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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干戈

作者:上官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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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大戰凌月

五二 大戰凌月

那駕車的人哈哈一笑,順手除了呢帽,正是總督府中軍師李百超,他向莊玲作了一揖道:「不意在此又遇兄臺,小弟心喜不已。」
安明兒見敵軍雲集,半個多月之前她曾見過父親麾下大軍集密,那聲威至今仍是歷歷如在目前,心中雀躍不禁,眼下又見大軍聲勢,只是此刻心情全然不同了。
其實這一帶多是石灰巖山,是以凌月國軍也都躲入洞中,那馬匹損失是不用說的了。
屋簷上明兒聽得大喜,幾乎忍不住要跳下去,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興起,她心中忖道:「我可以如此潛入內府竊聽,那麼別人不也可以如此?」
秦孝恭想了想道:「這個……這個小將想見敵人怕兵力無謂損失,想以圍困來逼降我軍。」
安明兒心中喜悅,可是想到母親一個人在蘭州要好幾個月,那喜悅之心便減了一半。
這支凌月國軍隊都是重甲騎兵,原是衝鋒陷陣,身子本就沉重不得了,此時落在泥淖之中,那是萬無生理了。甘軍派上五百小軍,站在泥淖之邊,見到偶有身手矯捷的敵人,借著尚未沉下的馬匹踏腳渡過泥淖,便刀劍齊揮,又逼入泥淖之中。
安大人佇立良久,四鼓已盡,拂曉已臨,空中起了一層薄霧,北行星星峽的各軍已經開始行動,那領軍將軍一個個向元帥告別,騎兵以後便是步軍,都是箭強矢利,戰馬騰躍,眼看殘月西垂,曉星無光,慢慢的旭日東昇,天色大明,又漸漸地日上三竿,那隊伍才走得差不多了。
安明兒心中一鬆,隨即想到莊玲說其心一定會來蘭州,自己這一出征就是一、兩個月,只怕又要錯過見面機會,日後天涯茫茫,哪裡容易找他,那剩下的五分喜悅,連一分也無了,她喃喃道:「他不久便要來蘭州,我也不知他在哪裡。」
安明兒逗留一會也走出廳去,直往前府走去,只見李百超正在一株白樺樹之前等待,那樺樹又高又直,雖是葉落已盡,可是依然雄壯無比。
安大人道:「他們一定懷疑我埋伏重軍在後,是以不敢急切東進,想要誘我大軍在此決戰,此地他們佔盡地利,自可一舉殲毀我軍,既是不急東進,又何必拚命搶咱們這山頭,多造死傷。」
秦孝恭俊臉通紅,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半晌才道:「元帥別聽外人渲染,小將做事向來極有分寸。」
秦孝恭一臉窘容,想辯說又插不上口,安明兒和莊玲瞧到這模樣都樂了。莊玲心中暗想:「安大人很是慈和,可是又有一番威嚴,難怪他部下都傾服如此。」
秦孝恭傳令下去,甘軍奮馬狂奔,前面凌月國部隊也是訓練有素,眼看追得近了,一聲令下,揮馬佈成戰陣,又欲和甘軍決戰。
安夫人聽他說到少年時相愛之情,心中更是不捨,她望著這重鎮一方的夫君,半晌柔聲道:「你這幾天睡得太少,你看你眼眶好深一層黑暈,頭髮也亂了,來,我替你梳一梳。」
安明兒呆了半晌,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是以一時之間愕然,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那我……我會生氣……會很生氣的。」
眾騎行到一處大帳,帳門上懸著一盞小石油燈,安明兒眼尖,已見父親甘青總督大旗在帳前矗然而立,疾風中獵獵作響。
那和風仍是不停吹著,真使人有置身江南春日之感,秦孝恭出身江南世家,卻因幼放蕩不羈,又因父母早死,是以不到二十歲便將家產揮霍精光,那時征西將軍安大人正在西河募兵求將,秦孝恭迢迢千里跑去投軍,出生入死,成了今日地位。秦孝恭浴著和風,彷彿又回到江南,可是瞻顧前程,心中了無喜意。
事後總督大人發怒,她母親一再求情,這才重重責罵了她一頓,又罰她三個月之內不准出外遊玩,此事原本無人知道,想不到李百超竟會知道,看來當時自己受罰慘狀也被他看了個清楚。
安大人道:「我就利用敵人弱點,派一支精兵乘敵人防守鬆懈之際,兼程趕回玉門關附近,調集一部人馬,作勢前進,再由細作故意被俘,漏露軍情,敵人有了顧忌,不敢用重兵攻我,這樣說不定可以多支持數日,這是下策,目前也只好死中求生,能支持多久便算多久了。」
