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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干行

作者:上官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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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終須一別

十九 終須一別

金英忽道:「我要跟姆媽說幾句話。」
金英父親道:「咱們送公主回去。」
因此,他只是沿著官道直奔,忽然,他想起英弟告訴他西北有一個喚作麻佳兒的老英雄,也住在這桑姑屯附近。
他那爽朗的聲音未歇,莊裡面又走出了一個老維人,用維語對巴桑道:「老總管,莊主請辛大俠進去。」
他是多麼渴望見到自己的慈母。
他正翻身下馬,莊裡面的人敢情已聽到了蹄聲,走出來那個喚作巴桑的老維人。
金英喜道:「那好極了,好極了,咱們先回家去,這樣我可以陪高大哥好好遊天竺了。」
他想:「英弟曾說過麻佳兒英雄莊行徑,名震西域,還有誰敢來虎頭上抓蝨子。那人既然姓辛,當是個漢人,當今中原武林中頂尖高手,姓辛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辛捷辛叔叔,但麻佳兒是個正人,辛叔叔為何要挑他樑子?假如辛叔叔是以武會友,那麼這英雄莊中人眉色之間為何如此憂鬱不展?而且辛叔叔為南荒三奇之事,正自顧不暇哩!」
他還不太放心,用足真力練了幾招狂飆拳法,只覺內力充沛,綿綿不絕,一喜之下,翻身上床,沉沉睡去。
若依像高戰這般年輕的人,此時早已按捺不住,但他天性寬廣,生來和平,明知其中有些古怪,但心中暗暗定下主意,向巴桑又是一揖道:「既然如此,高戰就此告辭。」
因此,他盤腿坐功之時,心中有一股大快之意,好像在沙漠中行將待斃的迷路人,忽然找到了甘泉一樣。
那人有著一雙碧藍的眸子,一個高挺的鼻梁,低窪的眼眶,潔白如雪,而且還有白中透紅的膚色,這一切的一切,都明顯地表示,他只是一個標準的維族好漢。
金英忍耐不住,便一口氣把金伯勝佛遇難的事說了一個大概,她父親等她說完,笑道:「也沒見過這樣沉不住氣的姑娘!」
金英道:「我可不像你那小氣的姑娘朋友。大哥,明天見。」
高戰道:「神仙之事渺茫。」
高戰走近石像,那像塑得甚為生動,威態畢露,金英忽道:「沙漠上的人說那格巴王已我為沙漠之神,那石像時顯靈跡,只要你許下願望,那石像便會助你,可是如果你後來不守許願,便有意想不到的災難。」
他又想到在中原的姬蕾,心想這次回到中原又不知要費得多少唇舌才能解釋清楚,姬蕾活潑美麗,林汶溫柔婉然,還有這英弟年紀雖小,有些事似懂非懂,可是她那一腔純潔情感,似乎也要寄託在自己身上,自己一介武夫,無名無望,也不知為什麼人人對自己都是那麼好。
那喊聲在晚風中是何等刺人。
他從小窮困,後來雖然由師父風柏楊帶到遼東習藝,風家莊園的確富麗堂皇,可是都是粗枝大葉的佈置,廳中燒著大爐,地下鋪著地氈,椅上墊著虎皮……從未見過江南人家養鳥蒔花的細繡佈置,想不到在這異域天竺,竟然會見到這種佈置。
高戰一怔走出,那石室四壁回音,高戰雖然走開,可是金英斷斷續續的低音的祈告,還不時傳入高戰耳內……
忽然,他一想不對,簡直是在罵自己,只得啞然地苦笑了,這馬是金英替他選的沙漠名駒,因為金英知他急於回去,不耐乘著駱駝,他走上前去,親熱地拍拍那馬兒道:「你倒享福,還給人抱來抱去,害得我好慘,怎麼不叫我一聲。」
高戰暗忖這恒河三佛在天竺威名果然大極,金英眼睛一瞥急道:「大哥,你看那是什麼?」
金英氣道:「你們當我不知麼?喂,告訴你們這是我大哥,再沒有什麼好笑的了吧!再笑,我就,我可要不客氣啦!」
高戰笑道:「我也去許許願,我只要有飯吃有衣穿便滿足了,大石像呀大石像,只要我不挨餓受罵,我便不會冒犯你老人家的,這便算我的許願。」
