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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佳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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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不,沒這回事,妳請坐。老闆,老樣子。
「所以你不怕甜,那……」
「請問你和淺見老師很熟嗎?」
答案是……NO。所以不要被嚇到了。
一旦遭到拒絕,雖然很捨不得這裡的咖啡,但恐怕一輩子都無注再踏進這家店。
深瀨沒有看木田的臉,把印刷機的蓋子蓋了起來,表示已經換好了。然後順便清空了退版盒。也確認了備用的墨輪。數量還很充足。
早知道當時應該向淺見談論自己的未來。雖然他對銀行員這個職業的熱情無法和淺見相提並論,但也許在和別人談論的過程中,能夠從模糊的生涯規劃裡,找到所謂的核心價值。也許可以想得更簡單些,至少可以作為面試的練習。如此一來,也許有機會獲得其中一家銀行的內定。
深瀨拿起手機。傳電子郵件比較好嗎?不,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即使她還沒有下班,打電話給她,她也應該不至於責怪自己。雖然之前從來不曾有過這種經驗。
——是不是超好喝?
四個月前,他第一次在「幸運草咖啡店」遇見越智美穗子,他下班後來到這家店,發現吧檯最角落的固定座位上坐了一個陌生女人。深瀨每次都在晚上七點左右來到店裡,很少遇見其他客人。這家位在住宅區正中央的咖啡豆專賣店的飲用區在下午一點到五點生意最好,因為店裡只賣咖啡,所以沒有客人在晚餐時間來這裡填飽肚子。八點之後,又會有一隻手可以數完的老主顧上門。有的來喝杯咖啡醒酒,有的在飯後來喝一杯咖啡,每個人的目的各不相同,深瀨也不時遇到這些老主顧。
白跑一趟。經過高架鐵路下方時,他很想找一塊小石頭來踢,突然停下腳步想,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不是去買麵包嗎?然後硬是思考著咖哩麵包適合搭配什麼咖啡。
答應美穗子,一定會告訴她真相,但今天晚上先讓她回家,日後寫成文字寄給她。可以在整理那一天發生的事的先後順序的同時,回顧自己的心情,也可以向美穗子傳達更正確的事實。至於美穗子看了之後,會做出如何判斷……不是目前要思考的事。
「那有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
「妙計!為什麼我都沒想到?深瀨,真是好主意!」
即使他禮讓其他前輩同事,請他們先喝,但每次都是等深瀨把第一輪的第一杯倒進自己的杯子後,大家才開始排隊。這件事也讓他感到滿足。
「是嗎?這個要自己更換嗎?」
「我可以看嗎?」
老闆偶爾也會向美穗子介紹咖啡豆,但通常都是三個人靜靜地聽著有線廣播的拉丁音樂而已。
雖然深瀨知道淺見的手機和郵件信箱,但從來沒有用來和他聯絡。當公司接到訂單,深瀨上門送貨時,如果淺見剛好有空,就會主動邀約,問他要不要喝咖啡,所以偶爾會在升學輔導室等接待客人的地方面對面喝咖啡,但從來沒有聊過女朋友的事。
淺見的父親在高中擔任教師,但他並不是從小就崇拜父親,相反地,他當時覺得無論如何,都不想當老師。因為父親每天都晚歸,而且擔任棒球隊顧問,雖然任職的學校並不是有機會打進甲子園的棒球強校,但每逢假日,就早出晚歸地指導棒球隊練習。遇到中元節或是新年這些難得的假日,即使全家一起出門旅行,也不止一次發生接到班上學生因為偷竊遭到輔導的通知,就丟下家人獨自先離開的情況。
——我才沒有這樣的對象。
老闆娘發出傻叫聲的同時,門鈴響了,她向深瀨使了一個眼色後走向販賣區,立刻大聲地叫著不是美穗子的名字。「啊喲,某某先生,歡迎光臨。」深瀨豎起耳朵聽著販賣區的動靜,心想老闆娘應該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老闆娘和客人聊著天,然後說明了咖啡豆的種類,深瀨無法明確聽到談話的內容,卻可以清楚聽到笑聲。
——你是頭號老主顧,凡事當然以你為優先。
「真好喝,完全不輸給咖啡豆比賽前幾名的豆子。如果告訴我老公,他一定會說是歪門邪道,不同意我這麼做,但這個星期作為試賣,我也要向其他客人推薦加了蜂蜜的綜合咖啡。」
深瀨還來不及喘口氣,就馬上走回自己的座位,從抽屜裡拿出裝了咖啡豆的袋子和磨豆機,嘎啦嘎啦開始磨咖啡豆,辦公室內頓時彌漫著咖啡的香氣。
「今天是我這個星期第一次喝,是哪裡的咖啡豆?」
不如趁這個機會,提議打一把備用鑰匙給她。雖然他沒去過美穗子的公寓,但之前聽她說,從家裡騎腳踏車到格林麵包店要十分鐘。由於兩個人住在車站兩側走路就可以到的距離,所以沒有理由特地為對方打一把備用鑰匙,當主人不在的時候等在家裡。深瀨這麼告訴自己,但其實他是害怕遭到美穗子的拒絕。只要配合對方允許自己進入的範圍,敞開自己的門戶就好。如果美穗子也有相同的想法,雙方永遠無法縮短彼此的距離,不能一直指望幸運草咖啡店的老闆娘,更何況老闆娘不可能說「你們兩個人乾脆同居」這種話。
一個小時前,淺見用傳真訂購了十本A4尺寸的紙製資料夾。
有人因為深瀨的行為感到高興。
深瀨起身走向廚房,因為他覺得如果繼續面對面坐在那裡,可能會對美穗子出言不遜,但其實他並不清楚到底是不想傷害美穂子,還是避免讓美穗子察覺自己內心有不想被人踏入的禁區。
「深瀨和久是殺人兇手。」
如老闆娘所說,她小跑著回來時,腳上的橡膠拖鞋發出了啪搭啪咯的聲音。她已經為深瀨沖泡了剛才點的咖啡,所以深瀨覺得自己獨自坐在那裡也沒問題,但老闆娘的人品,讓她無法這麼做。
原來這裡有這家店。深瀨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雖然他對泡咖啡很有自信,總是視自己的經濟狀況,盡可能購買好的咖啡豆,但通常都是在超市購買。原本覺得自己找到了有賣藍山咖啡豆的店,自認為對咖啡豆很講究……沒想到還有咖啡豆專賣買店。
深瀨想起明天星期四是格林麵包店的店休日,裝麵包的袋子放在桌子下方。對了,幸運草咖啡店的店休日也是週四。也就是說,明天只有自己要上班。他想像著自己忍著呵欠去上班的身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雖然即將說出重大的事實,但之後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
「因為數量不多,公司的倉庫裡剛好有。全都要粉紅色的吧?」
「要不要試試加進咖啡?」
美穗子是在要求自己說出這件事嗎?
他們並不是每次都約在幸運草咖啡店,在車站見面後,直接去吃飯的次數反而比較多,但在格林麵包店店休日前一天,都會約在幸運草見面。因為美穗子會帶大量店裡賣剩的麵包回家,然後兩個人一起去深瀨家吃麵包當晚餐。深瀨並不排斥晚餐吃麵包這件事,每個星期有一天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這位先生,你是第一次來本店吧?如果有時間,要不要去裡面試喝一下?
——對喔。淺見,你不申請任何一家公司嗎?