第三天清晨雪停了,沙漠上積雪總有五六尺厚,積壓之下,下面都成冰塊,這是千年難逢的大雪,山脊上都是堅冰如刀,敵人要想進攻,絕無可立足之地,秦孝恭暗稱僥倖,這場大雪不但阻敵,而且軍中用水問題是解決了,不然敵人包圍守住沙漠上水源,大軍十數日無水可飲,只有坐以待斃。
他巡視防務,安慰受傷戰士,天色一分分黑了下來,安大人心中也一分分沉重起來,他傳令一半軍隊乘夜趕挖一條十丈寬一丈深大溝,作為阻敵之用。
安大人嘆口氣道:「孝恭,火眼風就要來了,咱們仗著冰雪阻敵,一個時辰之後,便是冰消瓦解,敵人可以進攻了。」
莊玲偷眼看看安明兒,只見她一臉頹喪之色,莊玲對姓安的一家並無恨意,只對安明兒有切齒之恨,此時見她憂傷不已,心中大感得意,正想低聲在安明兒耳畔問上一句:「是天上星星多,還是兵多。」
安大人聽這雙小女孩家談得天真,心中大感有趣,笑吟吟正要進入帳內進餐,忽然最後一支騎兵擁著李百超前來,安大人道:「百超,我在此支撐二旬以後,就要看你的了。」
安明兒待他被帶走了,心中愈想愈是不忍,她知參將看到她一定想起了新婚妻子,是以竟然留戀不捨,當下再也忍不住,乘夜裏將守總督府中要犯之牢官點倒,搜出鑰匙將牢門打開,放走余參將。
驀然金光一閃,接著白影一動,那條魚拋在空中,被一支髮釵穿住,落在數丈之外,那落水的孩子頭尚未沒水,已被人從水中拉了起來。
安大人瞧了瞧眾將,那十多張臉孔,有的粗獷兇猛,有的溫儒爾雅,可是卻都是一時之選,久經戰陣之良將,他看了半晌,都覺得一般優秀,不由大感放心,緩緩道:「本帥決定以主力直搗凌月,由李軍師指揮調度,本帥親領三萬鐵甲兵,尋敵軍於玉門關以西,佯攻纏守,使敵人不暇後顧。」
他豪氣十足地說著,安明兒只覺父親一刻之間年輕了不少。安夫人道:「作一個軍人的妻子,又希望夫君勇敢殺敵,名揚天下,又希望他不要蹈險,這種心理,豈是你們男人理會得了的嗎?」
安明兒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安夫人道:「這個老婦已向大人說過,大人也答應了。」
安明兒知母親不久便要喚自己,連忙溜回自己屋中,只見莊玲呆呆坐在那裏。
李百超暗暗好笑忖道:「你貴為總督千金,對這平民少年如此關心,也不怕外人笑話。」只是目下也無心取笑她了。
眾將軍齊道:「請元帥發下軍令,小將等立刻啟程。」
這場大風雪下了整整兩日兩夜,端的是天昏地暗,星目無光,氣候愈來愈是寒冽,呼氣成冰,那能隨主人衝上頭的座騎總有近萬,此刻洞中擠滿了人,倒有一半無處容身,耐寒不住,一夜之間,凍死五、六千匹馬。安大人心想:「座騎一失,連突圍之機也完了,只有在此死守。」
安大人笑道:「不敢有勞夫人玉手。」
安明兒、莊玲見此奇景,對於造物者之神妙力量真是彌自敬仰;秦孝恭督令戰士備戰。
安明兒見那參將年輕可憐,心中大是不忍,待他被帶了出去,不由多瞧了他幾眼,那青年參將原來俯首認罪,並無和*圖*書半點怨懟求憐之色,這時見安明兒瞧他,不自禁也瞧了安明兒幾眼,眼中竟流露出淒涼留戀之色。
安大人佈置山上,他略點點人馬,折損了一半,戰馬受傷更多,他心中大憂,忖道:「那夜如果我乘雪行軍,便能早一日到此,這四下險要豈非盡在我手中,一著之差,滿盤大損。」
安明兒道:「真有如此怪事?」
安明兒咋舌道:「姐姐,你說是要收取臭長蟲鳴?喲,如果像你這般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後面跟了一大群臭長蟲,那豈不是不倫不類嗎?」
莊玲心中暗哼一聲忖道:「你倒生氣瞧瞧看!」
那凌月國先鋒主將見己方傷亡太重,再撐下去只怕要吃虧,一聲號令,鐵騎紛紛倒轉突圍,奔出老遠又會合西遁,安大人正想下令追擊,突然想到一事,臉色大變,傳令秦孝恭道:「你分軍三路,快快追上凌月國先鋒部隊,乘彼主軍未到之際,將前面高地佔領,記住不可戀戰,爭取時間要緊。」
秦孝恭喜道:「元帥料敵如神,敵人這樣正好,咱們和他對耗,等李軍師捷音傳來,斷了敵人後路,敵人不攻目亂,那時再來一個兩面夾攻,豈不正合元帥之意?」
安夫人見到這一對年齡相若的女孩子,都是一般躍躍欲試,知道少年人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數十萬大軍對壘,一個戰敗,後果真不敢設想,又哪裡好玩了?她只道這兩個女孩子一般心思,其實哪知莊玲心懷鬼胎,隨時隨刻想害自己寶貝女兒。
走到中午時分,突然快馬飛鞭前哨傳警,發覺敵蹤。安大人下令疾行搶奪數十里外高地,眾騎士飛奔而去,一時間馬鞭之聲大作。
