百年份的生日在星期幾。我身為正隆的表妹,當然知道很多關於正隆的天才故事,如果是沒有血緣的外人,或許只會稱讚一句「好厲害」,但當年年幼無知的我,不知道個人能力竟然會這麼大差異,每次聽到他的天才故事,就會為自己無法做到相同的事感到悲哀。姊姊的鋼琴也讓我有同樣的感覺。
✉姊姊,這種狀態或許就稱為人生的關鍵時刻,但我會努力。我終於徹底意識到,「笹塚町滅門血案」發生在妳和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雖然和-圖-書我原本以為住在那個城鎮的男孩,個個都會在外面玩到天黑才回家,但也有人並非如此。有些人喜歡看書、玩遊戲,喜歡在家裡玩,也有像導演一樣在家寫功課的孩子,但不知道力輝斗是用怎樣的方式度過童年?
一個星期後,我收到了導演寄來的包裹。
「我想說的是,隔壁那個小孩可能不是因為不會做習題這種原因被關在陽臺上,而是更容易想到的虐待。比方說,不給予兒童食物的放棄育兒。不是經常可以在虐待兒童的新聞中,聽到把小孩子關在陽臺上,導致孩子凍死,結果發現那個孩子的體重只有同年齡孩子的一半嗎?如果沙良屬於這種情況。香香可能就不會覺得那個孩子和自己同年。」
我家雖然沒有陽臺,但如果被趕出家門,站在一片漆黑中,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心情?我一定會放聲大哭,但是,哭是為了向他人求救,如果無法指望有人會來救自己,會連哭的力氣也奪走嗎?
能夠和他面會嗎?能夠寫信給他嗎?雖然我人生一路走來,並不是都走在光明大道上,但我對受到制裁之後的人一無所知,甚至努力避免去瞭解。
立石沙良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當不同的人進行描述時,對沙良的看法也會不一樣。這就像萬花筒,只要稍微挪動一下,整個世界就會完全改變。我覺得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太有意思了。我想寫這個故事。第一幕就是……
以前每次看到劇作家或原著作者帶著親戚來拍攝現場,那個親戚一副自來熟的態度向女星搭訕,我就忍不住在心裡翻白眼,覺得自己絕對不要成為那種人,沒想到現在竟然做同樣的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可不可以也幫我泡一杯?那盒餅乾也打開來吃。」
「為什麼?」
導演聽了正隆這句話,緩緩搖了搖頭。
「逸夏不是會對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的人,真尋說的情況幾乎還原了逸夏說的完整內容,沒有加入個人的詮釋,也沒有遺漏,我原本打算看有什麼需要協助,但完全沒有需要更正或是補充的內容。」
導演只看過沙良,但我曾經看過力輝斗。貓將軍。他一走進公園,那些貓就聚集在他身邊,意味著他在餵食那些貓,或是他經常去那個公園,和遊樂器材、樹木一樣,成為公園的一部分,也可能身上散發出某些吸引貓的特質。
✉姊姊,雖然我對死刑這兩個字並不陌生,我也不是反對死刑的人,甚至覺得奪走他人性命的人,無論當時的人數和狀況如何,都必須以命償命,但第一次感到害怕,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我會認真閱讀。
——妳的瞭解行為終點是什麼?
導演沒有說下去,但仍然一臉難以接受的表情。如果正隆不在場,導演也會表現出相同的態度嗎?會不會說「我不相信」,然後拂袖而去?
✉姊姊,我也許真的想家了。今天早上醒來的瞬間,突然想吃剛煮好的飯,和爸爸醃的米糠醃菜。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明神谷醫生為那起事件被告的男子進行精神鑑定,辯方主張被告當時處於「心神喪失狀態」,但檢方主張「具備完全責任能力」,醫生的鑑定等於為檢方的主張背書,被告被判處死刑。
我和她從幼兒園畢業之後就沒再見過。雖然正隆說得好像和她很熟,但我覺得只是正隆的記憶力特別好,而且導演以前就很漂亮,導演應該根本不記得有正隆這號人物,一定覺得很困擾。
那個人對我來說,不就是救命恩人嗎?