深瀨看向淺見,淺見手上拿著紙,做出了開車的動作。
收音機內傳來熟悉的前奏,但他想不起歌手,也想不起歌曲的名字。雖然他對西洋歌曲不太熟,但曾經多次在車上聽過這首歌曲。
他決定進入高中後,充分發揮真正的實力,以他的成績,可以輕鬆進入當地錄取分數最高的私立升學學校。但是,他的父親在他中學二年級的暑假被發現罹患了癌症,開始了和疾病搏鬥的生活。在食品加工廠工作的父親雖然沒有遭到裁員,但公司也無法在他停職期間支付薪水。在這種情況下,他無法向父母提出想讀私立高中的要求,最後就讀了住家附近的一所公立高中。雖然多少篩掉了一些笨蛋,但同一所中學有三分之一的同學都進入了那所高中,所以他在這些同學中的地位也不可能有太大的變化。
雖然很不習慣別人稱讚自己,但只有這件事是例外。深瀨在泡咖啡時哼著歌,之後又繼續聊了一下,但並沒有再提起畢業後的出路。
「那等美穗子來了之後。再為她沖泡加蜂蜜的咖啡。啊!」
「最近什麼時候有空?村井說,大家好久沒見面了,找個時間一起喝酒,他也很想見你。」
淺見語氣堅定、毫不猶豫地說,深瀨所屬的研討小組有五個學生,其中三個學生算是活潑型,另外兩個學生算文靜型。淺見雖然屬於活潑組,但在三個人中,相對比較沉默,每次都是面帶微笑地看著另外兩個人喧鬧,但並不是遭到排斥,感覺是受到信賴的老大。雖然當時深瀨只是「喔」了一聲,並沒有繼續追問他未來的打算,但淺見主動說出了他以教職為目標的理由。
「我還是來泡咖啡,我也要喝,對了,我皮包裡有一瓶蜂蜜,可不可以幫我拿出來?幸運草的老闆娘送我的。」
「還能再喝一杯嗎?」
雖然沒有做任何虧心事,但對剛才在淺見背後談論他學生時代的事,產生了一絲罪惡感,深瀨忍不住將視線移向窗外。雨越來越大,淺見也看著相同的方向。
——我也是今年春天開始工作後,搬到這附近。
如果可以忘得一乾二淨,不知道會有多輕鬆。無數個夜晚,讓深瀨抓著頭懊惱的可怕往事,總是不經意地在腦海中緩緩浮現,但在喝咖啡時,可以稍微緩和一些,但也同時感受到無力。原來自己只能做到那種程度的事。
「是喔……」深瀨拿起瓶子,濃稠的蜂蜜表面搖晃了一下。原來外行人也可以做出這麼透明的蜂蜜,只要貼上商標,完全可以作為商品出售。
「但我早晨喝咖啡時,會同時加很多砂糖和牛奶。」
老闆娘只說了這句話,率先走去收銀臺所在的販賣區。
我們並不是朋友,只是剛好四年級時,參加了同一個研討小組而已和-圖-書。在此之前,雖然是同系,卻從來沒有說過話,他可能甚至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泡杯咖啡。這是眼前唯一能為自己做的事。
深瀨是在進公司三個月左右,發現了幸運草咖啡店。那天從早上就開始下雨,天氣預報說,傍晚雨就會停。但他準時下班,回到住家附近的車站時,雨還在下,而且完全沒有變小。他在車站前的吉野家吃完晚餐時,雨才終於停了。他沒有撐雨傘,穿越車站前的商店街,走向位在密密麻麻建造了很多房子的住宅區內的公寓,但即將走到住宅區時,雨滴再度打在臉上。
自己的技術和老闆有著天壤之別。深瀨並沒有因此感到挫敗,反而對開拓了一個新的世界感到舒服自在。看到已經收進販賣櫃檯內的看板,得知晚上九點就應該打烊了,他對送他到門口的老闆娘深深鞠了一躬。
果然不出所料。深瀨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回答說:
這次他看了手機確認時間。剛好七點。門鈴應該很快就會響起。他看向店面的方向。至今為止,美穗子約會從來沒有遲到過,也沒有收到她的電子郵件說會晚到。
沒錯!深瀨在心裡用力點頭。
「不是啦,因為最近學生都在議論,說看到他和女人單獨在一起……有學生直接問了淺見老師,他說只是普通朋友,但是,你說呢?真的嗎?」
——幹嘛?我是擔心你想睡覺,特別炒熱一下氣氛。來,大家一起唱。
美穗子的語氣雖然不開朗,但並不像在電話中聽到的那麼無力。她只是今天不想喝咖啡嗎?深瀨打開了門,請美穂子進了屋。進屋之後,從玄關旁的盥洗室拿了一條毛巾遞給美穗子,請她去裡面等,自己在盥洗室換衣服,雖然很想直接沖個澡,但眼前的氣氛並不適合這麼做。
——深瀨,你真的很認真,連教授不來的日子也會來研究室。
深瀨從放在印刷機旁的小型紙箱內拿出新的版紙。打開印刷機的蓋子。木田說了聲:「不好意思。」站在旁邊探頭看著深瀨的手。「沒關係。」深瀨笑著回答。今天並不是因為印刷機的問題來這所學校,之前不止一次接到電話,說印刷機壞了,希望可以火速趕到。結果飛車趕到之後,發現只是需要更換版紙和墨輪,或是紙卡住而已。
——雖然我對咖啡豆很有自信,但還在學習怎麼做生意。
——可以在這裡買咖啡豆,對嗎?
——我是因為下週要開始教育實習。
正因為如此,即使深瀨和淺見只是參加了同一個研討小組的關係,也瞭解他對高中老師這個職業的熱忱。
因為下雨的關係,所以才會出現這些負面思考。但是,再好好思考一下。深瀨對自己說。
說完之後,他才突然想起,這種說話方式會不會讓她覺得故意強調自己是老主顧?但美穗子的視線集中在自己眼前的咖啡上。她拿起杯子,聞著香味,喝了一小口,同時瞪大了眼睛。一定比她想像中更好喝。深瀨看著美穗子的側臉想道,自己第一次來這裡時,應該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他背對著美穗子說道,從裝咖啡豆的盒子裡拿出幸運草綜合豆的袋子,把咖啡豆倒進手工磨豆機。鎮定,鎮定。他嘎啦嘎啦動著把手,思考著目前的狀況。
那就是泡咖啡。但他並不是使用特殊的機器。深瀨進公司那一年換的新咖啡機在家電量販店的售價不到五千圓,放在茶水區的中央,咖啡豆卻是深瀨帶來的。他購買了烘焙好的咖啡豆,在泡咖啡之前,用他自己帶來的手工磨豆機磨碎。原本只是泡給自己喝,但可以煮十杯的咖啡機多煮幾杯時,比只煮一杯更好喝,於是就問其他同事要不要喝,久而久之,所有同事都開始期待深瀨的咖啡,如今,深瀨每天為來公司上班的同事煮一次咖啡,已經成為不成文的規定。
深瀨拿出皮夾,匆匆站了起來,把已經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冷掉之後,原本和咖啡融為一體的蜂蜜味道和香味,在流過喉嚨時,各自主張著自己的特性,可以明確感受到是兩種不同的混合物。
「聽說颱風快來了。」
「這是蜂蜜,你願不願意收下?這是我娘家的父親自家產的蜂蜜。」
「對了……」
深瀨結結巴巴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時,發現了自己的詞彙貧乏,不由得暗自心焦,說得越多,聽起來越虛假,但老闆高興地不時附和,「對不對?」、「沒錯」、「的確是你說的這種味道」。
大學四年級,六月初旬的某天晚上,廣澤帶著一大瓶蜂蜜來深瀨的公寓。廣澤來深瀨家時,偶爾會帶零食或是外帶的牛丼,這一天手上的超市塑膠袋把手因為重量拉得很長,幾乎快扯斷了。
深瀨從高中三年級的秋天,準備為考大學衝刺時開始喝咖啡。最初都喝家裡的即溶咖啡,在每晚都喝兩、三杯之後。隔天早晨會覺得胃很不舒服,於是就請母親去買了咖啡濾杯和專用的咖啡豆。上了大學之後,看了咖啡相關的書籍,把濾紙改成了濾布,也試了法式濾壓壺,努力鑽研咖啡的相關知識。之後畢業進了公司,在發現這家店之後,花了第一次領到的年終獎金全額,買了一臺和這家店相同的德國產濃縮咖啡機。