安大人道:「凝君,你一個人寂寞,我還待吩咐明兒好生陪你,怎可跟我去了?」
安大人笑道:「有分寸真有分寸,聽說你把皇上賞的金杯和南海名珠都給姐兒們作纏頭資了,如果給皇上知道了,哈哈孝恭,你有幾個腦袋,真是荒唐。孝恭,此次戰勝,元帥夫人替你作媒,物色一個名門小姐成了親吧!」
原來秦孝恭雖生得清秀,可是天性豪爽,揮金如土,他一個人領將軍的薪俸也不少了,可是從來都是花得光光,身無餘資,上次酒醉之下,竟然將天子賞他出生入死西征立功的金酒杯也給兌了作為纏頭資,他部下從來只要有人向他借錢,他總是將身上一半錢借出,有時接連有幾個部下來借,那他十兩中便只剩一兩,此人細中有粗,粗中有細,原是一個人傑,用來統率部隊,當真是最得其人了。
山上守軍紛紛射箭,那三個少年身形一拔,箭矢從腳下飛去,幾個起落已翻上山頂,直往安大人大旗之處奔去。
且說莊玲在甘青總督府中住下,那總督小姐安明兒對她十分友善,整日陪她在府中談笑遊玩,安夫人見自己寶貝女兒和她十分融洽,心中雖為一事發愁,可是人家一個雙十年華的閨女,又不便啟齒相詢,只有暗怪自己女兒,怎麼讀書學武全是絕頂聰明,這種事倒糊塗了。
李百超高聲道:「元帥寬心,晚生至多半月便可將凌月佔領,親率大軍前來支援元帥。」
莊玲道:「只要牠忠心於我,管牠那麼多,那時候,我要害誰使害誰,有些人惹得我恨起來,我要用最毒最毒的蛇,對準他心房咬上一百口,看是心毒還是蛇毒。」
秦孝恭一馬當先,殺開一條血路。甘軍邊戰邊進,並不放手廝殺,待凌月國先鋒將軍發覺有異,甘軍已突破戰線,踏雪疾西而去。
凌月國軍隊退後半里,軍士們紛紛用袋裝黃沙。安大人心知敵人要填泥溝,心想這溝畢竟挖得太淺,不然真可成一大險阻,敵人兵多人眾,自能填滿此溝。
秦孝恭不知大帥為何愀然不樂。安大人忽然心中一凜忖道:「兩軍尚未交兵,我豈可先自挫了銳氣。」當下一轉臉色笑道:「孝恭,聽說你上次酒肆花叢胡鬧可是真的?」
安明兒插口道:「馬回回麼,我也見過,的確是個好漢子。」
太陽終於在沙漠地平面落了下去,甘軍在安大人令下拚命挖溝,那四周敵軍雖不進攻了卻不時齊發箭矢,甘軍山中燈火俱熄,黑暗中不時有人被箭射中了,發出臨終慘叫。
又過了幾天,已是元月十四日,那月兒從一彎尖鉤漸漸變為半圓,又從半圓盈盈長得滿了,莊玲眼見安明兒對自己一片誠摯,絲毫沒有半點千金小姐架子,她畢竟是個女子,哪裡還下得了手?
她臉上飛快閃過一陣殘忍的表情,安明兒只當她是說笑,並未注意這些,接口笑道:「那可真是『蛇蠍美人』了,那時候我可不敢和你這個『長蟲姐姐』在一塊玩兒,噢,就是董大哥也不敢啦!」
莊玲道:「小姐,你又在想我表哥了?」
李百起道:「有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端端地站著挨罵,眼淚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可就不敢流下來。」
秦孝恭飲了一口,順次請將都飲了,安大人一抖手將瓢擲出帳外道:「破敵之日,再與諸位痛飲!」
安大人舒了口氣忖道:「如果天意助我成此大功,那便多下幾日大雪。」
莊玲拍手叫好,兩人漫步出城,到了黃河岸邊,這半月以來恰好碰上甘西連降大雪,是以黃河水面的冰愈結得厚了!
秦孝恭起身答謝,安大人吩咐已畢,一拍手眾兵提上一大桶酒來,安大人舉大瓢飲了一口,遞給秦孝恭道:「你此次任務艱苦,是吃力難討好的事,你應飲第一口。」
眾將齊道:「元帥不辭辛勞,小將豈敢怠慢,恭聽大帥命令。」
他話一說完,李百超起身道:「此次敵人傾國之兵東來,大帥三萬鐵甲,雖是勇猛絕倫,但眾寡之數太以懸殊,晚生請元帥多領步軍七萬。」
當下忙點頭道:「李大哥,我也是這個意思。」
安明兒提起濕淋的孩子,見那孩子凍得臉孔嘴唇全紫了,她生性隨和慈善,當下也不顧郊外寒冰,脫下皮裘替孩子披上。
安大人沉吟片刻道:「凌月軍中豈乏能人,目下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是他們知我中國有備,大軍退回,可是這個可能不大,凌月積多年準備於此一舉,豈肯就此罷手,第二個可能便是……便是兇猛攻下我軍,看來十有八九採取第二策……」
那山頭守軍數千,再是佔地利優勢,幾盡消耗也就差不多打完了,凌月大軍萬萬想不到敵人已成甕中之鱉,猶還能不顧死活搶攻,待到四下援軍齊齊包圍來到,安大人已佔了山頭。
安明兒拉開厚呢毯子伸頭向李百超道:「李大哥,你求了多年富貴,目下還是執鞭之士,倒是這馬給你一趕,真像起了飛一樣。」
