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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玦金環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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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探藥走名山故人翦徑 避兵入隧道祖師斷頭

第三十三回 探藥走名山故人翦徑 避兵入隧道祖師斷頭

「我那時心裡正覺得李曠說他老祖師『也可以說是在這山裡,也可以說不是在這山裡』的話太怪,祇為有哈摩師的限期在心,一時忘記了追問;此時聽張必成提到他老祖師,我又把那句怪話想起來了。連忙答道:『我正要去向老祖師請安,且求兩位大哥引我去見了老祖師,看他老人家如何吩咐,再作計較。』李曠點頭道:『不錯!看他老人家怎生吩咐,再作計較。不過,去見他老人家,此時還太早哩!到了可去的時候,成大哥便不說,我兩人也得引成大哥去。我們共生死患難一場,別後數年的情形,彼此見面都不曾談起,成大哥何不將近年來的情形,對我們談談呢?』
成章甫哈哈笑道:「若果是你不曾見過面的人,我又如何會拿著來問你呢?這人就是在襄陽府衙門裡收你做徒弟的鄭五爺,你不曾見過面麼?」劉恪笑道:「怪道他父親說兒子不爭氣做強盜,原來就是這個出處。」
「他既這麼彬彬有禮,我自然回揖,答道:『兄弟姓耳東陳,因要去黃山採藥,走這裡經過,實不知道有諸位好漢駐紮在這山上。冒犯威嚴,很對不起。』那壯士似乎現出沉吟的臉色,說道:『姓耳東陳麼?請教大名是那兩個字?』我隨口捏一個名字說了。那壯士下馬說道:『我等暫時在此落草,實非得已。我們大哥定下來的章程,凡有江湖好漢、綠林豪傑從此經過,必迎接上山款待。方纔大哥聽得小兄弟們稟報,知道老哥不是等閒之輩,所以特地打發兄弟下山來迎接,務望賞光同去。』
「『鎮台大笑道:「你既是這麼好存心,為甚麼要佔據這山頭,打家劫舍,害得地方雞犬不寧?害得幾省興師動眾?那時的天良到那裡去了?」老祖師道:「你們知道甚麼!老夫沒有閒工夫和你多說;既送給你們拿住了,聽憑你們要怎生處治。請趕快些,不要耽擱老夫的正事。」鎮台和各省帶兵的將官,商議了好一會;大家主張遵照湖南巡撫的移文,就地正法,一面回文稟報。當時就在聚議廳上,將老祖師斬首。刀下頭顱落,分明把老祖師砍得身首異處了。這種法力,真是了不得!(編按:原書此處疑有脫文)
「『老祖師原是率領我們上九龍山的,他老人家自從上山之後,也不和我們談話,好像異常灰心喪氣的樣子,就在山裡尋了一處恰好能容一個人盤膝而坐的石巖。他老人家將我等眾兄弟傳集在一處,說道:「此地也不是久居之所,暫圖存身則可。將來,老夫自有好所在安頓你們。老夫從今日起要入塔了,你們萬不可來擾我;就有事來問我,我也斷不肯對你們開口。若到了大家的生死關頭,非求老夫不可的時候,就得率領眾兄弟齊來,不得缺少一個;缺少了一個,便來也是枉然。」他老人家吩咐了這番話,就坐進石巖去了。我們自然遵著吩咐,連石巖十多丈附近,都禁止眾兄弟行走。
「我見李曠問我這話,不禁心中慚愧。但看張、李二人及一般頭領對我的神情,都像十分誠懇,沒一個有輕視我的樣子,祇得將逃出桃源以後的種種遭際,從頭述了一遍。他們聽了,都立起身來向我道賀。他們既問了我別後的情形,我自然也得問他們是怎麼一回事。