「好。」淺見也舉起一隻手,把紙箱放在腳下,把椅子轉向面對桌子。
美穗子戰戰兢兢地微微站起來問深瀨。
他喝著咖啡,鼻腔內是滿滿的咖啡香氣。因為剛才聽老闆娘說,她娘家的蜂巢箱都放在庭院裡,所以覺得嘴裡滿是綻放在原野的花香。咖啡和蜂蜜的氣味和口感都完美地融為一體,完全沒有絲毫不協調,如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老闆娘說這是新品種的咖啡豆,自己應該也會相信。
深瀨當時應該只是傻傻地「喔」了一聲。因為他被淺見的氣勢嚇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我每天都來這裡——他覺得只要自己這麼說,氣氛會更加融洽,然而,最後只是小口喝著老闆為他泡的咖啡。只不過還是有其他談話的契機。他剛才對老闆說:「老樣子」,是交由老闆決定的意思。今天喝的咖啡有酸酸甜甜的莓果味道。
「那就先這樣,如果遇到任何問題,歡迎隨時和我聯絡。」
應該這麼做。不難想像,如果在說真相時對美穗子察言觀色,將會根據她的表情改變說話的內容。
自己內心深處,的確埋藏了一件事。
老闆娘從貨架上拿出另外一小瓶蜂蜜。
啊,太開心了!走出門外,他擡起頭深呼吸,看到了滿天的星空。
短暫的瞬間,心情激動起來,但下一剎那,一種好像被人按住頭頂的壓迫感襲來,幾乎感到眩暈。
「那這個也給你。」
坐在深瀨對面的女同事也加入了討論。
他順著店員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貨架後方有一條通道,但裡面到底是店面,還是住家?深瀨愣在原地,店員從櫃檯內走出來說:「請走這裡。」為他帶路。通道盡頭的房間內放著烘焙機和大麻袋,隔壁是喝咖啡專用的房間。空間很狹小,木製的吧檯前只放了六張椅子。吧檯內有一個年紀和店員相仿的男人。原來他是老闆,店員是他太太。老闆娘告訴我說,今年春天他辭職後,他們夫妻一起開了這家店。
——原本只是興趣,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就做了蠢事。
「我們約七點,她應該快來了。」
他回想起廣澤得意的笑容。
也許、也許、也許。
熟悉的清淨濃醇香氣刺|激著鼻腔。光是這樣就很好喝了。正當他有點動搖時,只聽到咚的一聲,一股濃醇的甜蜜香味擴散。
拉開木製的門,發出「噹哪」的聲音,而且立刻傳來一個很有精神的招呼聲:「歡迎光臨。」讓人以為走進了蕎麥麵店。一個年齡介於深瀨和他父母之間的女人站在門旁的收銀臺後方。
「美穗子是不是加班,上次聽她說,最近經常要幫忙一起做麵包。」
「喔喔。」深瀨笑著回答,但他沒有自信自己是否確實發出了聲音,也不知道臉上是否真的帶著笑容,每次聚會都是村井提出邀約,但村井不可能主動提到自己的名字。上次見面是一年之前,而且並不是很愉快,可能是淺見提到偶爾會和自己在學校見面的關係,淺見應該也不是真心邀約自己。
——我老家寄來的,你知道要怎麼吃嗎?
——我爸活著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尊敬過他。
美穗子坐下後,老闆娘笑嘻嘻地看著深瀨。
在剛交往時,的確曾經說過這句話,因為他無法像別人那樣,完成在像樣的餐廳約會這種任何人都應該能夠做到的事,當點了滿桌的湯和蔬菜,或是在美穗子面前打開皮來,零錢散落一地時,無法瀟灑地收拾殘局。為了拖飾自己的窘態,老實坦承了美穗子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女朋友,但為了避免美穗子因此誤會他這個人有什麼缺陷,所以用繞圈子的方式告訴了她,那並不是因為自己缺乏魅力,而是自己周遭的環境本身很無趣。
然而,在隱約意識到這件事的小學時代,深瀨身邊並沒有朋友,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因為他不擅長運動,也不是出口就能搞笑的人,課間休息時間,從來沒有同學來找他,是因為他都在看書。但是,沒必要犧牲看書的時間和那些腦袋不靈光的傢伙相處。他這麼告訴自己,卻忍不住不時瞥向那些熱鬧聊天的同學。
「我現在來更換,請妳看著。很簡單,一下子就學會了。」
在名為後悔的黑暗中,注入一道光——
「我不太瞭解他的私事,也沒聽說這件事,我們平時都聊工作的事,他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說想要成為一位真正的教師。」
走進印刷室,深瀨順著木田手指的方向一看,看到了數位印刷機顯示的畫面。每次都是這樣。深瀨強忍住嘆息,印刷機根本沒有任何問題。
「謝謝。對了,代我向村井問好,只要是週末,我都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問題。」
——有沒有你喜歡的咖啡豆?
「小心啊。」
——我家大伯在養蜂,雖然我喜歡吃甜食,但寄那麼多來也很傷腦筋,到底要怎麼吃啊?真希望我媽稍微動點腦筋,送你好嗎?
「別忘了蜂蜜。」
深瀨握著磨豆機的把手,卻想不起來剛才轉了幾次,於是把磨到一半的咖啡豆倒進了流理臺內的廚餘架。來泡一杯頂級咖啡。
美穗子似乎不太能接受他的回答,但還是默默點了點頭,走回了房間。
翌日之後,除了店休日以外,他仍然每天來這家店報到。
必須離開這個鄉下城鎮,才能夠活出自己。
「有沒有找到?聽說是自己手工製作的。」
話說回來,淺見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他再也不會帶著那樣的腳步聲來找自己,但自己每次聽到這個聲音,就會想起他。
粗壯的藤蔓根猛然斷裂,他頓時擺脫了壓迫感。擺脫不安很不舒服,就好像下雨的日子,穿著鞋子走進榻榻米房間那種不舒服的感覺。
筆電的螢幕剛好啟動螢幕保護程式。
他在咖啡上投資了時間和金錢,如今能夠很有自信地說,自己泡的咖啡比普通咖啡店賣的咖啡好喝好幾倍(雖然他並沒有真的這麼炫耀過),但無論再怎麼努力,老闆泡的咖啡仍然讓他望塵莫及。而且,老闆還會定期參加專家的講座,技術持續進步。
老闆娘從貨架上拿了幸運草綜合咖啡豆的瓶子,把兩杯份的咖啡豆放進了電動磨豆機。接著把剛磨好的豆子放進濃縮咖啡機裡。隨著嗡嗡的低鳴聲,濃醇的咖啡滴入杯子中,再加入熱水就完成了。
他停下腳步,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撐傘,突然看到小路深處有一塊不大的木頭看板。天色已黑,但在淡淡的路燈下,仍然可以看到用片假名寫著「幸運草咖啡」的店名下方,用小一號的字體寫著「咖啡豆專賣店」幾個字。
原來如此,聽了淺見的話,深瀨深刻體會到,原本以為只有公務員是靠稅金吃飯,原來在小公司工作的自己,也因為社會上這些不成文的默契,才能得以生存。
——聽說這樣很好喝……這是我媽說的,不知道值不值得相信。
「那我就先走了,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
「很感謝你這麼少的數量,也願意向本公司訂購。」