「因為我沒想到對妳來說,立石沙良,不,沙良對妳來說是這麼重要的人。如果知道了,剛才那麼過分的話……」
「我這麼認為,平凡的佐倉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網路上經常有這種人,但現實生活中有這種人嗎?所以沙良不僅習慣性說謊,一開始就是為了傷害高材生森下和以少年奧運為目標的逸夏而說謊嗎?」
正隆沒有理會我,溫柔地對導演說。不是幫自家人說好話,我知道正隆雖然喜歡美女,但認定他不是那種會被幾滴眼淚影響的人,我顯然看走眼了。
大畠老師明顯對我有所顧慮。雖然我不會說自己從此不戀愛了,但我再也不想和同行談感情了。
導演用語尾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但我內心的沙良,並不是這樣的人。」
從笹塚町回來的那天早上,爸爸送我去車站時,我們一起吃了早餐,爸爸說,自從他愛上做米糠醃菜後,每天早上都吃米飯,突然想吃麵包。我問他這個城鎮有這麼早開始營業的咖啡廳嗎?爸爸用有點受不了的語氣回答說,以前就有了。
我之所以會有這種愧疚的感覺,並不是因為把自己和沙良產生了連結,而是覺得導演用責備的眼神在問:「不會吧?」好像在用念力告訴我,她不會相信這種捏造出來的故事。
沙良已經不在人世,但力輝斗的死刑尚未執行。

「我哪有抓狂?算了……我就是為這件事道歉。」
導演小聲嘀咕。
把車子停在據說以前這裡反而比較熱鬧的車站東側出口,爸爸熟門熟路地走向靜悄悄的商店街,就在連結商店街和車站的T字路口的角落,爸爸以前也曾經帶我來過一次的電影院所在的那棟大樓,但電影院在我小學三年級時就已經倒閉了。
「那個、貓將軍的事……」
原來有人檢舉揭發了明神谷醫生,檢舉者是和明神谷醫生同一所大學附屬醫院,並在他手下擔任多年助理的葛城淳和醫生。葛城醫生當時花了很長時間為被告鑑定後,得出了「處於心神喪失狀態」的結論,明神谷醫生卻認為這份報告摻雜私情而作廢,只花了不到葛城醫生三分之一的時間進行重新鑑定,並提出了鑑定報告。
「香香,妳當時是因為不會做習題,所以被關到陽臺上,對嗎?」
上次走進「卡儂」時,只覺得是一家充滿昭和味的老咖啡店,今天第二次踏進這裡,覺得店裡的一切好像是電影布景,是因為第二次踏進這裡之前,曾經去了真正的昭和咖啡店的關係嗎?
即使我和他們同年,也讀同一個幼兒園,我相信他們都不會記得我。
正隆一個勁地稱讚導演的美貌,問她為什麼沒有當上女明星。我相信很多人聽到這種話都會很高興,但導演只是笑而不答,看起來並不感到高興。很謝謝你還記得我,但很希望是因為其他的事對我印象深刻。我猜想這應該是她的心聲。


我無法同意導演的這種想法。
我拿起冰塊早就溶化的水喝了一大口,好像要彌補當時的心情,結果不小心嗆到了。我用小毛巾擦著嘴,正隆輕輕拍我的背。我忍不住想,你以為自己是我哥嗎?
就在這個節骨眼,收到了導演寄來的寶貴資料。
因為順序顛倒的關係,所以讓我空歡喜了一場,不就只是這樣而已嗎?
主文 判處被告死刑。
大畠老師嘆著氣,打斷了我的話。
即使螢幕保護程式是簡單的幾何圖案,我應該也會關掉電腦。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的立足點。
——應該是、救贖吧。
「當初是明神谷源之助醫生負責立石力輝斗的精神鑑定。」
我和導演之間應該出現了一道銀幕,導演注視著那道銀幕。她在銀幕上看到了沙良嗎?還是放完影片後的空白狀態?我想起大學時代的一位朋友,去看電影時,影片已經演完,電影院內的燈也亮了,但她仍然坐在座位上發呆。導演似乎也陷入了這種狀態。
更單純一點。我將腦袋放空,然後和*圖*書回想我所知道的「笹塚町滅門血案」。
正隆在幾個小時提到這個名字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明神谷醫生。即使回顧一年前,我也不曾回想起「白岩動物園無差別殺人案」,這並不是我不瞭解社會動態。導演雖然知道明神谷醫生,但也僅止於動物園事件而已,我相信社會上大部分人都一樣。
葛城醫生在這份對輿論有極大影響力的週刊雜誌上所刊登檢舉文的小標題中,寫了以上這句話。網路上一面倒地支持明神谷醫生。很多人都認為,無論精神狀態如何,殘暴的殺人兇手就必須被判處死刑。
因為有時候瞭解非但無法得到救贖,還會讓情緒無處宣洩,必須永遠帶著這份悲傷過日子。

如果是相反的情況,被鑑定為「心神喪失狀態」的報告遭到不當採納,或許會成為更轟動的新聞。
「發生了什麼狀況嗎?」
「我的工作只是蒐集資料而已嗎?導演說,希望由我來寫劇本……啊,不,她還沒有正式委託……」
也許逸夏說的話中已經包含了這件事。我就像把錄音帶倒帶一樣,回想了在葡萄酒酒吧發生的一切,但覺得似乎並沒有任何話牽涉到「那件事」。
「也對,而且在妳說完之後,發現香香的反應不如妳的預期,也不至於抓狂。」