高戰取出一個果子,細瞧了一會,只見那果兒鮮紅欲醉,清香撲鼻,真是秉天地靈氣所孕育。他咬破蘭九果,吸食其中果汁後,便坐在床上運起先天氣功,過了半晌,但覺全身百脈鬆軟無比,絲毫用不出力道來。他猛吸一口真氣,數月來一直鬱集在胸中一股悶氣漸漸往上移動,他知所中無影之毒已由藥力托住,從全身逼了起來,當下運氣上逼,好半天只覺鼻頭一張,一口氣直噴出來,無色無嗅。高戰再一調息,全身血道暢通,他知劇毒已解,心中又驚又喜,暗忖對症下藥當真靈驗無比了。
高戰笑道:「別發脾氣,英弟你聽下面有打鬥。」
金英悄聲道:「她們本來都是江南人,我媽媽從小心地好,又是大富家獨生女兒,也不知養了多少孤兒,後來跟我爹爹了,有些孤兒不願離開她,便跟到天竺來,這四個便是!」
高戰以目向金英相詢,金英笑笑握手道:「我只問你們爹爹在家不,又沒叫你們來接,忙個什麼勁。」
高戰連聲稱謝,金英又翻譯給公主聽,公主凝視著高戰,慢慢又掛上了面紗。
他兩眼一望遠山,嘴中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在說些什麼,但自他那憤怒的目光可知,他心中有著萬分的怨憤。
高戰循聲走去,只見前面黃沙滾滾,一大隊衣冠鮮明的衛士圍住三個人攻擊,那三個人武功甚高,應付自如,不數招又震倒了幾個衛士,漸漸向一輛車子逼去。
高戰見無隙可乘,身形落地之前,一腳踢向敵人後心,那使仗的人怒喝一聲,反手掃去,高戰瞧得仔細,右手一探抓住杖頭,一運勁便向懷中奪去。
高戰兵器到手,立刻威風八面,他一抖長杖舞起一個和*圖*書大圈,態度從容不迫。
那四個女婢見女主人對高戰甚是親暱,想到平日金英那種孤芳自賞的高傲脾氣,不覺甚是好笑。四人騎上駱駝在前引路,口中嘰嘰咕咕又笑又說,不時回頭對金英微笑扮鬼臉。
高戰忽然道:「這三人是武林高手,不知車上坐著何人?看來氣派不小,這許多人護衛,可惜都是膿包。」
高戰奇道:「許願我有什麼不能聽?」
高戰連忙上前拜見,他見那老人家一口純正漢語,心中不由大為尊敬,金英父親笑道:「老夫適才見老弟身手俊極,而且好像與舍弟大有淵源。」
金英婉然一笑,從懷中取出小笛嗚嗚拉拉的吹了起來,過了一會,前面蹄聲大起,迎上一隊駱駝,從駱駝上跳下四個絕色少女。
金英正色道:「神仙是有的,你走開讓我許個願。」
他駭然了,在這偏僻的桑姑屯裡,竟有著一個出身中原武林中的維人高手,這是何等驚人的事。
前些日子,他和金英一起自中原去天竺,當然也路經了天山山脈,但是初見維族風光,反而不能細心地去咀嚼,去觀賞。
高戰向牆上一望,只見一幅巨畫上面用淡墨勾出一個美|艷|少|婦,雖然只有簡簡單單幾筆,可是神態栩栩欲生,旁邊寫著一行大字:「先室江南才女徐夫人之像。」
這兩人也倉皇離去,金英笑道:「大哥,他們說你的杖法是金伯勝佛叔叔所傳,是以嚇得跑了。」
於是,剎那間,他毛髮悚然了,因為這分明是一個武功極高的高手,一把抬起他的座騎,輕輕帶著走,要不然,這麼連馬蹄也找不著一個。
走了片刻,走到一處綠叢,高戰見那群植物長得很茂密,可是長滿小刺,生得又高又細,穿過那群植物,便見高樓大廈現於眼前正如晨間天空所見海市蜃樓一般。
兩人談話間已走進尖頂王墓,金英拉著高戰的手不住往上爬去,半刻之間兩人爬到墓頂。高戰俯身一望,沙漠上駱駝隊有如小黑點,慣慢向前移動,他再一抬頭,只見天際仍無高不可攀,高戰道:「在沙漠上住得久了,胸襟一定會大的,英弟你想想看,一個人一天到處接觸的都是無邊無盡的世界,那些虛名爭勝便自然淡忘了。」
高戰微微一笑,金英跑過來道:「他們問你為什麼要管閒事?」
金英笑罵道:「大哥,你真沒出息,你別胡開玩笑,從前有一大駱駝隊在沙漠上斷水三天,眼看就要全隊渴死,這時候忽然見到大王像,領隊的向好求援,許下大願,果然臨地見泉,全隊得救。」
那尖頂少說也有百十丈高,當年也不知運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得造成,高戰從上面走來走去,忽聞下面刀刃交擊,他擔心金英便向前走,只見金英虔誠地跪在地下,口中喃喃道:「……第三,大石像,希望大哥常來看我,我……我要常和他在一起,第四……大石像,你得保佑我大哥無災無難,不然的話,哼……哼……」