雖然深瀨是為公事登門造訪,卻好像闖空門般把手輕輕握著門把,稍稍擡起後,緩緩把門滑開,細瘦的身體迅速擠進拉開的門縫,無聲無息地關上了門,看到淺見康介坐在掛著「三年級」牌子區域最後方的辦公桌前,打電腦時輪流看著筆電和教科書。淺見是社會科的老師,深瀨站在淺見身後,看到十字軍東征幾個字,心想原來是世界史時,淺見連同椅子一起轉了過來。
「你試試……」老闆娘的話說到一半,門鈴響了,她慌忙走去販賣區。老闆上週出國採購咖啡豆,聽說這次要去肯亞、坦尚尼亞等非洲國家。昨天老闆娘給深瀨看了照片,老闆站在咖啡園前,黝黑的臉上露出滿滿的笑容。
——所以,我們算是同期出道的。啊呀,這樣感覺好像是偶像。
如果是別人說這種話,深瀨一定會嘔嘴,但在老闆娘面前,他已經能夠很自然地露出害羞的表情,或是說一些洩氣的話。
最初是廣澤這麼提議,但深瀨並沒有像老闆娘那樣立刻表示贊同。因為他擔心蜂蜜的香味會蓋過咖啡的香氣,破壞咖啡的味道,甚至一度懷疑,廣澤並沒有像他嘴上說的那麼愛喝咖啡。
西田事務機株式會社專營辦公事務機器和辦公家具的銷售、租賃及維修,同時銷售辦公用品。深瀨回到公司後,正在看帳冊的小山部長擡起頭對他說:「我正在等你。」只要看小山和其他同事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工作的事。這家有十八名員工的在公司內,只有董事長有專用的辦公室,其他員工的辦公桌都在同一間大辦公室內。深瀨進公司三年,仍然是全公司最年輕的員工,前輩同事對他的期待只有一件事。
那天之後,運氣好的話,每週會遇到美穗子三次;運氣不好的時候,至少也會遇到一次。通常都是美穗子先到,坐在靠門口的第二個座位,好像特地避開深瀨的指定座位。當深瀨走進店裡時,會微微點頭打招呼。
這麼好的咖啡豆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進貨,所以要在關鍵時候才能拿出來喝。連向來很少談論咖啡豆的老闆娘也這麼對他說。
一個女老師從教室辦公室旁的印刷室探出頭。她是今年四月來這個學校任職的國文老師木田瑞希.深瀨曾經多次為她送資料夾和書法用品,但她每次都用公司的名字叫深瀨,深瀨也懶得糾正她。
雖然他不好意思說,自己有了私房咖啡店,但因為有了這樣的地方,讓深瀨的日常生活也和那家店的咖啡一樣。變得又濃醇又深奧,而且充滿香氣。
「我怕打擾你。」
廣澤說,他家裡還有兩大瓶。雖然深瀨第一次聽到廣澤抱怨,但如果自己遇到相同的事,應該會有更多埋怨。
對某個人產生強烈的感情,似乎和用力握緊雙手的感覺相同。他默默地站了起來,在美穗子身旁停下腳步,從腹底擠出了聲音。
「怎麼了?」
現在流行養蜂嗎?話說回來,裝蜂蜜的容器簡直和身體的大小成比例……
深瀨的公司並沒有員工食堂。但公司周圍有好幾家物美價廉的餐廳,早上的時間原本就很趕,特地繞過去很麻煩。不過,一個星期後的假日,他還是在白天的時間去看了一下,但美穗子不在收銀臺。
對美穗子實話實說吧——
深瀨在進入「西田」任職的同時,搬進了珍珠公寓。三坪大的套房附有浴室,房租六萬圓。學生時代住的公寓格局相同,房租只要四萬圓,而且只要搭一班地鐵就可以到公司,但是,他希望用肉眼可以看到的明確方式和學生時代訣別,所以最後搬了家,家具和冰箱等家電幾乎都直接使用以前的,所以有許多讓他回想起學生時代的要素,但還是能夠藉此告訴自己,再也回不去當年了。
由於幾近無色的人生中,只有一件黑色,而且黑得非常濃烈的事。一旦遭到質問,就心慌意亂地以為必定是這件事,但冷靜思考之後,就發現美穗子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件事,一切都是自己在杞人憂天,差一點自掘墳墓。
「喔,是我喜歡的味道。」
「剛才在處理印刷機,現在要回去了。」
美穗子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雖然沒有特別的用意,但深瀨把信封夾在腋下,用掛在流理臺旁的毛巾擦了擦雙手後,才拿出信封内的信紙。信封内只有一張信紙。A4尺寸的白色影印紙摺成了三摺,只有一行直書的黑體粗體字,可以看到裡面寫的内容。瀨和……是不是寫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心臟劇烈跳動。
送給美穗子不是更好嗎?老闆娘似乎猜到了深瀨想說的話,所以打斷了他,搖著雙手說,這樣不行啦。眼神似乎在說,不管你是客氣還是禮讓,一旦說出口,真的會變成這麼一回事。
「你為什麼道歉?我沒有去店裡,是我的錯。」
今天應該就是這種日子。
木田湊近一步,和正在更換版紙的深瀨四目相接。他並沒有期待木田可能會向自己表白。十五歲之前,他就放棄了這種樂觀的想像力。
即使決定要這麼做,他仍然產生了猶豫。自己真的能夠面對現實,如實地說真相嗎?會不會為了保護自己,最後只是再度重複對警察說過的內容?
美穗子好像躲在樓梯後般站在那裡,手上緊緊抱著格林麵包店的尼龍袋子。「對不起。」深瀨跑向她,發現她並沒有淋得很溼。雖然光著腳穿著拖鞋的腳溼了,但不至於溼到不好意思走進店裡,反倒是深瀨已經渾身溼透了。
老闆娘從販賣區走回來後關心地問道。那次看電影後,兩個人開始交往,老闆娘經常告訴他們哪裡開了好吃的法國餐廳,或是說。深瀨不是喜歡落語嗎?為他們創造機會約會。甚至有一次對美穗子說,以前的媒人應該就是這種感覺,但話說到一半,慌忙住了嘴。
父親不照顧家人,總是以人生中,只有短短數年交集的學生為優先。他曾經一度蔑視這樣的父親。
——請問……
「這是需要更換版紙的信息。」
他沒有發現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腦內解釋,用力回望著老闆娘。
雖然店員的招呼聲很有精神,但整家店的裝潢走鄉村風格的低調路線。感覺像是手工製作的木製貨架上,每層放了三個單手很難拿起的大玻璃瓶,總共有十二個,玻璃瓶內裝著烘焙過的咖啡豆,貨架的空位上,擺放著身穿五彩繽紛的斗篷的男人和驢子等令人聯想到中南美的雜貨公仔作為裝飾,很有咖啡豆專賣店的感覺。
只有瓜地馬拉、尼加拉瓜、哥斯大黎加、薩爾瓦多、巴西、宏都拉斯、秘魯等中南美洲的國家名字,還有肯亞、印尼等其他地區的國家名字。在國名品種的手寫廣告牌上,分別寫著「南國之花、桃子風味」、「哈密瓜、芒果風味」、「黑櫻桃、覆盆子風味」之類的說明內容,但深瀨完全沒有概念。
當時……深瀨用力握著方向盤。
他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大,想要淹沒雨聲。是柚子的《夏色》。收音機裡播放這麼歡快的音樂,自己到底在沮喪什麼?他隨著音樂的節奏咀嚼著口香糖,美穗子的臉浮現在腦海中,宛如陽光從雲間露出了臉。中元節時,邀她一起去旅行吧。交往至今已經三個月,差不多可以進入這樣的關係了。去哪裡呢?沖繩、北海道,夏威夷的話太貴了……
廣澤由樹是他在這片新天地終於結交到的人生第一個好朋友。
——雖然我並不瞭解那些事,但可以清楚看到父親在他們回憶中的身影。我覺得人生是好是壞,只有死了之後才知道。能夠讓多少人覺得很慶幸遇到這個人,決定了人生在世和_圖_書的意義和價值。所以,我想要和很多人產生交集,像我爸一樣,成為真正的教師,在別人人生的不同瞬間,全心全意地陪伴,留下我曾經活在世上的證明。
——要不要加進咖啡試試?