當下莊玲道:「我那表哥雖是細節不拘,譬如常常為了一件事,幾天不吃不睡那是有的,等到事完了,一睡便是一天一夜,一吃飯便是十多碗大米飯,衣著隨便更不用說了,可是他有一個最大的優點……」
到了二更時分,突然下起大雪來,沙漠氣候變化無常,眼看雪愈下愈大,安大人見騎兵及馬匹都露疲乏畏寒之色,他沉吟一會,派出重兵警戒,下令架營聚駐。
安大人道:「孝恭,這次委屈你了,不能親自揚威外國,開疆拓邊。」
她立刻四下巡視,並無人跡,爹爹已走了。
忽然背後一個清越的聲音道:「小姐真好本事,我真是捨近求遠了。」
莊玲道:「北地山高水長,真令人豪氣頓生。」
果然凌月國軍飛騎溝邊,紛紛投下沙包,又去裝沙。安大人命甘軍弓箭手盡力阻止,兩軍隔著一條十丈多寬大溝弓箭互射,凌月國軍隊雖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傷亡重大,兩個時辰以後,終於填了一條寬數丈之路。
雙方愈戰愈烈,寸土必爭,安大人眼見敵人愈湧愈多,心中發涼不已,那秦孝恭身先士卒,領了五百精兵逕自下山,在敵人陣中反覆衝殺。
莊玲臉一紅,安明兒暗暗好笑,李百超又道:「衣無人換,愁無人憐,醉也無人管!」
她尚未說完,安明兒輕蹩秀眉低聲道:「幾天不吃不睡,這怎麼成,對身體很不好的呀!」
安明兒道:「他一定是流浪慣了,真可憐,姐姐,你說他不聽你勸告嗎?我下次要好好地勸他,一定不可以這樣。」
眾將紛紛稱是,安大人道:「凌月國勵精圖治,這十年來國勢鼎盛,已為西域之霸,此戰必須毀滅其舉國兵力,本帥估計其國內至少猶留精兵一、二成,如果咱們主力分散,能否挾雷霆之勢,一擊而下敵便成問題,如果不能一舉而下凌月,便失去奇襲之精神,再者凌月國也大有能人在,他分兵阻住本帥,大軍回師救援,豈不變成咱們被夾攻?雙方主力交戰於凌月,敵人得地利人和,我軍處勢極為不利。」
他是一代名將,佩侃道來真是滿盤皆顧,眾將雖覺元帥孤軍阻敵大是不妥,可是找不出良好理由來阻止。
安大人笑道:「這個當然,下官思念夫人,一夜之間,騎馬趕個兩百多里,來見夫人一面也未可知。」
是夜滿天星斗,各軍相繼趕到,軍容大盛,安大人從懷中取出一張路線圖來,用沉著的口氣對諸將道:「咱們行軍騎兵將近半月,步卒更是跋涉將及一月,大軍本應休息整頓幾天,可是軍貴神速,本帥決定明日破曉時刻,分兵直進,諸位意下如何。」
兩人漫步前走,安明兒又想起其心遲遲不來,心中擔憂,也不再言語。
這時沙漠上營火點點,延綿無限,戰營相連,也不知到底何處是盡頭,寒風中戰馬嘶嘶,雄壯中透出淒厲,除了口令詢問之聲,再無喧雜之音,安大人看視良久對秦孝恭道:「孝恭,凌月國有咱們這種精銳軍隊嗎?」
安明兒見父母情深如此,心中不禁想起其心,暗自想道:「如果你對我有爹爹對母親一半好,我也就滿意了。」
秦孝恭應了,又向元帥報告軍情,他剛一退下,忽然兩個軍士慌慌張張跑上了來,秦孝恭正待喝問,那兩個軍士氣吁吁地道:「元帥,偏騎將軍請……請看……天候……就要……大變。」
李百超微微一笑,回頭道:「明兒!明兒!你小女孩家知道些什麼?你李大叔豈和你一般見識?」
安大人連聲叫好!疾風中,安明兒只見父親就像一座城牆一般,矗然而立,只是從盔前散見根斑白的頭髮來,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
安大人親自衝鋒陷陣,士氣更是高昂,安明兒、莊玲緊緊跟在後面,四周兩千親兵護持,直往敵軍中心殺去。
一路上無事就短,第二天果然下了大雪,騎兵冒雪而進,二日之間行進了三百餘里,與步兵主力相去不遠了。
秦孝恭見敵人身著鐵甲,又有皮盾護面,箭矢可射之處極少,當下不由叫苦,忽然靈機一動,高叫道:「射馬!」
安明兒一驚急問道:「李大哥,你說什麼,他出了事嗎?」
安明兒賭氣和莊玲往內府走去,李百超笑吟吟道:「哈哈!小姐!今天李大哥可佔了上風了。」
眾孩子只覺眼睛一花,眼前來了個白衣如仙的女子,都怔怔地瞪著一雙小眼直瞧。安明兒柔聲道:「不准再打架了,快送這孩子回家去。」
安夫人臉一紅,原來當年安靖原年少得意,他新婚未滿三朝,便接緊急軍令,漏夜趕赴前方率部攻堅,他氣憤之下,神威大發,連斬敵人三員上將,攻破敵人堅守之陣,當夜馬不停蹄趕了兩百里路,回來時新娘子正好在洗手做晨羹,他看了夫人也不知幾百幾千遍,喝了半碗熱羹,又自上前方去了。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那姓莊的姑娘看來也有一身本事,小姐你和她一同隨行軍中?」
莊玲心中大驚忖道:「我只道安明兒一個千金小姐,雖然得名師傳授,但總難免嬌生慣養,練武不純,誰知她武功練到了這個地步,那一招『穆王神箭』從取下髮釵刺魚,到凌空出手救人,我只怕也無此功力。」