高戰脫口道:「難怪你長得一點不像天竺人。」
金英取下頭上金釵,口中漫聲道:「大哥,你再細看看。」
高戰如夢方醒,怔然跟著金英走出石墓,騎上大駱駝又往前走。金英道:「前面是那格巴王的大墓,他率領著天竺人趕走北方來的蠻子,可是在最後一次戰役中被敵人射死了。皇后聽了這消息,便伏在他屍體上哭了三天三夜,也死了。後來咱們天竺人打敗蠻子,大家為感激王的功德,便替他築了一個天大的金字塔。」
那馬兒微微搖頭,彷彿是自鳴得意,又好像是不同意高戰的話,高戰一手抓住他的韁繩,只覺那皮帶子上凹凸不平之處,他忙低頭放眼一瞧,原來上面有人刻了幾個字,分明是用手指在急切之中寫成的,那是:「戰兒,速來英雄莊,辛叔叔字。」
金英走出石室又隨手關上了門,喊道:「大哥,咱們出去吧!」
金英是付不能受激的脾氣,一激她什麼也做到出,當下見侍女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心中不由大氣,高聲叫道:「珊珊,你們笑什麼?」
高戰道:「沒有什麼啊!」
馬上坐了一個英偉的漢子,一望而知,他是個維族的好漢,那頭紅棕色的馬兒,比起當地的尺寸來,雖不算十分高大,但自牠那強壯的四肢,穩健的腳步可知,端的是一匹良駒。
高戰漫無目的地鞭策著座騎,一離開「英弟」,他就搞不清路途了,在他的眼中看來,周遭的景色都是一樣的,他分不出左邊和右邊的高山有何不同。
高戰一轉身,只見背後一條五色斑彩的小蛇橫屍身旁,金英結結巴巴道:「大哥,好險,你一動這赤煉蛇便會攻擊你。這毒蛇就是蘭九果也救不了。」
高戰低聲道:「我先去攻那使杖的人,奪下他的長杖,好讓他們知道天竺杖法的威風,英弟你替我掠陣,防那二人暗算公主。」
但是,地面上的人卻不能像造物如此般的無憂無慮,這大西北的一個小角落裡,正孕育著一段可歌可泣的事蹟。
只聽後面那人悲聲大叫道:「小主人!小主人,你去不得,老莊主會殺掉你的。」
西域的風光和中原是背道而馳的,中原,尤其是江南,是充滿了月殘鶯鳴楊柳岸的景致,而北方的風景雖然是渾厚的,但比起終年積雪,高聳入雲的天山來,中原群峰,簡直是巨無霸身邊的小廝了。
她聲音中充滿了柔情蜜意,高戰心中一動,想到自己也是幼年喪母,不禁悲從中來。
金英趕到悄聲道:「我們沒有武器,還是別管這趟閒事。www.hetubook•com•com
高戰心中焦急,驀然一鬆手,將持杖漢子往前一送,正好那施劍的一劍攻到,那施劍的人眼看便要刺及自己同伴,下盤一運勁,硬生生收住已發劍式,身形不由打了一個轉,高戰心想這人最是難鬥,飛起一腳,踢中向後跌倒的施杖漢子,劈手奪過長杖。
正在這時,自叉道上奔來數騎,馬上的是三個年老的維族人,他們奔近了,看清那人是誰,忽地一驚,忙勒住馬,向那人敬了敬禮道:「小主人……」
高戰說不出理由,金英向那三人說了一陣,三人暴怒非常,一聲不響一齊向高戰攻到。
那青年點點頭道:「母親怎樣,是不是好了些?」
他覺得這個觔斗摔大了。雖然方才是那兩騎一前一後地擾亂了他心神,但被人家把龐然大物似的座騎給抱了走,自己尚一點不知,這無論如何是交代不過去的。
金英道:「你們漢人有一句話是說『人生苦短,秉燭夜遊。』月白風清,咱們到大王石墓上去談談天,遠勝過蒙頭大睡。」
高戰道聲別,金英甜甜一笑道:「大哥,明天你就好了,我們到大王石墓去玩!」
金英招手向高戰道:「除了爸爸和我誰也不准進去的,大哥,你進來吧!」
巴桑回頭對人道:「依喀則,這人並不性辛,回莊主去。」
因此,維族不是以妻子的多少來評定一個男子在眾人心目中地位,而是看他擁有幾多良馬。
金英見他輕鬆自若,知他甚有把握,便道:「大哥,小心。」
但他也並不想多加逗留,因為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原,還有多少掛念他的人在想他哩!