——不好意思,因為我剛好在填寫教育實習日誌的志願動機,所以對你長篇大論。
翌日,他就以忘了帶傘回家的藉口再度上門,之後每天下班都會去坐一坐。
冷靜的自己在問心慌意亂的自己,難道你完全沒有預感,終將會有這麼一天嗎?難道你從來不曾擔心這一天不是出現在不幸的日常生活中,而是在幸福降臨的時候嗎?
隔天,他在同定時間去了幸運草咖啡店,發現美穗子已經來了,老闆娘也在吧檯內,但他沒有提去麵包店的事。三天後,老闆娘遞給他一個裝了電影票的信封。
自己的胃當然還喝得下,還是說,老闆娘問的是時間?他看了手錶。傍晚六點四十分。距離約會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深瀨不知道這是不是和同性友人相處的正確方法。之前他並不完全是沒有朋友,雖然中學時,曾經發生過班上同學一個月不理他的事,但並沒有遭到更進一步的惡整。只不過他從小學時代開始,就從來沒有任何可以稱為好朋友的朋友,如果需要說出五個朋友的名字,應該會有三個人寫深瀨的名字。但如果只要寫一個朋友,應該沒有人會寫深瀨。深瀨覺得是自己唯一朋友的對象,可能在列舉五個朋友時,也不會提到深瀨的名宇。
——那家店有很多咖哩麵包和三明治這種熟菜類的麵包,你可以在上班之前去那裡買午餐。
早知如此,至少要用更好的咖啡豆泡咖啡。
淺見靦腆地聳了聳肩,笑了起來。深瀨非但說不出什麼中聽的話,還讓淺見必須自找臺階下,他覺得很丟臉,於是站起身說:「我來泡咖啡。」研究室角落有茶水區,放了快煮壺、咖啡機,和各自帶來的杯子。
「算是吃麵包吧,但其實通常只喝咖啡而已。」
「妳什麼時候收到的?」
「版紙?」
淺見的父親在他進入大學那一年秋天去世,雖然在非假日舉行葬禮,但前來弔唁的賓客擠到了葬禮會場外。所有人都是父親的學生,每個人都用力地向淺見和他母親訴說著對恩師的回憶。
——這裡該不會是預訂的座位?
「一匙就夠了嗎?」
深瀨擡起頭,發現木田的臉頰通紅。
老闆娘似乎很滿意,一口氣喝完了熱咖啡。之前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深瀨發現老闆娘和廣澤喝咖啡的方式也很像,他們喝起來都很豪爽,有點怕燙的深瀨難以模仿。
由此可見。他沒有女朋友。連朋友都沒有?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木造兩層樓的公寓出現在前方。深瀨住在一樓。當初去房屋仲介公司時,房仲員誇他運氣真好,光線充足的二樓邊間剛好空著,但實際參觀後,他租了一樓的另一間空房。因為二樓邊間的那個房間剛好在鐵樓梯旁,在參觀室內時,聽到二樓的住戶或是訪客走上樓梯時,發出鏗、鏗,鏗的輕快腳步聲。
「妳在來幸運草的途中嗎?」
「是啊,雖然說起來很沒出息。」
如果答錯了,或者是老闆新採購的咖啡豆,老闆就會分享咖啡的相關知識。一旦猜中了,就不會多聊什麼。深瀨來這家店將近兩年,和老闆之間除了咖啡之外,幾乎沒有聊過其他的話題。
「贊成。」
「對不起,請幫我結帳,她已經去我家裡了。」
深瀨大聲問道,以免聲音被雨聲淹沒,但想到老闆娘可能以為他故意用這種方式表達電話已經接通,不由得感到很難為情,轉身面對著牆壁,把電話貼近嘴邊。美穗子在電話中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太清楚,他忍不住皺起眉頭,以前通電話時,後面的雜音也這麼大聲嗎?但總算知道了美穗子目前人在哪裡。
「你先請,」老闆娘遞上瓶子,深瀨用小茶匙舀了一匙放進杯子,緩緩攪動杯底。
心臟劇烈跳動,呼吸幾乎無法跟上心跳的速度,但是有另一個自己在一步之遠處,用冷靜的眼神注視著臉色漸漸鐵青的自己。這句話並非毫無預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只是以此作為收場。
「對不起,失禮一下。」
雖說深瀨應該立刻找其他座位坐下,但他茫然地站在那裡,看著正在吧檯內泡咖啡的老闆。老闆默然無聲地露出滿臉的歉意,深瀨慌忙在最靠近門口的座位坐了下來。
美穗子沒有來店裡的時候,老闆娘突然對深瀨說。深瀨並不知道誰是美穗子,直到老闆娘告訴他,就是最近晚上七點常來的老主顧,深瀨才第一次知道那是她的名字。
每個玻璃瓶旁都放著手寫的廣告牌,幸運草綜合豆、義大利綜合豆,冰咖啡綜合豆。深瀨大致可以想像這些咖啡豆的種類,如果是超市的咖啡豆櫃位,接下來就會看到吉力馬札羅、摩卡、藍山,但這裡完全看不到這些知名品種的咖啡豆。
「不用了。」
「去年收成的量很少,大家做了鬆餅,在上面淋了幾滴蜂蜜之後就沒了,但今年好像大豐收,家裡寄來了五瓶。不必特地做鬆餅,加在吐司上也很好吃,要記得先抹一些奶油。」
既然這樣,那就試一杯,深瀨決定試試看。
深瀨把手上的紙箱交給淺見,淺見放在腿上打開。
「深瀨和久是殺人兇手。」
之所以能夠勉強承受這句突然擺在我面前,讓人瞬間一槍斃命的話,也許是今天一天的生活,將以這種方式收場的預感已經在無意識之中,在內心深處漸漸萌芽。
「你總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資料夾帶來了嗎?」
雨越下越大,整個街道的風景都變成了一片灰色,但電臺仍然沒有播報發布颱風警報的消息。即使發布了警報,工作也不能做到一半就下班。電臺配合暑假專題,播放著輕快的音樂,和戶外的天氣形成鮮明的對比,即使把雨刷開到最大,視野仍然很差,握著方向盤的手忍不住比平時更用力,但他還是老神在在,不由得想像起剛才淺見走進印刷室後,木田不知道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感到呼吸困難,這才發現脖子上仍然掛著員工證,而且繩子捲成了螺旋狀,不知道是不是在印刷室忙碌時攪在一起了。但是,他很清楚,不光是這個原因而已。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對方只訂了十本資料夾,就花時間特地送上門,還更換了印刷機的版紙。這是誰都能夠勝任的工作,這家公司根本是靠人情在做生意。
美穗子委蜿地問道,擔心打擾正在為深瀨泡咖啡的老闆,老闆還沒開口回答,她又繼續說了下去。
他一直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羞恥的事。雖然從來沒有人說過,但他覺得朋友的人數決定了一個人的素質。到底有多少人喜歡自己?信任自己?並不是人數越多越好,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必須是素質高的朋友,必須是讓周圍的人露出羨慕眼神的人。
深瀨想像著她未說完的話。你從這麼好的大學畢業,竟然在這麼不起眼的公司上班。但是,木田嫣然一笑後並沒有這麼說,只是繼續縮短和深瀨之間的距離。
如果真的想要抓住幸福,就應該據實以告。
他隔著桌子,在美穗子的對面坐下來問道。他很自然地跪坐著。美穗子皺著臉,好像很費力地擠出聲音。
「對不起,我已經到你家門口了。」
——谷原夏季特別專輯!