「他老人家說這麼一句不打緊,我為掩埋這蛇屍,跑了十多里路,纔向鄉下種田人家借了一把鐵鍬,就九華山上掘了一個窟窿,將蛇屍埋好。從此我就做了哈摩師的徒弟,你這位師傅也從此和我做了生死至交的朋友了。我跟隨我師傅修鍊了兩、三年之後,也胡亂懂得一點兒毛法了。我師傅一年三百六十日,至少也有二百日在各處深山之中尋藥;尋了藥回來就煉丹。我跟著尋了若干時,所認識的藥已不少了。有時師傅忙起來,就揀容易尋採的藥,開單教我去尋採。
「『此時老祖師尚在石巖外面,見追兵來了,祇用手將石巖一指,石巖登時倒塌下來,恰好壓在地道的入口上。官兵聽了石巖崩塌之聲,緩看見一個老道人直立在巖前不動。湖南巡撫的移文中,指名要捉拿老祖師就地正法;並說明妖道陳廣德會邪術,恐怕押解時在半途又遭兔脫。官兵中多有見過老祖師圖形的,此時一看巖前所立的老道,正是繪影圖形要捉拿的陳廣德,真是喜出望外,爭先奮勇前來捉拿。以為必有幾下反抗;誰知老祖師動也不動,並自行將雙手向背後反操著,任憑官兵綑縛。
話說成章甫繼續說道:「當時哈摩師拉我起來問道:『你是湖南人,怎麼沒有家鄉可歸呢?也沒有家人,也沒有產業嗎?』我說:『人也有,產業也有。』接著便把如何逃亡出省的情形,詳述了一遍,道:『你老人家若不肯收留我,我就僥倖不會死在毒蛇口裡,也沒有生路。所以在火舖裡聽了中毒必死的話,心裡並不著急,並不是真能曠達,置生死於度外。』哈摩師聽了,露出躊躇不決的神氣。虧了你這位師傅從旁慫恿https://www.hetubook.com.com,哈摩師纔點頭說道:『我見面時原已說過了,不是救你的性命,是為你頭上長了幾根仙骨,不可平白斷送了,那時即已有意引你入道;若不然,也不帶你同到這裡來看了。你且把這蛇的屍身掩埋妥當了,跟我回去。』
成章甫接著說道:「鄭五爺既慇懃邀我上山,我橫豎得從這山上經過,也就不推辭。鄭五爺讓馬給我騎,他要步行相隨;並說,這是山上歷來迎接大漢上山的規例。我那裡肯這般無禮,兩人都不騎馬,挽著手步行上山。走至半山,鄭五爺即指著山頂,說道:『我大哥已率領眾頭目排班在上面迎候。』我抬頭看時,果見兩大隊人,分兩排立在山頂。我走上去,還離開他十多丈遠近,耳裡便聽得有個很急的聲音喊道:『哎呀!來的不是成章甫成表老爺嗎?』我聽了這話,心裡已是大吃一驚;及看這兩大隊人物和他們大哥時,險些兒把我驚得倒下山去了。」劉恪忍不住也吃驚問道:「畢竟那山上是些甚麼人呢?稱呼你老人家做表老爺,想必是我家裡這邊的人。」
「李曠笑道:『可以說是在這山裡,也可以說不在這山裡。』說話時,兩隊頭領在前引道,走進一帶極茂密的樹林。他們的營寨就在這些樹林之內,也並沒有防守的關柵,及滾木灰包等器具,不像尋常強盜落草的山寨。房屋都是土牆木架,用樹皮稻草遮蓋,沒有門板窗葉,祇有一間議事廳很大,能容幾百人起坐;此外多是幾個弟兄共住一房。我們同到了那議事廳,重新與眾頭領一一相見;十之八九是在桃源時曾共患難的,見面倒是十分親熱。李、張二人吩咐擺酒接風。
「有一次師傅開了一大單藥名,單上註明了某藥去某省某山尋採,並一百兩碎銀子交給我;限我在半年之內,將單上所開的藥採回來,一味不能缺少。我接過來看那單上所寫的路程,南七省都在其內;並且盡是翻山越嶺、不好行走的道路。總共計算起來,來回雖不到一萬里,至少也有八千里之遙。我想:休說這些藥,還得一樣一樣到深山窮谷中去尋找;便是有人尋好了,在那裡等我去取現成的,六個月要跑這許多山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滿心想去求師傅寬展幾個月限期,卻又不敢上前開口;因為我師傅從來說話斬釘截鐵,說了便難更改。加之交藥單給我後,他老人家就上榻靜坐去了;照例在靜坐的時候,天大的事也不許上前稟報。