此刻的心情,就和準備看大畠老師交給我的企劃書時差不多。當我低頭看向第一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即使這樣,可能還是會在內心大聲吶喊。救命、救命,這種時候,如果有人向我伸出手,如果用指尖向對方打暗號,如果有相互激勵的對象出現……
「我對、沙良的瞭解、並沒有那麼深入……」
雖然大部分人並不是想要追求真相,而是對有人貼上沙良謊稱自己入選偶像團體的報導更感興趣。
「對啊,這次的企劃還沒有決定由哪一家公司發行,但長谷部導演的新作品將由佐佐木的製作公司負費拍攝工作,所以會採取先寫企劃書,逐一去向大公司交涉的方式進行。今天佐佐木拜託我,希望由我負責劇本。雖然這次的作品和我之前的作風完全不一樣,但我認為是拓展下一步的好機會,所以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聽說妳已經開始著手蒐集資料,我大吃一驚,而且還聽說導演是對妳老家附近發生的命案產生了興趣。」
當我提到搞不懂導演為什麼突然對十五年前的事件產生興趣時,正隆曾經說,她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我因為想知道是什麼事,所以提出在法事之後單獨見面聊一聊,但逸夏說的事情太震撼,結果就把這件事忘得精光了。
可以裝入A4文件紙的信封內,L形資料夾中所蒐集的資料是「笹塚町滅門血案」的審判紀錄影本。看到影本的左上角印的「機密」,就知道並不是可以輕易張羅到的資料。
「咦?大家不是都這麼叫他嗎?那是在事件發生之前,我還讀小學的時候,大家都叫她哥哥貓將軍。好像是我四年級還是五年級的時候,同組的男生說他表哥家附近的公園有一個很可疑的人,在公園裡玩的小孩子差不多都回家,傍晚之後的時間,他會一個人晃進公園。雖然看起來像高中生,但好像沒去上學,一隻手上總是拿著像幼兒園的小孩拿的那種貓咪圖案的束口袋。雖然沒有人看過束口袋裡裝了什麼,但只要那個人去公園,就有差不多十左右的野貓一下子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所以我同學說,束口袋裡可能裝了貓飼料。公園後方有一個位在高地上的涼亭,那個人會走去涼亭,貓也都會跟在他後面,那種景象就像是將軍大人帶著家臣,所以就幫他取了這個綽號,我記得是這樣。」
我忍不住好奇是誰挑選了這麼好吃的大福給老師當伴手禮。白板上只寫著「開會」兩個字。雖然我也只寫了「開會」而已。
這種行為不就等於「殺人」嗎?
「我認為是這樣。」
資料右上角顯示影印的日期是前天。導演應該想瞭解精神鑑定的問題,所以調閱了審判紀錄。
「香香,即使不是像剛才說的那麼長的故事也無妨,可不可以稍微說一下妳所瞭解的立石沙良?」
「雖然我不會否定真尋的假設,但我認為立石沙良是那些非比尋常的天才殺手。」
我用力閉上眼睛,關掉了電腦。在事務所時,這臺我個人專用的桌上型電腦開了就不會關,只要不碰電腦,七分鐘後,就會進入不斷冒出心形的螢幕保護程式,但這不是可以看著滿是心形的螢幕可以思考的問題。
平時喝咖啡時,我們會在各自的辦公桌前喝,但有點心時,就會把咖啡杯放在房間中央的沙發區。倒不是想藉此培養感情,而是老師的桌上只能勉強擠出放一個杯子的空間。
老師用力閉上嘴,但瞪大眼睛看著我。她的眼睛沒有長谷部導演那麼大,那對內雙的眼睛算很小,但具備了強大的威力,感覺我只要稍微鬆懈,整個人就會變成石頭。
但是,當然也有人支持葛城醫生。就是那些要求廢除死刑制度的人,和抗議論資排輩制度的人,認為不能用權力否定年輕醫生的鑑定結果。雖然他們已經把被告放一邊,一味主張自己的價值觀,但也許是因為這些人堅持不懈地表達自己的主張,所以明知道只有少數人,但聲量越來越強,簡直就像是變成了主流意見。
想瞭解的欲求成為原動力。
白岩動物園無差別殺人案——一個手持數把刀的男人,闖入假日動物園內專門安排孩童和小動物接觸的「交流廣場」,殺害了包括孕婦和幼兒在內的九個人,導致十二人受了輕重傷。
「等一下,她哥哥不是比她大三歲嗎?而且是男生,即使只看到手而已,應該也會知道並不是和自己同年的女童吧?」
無論如何,多虧導演記得正隆是個聰明人,為從逸夏那裡聽說有關立石沙良的話增加了可信度,所以得感謝正隆今天也在場。
「不,應該還是會說明打聽到的情況……如果在和逸夏見面之前聽說了這些事,就會在說之前打一聲招呼,雖然和導演口中得知的沙良形象不太相符。」
在網路上搜尋明神谷源之助醫生,報導和文章竟然多得出人意料。光是看到標題,我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因為我看到醫生的名字和「笹塚町滅門血案」不久之後發生的另一起震撼全日本的事件連在一起。