他們雖以維語說話,但高戰聽那「小主人」的聲音,雖然悲憤已極,但仍有著內家高手特有的一股中氣。
他馳到一個叉路口,見到一塊木牌,上面用漢文和維文雜寫著「英雄莊」三個大字。
一方面為免日久情長,一方面也著實惦念中原故人,在天竺陪伴金英半個月後,高戰即表明辭意。
夜靜靜地來臨了。
金英天資敏悟,而且從小慣於獨處,是以對於自己的思想都能有明白解釋,可是此時她對自己這種反常舉動竟然甚是不解,而且一想起來便覺羞澀異常。
金英俯石一聽道:「有很多人哩,咱們去瞧瞧。」
自從他內毒療癒之後,更意外地增加了幾分功力,因為那恒河蘭九果不但能解毒,而且可以引導真氣。
高戰穿好衣服,開門只見金英立在門前走廊上,身上披著一襲輕紗,連臉也罩上了,高戰心想:「她回到家,自然穿上了天竺的服飾。」
前面那人忍不住回頭大叫道:「莫果兒吾你快回牧地去!」
巴桑上前施了回教的禮道:「請問尊姓大名?」
高戰道:「你起得倒早。咱們今天可以到各處去玩耍了。」
高戰聞到一股甜香,心中甚覺暢快,問道:「什麼東西這樣好聞,香極啦!」
於是,他緩緩地站起身子,輕飄飄地走上了山丘。
高戰嚇得直吐舌頭,他勉力為之,輕功亦勉強可以到達這地步,但要抱起一條壯馬,而仍是這般瀟灑,他非但自量不能致此,而且照他估計,天下也只有極少數幾個人能如此。
金英本想答這是我大哥哥,但一轉念,板著俏臉道:「珊珊,你別多管閒事,走吧,咱們累死了。」
高戰正待推辭,金英道:「不打緊,你既是我大哥,理當見我媽媽的。」
「大哥,你起來了?」
他腰中也掛了一把短短的寬刀,雖然只有尺來長,但自它那古舊的銅色可知,這把刀起碼有三百年歷史。
他這下更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想:「這一定是英弟弟搗的鬼,英弟早上才依依不捨折轉回家,說不定還沒走開,在自己身旁,和自己開玩笑,不過,不對不對,英弟弟的功力還沒到這個地步,怎會把自己搞的如此之慘?」
高戰臉一紅,在旁的婢女抿嘴不住,笑出聲來,金英狠狠瞪她一眼,指著另一侍女道:「快帶他去休息。」
當他行功才兩周之時,他忽然聽到不遠之處有快馬奔來,他心中一陣翻滾,他希望來者是久未見面的辛叔叔。
高戰臉上窘的通紅,金英父親臉上笑意盎然,一催駱駝,向沙漠的核心布拉多宮趕去。
高戰被牠看得起火,口中喃喃地咀罵道:「笨貨!」
高戰一驚,奇怪地說道:「不是。」
驀然,他發覺自己的座騎不見了,而且是消失的無影無蹤,竟連一絲兒痕遺跡都找不著。
他們都唏噓著,說不出下面的話來。
巴桑看著依喀則又看看果莫兒吾,果莫兒吾躊躇了半晌,方才小小聲道:「小主人請先到牧地去休息。」
他愈想愈煩,大地漸漸地亮了,在白天也像黑夜一樣,沙漠是永遠的一望無際的,高戰望著遠方,由黑色漸漸變成灰白,再由灰色變為黃色。
金英見高戰愈戰愈神,笑嘻嘻的旁觀看,打了一刻,高戰施出天竺杖法中旋天四式,那三個登時臉色蒼白如見鬼魅,向後倒退數丈,那施劍向同伴喝了幾句,高戰只聽得懂其中有「金伯勝佛」四字。
他沿著那條走著,終於來到一個大莊院前,那莊院完全是漢人的格局,在桑姑屯這小地方,不能不算是個奇特的建築。