「我暗忖皆幾個大漢,既是一般的裝束,使一般的兵器,絕不是有驚人本領的人物。我一時好勝之心不能除淨,遂也報以冷笑,說道:『我的武藝本來不行,但是你們想來會我,祇怕還嫌夠不上。你們大哥號令,不許傷害孤單客商;須知我這把刀從來不殺無名小卒,還是勸你們回去,把你們大哥叫來會我的妥當些!』這幾句話把他們氣得跳起來,也不答話,齊殺過來,竟是要與我拚命的樣子。我已有幾年不曾與人廝打了,覺得動手玩玩也好耍子。因短刀不好和他們的長兵器對打,索性將利刃收起來,就憑著一雙空手;八條鉤鎌鎗被我奪過五條來,折斷了。餘三人不敢戀戰,拖鎗便跑。
「就用這條鎗,將他們七條鎗逼住,說道:『不是我對你們誇口,祇怪你們太不中用了!像你們這種草包,實在殺不起我的興來。我於今向你們求情,你們夥裡果有好手,不妨叫來與我見個高下;若都是你們這類貨色,我情願繞路到黃山去。儘管和你們這般廝打,確實委屈了我的武藝。』有一個大漢回答道:『好大口氣!你敢欺我們山上沒有人物麼?你真有膽量有本領,就站在這裡等候,不許走開。我們去請一個頭目下來,與你見見。』我聽了將鎗一抖,說道:『我早說了,教你們叫好手來,還祇管在這裡囉唣些甚麼!』
「『我和眾兄弟走出地道,不敢走大路,從山嶺中向南方趲趕。雖有一定的方向,卻沒有一定的住處。趲趕了一晝夜,就到了於今所佔的這山上。祇見老祖師已端坐在這山頭等候,笑容滿面的對我們說道:「可喜湖南的案子,已趁這回完結了。」隨即將在九龍山與鎮台對談的情形,細述了一遍。
「『鎮台看了,大驚失色;在廳上站班的官兵,也都驚得各自弓上弦、刀出鞘,準備和這些紙馬豆兵廝殺,老祖師笑道:「你等不用恐懼,有貧道在此,他們不敢無禮,你們已經看過了,待貧道收拾起來。」說罷,伸兩手向廳外一招,紙豆各現原形,飛入兩手之中;廳外登時寂靜,一個兵馬的影兒也沒有了。鎮台這纔心安神定了,問老祖師道:「你還有些甚麼法術?」老祖師道:「貧道的法術最多,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五遁俱全,頃刻千里。」鎮台問道:「你既能駕霧騰雲,又會遁法,怎麼被我手下的兵士拿住,不騰雲借遁逃走呢?」老祖師笑道:「貧道和*圖*書要逃走,怕不是一件極容易的事。但是貧道逃走了,你們合幾省的兵力,來打這一個小小的山頭,若是一個人都拿不著,你們怎好回去銷差呢?」
「正在這時候,陡聽得馬蹄得得,鸞鈴鏘鏘。祇見一匹渾身漆黑的高頭駿馬,從半山腰,追風逐電一般馳下山來;馬背上坐一個體格魁梧,精神滿足的壯士。細看那壯士,背上插著一張黑漆彈弓,腰間懸掛一把寶劍;雙手控住馬韁,一面飛馳,一面舉眼朝著我所立的方向探望。我一見這壯士的儀表甚是不俗,料知不是無能之輩;並且弓插在背上,劍掛在腰間,沒有尋人廝殺的神氣,也就存心不可和他魯莽動手。馬行甚快,轉眼已到了跟前,那壯士打量我兩眼,就馬上對我拱手,說道:『小兄弟們肉眼不識豪傑,多有開罪之處,望勿見怪!請教貴姓大名?到這裡來有何貴幹?』
「這東西見刀也被我奪了,自知不是對手,掉轉身就跑。跌在地下的兩個,也爬起來便跑;跑兩步,彷彿是嚇軟了陡的,又跌倒了。我忍不住大笑著,喊道:『慢點兒跑,不要緊!我不是五殿閻王打發來請客的。』想不到話猶未了,忽前面樹林中一聲鑼響,接著四面都是人聲吆喝,彷彿事先在四面埋伏著等候的一般。這一來,倒把我嚇了一跳,猜不透是甚麼人這樣與我為難。那一陣鑼聲與吆喝之聲過去,卻又不見有甚麼舉動。我想:這就奇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但是,既鳴鑼吆喝之後沒有舉動,我是過路之人,也懶得管他,不過小心提防著有人暗算罷了!