導演抱著手臂,注視著桌上的一點,看起來像在拚命尋找記憶中遍尋不著的立石沙良哥哥的身影。我的記憶中……
在自己確認事實,深入思考之前,不能輕易贊成或反對。
「雖然為他取了貓將軍這麼可愛的綽號,但他終究有點怪怪的,不是嗎?所以我們就躲在噴水池後面看他,結果有人不小心踢到了放在腳下的足球,足球滾向貓將軍的方向,貓逃走了……結果就被瞪了。」
「不要用自己的想法把我想成惹人討厭的傢伙,如果大人要我玩樂器達到某種程度,我應該也會每天晚上被關在外面。父母通常都只看小孩的缺點,即使自己的孩子有多大的優點,只要看到有不如其他小孩的地方,就會要求自家孩子也達到相同的標準。每次哼歌就聽到大人說,不知道千穗的音感是遺傳誰,久而久之,即使在洗澡的時候也不想哼歌了,只能嘀嘀咕咕背國家的名字和首都的名字。唉,真是夠了。」
如果在吃普通的大福,我一定會噎到。上次和這次與長谷部導演見面時,我在白板上都只寫了「開會」這兩個字而已。
長谷部導演為什麼現在想拍「笹塚町滅門血案」?她之所以會對這起事件產生興趣,是之前一直相信被害人是小時候在防火牆另一端成為她心靈支柱的女孩www.hetubook.com.com。那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可以稱為救命恩人,這樣的人遭到殺害,還被報章雜誌譁眾取寵地報導有習慣性說謊的問題,她無法原諒這件事就這樣稀里糊塗落幕。但導演並沒有對事件的判決產生質疑,想要揭露真相的想法。
那次談話的隔天,我一如往常去事務所上班,老師和我相處時也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老師接了一檔預定在明年春天播出的深夜連續劇,我們在討論以外遇為主題、錯綜複雜的劇情時不時捧腹大笑。
導演垂著頭,眼淚好像隨時會滴下來。搞什麼啊?我忍不住火大。內心的不滿差一點繼續噴出來。
導演附了一張幸運草圖案的一筆箋,上面寫著「繼續拜託了」。
正隆臨別前,問了導演一個問題。想要見一見曾經在幼兒園同班的美女電影導演的心願已了,但他內心也產生了疑問。
回事務所的途中,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繼續留下來,詢問導演對鑑定書的意見,但又發現自己內心鬆了一口氣,覺得還是這樣比較好。
「我看到的沙良……她笑起來很可愛,從托兒所回來時,頭上綁了一個很大的蝴蝶結,雖然個子有點矮,但看起來不像受到虐待。因為我也不覺得自己遭到了虐待,所以也就沒有對你剛才說的事產生疑問,但我記得當時有點意外,原來在隔板……防火牆的另一端的是這麼開朗的女生,但沒想過是男生……」
大畠老師以為我是鬧情緒衝出去嗎?雖然我並無此意,但也不打算辯解。於是默默坐了下來,再度面對老師。
不,不是這樣。這是決心的問題,是為了我自己。
✉姊姊,我此刻的心情,就是覺得正隆出了很大的功課。
我離題了。導演看過沙良,隨著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成長,或許也讓沙良在內心成長。不知道沙良是否參加什麼社團活動?不知道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如果導演在內心塑造了一個立體的沙良,恐怕更難替換成另一個人。
「如果家庭成員和案發當時一樣,立石家應該還有另一個小孩。」
吐司、白煮蛋和涼拌高麗菜沙拉,外加一杯咖啡。厚片吐司上抹了薄薄的奶油。
正隆一直以為導演得知了精神鑑定的事,對判決產生了質疑,所以想要追查到底,但導演雖然聽說過明神谷鑑定的相關新聞,但並不知道和「笹塚町滅門血案」也有關。
能不能瞭解到這件事?
「我也很想知道。」
我為什麼而寫?因為我有想看的世界。既然如此,我想在「笹塚町滅門血案」中想看到什麼?腦海中回想起大畠老師的話。沒錯,在這次的作品中,姊姊沒有出場的機會,但對於鑑定書,也沒有強烈想要追查真相的念頭。
為了掩飾指尖的顫抖,我一把抓起餅乾。大畠老師似乎也想起了這些咖啡和點心,伸手拿起了咖啡杯。就是現在。我緊握著餅乾開了口。
正隆沒有看我,而是看著導演問。
如果一大早來這家咖啡店,這裡也會像「影院」咖啡店一樣,有許多老主顧嗎?但是,正因為這家店沒有那種對其他人產生興趣,不會抓著陌生人聊前一天看的職棒比賽感想的人,才適合開會談事情。

——不用了。
✉姊姊,我差一點淪落為囫圇吞棗地輕信並非當事人說的話,只是旁人評論內容的無腦之徒。
「你說話太傷人了,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換成是你,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嗎?」
雖然或許不至於被判無罪,但是不是會大幅減輕被告的刑責?
