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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是常有的事。」

「現在你瞭解了吧？我真是到了極限。」

「我才五十三歲。」中田有點憤慨地說。

靠窗的圓桌座位，擺設著剛冒出芽來的麝香豌豆。頭頂上感覺不錯的燻黑梁柱，垂吊著燈飾。整間餐廳流露出輕鬆用餐的高雅氛圍。

「老師，你不知道這世界是很小的嗎？一旦說了莫須有的話，立刻會被拆穿的。這麼一來，這裡的人便會開始懷疑，我為何要撒那種謊而辭職。」

「不過，算了，管他怎樣都好。反正是沒辦法達到的夢想。」

「不。我一定得隱瞞。讓人知道了絕對不行。」

「你也這麼認為吧？可是，我們老闆根本不清楚狀況。應該說他是故意裝不知道的。老師。」

他「哼」的一聲緊握拳頭。

「我想了一會兒。」

「書店？那不是和你的本行相去甚遠嗎？」

對周平所說的話，中田輕輕拍手表示贊同。

周平在品嘗甜點木莓冰淇淋（這也非常美味）時沉思了半晌，然後說：

說完後，他交纏著手指，陷入沉思。周平凝望著這張臉，憶起某種感動。

「他現在正在法國學藝，完全不知道我的病況。若要我這做父親的形容兒子，他可說是一個很有天份的廚師，前途光明。我不希望他的前途蒙上陰影。」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餐廳的事，但服務生領班是很了不起的職位嗎？」

中田不禁搖頭。

「被人懷疑，hｔｔps://wｗｗ.ｈetｕboｏk.ｃｏｍ.cｏm很不好嗎？」

「如果是起了什麼糾紛被開除呢？這樣的話，其他的店也不會想雇請你吧！不就可以找其他能配合病情的工作嗎？」

「沒錯。不過，之前我也說過了，我很喜歡看書。如果只是當興趣，大概也只能這樣，可是如果經營書店，便能自成一格。特別是有關料理方面的書。將來，老師如果需要這方面的資料，不論是什麼内容，我都能幫你收集齊全。」

「不好意思。我只不過舉例而已。」周平的心裡吐著舌頭。

周平心想，跟剛才的語氣完全不同嘛。

「倒也不必真這樣做，你不過是找藉口辭職。辭了職之後，做什麼都不要緊了，不是嗎？」

中田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說到這料理，真的非常好吃。」

周平對著空盤子，宣誓似地舉起單手。

「想到好方法了嗎？」

「不妨找個藉口？總有辦法的吧！要是有了更好的待遇，被挖角呢？」

「嗯。不過，不是讓你從世上消失，而是不傷害任何人，也沒任何麻煩，讓你安穩在社會上生活的方法。」

中田憤慨地撐大鼻翼。

「如果因為我的關係，使兒子生活周遭冒出莫名奇妙的傳言，我會沒臉見人。即使不是這樣，廚師這一行也是競爭激烈的世界。」

「先不談這些，辭了這裡，總可以拿到退休金吧？拿這筆錢當資https://m.hetubook.com.com金，總可以做點什麼吧？」

「對我們這種平民來說，那種店的確望之卻步。」

中田終於清醒。這時，正好飄來今日主廚推薦套餐的另一道加了印度香料的燉羊肉香味，他的臉色有點泛青。這股香味誘得已經吃撐了的周平也食欲大增。

此外，餐點也非常美味。酥脆的烤肉，配上清脆爽口的蔬菜沙拉。燉肉清湯像寶石般通透清澈。

「不行。老師，因為我已經五十三歲了。」

中田以「很重要的客人」介紹周平，所以他能坐在絕佳的位置。如果他是獨自前來，絕不會有這樣的待遇吧！

中田張大了眼睛。

他再一次低垂眉宇。

人根本是自私的，從不細心觀察他人的内心世界，總會遺忘每個人都是懷有夢想的。在這裡用餐的成千上百位客人，匆匆來去，大概很難想像站在一旁服務、獻上煎鰈魚、牛里脊燉肉、品味超群的服務生領班，如數家珍在回答十九世紀法國宮廷料理精髓的同時，内心竟然想著如果能更加活用這些知識來豐富生活，該有多好啊！

周平有點煩躁起來。畢竟大啖美食後，不太想用腦。

中田噘嘴。

「這樣是不行的。我和主廚都極力反對。因此，老闆和我們經常為此爭吵不休，有時激烈的程度不輸中東戰爭。」

「如果真是體質方面的遺傳因素，會令你很困擾嗎？」

「你能明白了吧！整ｈｅtuｂｏok.ｃom•ｃｏm天在香味的圍繞下替客人們推薦、服務美食就是我現在的工作。擺脫不了這個病，我覺得好累、好辛苦，已經到了忍耐極限。」