「我見李曠這麼說,想起我師傅的限期,心裡直急得甚麼似的。就向李曠說道:『我師傅的限期僅有六個月,於今限期已過了多半,路程還差十分之七,便是片刻不停,尚恐不能如期趕到;何況在此多耽擱!我若不因為師傅的限期要緊,豈有會見了闊別多年的好朋友,匆匆就走之理。我此刻與諸位大哥相約,等我採藥歸家之後,向師傅請假幾月,重來與諸位聚首,絕不妄言。』張必成道:『既是限期已過了多半,而路程尚差十分之七,就不耽擱也免不了逾限;左右不免逾限,何不索性在這裡盤桓幾天,歸家時將我們這裡強留的情形細細稟報貴老師,不見得會不問情由責備你的。並且我們老祖師吩咐了,教大哥前去見他,想必他也有方法可使貴老師不至責備你。』
「我一聽這話,知道必非善類,即將兩條胳膊往左右一分;兩個不中用的奴才都倒退了幾步,頓屁股跌在地上叫『哎喲』。纔將這兩個東西打跌,緊接著就有一個人說道:『咦!倒看不出你這隻羊,手頭還來得幾下。來,來,五殿閻王請你去吃壽酒。』一面說,好像一面舉刀劈來。我連忙將頭一偏,趁勢從旁邊跳起身來。看天色已東方發白了,這東西一刀劈在樹上,一下沒抽出來。我知道這又是一個笨蛋,走過去就把刀奪了過來,笑道:『我在這裡,你為甚麼朝樹上砍呢?你也和我一樣瞎了眼麼?』
成章甫述到這裡,又忽然截住話頭,向劉恪問道:「你知道這個迎接我的壯士是誰麼?」劉恪不由得又怔了一怔,說道:「小姪當時又不在跟前,不曾和這人見過面,怎麼會知道他是誰呢?」
「我看了這情形,纔明白必是有強徒在這山裡落草。我是一個從師學道的人,身邊又無銀錢貨物,不怕他們打劫,何必和他們勞神作對!隨即閃退了幾步,高聲說道:『你們不要動手!我是往各處深山採藥的人,並非過路客商,身邊也沒有銀錢貨物,用不著你們勞神。』叵耐那幾個大漢聽了我的話,反冷笑道:『誰要你的銀錢貨物。聽說你手頭會幾下武藝,我們特來會會你這個好手,你且把武藝使出來。殺得過去,我們佩服你的本領,送你過山,還可以助你些盤纏;殺不過,就請你回去。我們大哥的號令,是不許傷害孤單客人的。』
「『我一聽他說出「原來果是成大哥到了」的話,覺得很詫異。胡亂應酬了幾句,即問道:『兩位老弟早知道我會到這裡來嗎?不然怎麼說原來果是我到了的話呢?』李曠哈哈笑道:『老大哥還不明白嗎?我們有甚麼方法,能預先知道你會到這裡來呢?昨夜二更時候,忽然接了他祖師的諭帖,說成大哥今日走這山裡經過,教我們好好的迎接款待;並吩咐了要成大哥去見然老人家。』我已有幾年不和李、張等人在一塊了,平日也不曾聽慣他們稱呼誰是老祖師,突這聽了這番話,一時竟使我摸不著頭腦。但也不便細問,祇得含糊問道:『他老人家此刻不在山裡嗎?』
「這夜,因一口氣走了六、七十里崎嶇山路,身體委實支撐不住了,肚裡更是餓得慌,想找一家火舖,或是大一點兒的人家,敲開門進去借宿,順便求些兒食物充飢。誰知這條路上,不僅找不著火舖和人家,連破廟古剎都沒有;祇遠遠的望見前面山上,隱約有些火光。和圖書但是估料那座山大約有二、三十里高下,自忖除卻插翅能飛,這時絕沒有力量走上去。祇好就路邊一株大樹下坐下來,打算睡到天明,再作計較。身體疲乏了的人,自然一坐下就睡著了。也不知道已經睡了多久,忽覺背上包袱動了一動。我原是用包袱靠著樹根睡的,包袱一動,不由我不驚醒。剛待抬頭睜眼,就覺兩條胳膊有人捉住了,並聽得很兇惡的聲音說道:『你這隻羊瞎了眼了,怎麼敢跑到這裡來打瞌盹!』