於是,就開始出現一些類似懶人包的網站,把明神谷醫生以前負責精神鑑定的事件製作了一覽表,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發現他認為具備有責任能力的判例數量,超過認為是心神喪失狀態的案例,也有人分別針對個別事件提出了質疑。
在思考這些問題時,我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聚焦在這起事件的哪裡?但是……
但是。明神谷醫生和那起事件名字連在一起的報導並不是很久遠的日期,最上面的報導都是這一個月之內的內容。
在我舉棋不定時,信吾已經爭取到這次的工作,然後委託大畠老師寫劇本,這並不是什麼背叛行為。
所以,我幾乎能夠把逸夏告訴我的關於立石沙良的事,原封不動地轉述給長谷部香導演聽。在說話的過程中,我加點了三杯冰咖啡,但導演一口都沒喝她一開始點的熱咖啡。
「那就各打五十大板。比起這件事,我們還是思考一下要如何解釋沙良這個人。我個人認為,沙良應該也是因為功課或是其他方面無法遵守大人的規定,所以才會被關在陽臺上,雖然隔著隔板,還是稱為防火牆?雖然隔著牆,但知道有同伴時,精神上還有辦法撐下去,之後只剩下她孤單一人,如果那種懲罰仍然持續,為了避免遭到懲罰,可能就會想出各種藉口。像是頭很痛;在幼兒園和學校被人欺負,所以無法專心;原本考了一百分,但考卷被人偷走了。在一次又一次說謊之後,說謊就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那家咖啡店非但沒有焦糖瑪琪朵,連歐蕾咖啡也沒有,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爸爸才沒有在我小時候帶我來過。長大之後的我,看到咖啡在吧檯上的虹吸式咖啡壺內沸騰的樣子,就會情不自禁想要喝一杯。爸爸點了兩份早餐套餐。

因為城鎮上有影城,所以我並不記得當時為這件事感到惋惜。
「那是因為他發現了沙良習慣性說謊吧?而且聽了導演剛才說的話,更無法同意你說的。為了設法躲避虐待而說謊的孩子,會因為某種契機變得那麼惡劣嗎?我只有在小說和電影中看過這種心理變態的人,這種人不都是天生的嗎?」
雖然我當場無法完全消化導演的話,但正隆點了點頭說「原來如此」,在最後的最後又問了一個問題。現在我才想到,也許正隆並不需要問,而是為了讓我確實瞭解導演那番話的核心思想,特別問了這個問題。
難道只有我在說出假設或故事之後,就會覺得自己親眼目睹了這些景象?就好像即使外遇,但當事人大喊「我沒有外遇」,就會覺得冤枉了當事人,那些動不動就能流眼淚的人應該也一樣。

「只看過一次,因為同組的同學說想看,所以大家就說一起去,我記得總共有四個人。因為是在小學的學區外,當時先回家一趟,騎了腳踏車在某家店前集合後一起去。當時感覺像是要去探險。在天黑之前,我們在公園裡玩足球,結果貓將軍就出現了。」
即使不是當初想像的女孩也沒關係。故事要從這裡開始。
那是一個大紙箱,看起來很重,必須雙手才能抱起,我忍不住問她,是否需要我幫忙。
老師用平靜的語氣說出的話掃過我的臉頰,我一時有點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狀況,茫然地坐在那裡。傷口突然裂開,鮮血流了出來,麻木般的疼痛帶著灼熱,立刻傳遍全身。即使我體會著這樣的感覺,視線仍然沒有從老師身上移開,等待她說出讓我痛徹心扉的話。
我慌忙鞠躬,但不小心太用力,額頭撞到了桌子。我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我甚至告訴導演,逸夏走路有點瘸,但她仍然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顯然她和沙良之間曾經發生了能夠超越這些事的故事。
我並不認識任何被害人,但之所以希望被告被判極刑,是因為我記得為了去自動販賣機買飲料離開現場,回來之後就失去了妻女的男人臉上的表情。
我的眼前一片鮮紅。難道是我打破咖啡杯,用玻璃碎片割破大畠凜子的喉嚨,鮮血濺回身上嗎?但是,即使不需要用手擦臉,視野很快就恢和-圖-書復了原狀。杯子不僅沒有打破,還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咖啡表面靜如止水。
「我並不是責備妳的意思,因為之後大家會一起討論,我也不會因為妳們先見了面就吃醋。」
——不,我並不是大家所期待的社會派,也沒有任何問題想要質問這個社會,我只是自己想要瞭解。我並不是從學生時代就立志要成為電影導演,但一直有想要瞭解的問題。如果不瞭解那些問題,就沒有自信能夠繼續走向未來的人生。然而,那些並不是可以輕易瞭解的問題,而且即使瞭解了,如果不先想到如何加以接受、昇華的方法,即使有辦法瞭解,也無法面對這種狀況。我思考了很久,終於想到可以用劇情片的形式呈現,從客觀的角度審視的方法。所以我決定從事拍電影的工作,我辭去了工作,重新就讀了專科學校。我運氣很好,有機會拍攝自己想拍的作品,想瞭解的問題也有一半找到了答案。光是這樣,就已經感到滿足了,結果因為得了一個大獎,覺得自己受到了肯定,得知原來還有其他人也想知道我想瞭解的事,而且人數超過我的想像。原本決定拍完《一小時前》,我就退出電影的世界,但現在改變了想法,日後只要還有機會,我想繼續拍下去。於是就開始思考,接下來還想瞭解什麼?最先想到的就是沙良的事。我瞭解那起事件,也受到很大的打擊,但是十五年前的我完全沒有餘裕悼念沙良的死。我用自己的方式一路走到今天,走到了這個時間點。就只是這樣而已。
果真如此的話,導演能夠馬上把成為她精神支柱的人換成力輝斗嗎?