話說高戰行行復行行,一路上觀摩胡域風光,賞略異地情味,再加上心腹之患的隱毒已除,心中自是十分快意。
原來維人勤於練武,因此刀劍等兵器都是https://m.hetubook.com.com世傳的,年代一久,這種世傳的兵器,通常並不用於作戰,而只是拿來作為榮譽的象徵,代表著一個世系戰士家族。
「英弟,放心!」
高戰聽她們鬥口,心中覺得有趣,他不便插口,只覺金英甚是直爽可笑,那四個侍女回頭伸伸舌頭,見金英急得雙頰通紅,有如蘋果一般,她們名為主僕,其實小時既在一起,感情甚好,便住口不說了。
高戰笑勸道:「英弟,你一路疲倦,好好休息一晚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心想能使麻佳兒如此重視的人,只有辛捷叔叔,於是靜靜地坐下來練功,以等候「辛叔叔」來臨。
駱駝在夜風中疾奔,不久便到了這名聞天下的唐努拉金山,雖在黑夜,金子仍然放出光芒,金英幽幽道:「太陽下去了,還有明天,明天又會升起來,可是我們人哩?爹爹雖有那大本事,也挽救不了媽媽的死,喂,大哥我告訴你,我媽媽是很美很美的漢人。」
維族是愛好和平的,但身為回教徒的他們,並不會因此而厭武,因此,維族的男兒莫不是策騎馳戰的好手,這也就是他們為何要愛馬如命的原因了。
他左一轉再右一轉,眼前忽然一亮,原來自己的座騎不是好生生地立在那裡,那馬兒雙眼看著主人,一副莫名所以的表情。
高戰道:「咱們別談這些,到那邊去看看,喲,那尊石像好大!」
高戰大奇道:「這沙漠上怎樣會長出這般茂盛植物來,英弟我先前還在奇怪,你說離家不遠,這沙漠雖在夜間也可一望數里,怎的還看不見建築,原來被這群植物擋住了。」
高戰看見前方並沒有異狀,正自奇怪,忽然背後風聲一起,金英高聲叫道:「爹爹,爹爹!」
高戰見這老人臉上永遠帶著平靜微笑,那深深的目光,似乎包含了無窮的智慧,似乎能看穿天下一切隱密的事似的,高戰心中好生佩服。
高戰這一撲之勢,乃是天池狂飆拳中威力最大一招「鷹揚於天」,他見這三人武功不弱,是以一上來便用絕技,那施杖的人驀然見到敵人從天而降,顧不得再傷人,揮動長杖,護住頭頂。
高戰進了屋子,心中生出一種舒適的感覺,這數月來餐風飲露,跋涉萬里,終於到達目的地,金英匆匆入內取出一盒鮮紅果子,對高戰道:「這就是蘭九果,大哥你快服下,這一服就便可把毒藥解了。」
高戰笑道:「是啊是啊!」閃身而去,一躍凌空便向那使杖的人臉上抓去,金英也閃開衛士攻擊,奔到車旁,一開車門道:「公主莫怕,小妹在此。」
那施劍施刀的人雙雙比喝,高戰一句不懂,那施杖的原來身形已然不穩,再加上高戰一腳,退了五六步,一交跌坐在地。
高戰見她全身披在輕紗中,月色如水,恍然有若立在雲端,小臉雖然看不清楚,可是體態輕盈,令人有一種飄然的感覺,便笑道:「英弟,你生氣了?」
高戰看見不遠處立著一個年老天竺人,深目挺鼻,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發光,頭上載著一頂大草帽,顯得十分英俊。金英跑上前抱著那老人脖子道:「爹爹你回來了,剛才幸虧你老人家,爹爹你功夫不壞呀!我怎麼一直不知道?」
然而幼居關外的他,一旦處身在迥然不同的大西北,這份愉快又豈是筆墨可形容的了?