「沒奈何祇得趕早動身,拚著逾了限回來受處分。在路上那敢耽擱,也就和從湖南逃命出來的時候一樣,不問天氣的風晴雨雪,按著路程走去。偏不湊巧,要尋找的藥,比吉林人取寶還難,每因一味藥在一座山上,盤桓十幾晝夜,尚尋找不著。光陰易逝,限期不覺過了大半,腰間帶的一百兩盤纏,也快使完了;而單上所開的藥,還沒尋著十分之三,路程也還沒走過一半。想起平日偶有差錯,師傅尚且責備得非常嚴厲;採藥是一件大事,若誤了他老人家煉丹之期,這罪過實是非同小可。因此,心中異常焦急。夜間不敢落店,祇顧趲趕路程,必待身體疲乏不堪了,纔順路找一處可以避風雨霜露的地方,胡亂休息一時半刻。喜得略懂些兒法術,儘管山行野宿,不畏妖魔猛獸前來侵害。幾年來跟隨師傅是這麼野宿慣了,心裡早已不拿著當一回事。
「『這次統兵官是個鎮台,聽報已捉拿了陳廣德,立時就山寨聚議廳上,親自坐堂審訊。問老祖師:「有多少黨羽?」老祖師笑道:「貧道的黨羽,要多少便有多少,無人能記數目。」鎮台問:「此刻都逃往那裡去了呢?」老祖師答:「來沒地方來,去沒地方去。」鎮台生氣道:「胡說!怎麼這麼多人,沒有來處,沒有去處?老實供出來,免得用刑!」老祖師仍是從容笑道:「你說我的黨羽是人,我說我的黨羽是神。剪紙可以當馬,灑豆可以當兵;要來隨時可來,要去隨時可去。」鎮台道:「剪紙成馬,灑豆成兵,不過是一種妖術,如何能說是神?」老祖師說:「若沒有神來憑依,紙豆怎能聽號令,衝鋒打仗?」鎮台道:「難道年來佔據這山寨,就祇你一個人?平日打家劫舍,及和官兵對壘的,都是紙馬豆兵嗎?」老祖師連連點頭說:「正是。」鎮台問:「那些紙馬豆兵,此刻都到那裡去了呢?你既說要來隨時可來,就拿出來看看。」老祖師毫不遲疑,即刻從袍袖中抓出一把黃豆、一疊紙剪的馬來,送給鎮台面前,說道:「貧道的黨羽,盡在這裡。」鎮台將黃豆紙馬都細看了一遍,與尋常紙剪的馬和黃豆,並無區別,祇是紙上黃豆上都現出些微細的血點;教老祖師變成真兵馬。老祖師祇向兩手中吹了兩口氣,隨手往廳外灑去;立時有服裝齊整、鞍轡鮮明的兩大隊兵馬,威風騰騰的,殺氣騰騰的,繞著聚義廳團團馳騁。
「我見面吃驚的緣故,就為的見你父親被難之後,不顧軍隊沒人統率,乘夜偷出營盤逃走;既有這種貪生怕死的舉動,自覺無面目見當時同事的人,所以見面時祇恨無地縫可入。然當時心裡儘管吃驚,儘管慚愧,已經對了面,也無法可以閃躲,祇好勉強鎮定著。一面向張四招呼,一面走上前去。李曠和張必成已跑下來迎著拱手,笑道:『原來果是成大哥到了。一別數年,也不知是那一陣風把我成大哥吹到這裡來?』
「『我這回是奉了師傅之命,到各處名山採藥。因單上有幾味藥產在黃山,要到黃山去,免不了得走這山經過,想不到得了與諸位會面的機緣。我師傅吩咐要尋的藥太多,路程太遠,而期限又太短,因此我祇得日夜兼程;所以昨夜錯了宿頭,在樹下歇宿。採藥、煉丹,事關重大;雖承諸位盛意殷勤,然我仍不敢在此耽擱。求李大哥指點老祖師的住處,我好前去請安。見過老祖師,便要與諸位告辭了。』李曠大笑道:『豈有此理!你我好容易有機緣在此相見,一句話還不曾說起,就要走了嗎?那怕有天大的事,暫時也得擱起來,且在此多住些時再說。我正有極重要的事,非與成大哥商量不可;若匆匆走了,教我去那裡找你商量呢?』