在這家店時,為了能夠充分欣賞咖啡豆本身的風味,所以都喝黑咖啡。
「西田先生,你來得正好。」
父親手術成功,順利回到職場後,他的生活重心並沒有放在充實高中生活上,而是以考上大城市更好的大學為目標。他完全不在意別人為他貼上「無聊的傢伙」這種標籤。真正的我和你們不一樣。他好像在唸咒語般不斷告訴自己,最後拿著明教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離開了那個鄉下城鎮,沒有把新的住址留給任何一個高中同學。
雖然這稱不上什麼值得驕傲的優點,但至少因此讓自己有了立足之地。
「要倒在盤子上?還是你直接用湯匙舀來吃?」
在路邊有西服量販店和家庭餐廳的國道路口轉彎,向縣道行駛數百公尺,就可以看到神奈川縣楢崎髙中的校門。這所學校是西田事務機株式會社的業務員深瀨所負責區域的老主顧之一,他把白色車身上印了藍色公司名字的車子,停在總館大門旁的訪客專用停車場。雨仍然只是滴滴答答打在擋風玻璃上,形成一個又一個汙漬的程度。他從手套箱裡拿出員工證掛在脖子上,拿起副駕駛座上的薄紙箱,單手夾在腋下跑去玄關。
「我沒問題。」
咚。廣澤把從塑膠袋裡拿出來的東西放在如今只當成普通桌子使用的暖爐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音。琥珀色的濃稠液體在幾乎可以裝一年份酸梅的巨大瓶子內裝了差不多九分滿。
老闆娘的話出乎深瀨的意料,他感到雙眼發熱。在只能填寫一個人的欄目內,竟然有人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這時,美穗子剛好走了進來,她似乎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露骨地集中在她身上,有點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臉,然後又檢查了自己的衣服。事後才得知,她當時以為自己身上沾到了麵粉。
——好喝,真好喝!
「印刷機出現了奇怪的標示。」
美穗子正在質問自己。
雖然這樣的人並不多,在踏入社會之前,也有人為此感到高興。包括教授在內,所有研討小組的人都表示稱讚,但只有一個人稱讚說,深瀨泡的咖啡,比他以前喝過的任何咖啡都好喝。
「那怎麼行?你還年輕,早餐一定要吃飽,不是需要糖分嗎?」
——百圓商店和UNIQLO這種地方,是為個人消費者而存在。什麼勾結啊?可見那些人根本沒有想過,公所和學校這種公家機關,必須發揮保護本地公司和商家的功能,需要彼此相互扶持。
老闆小聲地和*圖*書叫了老闆娘一聲,試圖制止她。
「不,沒事。對不起,在準備告訴妳重要大事的時候……我想心平氣和地告訴妳這件事,可不可以讓我先泡咖啡?」
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看著擋風玻璃上出現一滴、兩滴像一圓硬幣大的淡棕色汙漬,深瀨和久才發現,原本以為是透明的擋風玻璃,其實積了薄薄一層塵埃。接著又有幾滴雨水在擋風玻璃上打出相同的斑點,但現在還不需要啟動雨刷,應該在此之前,就能夠到達目的地。
深瀨把蜂蜜瓶放在吧檯上。
深瀨覺得這是一種緣分,很自然地這麼告訴他們。
可能有變態客人喜歡妳,想要破壞我們的感情,才會寫這些莫名其妙的謊言寄給妳。
「你怎麼還在這裡?」
「美穗子,今晚……」
難道美穗子更早就到了,在雨下大之前,就已經來這裡了?這個想法閃過深瀨的腦海。剛才在咖啡店時,老闆娘在販賣區和飲用區之間跑來跑去,在販賣區為深瀨結帳時,看著外面說:「啊喲喲,越下越大了。」
「讓妳久等了,我來泡咖啡,幸運草的老閭娘……」
——我只想投入教職。
不可能讓美穗子走進狂風暴雨中。今天果然就是這種日子。
「嗨,深瀨,怎麼不叫我一聲?」
「你不必客氣,這是感謝你提供這麼棒的提議……如果用不完,可以送給美穗子。你們今天沒有約嗎?」
「深瀨,你早餐都吃麵包嗎?」
但是,美穗子遞過來的並不是蜂蜜的小瓶子,而是一封信,普通的牛皮紙信封上印著電腦文字。收件人是美穗子,但地址寫著「格林麵包店」。深瀨接過來翻過信封,發現並沒有寫寄件人的地址和姓名。上面貼了制式的八十二圓郵票,郵戳滲了水,看不清楚,其中一側用剪刀剪開了。
窗外的風在呼嘯,好像要淹沒深瀨的聲音。咚。門上傳來一陣震動。比空罐更大的什麼東西被吹了過來,撞到門上。是腳踏車嗎?雨似乎沒有變小的跡象。
「要加其他東西時,是不是用綜合咖啡比較好?」
太高估自己了。深瀨輕輕搖了搖頭。難道以為別人需要自己嗎?只有像自己這種人,才會覺得藏在內心深處的話,只能說給最重要的那個人聽。像淺見那樣的人,即使不需要採取主動,周圍隨時都會有很多朋友。想要傾訴時,不管出現在他面前的是誰,都能夠毫無抵抗地展現一部分的內心世界。
來到走廊上,發現雨下大了。
在打開紙之前,他看了一眼美穗子。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深瀨,眼睛都沒眨一下。不知所措無法解決問題。他分別拿著白紙的上下兩端打開了。
雖然深瀨對恐怖片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他之前就想看這部片子,因為那是深瀨學生時代喜歡的導演所拍攝的作品,之前正打算找時間去電影院看這部電影,想瞭解擅長拍心理推理的導演會以什麼方式拍恐怖片。他道了謝,看了信封裡的電影票,發現有兩張。
老闆娘咚的一聲,把一個手掌可以握住的小瓶子放在吧檯上,裡面裝了好像玳瑁糖般淡黃色的濃稠液體。
——美穗子在車站另一側的格林麵包店上班。
「阿和……你之前曾經說,你以往的人生平淡到很無趣,這是真的嗎?」
因為他們交往才三個月而已。
——既然這樣,電影票……
「對不起,啪嗒啪嗒地跑來跑去。」
淺見從紙箱裡拿出發票。一本資料夾七十圓,含稅總計七百五十六圓。不需要特地向開車單程就四十分鐘的公司訂購,只要走去離學校十分鐘的超市,就可以在百圓商品區,以一百圓三本的價格,買到具有相同功能的商品,如果懶得出門購買,可以在平價文具網站訂購,隔天就會送貨上門。學校向來不會動腦筋節省開支。
「怎麼了?」
雖然美穗子應該站在屋簷下,但一定覺得很冷,先為她泡杯熱咖啡。美穗子在店裡喝咖啡時,也會加砂糖和牛奶,如果給她看老闆娘送的蜂蜜,她一定會很高興。對了……
至今為止,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可以被人稱為殺人兇手的事。即使現在斬釘截鐵地如此斷言,今後還能繼續用之前的方式和美穗子相處嗎?美穗子或許會從自己的片言隻字中尋找是否有可疑之處,為了避免被美穗子發現任何可疑之處,自己必定會謹言慎行,彼此的關係也必將比之前更加疏遠。
他反手關上了盥洗室的門,雖然並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但美穗子的後背抖了一下,轉頭看著他。
「接下來播放幾首西洋音樂。說到夏天,當然要聽這首!」
美穗子目前提出的問題,或許並不是自己和美穗子之間發生的事。這個想法在內心深處萌芽,在雨聲的助長下,幼芽不斷生長,變成了藤蔓纏繞在整個身體内側,深瀨陷入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綁住了。
深瀨坐在吧檯最深處的固定座位,怔怔地喝著咖啡時,老闆娘在吧檯內問道。
「我一匙就夠了,但如果想要一茶匙砂糖的甜度,就需要三匙。」
「他是我大學同學,我們參加同一個研討小組。」
目前的我並沒有不幸,相反地,不是和大家一樣,終於得到了幸福嗎?