金英當然百般不願,但高戰一再勸說中原之事未了,金英才怏怏答允。她本待偕同高戰同返中原,但離家已久,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費心陪伴慈父,亦大違其心,只得趕忙幫高戰備妥行囊,再細細囑咐沙漠及西域諸事,並派人送高戰越過沙漠,這才安心。
英雄莊在半里多外,閃耀著點點明星似的燈火。
金英鬧著不依,那老人道:「又闖禍麼?」
金英定眼一看,失聲道:「不好,這是天竺公主的車子,有人要劫持公主。」
他喃喃的聲音終於變響了,他自言自語道:「故鄉,故鄉,我終於回來了。」
高戰聽她說得天真,不由好笑,心想從來沒有看到求神的人如此霸道,俗話道就是泥人也有土性,這石像就是本來想要保佑,也會一氣不顧了。
水仙花香氣襲人,高戰想到自己這半年來遇合之多,真是舉不勝數,而且每每轉禍為福,平白得了不少好處。
「沙漠!沙漠!在你能看到的最遠處,還有更遠的,更無窮的黃沙。」高戰默默想著,「在沙漠中,走錯一步便完了,也許再也走不到原來的地方,現在我也是一樣,走錯一步便完了。」
金英道:「是爹爹用金彈子打死這條赤煉蛇。」
這四個少女年紀與金英相若,聞言一齊跳下趨上前道:「婢子們一聽到小姐傳音,知道小姐回來,真是高興得很,大家一般心思,這便迎上來。」
西域的氣候是醉人的,人們幾乎沒有風雨煩人之心,但唯一稍為缺憾的,是烈烈焦陽。
巴桑臉容猛然一板道:「那就對不起,今兒老莊主不會客。」
金英抬頭一看,高戰就在不遠,她心中大羞,暗忖自己所說一定被他聽去,當下俏臉一板道:「大哥,你怎樣也不告訴別人就闖來,我要被你嚇死了。」
高戰施出不久前所學之天竺杖法,他初遇強敵,杖法中精微之處又領悟不少,這杖少說也有二十來斤,高戰施出來猶如舞弄輕劍,招式又多又緊,往來在三人二件兵刃中有如穿針引線,一遇空隙立刻攻到。
金英跳下駝背道:「你別小看這植物,是爺爺從南荒得來異種,化了許多心血這才培育而成,上生倒刺其毒無比,防和-圖-書禦那成千成萬的餓鬼般的野狼,真是大有用處。」
「我……我把你的金鎖……金鎖送給他了,姆媽!爸爸說這塊金鎖……金鎖由我送給一個最可靠的好朋友,這是你告訴爸的,他……他真的很好……很好……」
高戰只覺這四人一口江南口聲,就和辛夫人張菁說話一般,溫柔動聽,他不由多瞧幾眼,但見這四人淡眉明眸,分明是江南秀氣姑娘。
高戰見他們一言一語之間,除了莊重有禮之外,還有著絲絲隱憂,他以為有個姓辛的尋上門來,心中更加決定要插上一手。
高戰聞言一怔,只因他的漢語講的實在是十分流利,但他的相貌和打扮又必是維人無疑,但他只是一怔,忙一揖道:「在下高戰,敢請通知麻佳兒老英雄。」
高戰伸手接過,不住言謝,金英不喜道:「大哥,你好俗氣。」
高戰點點頭,便欲出擊,金英忽然笑道:「大哥你想當駙馬麼?幹麼這般賣力?」
金英臉一紅,轉過頭不答,高戰道:「我也應該去瞻仰一下伯母之墓。」
況且哪有這般湊巧事,分明是自己在練功時,那人已窺伺在旁了,那麼當時人家要傷自己,也不是太難的事,高戰愈想愈心驚,不禁深責自己不夠機警。
門外金英應道:「那很好,很好,大哥,外面月色可真好哩!你陪我散步麼?」
也因此可知,這官道上策馬走著的那人,絕不是一個普通的維民,至少也是相當於戰士的階級。
臨行並言自己將返雪山找尋父後,自會在中原尋找高戰,別情依依,不在話下。
「怎麼辦?」
由他這把刀可知,這人不但是個戰士,而且也是個世家子,這種人在維民中最受尊敬,因為他們的祖宗多多少少是民族的英雄,曾為維吾爾的利益的奮鬥。
就是在一個大太陽的日子裡,自通化(烏魯木齊)往甘肅走的官道上,正自有一騎不緩不急地走著。