「李曠滔滔不絕的說到這裡,鄭五爺已接聲,向我笑道:『兄弟今日有幸得拜識成大哥,祇是不明白成大哥何以在山下說時姓耳東陳呢?我那時心裡很疑惑老祖師的諭帖不驗,不敢直說;若知道果是成大哥,有意將真姓名隱瞞,我還得說出些話來,使成大哥大吃一驚呢!』我尚不曾回答,李曠已笑著說道:『五爺頑皮的性子總是如此,你不知道我們成大哥素來是個極誠實的人,拿言語去驚嚇他,真是罪過。』
「我說:『不敢當。我既不是江湖好漢,更不是綠林豪傑,如何受得起貴大哥的款待呢?我因為不曾在江湖上行走,與綠林中人交結,以致連貴大哥的尊姓大名都不知道,說起來委實和_圖_書有些慚愧。』那壯士笑道:『老哥見了我大哥的面,談論起來,便可以知道我大哥不是尋常落草,專一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強盜頭目。越是不知道姓名越好,免得因震驚這人的大聲名,未見面結交,就存了個欽佩之念。』」
「我正苦肚中飢餓不堪了,飽吃了一頓,即向眾頭領說道:『今日得見諸位老哥的面,我心中委實說不出的歡喜;也是說不出的慚愧。像我這樣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人,今日之下,那裡還有面目來喝諸位老哥的接風酒呢!既蒙諸位老哥不鄙棄我,不厭惡我,還將我當一個人款待,我不問諸位老哥在此的事業如何,將來作何打算,總應該從此和諸位在一塊,有甘同甘,有苦同苦,以自贖當日臨陣脫逃的罪,纔是道理。祇是我這回走這山裡經過,在諸位有老祖師指點,能預先知道我來,而我卻是無意中與諸位相見,並非知道諸位在此,特地前來的。
「細看奪下來的那把刀,鋼火平常,隨手摜在地下。幸喜我出湖南時帶在身邊的利刃,數年來仍不曾離身。此時抽了出來,並緊了緊背上包袱,趁著天色微明,打算努力爬過山去,離了這是非之場。約莫走了十多步,左邊樹林裡忽躥出七八個大漢來;一色的身穿青布衣褲,頭戴青色包巾,草鞋赤腳,手執丈多長與鉤鎌鎗相似的兵器。見面不由分說,忽上忽下的,朝我刺的刺,鉤的鉤。
「『老祖師忽問我道:「還不逃走,更待何時?」我說:「你老人家不逃嗎?」老祖師正色道:「你顧不了老夫。這裡沒有老夫斷後,你們都休想得脫。你快下去!出地道後,引眾兄弟向南走,老夫自會前來指點你們。」我當下一相理:我沒一點兒神通法術,就留在老祖師身邊,也沒用處。聽四圍炮聲鎗聲吶喊之聲,越響越急,越來越近;逃入地道的,更是爭先恐後。我看了這情形,也不免有些慌亂起來。喜得這石巖在山中極僻靜之處,官兵不知道有這條出路,不但不曾派兵堵截,並沒認真追趕;已上山的官兵,都以為我們埋伏在山寨裡,不敢存心輕視。一擁進寨又因爭著搶奪山寨裡的銀錢飾物,一時還沒有閒心追尋我們這多人的下落;所以,直到我等都逃進了地道,方搜尋到石巖方面來。
「『照例,官兵到九龍山打仗,祇要接連給他幾敗仗,以後便沒有再敢認真來打的了。因為九龍山的地盤,歸幾省管轄,都有可以諉過的所在;誰也犯不著幹這吃力不討好的笨事。不料對我們不然,幾個敗仗之後,打雖一般的不來打了,卻調集了四省的官兵,遠遠的將一座九龍山圍住,用以逸待勞之法——我們不打下山去,他們也不打上山來。幾條採辦柴米水草的路,更是防守得水洩不通。這麼一來,我們就有再大的本領,也不能在山裡挺著肚皮挨餓。待衝開一條生路,逃往別處去罷,據細作探報:四方圍困的兵,都在要路上密佈了鹿角、鐵蒺藜等防守的器具,兵數又比我們多了若干倍。我們就奮力衝殺,絕不能有一半人逃得出生命;不衝出重圍,更是大家坐以待斃。