她穿著雪白皮裘,全身都擁在裘中,這曠野之地,雖是冬日苦照,可是北風凜冽,比起城裏府中不知冷了好幾倍,莊玲則著了一襲墨綠狐裘,更顯得人白似玉。
安明兒向莊玲微微一笑,兩人上前走近那孩子群,原來那群孩子在冰面上鑿了一個大眼孔,正自用小網捕魚,只因為爭奪一條斤多重的鯉魚,兩幫孩子發生爭吵,各不讓步,又吵了幾句,便打鬥起來。
她隨意說著,莊玲聽得卻大為惱怒,心中忖道:「你說我是『蛇蠍美人』我就是如此,你……你這賤人不理我,我豈又希罕了,我……我一定要想個毒法兒,叫你兩人痛苦一輩子。」
安大人道:「孝恭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敵人此次東攻中原是極端機密之事,他突然發現我軍在邊界之外出現,又見我帥旗,敵軍之中難保有識得我的,他們一定判斷我以總督之尊,親自率軍西去,只怕是他們行動洩露了,所以疑惑不定。」
安明兒莊玲雙雙向安夫人告辭,安夫人向李百超囑說了幾句,府內衛士牽過馬來,三人上馬出了府門,放韁疾馳,跑出西城城門,馬行半個時辰,只見前面火光一閃,一小隊騎兵迎了過來。
娘兒倆正在談話,忽婢女來報,李軍師來訪夫人,安夫人心中詫異,那李百超視她為長輩,直入內廳中,他見安明兒也在,劈口便道:「小姐在此正好,晚生想請小姐隨大人遠征。」
兩人並肩走到梳粧檯銅鏡之前,安夫人替他除了頭巾,慢慢地梳了起來。那安大人道:「頭盔啊頭盔,今日夫人親手梳理,今夜便被你蓋住了,真是可惜。」
可是一瞧安大人,便不忍說出口,安大人默然四望,喃喃道:「想不到我南征北伐,今日會畢命於此。」
他說完行禮而別。安大人進帳用過早餐,下令三萬騎後西出玉門關。
她和莊玲閒聊數句,果然安夫人著人來叫,她裝作不知的模樣去見母親,安夫人便將要她隨父遠征的事說了。
安大人道:「此次出征,事關中國命運及我朝皇祚,這種大軍出擊,一個指揮失誤,那便是滿局皆墨,下官雖曾南征北討。可是帶部如此之眾,倒是從未有之事,是以不得不小心謹慎。」
安明兒正待上前勸架,那手中執著一條尺許鯉魚的孩子,已被數人掀翻冰上,他同夥的孩子紛紛上前搶救,眾童亂成一團,在冰上翻滾。
她說話之際,呼出團團白氣,久久凝聚不散,安明兒道:「明兒又要下雪啦!」
安明兒笑道:「別胡說啦!都回家去吧!」
安夫人憂慮道:「明兒姑姑不在絕塵寺嗎?」
安明兒心念一動沉聲道:「百超,你最近馬不停蹄東奔西跑,倒底為了什麼,想必是鑽營富貴吧!」
安明兒心中好笑,她走前拾起鯉魚,已自凍成硬塊,她將髮釵拔下,收入袋中,一陣寒風,她皮裘已除,衣著單薄,不由打了個寒戰。
安明兒聽他叫自己明兒,心中大感緊張,忖道:「這稱呼萬萬不能讓他叫得順口了,不然我豈不憑空又多了個長輩,這個便宜卻不能讓於他。」
那第二列凌月國軍隊眼看變生突然,一時之間呆住了,待趕到泥淖邊,想用繩索拖救已自遲了,只一刻工夫,再無慘叫之聲,這近萬精兵,m.hetubook.com.com竟活生生被泥淖吞沒。
安大人在山上觀看,心中不住狂跳忖道:「我挖溝渠原是阻改鐵騎,本以為一場大雪泥沙淤積,白費心機,想不到雪後融冰,雪水都往此流,終於造成泥淖,前次一場雪誤了我全盤計畫,這次大雪卻勝我一時。」
李百超見安夫人憂愁不展,連忙安慰道:「軍中森嚴,要想有所圖謀,那可是萬萬不能,晚生凡事總愛過慮,有小姐在,凡事只須抵擋半刻,那麼鐵甲立至,任是千手萬腳,也不能讓他施展了。」
她一往情深地說著,已忘了少女的羞澀;莊玲大感不是味道,又逼了一句:「如果他還是不聽呢?」
莊玲冷冷地道:「他能聽你的話?」
那雪下愈大,好在這山是石灰巖所成,到處都是洞孔,彎彎曲曲都可相連,眾軍士待將各洞中防風雪之帆布帳搭好,回顧四下,雪已落了半尺,山下雪光反映,敵人都撤退去避雪了。
莊玲也瞧得振奮已極,她接口道:「我瞧是兵多。」
安大人當下一咬牙下令全師齊攻,這種敵暗我明,在攀登之際只有挨打的份兒,一刻之間又被射殺了數千精兵,秦孝恭雙目盡赤,揮動長槍踏屍而進,連連撥開十幾支箭矢,單身衝下山頭,見敵便刺,長槍如帶雨梨花,一剎那刺翻十餘名敵人。這時甘軍冒死上衝,又上來了幾十名,秦孝恭率領幾十名勇士反覆劈殺,敵陣一亂,箭矢威力一發,安大人在親兵護持之下也上了山頭。
安大人、秦孝恭率先縱騎飛奔,凌月國部隊在後追趕,恰好和適才又變了一個形勢,這樣首尾相接奔了三十多里,只見前面雪地旌旗蔽天,安大人舉目一看,四下險要都被敵人佔據,一眼看去,遍地都是敵軍,那中間最高一座小山,飄著一面大旗,旗上繡著幾個大字:「凌月東征六軍大元帥胡。」