一個細微溫柔的聲音道:「是我哩!大哥你好了嗎?我想到你……你身中劇毒,怎麼樣也睡不著。」
維族的男兒最重視寶馬,不是說笑話,妻子的價值在他們心目中,還遠遠不如座下良駒,蓋眾妾易得,而寶駒難求也。
那兩人見同伴受制,雙雙轉身來救,一個施劍一個施刀,高戰左閉右躲,身形間不容髮,那施杖的人猶自賣弄蠻力,強持兵器不放。
高戰金英二人匆匆用完早餐,一人騎了一匹駱駝向沙漠走去,走了一個多時辰,高戰眼前一亮,原來前面蒼松翠柏,氣勢明麗偉大,翠綠叢中,環抱著一座佔地方圓數百丈的大石墓。
金英喜道:「誰說不是呢?我們吃過飯先到我媽媽住的石墓去,我快一年沒有陪我媽媽了。」
金英點頭道:「不但是泉水,更且是最難得的冷泉哩,不然沙漠這麼熱天氣,這些寒帶植物怎麼生存?爸爸為了要使姆媽像回到家一樣,遍處找了一年多,才在此處發現這冷泉,於是植了樹,築了墓。」
高戰點頭答應,隨侍女走了,耳畔還聽到金英和婢女爭吵,那侍女說什麼「現在就這麼兇,將來還得了麼?」他心中一怔,推開房門,向引路侍女告別入內。
三人走近公主車旁,那公主忽然露出面,拉下面紗向金英說了幾句,金英笑道:「大哥,公主說受你救命之恩,你只要用得到她國家時,她一定全力相助。」
月亮沉下去了,星兒也失去了光輝,天邊有一絲魚肚之色,高戰思潮起伏不定,他想:「我如果沒有一絲愛她,我又何必要為她去冒死求救?難道這完全是為了報她相待之恩嗎?我和蕾妹已立下誓言要結為夫婦,可是我!我怎樣對待汶姊啊!還有英弟,唉!」
金英又在門外嬌聲呼喚,高戰收起情思迎了上來,只見金英穿了一襲綠裙,滿臉笑容站在那兒。
金英道:「那也不見得,你不見我叔叔恒河三佛他們還不是一天到晚為名而奔波,天竺稱霸還不夠,還要到中原去。」
那馬兒長頸微曲,低頭舔舔高戰的手掌,輕輕地微嘶了一聲,高戰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現在叫,又有什麼用,真是名副其實的馬後炮!」
金英低著頭和高戰一起去吃早飯,他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結伴而行,遇到涉水越澗都是高戰抱著金英躍過,金英並未感到半點不妥,可是此時在自己家中,婢女們眾目睽睽下,金英竟然覺得十分發窘。她一向不喜打扮,而且喜歡男裝,可是今早起身,不知怎的,對於自己平日穿的衣服都覺甚不滿意,從箱中翻出母親穿的一件禮服穿上,還灑了些天竺特產香精這才出來呼喊高戰。
金英飛身躍下駱駝,直奔墓前,高戰也跟上前去,金英抱著墓前石獅推了幾下,石門呀然一聲打開。
高戰好生感激,笑道:「多謝英弟,這蘭九果真是有效,一吃下去馬上便解了無影之毒。」
她父女隨便已慣,金英絲毫不怕老父,金英父親笑道:「此事我老早算定,你叔叔一定出險。」
金英的父親微微一笑,一招手來了一匹純白駱駝,他翻身騎上,金英也撒嬌的依在她父親懷裡,一起坐在駝背上。
高戰見無話可說,便上了馬佯裝走開,走到附近的一個山窪子裡,他靜靜地守候著,但他的內心卻浮起了陣陣疑雲。
高戰自覺本已逐漸緩慢前進的功力,經蘭九果這一提引,其勢不下一日千里,突飛猛進。
駱駝在沙漠上留下的足印,一會兒便被風沙蓋住,可是留在高戰心中的情感痕跡,卻是無法掩滅的,在金英如花笑靨和盈盈笑語下,高戰又想起了姬蕾和林汶。
她聲音愈來愈低和-圖-書,高戰彷彿被人一擊,他不由從懷中掏出那鑲象牙小金鎖,只覺那鎖中似乎嵌著一顆鮮紅的少女的心。
他沿著那足跡走去,心中更覺得奇怪,這腳印分明是中原人的鞋子所造成的,那麼這桑姑屯真是邪門的可以,怎會在一夜之間,有如許多中原武林人趕來湊興?