「老師,妳怎麼知道?」
「我說香香啊,如果時間允許,可不可以把妳瞭解的立石沙良告訴我?如果可以從中看到不同的沙良,即使無法改變沙良對逸夏做的事,但或許可以改變對沙良這個人的看法。」
說完之後,當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雙眼時,她那雙眼睛仍然注視著我,我想要找理由逃避她的視線,於是為所有人加點了熱咖啡。
雖然只是一小部分人關心的新聞,但我只是看了三個小時的網路新聞,就覺得這件事成為社會上一個很大的問題,認為很多人都在討論這個問題,自己也贊成這一方的意見。但正準備點頭時,猛然驚覺這只是對他人思考的盲從,才能夠及時搖頭。
「妳確定在陽臺防火牆另一端的是沙良嗎?」
老師最後用力一瞪,讓鬆懈的我完全石化,但石頭內的空洞中,響起了溫暖的鋼琴音色。
如果是導演這麼問也就罷了,沒想到和沙良同年,而且和她哥哥相差三歲,當時也住在那裡的正隆竟然會問我這個問題。
「等一下,我的話還沒說完。」

「佐佐木這人還真是的,」她不滿地嘀咕道,「長谷部導演可能是第一次和大型發行公司合作,我相信她一定搞不清楚。佐佐木應該一開始就向她說明這種事,即使是曾經在國外得過獎,小有名氣的導演拍攝的作品,光靠這一點,企劃無法通過。在當今的時代,只有能夠保證票房的企劃才會採用。比方說,如果是銷量超過一百萬冊的暢銷小說或是漫畫改編的作品,編劇的名字或許無足輕重,但這次不是要自己寫劇本嗎?雖然是拍攝實際發生的事件,但如果是震驚社會、無人不知的社會案件,或許能夠吸引很多觀眾的好奇,但到底有多少人記得『笹塚町滅門血案』?很遺憾,這部電影能夠吸引觀眾的既不是導演,也不是編劇,或是演員,而是一目了然的廣告詞。如果不在企劃書的封面上寫『社會派新銳導演VS戀愛劇女王』,無論内容再有趣,别人也不屑一顧。」
「你是說沙良的、哥哥?」
「頭髮很長,個子滿高的,但骨瘦如柴,好像穿了T恤和棉長褲,但無論衣服和褲子都鬆垮垮,他的長相有點記不清楚了,野貓看到他之後,真的從花圃的樹叢後面走出來,所以我的注意力就被貓吸引了。雖然已經亮起了路燈,但還是有點暗,而且……」
「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你就趕快說啊。」
「有道理。即使是相同內容的事件,用不同的方式描述被害人,會讓整起事件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子。」
「對,貓將軍,反正他超瘦,而且看起來也真的有點怪怪的,如果說他從小受到虐待,也完全不覺得意外。」
為什麼現在想拍「笹塚町滅門血案」?