又戰了半個時辰,甘軍雖是勇敢,但終究人數太少,已漸呈不支之勢,箭矢也將用盡,安大人瞻顧遠方,絕無可突圍之處,心下一決,他親兵都已派出,只剩十數名衛士,忽見敵人後隊中躍出三個少年,身手矯捷已極,揮劍衝入軍中如入無人之境,一刻之間,已然衝上山來。
安明兒恨恨哼了一聲,邁步走入內府,才一進屋,安明兒已聽到父親的聲音,她心念一動,誰說換衣支開莊玲,卻偷偷溜到後室,輕輕一躍上了屋頂,伏行數徑,身子倒竄,勾在一處屋簷之下。
李百超接口道:「以寡敵眾,望秦將軍立不世之功。」
兩人談話之間,忽然河岸邊傳來一陣爭執之聲,安明兒舉目望去,只見一大堆孩子正圍在一塊爭吵,天氣如此寒冷,可是這群孩子卻只穿了短衣短褲,赤足立在冰中,一張張小臉凍得通紅,寒風中並不畏縮,一個個十分有精神。
果然才半個時辰,一陣和風吹過,眾軍士只覺臉上又暖又濕,有說不出的舒服,那風不停吹著,雖是來勢緩緩,可是氣溫愈來愈高,漸漸地堅冰厚雪都次第融解,眼看白雪愈來愈薄,那冰雪一融,雪水立刻被黃水吸去,過了一個時辰,又是一片黃沙,變成原來世界,天上一片清朗,彷彿從夢中醒轉,景象全非。
忽然一個孩子似乎想通了一個問題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兩個姐姐不是人,是山上的神仙姐姐!」
冰面上不時有來往驢馬車子,鐵輪在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那趕車的馬夫,一抖手噼噼啪啪皮鞭聲響,混雜著叱喝聲,此起彼落,一片粗獷本色。
眾孩子宛若未聞,眼光只從安明兒頭上瞧到腳下,又移到莊玲身上,安明兒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還有幾分沾沾自喜之感,孩子雖小,但人生性|愛美惡醜,竟捨不得移開目光。
安大人揮揮手道:「百超休再多言,如果情報不錯,凌月國元月中旬發兵,大軍此刻離玉門關只怕有兩、三百里,破曉時刻,百超你領騎兵主力北繞星星峽先行,步軍主力緊跟而進。」
她口中說得輕鬆,心中卻大感惱怒,原來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一個守城姓余的青年參將怠忽職守,在禁衛時溜回家去看新婚妻子,不巧總督巡城被發覺了,守衛城門是何等大事,這青年參將自知罪大,性命難保,便自縛至總督府待罪,正好總督來了貴賓,匆匆訊問了數句,便命先押在府中牢裏,明日午刻斬首,總督自去陪貴賓去了。
安大人沉吟半晌道:「好,孝恭,目前冰雪封山,敵人進攻困難,我在此苦撐局面,敵人不久會識破咱們空城之計,你入玉門關以後,調集省內餘軍替我在後助威,記住,千萬不可貿然來救遭了滅亡,那時敵軍長驅直入,可是不堪設想。」
安大人前哨部隊兩千餘騎,正被敵人十倍騎兵包圍激戰,那凌月國騎兵又高又大,甘軍雖多北方人,但身形比起凌月國人還遜一籌,此時被團團圍住,從外面幾乎看不見了。安大人主力一投入,被圍騎兵士氣大振,紛紛力戰突圍,尋思和援軍會合。
這一夜安大人幾次起身,只見雪下得更歡了,他心中一喜,回到洞中只見安明兒和莊玲睡得正甜,心知她兩人連日勞頓,此時一放下心,自然支援不住。
安夫人啐道:「瞧你一張油嘴,從來就沒誠心說過一句話。」
安明兒一驚回頭,只見數文外停著一輛馬車,那駕轅的人帽子低壓,連眉毛都蓋住了大半,卻是面容白皙,氣派昂藏。
那玉門離玉門關尚有一回路程,這日傍晚安大人軍隊出了玉門關,舉目一片沙漠,正是野戰好場所,安大人心中忖道:「敵人兵多,如在平原沙漠之地,我軍易被包圍,必須移師地勢高險之地以待敵。」
安明兒心念一動忖道:「如果莊玲和我一塊去,那麼董大哥一定便會在蘭州等,說不定會西行相尋,這倒是好計較。」
他知秦孝恭為人豁達淡泊,戰必勇猛不讓別人,班師後卻退讓謙虛,從不搶功,是以選了他隨自己打這場強弱已定的苦戰。
安明兒道:「什麼好戲?」
安大人柔聲道:「夫人休要擔憂,此次全師盡去,總有三四十萬大軍,從前我西征時不過十萬帶甲之士,便能所向無敵,現在多了將近幾倍,還會有甚危險?」
眾將歡呼一聲,各自回部準備起拔,安大人攜著秦孝恭走出帳外,安明兒、莊玲跟在身後,兩人著了軍上男裝,甲冑森森。
安大人沉吟道:「百超也是如此勸我,好!好!好!我就依你。」
安大人撫然道:「那凌月國勢力不弱,凌月國主處心積慮便圖在此一舉,可是我有此大軍鎮守西陲,他是半步也不能東來,唉!怕就怕在……孝恭,我有時真想像你一樣,做個先鋒將軍,除了受命打仗,攻敵取勝之外,便無半點憂慮。」
安明兒從未聽父親喚過母親之名,心中大感新奇,安夫人道:「你今晚帶她一同去?」