「李曠嘆道:『我們的事,真是說來話長;但是可以拿一句話包括——倒楣而已!已經過去的不如意事,我也懶得細談,徒亂人意;祇說個大概罷!九龍山這個山寨,從明朝直到現在,凡是曾盤踞這山頭的,誰不是名揚四海,威震八方;除了自家內窩裡造反,侵奪火併,免不了有時更換頭腦而外,周圍幾省的官兵從來連正眼也不敢瞧一瞧。我們率領了眾兄弟在窮無所歸的時候,去佔據那山頭,論人物,誰也不能說我們不配。最好笑就是那些平日坐吃孤老糧的官兵,因得了湖南巡撫幾省合剿的公文,居然敢和我們拚起命來。喜得跟隨我們而去的兄弟們,雖不能說個個是能征慣戰之士,祇是都見過些陣仗,沒有怯懦的人;與官兵連打了幾仗,已殺得那些官兵膽戰心寒了。
「我也不上前追趕,以為他們敗下去,必稟報他們的大哥,前來報復。不料那三人見我不追趕,也立住不跑了,都把槍摜在地下,指手劃腳對我亂罵。我要去黃山尋藥,這條路是必經之道,除了退回去,繞個幾百里路的大彎子,就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因此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誘敵,祇得大踏步趕上去。三人見我追趕,拾起鎗又跑。我祇顧追前面的人,不提防右邊樹林裡,也踏出八個穿一般衣服、使一般兵器的大漢來,接住就廝殺。我不能不勉強接戰,幾個照面之後,被我奪得了一條鎗,便不再折斷了。
「我遂接著說道:『罷了,罷了!我初上山聽得張四一叫喚,及見諸位多是舊相識,已是又吃驚又慚愧,簡直無地自容了;還禁得起你鄭五爺的存心驚嚇嗎?於今話已說了這麼久了,別後的情形,也談過一個大概了,老祖師近在咫尺,我應當早去請安纔是。』李曠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是時候了,可以前去了!他老人家照例非過了正和*圖*書午,不許有人去驚擾。我引大哥去罷!』我當時整理了身上衣服,跟隨李曠離了眾兄弟,從樹林中穿過了幾處山坡山坳;走到一處石壁之下。李曠忽停步不走了。」不知當時李曠看見了甚麼,忽然住足?須待下回分解。
成章甫嘆氣說道:「怎麼不是呢!這人原是你家種田的,姓張行四;一般人因為他性情急躁,都叫他做急猴子張四。我素來歡喜他為人率直,沒有做作,又會些拳腳功夫,對你父親更是忠心耿耿;我和你父親,平日都沒拿他當尋常種田的看待。這時我既看出呼喚我的是張四,再看立在兩隊前頭的,左邊是李曠,右邊是張必成——這兩人都是會黨中有名的大頭目,當日幫助你父親抵抗官兵的。
「『老祖師道:「這地道是最初在九龍山落草的強人鑿出來的,雖不知鑿自何人;然至少也在二百年以上了。老夫知道所通之處不過十多里,若不待官兵圍逼上山,你們怎能走出那地道?你們須知,有地道的不僅九龍山,凡是有名險峻的山頭,曾經有人落過草的,無不有地道。有的還不僅一條,這就看後來的人能不能細心尋找。即如這座山,俗名小摩天嶺,當明末清初的時候,數十年接連不斷的有好漢在這山裡落草。這條山脈,連綿有七十二個山峰,每一個山峰都有地道可通。不怕他盈千累萬的官兵前來攻打;不圖抗拒,祇圖逃生,是非常容易的。老夫費了幾十年的工夫,東南各省所有高山峻嶺,無不走遍。已經廢塞不通,與尚可通行的地道,雖不能說完全知道,大概也知道十之七八了。此山並有一處地下的石室,正合老夫修真之用。你們可就山中採取木料,擇樹木深密之地,造起暫避風雨的房屋來。每日分派精幹的兄弟,下山去數十里外做生意,不可驚擾近處的人民。」