老師伸出雙手拒絕了。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似乎要求我不要繼續靠近。我立刻猜到可能是「笹塚町滅門血案」的相關資料,這是大畠凜子動用之前建立的人際關係蒐集到的,可能是有關笹塚町的資料。
「白岩動物園無差別殺人案」被告還有另一份鑑定報告,那份報告上寫著「處於心神喪失狀態」。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坐在同一個地方面對面談話,那個世界就會占據腦袋的一大部分,就好像長時間在網路上搜尋同一個話題。
即使無法達到像他和那些野貓之間的那種程度,他有能夠信賴的人嗎?那次大家一起去看貓將軍後,有沒有在教室內聊過他的事?比方說,曾經聽到貓將軍在公園內引發了什麼問題之類的……
戀愛劇女王這幾個字有吸引力嗎?我當然無法這麼反駁。即使大畠老師已經有點過氣,但我很清楚自己還差了她一大截。不僅如此,如果這次的案子跳過我,直接找上大畠老師,我也許會預感這將成為大畠凜子邁向新境界的作品,為此感到興奮不已。一旦知道老師要寫在我老家發生的事件,我一定會卯足全力蒐集資料。
「香香,真尋說的都是事實。」
在我說話時,導演那雙像女明星般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到沙良習慣性說謊被人發現時,簡直覺得就像在坦承我對導演說謊,忍不住垂下雙眼,之後就一直看著導演面前的杯子說話。
她應該希望刻劃出立石沙良真正的樣子。
雖然那家咖啡店在這麼偏僻的角落,但店內坐滿了和爸爸同年代的男人。
原本以為這只是場面話,我和正隆約在車站見面,一起走進咖啡店,正打算帶著滿滿的歉意把正隆介紹給導演,我還來不及開口,他們就叫著彼此的名字,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那棟大樓通往地下樓層的階梯就在路旁,爸爸沿著階梯下了樓,內側黏了昆蟲屍體的立地招牌上寫著「影院」二個字。爸爸推開木門,響起了叮鈴噹啷的鈴聲,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氣飄來。胭脂色天鵝絨上有玫瑰圖案的座椅,讓我想起家裡那架鋼琴最初的鋼琴套。
正隆聽了導演的回答後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說:「見到妳真是太好了。」導演也起身握住了他的手,我也跟著站了起來,然後就結束了那次的見面。
正隆一口氣喝完杯子裡的咖啡。
這並不是少數服從多數,而是信賴的問題。
要好好重新研讀事件相關報導中,有關力輝斗的部分。

正隆插嘴問。
「貓將軍是怎樣的人?」
不知道導演有沒有吃我在臨別時送她的笹塚町為數不多特產之一的核桃丸子。導演為自己沒有帶任何伴手禮感到抱歉,但這次是我拜託她和我見面,所以我完全沒放在心上。

週刊雜誌以譁眾取寵的方式報導了沙良的事,但只提到她哥哥力輝斗是繭居族,照理說應該有人會談起貓將軍的事。
「不瞞妳說,是和佐佐木見面。」
一定是因為坐在對面的聽眾用力點頭,才會讓言語創造出來的景象會以比正常更快的速度增色。
——香香,我還以為妳打算探討死刑制度的問和*圖*書題。
而且,正隆還提出了另一個疑問,認為在防火牆另一端的可能並不是遭到殺害的妹妹立石沙良,而是成為殺人兇手的哥哥力輝斗。
動物喜歡的人,會成為殺人兇手嗎?還是相反?他憎恨的是人類,卻能夠愛人類以外的生命。這種解釋似乎太極端了,他並沒有發動無差別恐怖攻擊。
比起凝聚了濃郁的奶油香氣,香脆爽口的餅乾,老師帶回來的大福更吸引我。這種大福一拿在手上就會變形,慌忙放進嘴巴後,柚子味噌豆沙風味直衝頭頂。
一切都是在腦海中發生的事,但我仍然無法克制指尖的顫抖,我好像在祈禱般用力握住雙手,顫抖一直湧向喉嚨,我沒有自信能夠好好說話。
「被貓將軍嗎?」
「是嗎?原來香香也不知道。」
大畠老師以前說話也像這樣滔滔不絕,中間完全沒有停頓嗎?我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雖然即使有,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要怎麼說,內心的不平靜找不到出口,積在身體中心,積在腹部深處,渾身都很不舒服。
導演既沒有說她不要,也沒有說謝謝,始終默默不語地注視著我,但這次即使我看向她,我們的視線也沒有交集。
——只不過不是咖啡廳,而是咖啡店。
老師突然吐了一口氣,笑著說道,好像厭倦了繼續瞪我。我也跟著用力吐了一大口氣,然後才驚訝地發現自己憋氣憋了很長時間。不,應該是對老師的反應感到驚訝。
「是啊,點和點相比,會覺得有巨大的落差,但相隔了十年的時間,一個人會變成怎樣都不足為奇。沙良會習慣性說謊這件事或許是事實,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被她哥哥殺害,但如果她因為長期遭到虐待,導致她習慣性說謊,我打算先針對這一點展開調查。」
「我就趁這個機會,把之前就想對妳說的話說出來。即使我婉拒了這次的工作,由妳負責劇本,我認為妳也扛不起來。」

在一覽表中,也包括了「笹塚町滅門血案」。有人留言說,白岩動物園的被告被判處死刑是罪有應得,但這起案子中的被告很有可能是心神喪失狀態。雖然受矚目的程度和動物園事件無法相提並論,但的確有日益增加的趨勢。
「好,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即使我在一旁插嘴,正隆也沒有正眼看我。他似乎發現自己有某些誤會,正在思考要如何修正。
「真尋,妳和長谷部導演談得怎麼樣了?」
應該無法這麼輕而易舉換人。導演住在那裡的時候曾經見過沙良,但從來沒有見過力輝斗,這件事不正是可以成為力輝斗曾經遭到虐待的證據嗎?當時導演在讀幼兒園,就代表比沙良年長三歲的哥哥是小學生。
「大家?」
「喔?他看起來怎麼樣?」
「已經有幾十年沒有人當面向我挑戰了,如果妳能寫,那就寫啊,但如果寫出來的東西沒辦法看,我真的不會原諒妳。」
「什麼意思?」
「對不起。」我向導演深深鞠躬道歉。導演一臉驚訝地眨著眼睛問: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發展?