「我喜歡上次的咖啡豆,那是哪裡的?」
「是瓜地馬拉。」深瀨還沒有開口,坐在他旁邊的同事回答說。「深瀨,那種豆子有桃子的香味,對不對?」辦公室的同事以深瀨為中心開始聊天。人群的中心。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經驗。
他把幸運草綜合咖啡豆放回咖啡盒內,拿出了巴西咖啡豆。老闆之前曾經自信滿滿地說,這是在咖啡豆主要產地巴西國內比賽中獲得優勝的王中之王。
但是,這個女人並不是八點之後的老主顧。聽說自從雜誌上多次介紹這家店之後,有不少遠道而來的客人,但那個女人的衣著很隨興,不像是那種客人,但深瀨之前也沒在這附近看過她。
——不用,這整瓶都送給你。
之前曾經聽老闆娘和其他客人聊到,老闆在開這家店之前,曾經在都市銀行工作。深瀨在畢業前也申請了那家銀行,當時,客人驚訝地對老闆娘說:「妳竟然同意他辭職。」老闆娘笑著回答:「他一旦決定的事,別人勸他也沒用。」
同學、同學會、西洋音樂、雨、咖啡、蜂蜜……
「淺見老師有女朋友嗎?」
淺見並不是找深瀨商量,只是藉由說出腦袋裡的想法後加以整理,然後再度說出整理後得出的結論加以確認。說話的對象並不是非深瀨不可,但之所以會找深瀨聊這些事,很可能在職場以外,並沒有可以傾訴工作煩惱的對象。
這是廣澤來深瀨家裡的習慣。每次都一邊喝咖啡,一邊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或是看在附近出租店借來的電影DVD,廣澤偶爾也會帶落語的DVD來看。
這是美穗子第一次打斷他說話。尖銳的語氣讓深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他覺得可能發生了什麼與自己無關的事,但是看到美穗子的表情凝重可怕,只要針尖程度的刺|激,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樣子,又覺得也許自己做了什麼該受到指責的事,但他毫無頭緒。
那瓶蜂蜜的重量很驚人,如果因為客套而拒絕,反而很對不起他。
——不必擔心,歡迎你改天再來坐坐。
木田似乎還想打聽什麼,深瀨立刻轉身,快步走出印刷室。淺見也剛好從辦公室走出來,他似乎完成了考卷或是教材講義,手上拿了幾張A4尺寸的影印紙。
老闆娘的父親在退休後,和附近的朋友一起開始養蜂。養蜂的成員幾乎都是農民,大家把蜂巢箱放在自家的庭院或農田裡,一定期間後,再把蜂巢箱集合在一起。
「肯亞,特徵是有橘子和純巧克力般的風味,和其他咖啡豆相比,算是深焙豆,所以可以強烈感受到苦味。」
「你簡直就是蜂蜜專家嘛。」
谷原說完,在副駕駛座上引吭高歌起來。坐在駕駛座上的淺見一臉受不了地抱怨說,你夠了沒有?
原本期待上了中學後,其他同學會對功課好的人刮目相看,但他發現在教室內放聲大笑的還是小學時代的那些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大家根本不想知道誰才是優秀的人,也沒有機會知道。深瀨就讀的中學向來不公布考試的分數,在他父母那個年代,都會把成績貼在走廊上,如果自己生在那個時代,也許會有不同的境遇。深瀨用書本遮住了臉,忍不住詛咒所謂的「寬鬆教育」,但偶爾也會有同學對他說,這個作者的書很有趣。雖然他也結交了可以相互借書,放學後一起逛書店的朋友,但他從來不覺得和這些朋友一起相處的學校是一個愉快的地方。
那一天……喜歡西洋音樂的谷原編輯的MD中,第一首就是這首曲子。
——雖然是同樣的咖啡豆和機器,深瀨,你泡的咖啡就是特別好喝。
深瀨在回答咖啡豆的種類時,發現美穗子瞥了自己一眼,但並沒有對自己說:「好厲害。」或是問:「什麼味道?」結果深瀨忍不住頻頻瞄她,覺得她喝一口咖啡,仰起頭,若有所思的樣子很美。
進這家公司兩年三個月以來,他每週都會來楢崎高中一次,所以只要點頭打一下招呼,可以直接走過事務室,不需要停下腳步登記,就直奔位在同一棟樓的教師辦公室?上午十一點,因為正在上第三節課,所以走廊上沒有老師和學生走動的身影。時序進入七月,開始使用冷氣之後,辦公室的門窗緊閉,門上貼著「期末考試期間,禁止學生進入」的公告。
美穗子可能也被淋得溼透,所以無法去咖啡店。這種想法稍微緩和了擔心是否發生了什麼大事的不安。還是已經發布了颱風警報?所以美穗子誤以為咖啡店提早打烊了?幸虧昨天洗了所有的毛巾。
「沒問題啊。」
現在還來得及面和-圖-書帶微笑地這麼告訴美穗子,消除她內心的不安,然後把那張紙撕得粉碎。但是,美穗子並沒有說,她百分之百不相信,她內心還是對此存疑。相反地,從她踏進這裡之後的態度來看,這種想法似乎更強烈。
「呃。我們剛才說到哪裡?對了,蜂蜜。」
包括深瀨在內,總共有五名學生參加了明教大學經濟學院經濟系山本教授的研討小組。和理科系的研討小組不同,不需要每天出席,每個學生也有不同的研究課題。因此,從學年度初期開始,大家就因為打工或是拜訪公司等各種因素,幾乎很少全員到齊。在五月連假結束後的某一天,研究室內剛好只有深瀨和淺見兩個人。他們在各自的座位上使用筆電,淺見先開了口。
因此,像今天這樣上午就出去跑業務,一回到公司後,就會受到熱烈的歡迎。
老闆娘的左手架在吧檯上,把原本放在手肘前的小瓶子遞給他。
那就買綜合咖啡豆吧。他暗自這麼打算。
下次可以請家裡的人把中學和高中的畢業紀念冊寄來,讓美穗子看一下,在由每個班級自由製作的頁面上,深瀨勉強擠進了中央集體照的角落。高中的畢業照上,他的臉被前面同學的腦袋遮住了,勉強露出了略寬的額頭,不,目前住的地方完全沒有任何帶著往日憶的物品,就足以證明以往的人生多麼無趣。
——哥斯大黎加?
「有什麼事嗎?」
他撥打了美穗子的手機號碼。鈴聲響了十次,轉到了語音信箱。要留言告訴她,自己還在幸運草咖啡店嗎?他正在等待錄音的訊號,電話中突然傳來輕微的說話聲。「喂?」從雨聲判斷,她正在戶外。
清新的酸味在嘴裡擴散,隨即滲出淡淡的甜味,老闆向他說明是「藍莓和巧克力風味」,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但他覺得味道更深沉,口感更醇厚,好像是熟成後的葡萄酒。
——等一下再來思考要怎麼消耗這些蜂蜜,我先來泡咖啡。
不行、不行。他趁等紅燈時,從手套箱裡拿出口香糖的盒子,打開蓋子後,隨手在仰起的嘴巴上方搖了搖,然後把倒進嘴裡的口香糖咀嚼在一起。
這也是廣澤發現的。老闆娘加了三茶匙,快速地攪動起來。和廣澤一樣。深瀨想起了廣澤的大手。
老闆娘拍了一下手。
「就是用作印版的捲筒紙。」
絕對不要說這句話。在沒有人生目標的日子中,這是唯一下定決心的事。但這兩個字始終在腦海中盤旋,揮之不去。
「這是暑假補習用的,只要能夠和其他科目有所區別,什麼顏色都可以。不好意思,這麼幾本資料夾,還讓你特地送來。」
「是喔……」
老闆抓著頭,自嘲地說道,但聽到深瀨語帶佩服地說:「太厲害了!」立刻雙眼發亮,得意地問他:「想不想聽有關咖啡的事?」深瀨點了點頭,老闆說:「那就從我最初去的宏都拉斯開始。」然後請太太去販賣區拿來了咖啡豆,用德國產的機器精心沖煮了一杯濃縮咖啡。
——你不是也一樣嗎?