「『他老人家慢慢的張開眼來,對我和眾兄弟看了一看,仍合上眼不開口。我纔想起當日不得缺少一個人的話來;莫不是眾兄弟中有不曾同來的?祇得臨時又拿出名冊來點名,點名之後,實無一人不到。這就莫名其妙了!大家正在議論,老祖師卻開口說道:「現在僅被人家圍了,並不是被人家打得走投無路,無端統率這麼多人來吵我幹甚麼!」大家聽得老祖師這麼說,祇急得面面相覷,但又不敢辯駁。沒奈何,仍各歸原處防守。搜集山中所有糧食,極力節省,每日僅喝粥水一次。官兵見山上沒有炊煙,又沒有動靜;料知已經絕糧了,四面合圍起來,猛攻上山。我等每日僅喝了一次粥水,那有精力抵敵呢?幾道最堅固的柵擱,毫不費事的都被官兵攻破了。
「『他接著說道:「老夫應遭兵解;不如此,不但不能了湖南那樁公案,不能斷他們追兵之路;便是老夫自己的功行也不得圓成。此刻他們官兵,已相信佔據九龍山的,都是紙馬豆兵,斷不至再行前來追剿。這山僻處安徽邊境,四周居民稀少,你們暫時寄居此地,可以算得與人無患,與世無爭。不必用心提防;祇要不傷害過路客商,絕沒有官兵前來捕剿。且在這裡偷安些時,老夫自有可使你們安身立命之處。」我忍不住問道:「九龍山那條地道,暗通十多里,究是何人在何時鑿出來的?何以老祖師直待官兵從後面逼上山了,纔臨時放開地道給我們逃走呢?」
「『老祖師如此吩咐了,我等就遵著一面造房屋;一面派兄弟下山做那不用本錢的買賣。混下來,倒很相安。四方豪傑之士,聞名前來,要求合夥的,年來也不在少數。鄭五爺也是仰慕我們這小摩天嶺的聲勢,不遠千里而來。初來時還向我們眾兄弟,顯了許多驚人的本領。我們求他入夥,自願讓他當首領;他卻謙遜,祇肯當一名頭目。』
「『他老人家坐在那巖裡,也不言語,也不飲食。我曾悄悄的去偷瞧,巖口的蜘蛛網都佈滿了;他老人家盤膝閉目坐著,和睡著了的一樣;可見得坐進巖裡去後,不曾出來過。在巖裡坐了半年,官兵纔來攻打。我們既能將官兵打敗,自用不著去他老人家跟前求計。又過了一年,方被官兵圍困。到這裡衝又恐怕衝不出去,守又沒有糧食,危急萬分,不能不算是大家生死的關頭到了!我祇得率領了全山眾兄弟,同到巖前跪下,稟報了圍困情形;以為老祖師這時可以開口了,誰知他老人家理也不理。我疑心他沒聽得,又重新稟告一遍。
「『我等大家性命危在呼吸,不約而同的齊向老祖師巖前奔跑;我也祇好跟著跑去。到得巖前時,祇見老祖師已出巖口站著,也不說話,祇用手向巖裡指。原來這石巖是個地道的入口,平時用石板蓋了,老祖師就坐在那石板上修行;此時早已將石板揭開了。比我先到的兄弟們,已從地道中逃去;我也待走進地道去。不過看老祖師尚在巖口站著,而背後沒有跑來的兄弟,還不知有多少;於心實不忍委下不顧,專圖自己脫險,遂也立在老祖師身邊,讓後來的向地道魚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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