他殺的是他的妹妹,還有他的父母。
我把資料放回桌上,用力深呼吸。這不是誰創作的故事,也不是用譁眾取寵的方式,添油加醋地報導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這裡所寫的一切都是事實。為了下定決心面對這一切,我拿出了手機。
「妳就不會說嗎?」
「所以,這意味著在防火牆另一側的不是沙良,而是她哥哥立石力輝斗的可能性很高嗎?」
「好啊。」
然而我也知道,即使同樣從事創作故事的職業,動機和信念不同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雖然我這麼反駁,但在我的記憶中,並沒有對幼兒園男童的手的印象,應該是年紀稍長之後,才開始意識到男生的手比較大、比較粗糙。
「但是……」
「我還以為妳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決定重新調查這起事件……看來並不是這樣。」
「是啊,對不起。」
不是可以輕易發現自己沒有看到的事嗎?
「真尋,妳親眼看過嗎?」

人口、面積、主要產業、名特產。我能夠正確回答這些問題嗎?既然是寄給大畠凜子,町內觀光課也許會主動附上風景秀麗、有可能成為拍攝地點的照片。
腋下冒著冷汗。不是能不能寫出劇本的問題,而是她可能馬上開除我。但我覺得即使這樣也無妨。
如果媽媽對寫習題集的成績不滿意,就會被關去陽臺上。我首先對笹塚町有這樣的幼兒園小孩感到驚訝。兩歲就會背九九乘法表、可以記住一百年份年曆的正隆很特別,大人都說他是神童,但在我和附近小孩的眼中,他根本就是外星人。
✉姊姊,妳認識貓將軍嗎?
「目前還沒有決定是否會採用,我原本打算有明確結論之後,再向老師報告。」
如果當年的那個人是力輝斗……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導演去和力輝斗面會的身影。當年是隔板隔開了他們兩個人,但如今隔開他們的將會是透明的壓克力板,他們可以凝望彼此的眼睛,隔著隔板,向對方伸出手。我想看這個畫面,想看力輝斗,不,是貓將軍的表情,想看導演的眼神,想看他們兩個人的指尖。
沒什麼好後悔的。我還在悠哉悠哉,不,即使我全力衝刺,老師也會追上我,而且超越我。
導演聽了我的問題也用力點頭,為我壯了膽。她原本就不想承認沙良有習慣性說謊的問題,現在暗示沙良是更邪惡的人,即使是出自正隆之口,她應該也無法接受。
難道我的腦袋是漏洞太大的篩子嗎?還是並沒有發現留在篩子上的要素?
「也許可以說從摧毀天才中感到快|感的人。不是有些人明明很平庸,卻誤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嗎?用這種自我催眠的方式付出努力的階段問題還不大,但一旦無法得到認同,或是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才華時,就會對自己周圍的天才產生莫名的嫉妒,千方百計想要摧毀他們。」
那個同學在那種狀態時,很討厭別人叫她。她說感覺就像在肥皂泡內悠然地漂浮,卻一下子被人戳破了泡泡。導演……雖然看起來不像是在漂浮,但我還是不敢叫她。
導演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這也很正常,因為一個簡單的假設不可能推翻相信了半輩子的事。
導演開了口,應該並不是只有我看到她身後的那塊隔板——在椅背和後方座位之間隔板的褐色板上看到了一片星空。
讓我和長谷部香見面。
「雖然逃走了,後來想到腳踏車還停在公園門口旁,所以又回到了公園,但沒有看到貓將軍,他也沒有來追我們。我們騎著腳踏車回家,結果聽到有人迎面叫我的名字,我嚇壞了。原來是姊姊騎著腳踏車準備去車站,因為她都去鄰町的鋼琴教室上課,我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哭了起來。姊姊那天就蹺了課,陪我一起回家了。我很高興,其他同學也都很羨慕我,但我媽媽很生氣。因為我們當時並不知道姊姊一堂課要花多少錢。」
「沒關係,我也差不多,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故事,不滿完全寫在臉上,表現在態度上。我明知道至今為止,自己的這種態度傷害了很多人,所以我也要對妳說聲對不起。」
聽了他故弄玄虛的回答,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他是誰?但是,導演的表情不一樣,她瞪大了眼睛,雙手捂著嘴。
「我也覺得很奇怪,力輝斗完全沒有反省,在法庭上也一直說他想死。」
我這個普通地球人上了小學之後才開始學九九乘法表和寫漢字,而且九九乘法表還遲遲背不起來,每背完一行,爸爸都給我一百圓,當初一下子就背完的姊姊還很羨慕我,讓我覺得笨人比較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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