——答對了。
目前的公寓只要搭一班私鐵就可以到公司,只不過走路到車站要二十分鐘,繼高中時代之後,深瀨再度騎腳踏車通勤,但下雨的日子只能走路。
之前曾經聽淺見說,有些家長抨擊他和特定業者勾結。當時。深瀨無言以對。因為平時他在工作時,也經常納悶淺見為什麼要向公司訂購這些文具,但淺見不等深瀨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
——商工會的人送我的,因為是恐怖片,我和老公都不喜歡看。深瀨,你要不要看?
是海灘男孩的《Surfin U.S.A.》。
谷原回頭看著後車座說道。我對西洋音樂一竅不通。深瀨對坐在旁邊的廣澤嘀咕道。沒想到廣澤說,這首歌曲應該沒問題,還告訴了他歌手和歌曲的名字,說之前在英語課時聽過。
「是啊,他工作的態度的確和其他老師不一樣。啊,我不應該說這種話,但你們不愧是朋友。」
老闆不像老闆娘那麼健談,說話時,慢慢地吐出一個一個單字,速度也只有老闆娘的一半。深瀨對他產生了親近感。從老闆的談話中得知,咖啡豆都是他親自前往世界各地的咖啡豆產地嚴格挑選後買回來的。
小山在自己的座位上大聲說道,言下之意就是暗示其他人,他第一輪就要喝到。
最後,那天直到深夜十二點過後才離開那家店。雖然從第二杯之後,就換成了小咖啡杯,但總共喝了十二杯咖啡,喝遍了所有的種類。結帳時,老闆說只收一杯咖啡的錢,雙方尷尬地各持己見了一番,但最後還是深瀨屈服了。老闆看起來很文靜,沒想到很不容易對付。而且一杯才三百圓。不同種類的咖啡豆售價不同,每一百公克從五百圓到兩千圓不等,但在飲用區,無論挑選哪一種咖啡豆,價格都相同。
之前大家都在的時候,曾經聽他提過,要去母校的高中實習兩週。
走出盥洗室,發現美穗子沒有打開電視,背對著玄關,跪坐在暖爐桌前。她像第一次來這裡時一樣,轉動著脖子,四處打量著房間。深瀨自認為以男人的房間來說,自己家裡算整理得很乾淨,和美穗子上次造訪時完全相同。她到底在意什麼?
——那要不要邀美穗子一起去看?上次我和美穗子聊起電影,我記得她當時說喜歡這個導演。
美穗子委婉地問道,但露出了訝異的眼神。
「要不要交一份履歷表給妳?我的人生雖然沒有太多色彩……但也不是空白。」
當初討論後決定,想喝咖啡的人,把咖啡錢投入咖啡機旁的撲滿內,所以並沒有做生意的感覺,也不需要向大家報告咖啡豆的價格。以預算來說,購買低一個等級的綜合咖啡豆才符合成本,而且即使是綜合咖啡豆,品質也比量販店最高級的豆子高了好幾個等級。但他每週都會購買不同種類的高級咖啡豆,就是為了能夠成為眾人的中心,哪怕一天之中只有短短的幾分鐘而已。
因為他遇見了美穗子,所以才會有這種想法。
他之前曾經提議,一杯一百圓,他用這些錢去買咖啡豆,大家想喝的時候可以自由取用。只不過咖啡豆的種類和烘焙程度不同時,磨豆的方式也不同,所以大部分人認為,外行人使用高價的咖啡豆根本是浪費,最後決定深瀨不在的時候,就用量販店買的那種普通的咖啡豆。
——雖然我不知道要怎麼吃,但先裝在保鮮盒裡。是不是要去百圓商店買幾個回來?
「那就再來一杯。」老闆娘收走了空杯子。
趕快鼓起勇氣。你不是一直很在意她嗎?
他察覺到背後有動靜,盡可能露出鎮定的表情轉過頭。
淺見來到楢崎高中任職的第一年,還是個菜鳥老師時,就擔任了一年級班導師。或許意識到還是上班時間的關係,每次他都只是把當時遇到的問題告訴深瀨而已,隨著學生升級,如今他擔任三年級的班導師,情況仍然沒有改變。聽說暑假也是淺見主動為學生補習。
咖啡怎麼會有花和水果的風味?雖然可以直接問店員,但事情沒那麼簡單。深瀨很清楚自己,如果能夠做到不懂就問,做不到的事情就拒絕,或許可以活得更輕鬆。
老闆娘伸長脖子,低頭看著深瀨的杯子。杯子已經空了。
「今天傍晚,混在寄到店裡的信件中。店長說,偶爾會遇到這種事,有人會寫信或是送禮物給在店裡打工的女生。店長還提醒我,其中也不乏像跟蹤狂的客人,如果信裡的內容很奇怪,記得告訴他。但是,我不敢給任何人看,也不敢讓幸運草的老闆和老闆娘知道。因為我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一旦去了他們的店,就會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不敢去,但是,我並不是百分之百相信這種惡作劇。」
美穗子在電話中這麼說。發生什麼事了嗎?深瀨離開咖啡店後,就一路跑向公寓。雖然撐著傘,但跑了不到一百公尺,鞋子就開始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膝蓋以下的長褲也都變了色,黏在腿上。
「啊喲喲,那得趕快回家。」
那家店只是將普通住宅一樓的一部分改裝成玻璃帷幕的店家而已,如果沒有招牌,會以為是對園藝頗講究的普通民宅。他甚至懷疑那裡並不是店家,還在四周張望了一下,尋找有沒有更像店家的建築物。如果在學生時代,他一定會遲疑不決,但如今逐漸適應了跑業務的工作,所以踏進那家店並不需要太大的勇氣,覺得至少比上門推銷輕鬆。
「對了,」快走到門口時,聽到淺見叫了一聲,深瀨轉過頭。
這次終於能夠坦誠地回答。既然看到外面在下雨,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可見淺見是朋友。不,應該說是夥伴。在最近提議找以前同一個研討小組的成員辦同學會的村井應該也是。
會不會是他寄了這封信?愚蠢的想法浮現在腦海,但立刻彈開了。又不是出現在夢中,或是發生了什麼匪夷所思的現象,信件是明確存在的東西,死人不可能寫信。
深瀨滴酒不沾。
——你可以帶女朋友去看。
深瀨難以想像這樣的選擇,他覺得老闆娘比老闆更厲害。夢想不是會在結婚的同時放棄嗎?但他現在也開始覺得,如果老闆是單身,即使有想開店的夢想,或許也不會付諸實現。因為背後有人推一把,所以才能夠踏出那一步。也許老闆在世界各地奔波,尋找美味的咖啡豆,就是想要帶回來給太太喝。
「那你可以把自己的人生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嗎?」
「妳時間沒問題嗎?我有事情要告訴妳,但說來話長。」
但是,這家店還有另一個重要人物。
深瀨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他申請了三家都市銀行,都已經通過了第一階段的考試。回想起來,那也許是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最充滿自信、最燦爛的時期。
——但是……即使是相同的咖啡豆,在這裡喝一定比較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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