安大人道:「百超你來得好,步兵主力十日以前已由魏將軍率領先行,先鋒部隊只怕已在數百里之外,咱們也好啟程。」
那隊騎兵在前引路,又跑了半個時辰,走到一處曠野,一片地總有幾十里方圓,安明兒只覺黑壓壓的一片,天上彤雲密佈,星月無光,她定神一瞧,黑暗中到處閃爍著鐵甲刀劍暗暗的光芒,似乎整個平原都佈滿了戰士,也不知連綿有多廣。
安明兒臉上一紅,答不出話來,莊玲忖道:「我此刻計策尚未想出,還是和這小賤人廝混,免得露出破綻,董其心神出鬼沒,他豈會被天水將軍找著了?」
莊玲淡淡地道:「他如肯聽人勸告便好了。」
他下令軍隊立刻就地用食休息www.hetubook•com.com,三更再造飯,漏夜行軍,佔領玉門關以西百餘里沿途高地沙丘。
安夫人輕輕一笑,斜照著安大人,目光中又是愛憐又是歡喜,安明兒掛在屋上,不由瞧得癡了。
安夫人想了想道:「那時候……那時候,你是很年輕……很年輕的,騎在馬上就好像一尊戰神一樣……現在……卻……」
李百超點頭稱是。安大人又對莊玲道:「難得姑娘如此熱心,老夫先行謝過,姑娘是董賢侄至親,老夫越僭了。」
莊玲知他在取笑自己,心中惱也不是,氣也不是,只有白他一眼。安明兒道:「李大哥,你回城中去嗎?就請相煩載我們一途吧!」
安明兒忽道:「今日天氣晴朗,我早就說過咱們到黃河邊去玩,現在左右無事,便一塊兒去吧!」
安大人知已陷絕地,如不當機立斷,只怕立刻全軍覆沒,眼前敵人陣腳尚未穩住,當下長劍一揮,便往附近一座高地搶去。
秦孝恭道:「豈只凌月國無,就是本朝中原,也找不出和元帥麾下如此雄師。」
安明兒瞧得眉飛色舞,她回頭對莊玲道:「是天上的星星,多呢?不是我爹的兵多?」
才跑了十餘里,突然前面殺聲轟天,先鋒部隊已遭強敵,安大人整頓隊伍,立刻投入戰場。
安明兒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真是信口開河!你口口聲聲明兒明兒,我告訴姆媽去,叫她好好訓你一頓。」
次晨一大早,大雪停止,一片黃沙突然變成一身銀妝,甘軍常於冰雪中作戰,自然攜有防雪禦寒之具,一路繼續西行,馬匹過處,雪上留下無數蹄印。
李百超縱聲唸道:「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
那秦孝恭手下都是老兵精銳,凌月國起初雖以十倍兵力攻擊,可是死傷慘重,並未能一舉殲滅,此時安大人主軍一到,立刻主客易勢,凌月國兵力居了下風反被包圍,鏖戰良久,漸漸不支。
敵軍漸漸退進,秦孝恭一聲令下箭關如雨,凌月國軍隊訓練有素,一手執盾,一手執兵器,忽然排成三列,每列總有萬人左右,一聲叱喝,冒箭縱馬搶攻過來。
他剛佈置好,急然蹄聲大作,從另一座山後轉出數支人馬,秦孝恭心想:「敵人幾十萬大軍,這場大雪中不知安紮在哪裡,說不定折損了不少。」
李百超沉吟半晌道:「元帥是全軍靈魂,豈可輕易蹈險,這阻敵之事,交給晚生好了。」
甘軍軍士一晤,紛紛瞄向馬身,可是已遲了半刻,敵人第一列已衝向山邊,眼看愈行愈近,箭矢無功,甘軍刀劍出鞘,準備肉搏。
這天午後,兩人攜手走入後花園中,那園裏安明兒養了成千成萬隻鴿子,都在冬陽下懶閒地啄著羽毛,安明兒一踏進花園小門,呼呼之聲大作,頓時間肩上手中都站滿了白鴿,安明兒笑道:「這些鴿子都識得我哩!」
李百超下馬將後面車門開了,讓安明兒莊玲進入車內,他翻身上馬,鞭子一抖,雙馬疾奔,冰上一陣嘩啦之聲,有若凌虛御風,如飛而去。
她想一句話反擊,一時之間卻是想不出來,不一刻馬車轉入大街,速度放慢,緩緩進了府門。
安大人哈哈笑道:「百超,運籌帷幄我不如你,戰陣攻守,你不如我,我可以和你賭個東道,你能堅守十天,我以同樣的兵力至少可多支持二旬。」
安夫人嘆口氣,這時已是初更。李百超翩然而來,帶來口信,總督已在城外大營之中,不再回來看視夫人。
莊玲道:「我爹爹從前有個朋友,便具驅獸之能,世上萬物都能感動受命,只有人心難測,那才是真的可怕。」
安大人下令退軍山上有利地形,這時敵人支援部隊也上前了,一聲呼喝,紛紛渡溝搶攻上山,甘軍拚命阻止,敵人自相擁擠下溝的不可勝數,甘軍佔住了有利地勢,敵人雖則渡過大溝,卻也進攻不上。
秦孝恭巡視一周,只見山上到處都是凍僵座騎,兵上也凍倒不少,他直奔元帥洞中對安大人道:「小將請元帥發出五百小軍,今夜便往玉門關去。」
安大人忽道:「凝君,你去喚明兒來,我要好好交代她幾樁事。」
安大人從箭囊中拔出十四支令箭,一個個吩咐完了,眾將接了令箭,紛紛拜別主帥,分批領軍而去,一時之間原野上蹄聲如雷,大軍行動,雖是盡量噤聲,可是十幾萬人馬走動,又怎能不震動大地?