高戰叫道:「英弟,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金英低聲對牆上的畫像道:「姆媽!我來了!」
陽光彷彿追隨他們的蹄聲,也飛快地消失了,不一會兒,大地已沉眠在黑暗之中。
金英悄聲道:「這是我爸爸繪的,那時媽媽還沒有嫁給爹爹,爸爸就繪了這幅圖送給媽媽。爸爸說那時他心中充滿了喜悅摯愛之情,是以下筆有如神助,後來再怎樣也畫不了這麼好,等到媽媽死了後,他就在旁邊加了一行字。」
那人敬了禮,方才回身進去。
巴桑大失所望地道:「閣下可是辛大俠差來的?」
高戰一眼瞧上去,便看出是辛叔叔的手筆,他此時是何等的高興,說實在話,除了風師父之外,天下最關心自己的便是辛叔叔,他忙翻身上馬,那馬兒彷彿是受過辛捷吩咐似的,也不待他指揮,已自放開四蹄,逕往英雄莊奔去。
那四個女侍齊聲道:「沒有什麼啊!」
走到盡頭,前面一面紅色木門,金英上前打開了,高戰只見室中陳放著一具玉棺,淡淡的發著瑩光。這石室中陳列周到,高戰想是金英母親生前所用之物都完整不缺的放在那兒,金英一指壁上道:「大哥,那就是我母親。」
那青年的眼中也沾滿了淚珠,他顫聲道:「巴桑、依喀、果莫兒吾,他們是來勸說我的麼?」
金英氣道:「叔叔在危險中,你還這麼輕鬆。」
他沉思著,漫步走到窗前,拉開紗窗,只見天下殘月曉星,夜意深沉,他心中自問:「我一見著蕾妹——那日在濟南她家中,便不由自主的喜歡上她,那天當我被圍時,我一點武功也不會,可是當我一瞧到她鼓勵的眼神,便覺勇氣百倍,再無畏懼,我是從心底喜歡她的。可是汶姊呢?我難道會忘掉小時候她溫柔的待我嗎?我爬上樹跌破了,我是不怕痛的,總是用布一擦又去野了,可是她每次喚住我,仔細用草藥替我塗上,然後撕開她的小手帕替我包上,她永遠是那麼慢慢的有條有理的做每件事,那目光,半瞋半怨的,我就是有天大的火氣,被她一瞧也就有如煙消雲散了。」
他回到房中,月色透過窗上綠紗,淡淡灑在地上,高戰先前急於療毒,此時放目一瞧,但見室中佈置華麗,窗臺上供養著好幾盆水仙,樑上掛著一隻大鳥籠,一隻翠綠鸚鵡垂著頭也在睡覺哩!
那公主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她常常和金英共遊,知她能耐甚大,當下緊抱住金英嘰哩咕嚕說著。
她說完便輕步走開,消失在黑暗中,那背影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樣,美麗純潔而不可捉摸,高戰心中一陣迷惘,暗暗道:「她已經是個成人了,高戰啊,你可千萬不能走錯一步了。」
高戰忽道:「英弟,伯母的墓前陵園樹木長得真好,一定是因為地下泉水的緣故了。」
其中年紀最大的是巴桑,他答道:「小主人,老主人並不知道你要回來,我們是上牧地去的。」
山下那人驅騎狂奔著,後面也有一人騎著馬在追,但相形之下,在前面那人的腳力可好得多。
高戰睡到夜半,忽聞叩門之聲,他自幼習得上乘內功,耳目自是靈敏,坐起問道:「是誰?」
高戰躍著進去,這墓內陰涼無比,裡面又整潔又寬敞,全是堅硬花崗石所造,每塊花崗石大小均一。高戰心想這花崗石堅硬無比,要打成大小均一的方塊真是困難之事,看來當年金英之父經營這座石墓,真是花盡心血了。
高戰恍然,原來金英早已看見背後有蛇,是以引自己注意前方,他見金英臉色蒼白,此時說話猶有餘悸,便道:「英弟,又是你救我一命,你真聰明,你身上沒有暗器,用什麼打死它的?」
那老人呵呵笑道:「我只道你有了好朋友,就連爹爹也不理了,哈哈。」
她一路上懷想墓中母親,是以鬱鬱不歡,這時才又露出頑皮性子,高戰笑笑走開了。
那青年黯然地勒住了馬頭,四騎迅速地奔出了視界。
他們一前一後,如風也似地從山腰下經過,轉眼之間又沒於黑暗之中,高戰茫然地走下山來,他現在只想著和辛叔叔見面。
金英道:「你偏不能聽。」
金英嗔道:「爹爹,我幾時闖過禍,我和高大哥看見有人欺侮公主,這才出來管管。」
高戰暗忖:「難怪英弟家中都是江南佈置,原來她母親是江南人氏。」
高戰恍然大悟,那四個少女似乎對金英並不畏懼,一齊道:「小姐,你一定又在講婢子長短了,小姐,這位是誰呀?」
高戰護在前面,一步步慢慢走下尖頂,到了離地五六丈拖著金英一躍而下,金英輕功不錯,可是從未如此高處跳下,眼睛不由閉了起來。
他運功逼毒,體力大是消耗,月光之下更是顯得蒼白消瘦,金英也發覺了,便道:「好吧!大哥你好好去睡一覺,咱們不用去了。」
金英道:「那就是王的塑像。」
他細細湊近了一看,果然有幾個稀疏的腳印,每步竟有七八丈寬,一直到了停馬之處,最後那腳印微微深些,想是停腳的原因。
金英向高戰扮了一個鬼臉道:「根據天竺風俗,公主從不拋頭露面,除非見了至親之人,或是最祟高之人,大哥駙馬有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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