考慮了一會兒，中田回答說：

中田特別強調「吝嗇鬼」三個字。

「何不辭掉呢？你也上了年紀，不想退休嗎？」

「我的病並不清楚原因。即使知道是缺乏某種金屬，但目前還不明白為何會欠缺那種金屬。雖然醫生肯定絕對沒有這樣的事，但說不定是遺傳的因素。有時，連我自己也不免懷疑，因為沒有罹患感冒的人會像我這樣吧！」

「這樣的話，我聽多了。我很忠於自己的工作，託你的福，在業界獲得了不錯評價。不過，就算我接受了您的這番建議，也無濟於事。因為我到其他家店去，還是得做同樣的工作。」

中田充滿悲嘆和絕望繼續說：

「我有個兒子是廚師。」

「怎麼說？」

「老闆是那種不服輸的人。忍受不了被新介入者瞧不起。ＲＡＦＡＥＥＴ有刊登在美食雜誌上，我們卻沒被報導。因此，老闆火冒三丈。他雖然很會賺錢，卻有這樣的弱點。有次還秀出臂上的肌肉說：『一定要做出ＲＡＦＡＥＥＴ望塵莫及的高級店』。」

「真有這種事嗎？那我們說定囉！」

「當然不好。非常的不好。也許連我的病都會曝了光。」

「老師，其實呢——」

「我想這是日本人的惡習吧，一旦某人得了無法治癒的和-圖-書疾病，立刻會有人開始翻出病人的血統、家世。」

「我還是死了最好。從世上消失，最乾脆痛快。就算是疑雲重重的意外、被人襲擊等死法都可以。只要不被人看穿我是自願的，任何死法都很完美。這樣，就不必擔心有人探查出什麼。關於我的病，醫生一定會替我保守祕密。這樣既不會傷害任何人，我自己也可以從垃圾的臭味中解脫；兒子也可以依靠保險公司的理賠生活，因為我保了很高額的壽險。」

中田似乎已忘了帶周平來這裡的目的。餐廳也會有内部抗爭。悲哀的中間管理職。周平不禁想起自己當上班族的時候，上司也曾在喝醉之後這樣發牢騷。

「如今找什麼樣的工作，薪水才足以支付自己的生活費，以及兒子高昂的留學費用呢？當領班我在行，但我不會記帳也沒有駕照。」

「我有個夢想。夢想雖然不大，但我想當一間品味十足的書店老闆。」

他低聲說，「還是比不上老闆。老實說，他也是我煩惱的根源。」

「沒錯。廚房裡的獨裁者是主廚，但在這裡我握有最高的權限。就像黑道的老大！只不過——」

周平再次閉上了眼。

嗯，就是這點。周平往前傾身。

「只顧自己的老闆，怎麼可能付退休金給因糾紛而辭職的人呢？老師從剛剛就一派輕鬆說辭職、辭職兩個字，我把工作辭了以後，要靠什麼維生呢？」

中田靜靜看著自己的指甲說：

「老闆原本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把這裡規劃成獨特的高級店，菜單上全是英語和法語，看不懂的客人自然知難而退、不會上門。他其實不想經營成像現在這樣上班族或全家人手頭比較寬裕時，可以很輕鬆進來的店。」

「客人都被拉過去了嗎？」

「我只能仰仗您了。如果今後我拜託其他的人殺了我，老師您一定會向警察說出真相吧！」

「不過，看您這麼有自信地打包票，真的和我的主治醫生好像。他這個星期也是信心十足要幫我試打銅錠劑。」

「還不至於那樣。我很清楚今後也不必擔心這點。老闆只是在自尋煩惱，其實沒什麼好焦慮的。把這裡搞成高級店，有什麼好呢？」

「大約半年前，我們餐廳出現強力的競爭對手！隔條馬路外新開張了一家名叫『ＲＡＦＡＥＥＴ』的餐廳，是那種訴求高格調，以吸引年輕人為主的店。老闆對那家餐廳恨得牙癢癢的。」

「中田先生，連我都有個疑問。為何要如此地隱瞞自己的病情呢？你得的又不是傳染病，真說起來，不過是莫名奇妙怪病的犧牲者罷了。我認為，你根本不必感到羞恥，也無須隱瞞啊！」

面對吃光了今日主廚推薦特餐的周平，中田這麼說。

中田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他用力噘嘴。

周平也知道，最近非常流行奇特的「貴族趣味」。雖然不是高貴的才叫好，但也顯現出大家的生活變得很優渥！

「我們老闆是眾所皆知的吝嗇鬼。」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