安夫人道:「你一路音訊消息,每天要著人向我報知。」
李百超點點頭,原來九音神尼與甘青總督原是同胞兄妹,幼時因黃河氾濫,全家失散,九音神尼隨著一個嬸嬸流浪天涯,那安靖原總督弱冠投軍,他文武雙勝,終成一代名將,他妹子也連逢機緣,成了漠南金沙一派掌門人。
他又令親兵傳秦將軍來,不一刻秦孝恭來到。安大人對他道:「孝恭,敵人已將我等握在掌中,你瞧他們為什麼不進攻?」
孝恭默然不語,安大人道:「孝恭,你下去好好各處看看,我猜敵人必於今夜以後進攻,如能挺過今夜,說不定有轉機。」
眾孩子一個個點頭,竟十分聽話,依依不捨望著兩人,慢慢走開,先前打作一團所搶的魚也沒人要了。
李百超一笑道:「好好好,算你厲害,你百超百超地亂喊,被總督聽到了,我可又有好戲看了!」
秦孝恭脫口道:「元帥,你說他們想擒賊擒首……啊!小將失言,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這時甘軍吶喊射箭,凌月國軍手足失措,有些騎士失神之下躍下馬來,才一落地,腳下一軟,再想跳起已晚,一點點下沉,不一會,只剩一個頭在泥土之外,又過了一刻,連頭也陷下去了,慘叫一聲,便自寂然。
那執魚的孩子被壓在冰上,他連滾帶踢,眼看得手中大魚要被別人搶去,他大不甘心,又滾了幾個身,眼看滾近冰眼,他忽然一鬆手將那魚往冰眼中拋去,眾孩童見他下此絕招,大怒之下,齊力一推,撲通一聲,將他推入冰眼中。
其實她名字就叫明兒,她母親在她兒時喊得慣了,後來覺得如果改了名字,便顯得生分,是以便一直叫下去,她姆媽喊起明兒時,便會油然想起一個梳雙辮,圓臉大眼,雪白牙齒的小姑娘來,心中真是瀰漫著無限愛憐,不管明兒長得多大了。
李百超湊前道:「小姐,你知道那董姓少年目下在何處?」
那騎兵隊長下馬道:「總督請李軍師入內議事。」李百超領了安明兒、莊玲入內,只見大帳中也點著一盞小燈,十幾個人席地而坐,安明兒識得這十幾人是父親麾下百戰勇將。父親甘青總督坐在上首主位。
安夫人梳了一會,將頭髮梳清,安大人一抬頭,嘴唇正好在安夫人頰上親了一下,安夫人臉色嫣紅,也不知他是故意還是無意。
安明兒一怔,不解她話中之意,莊玲也不再說。安明兒搭訕道:「日後你碰上令尊的朋友,請他傳授一兩套驅獸大法,咱們去六盤山收服幾頭老虎玩玩豈不是好?」
又行了數日,騎兵主力已達玉門一帶,步兵前鋒也到了,安大人等步兵主力一到,當夜便聚眾將於大營之內,商討最後決戰方策,安明兒、莊玲隨待在側。
驀然情勢一變,那第一列凌月國軍剛剛走近山邊,突然馬身一沉,紛紛下陷,那馬上騎兵一驚之下,連忙提韁欲起,可是地下軟泥吃力不住,眼看著迅速下沉,只片刻已陷至身,進退不得。
他一出口,立刻想到話中語病,心中窘極,安大人微微一笑道:「自古敗者為寇,孝恭你活不錯,敵人正想擒我以亂西北軍民之心,乘勝以取和-圖-書中原。」
她伸手輕輕點破窗上綿紙,只見父親神色凝重坐在大師椅上,母親倚著他坐,臉上帶著薄憂。
他平日對部下話將甚是隨和,都是直呼其名,李百超見元帥豪氣陡生,目射神光,不由心儀不已,當下道:「元帥神威,後生豈敢比效?只是晚生再說一句,元帥乃西北一方之鎮,還請三思而行。」
他來意就是要安夫人相勸總督,帶安明兒隨軍而行,此時見目的達到,便起身告辭,臨行之際,卻向安明兒使了個眼色。
安大人嘆息一聲,又令親兵傳令,挖溝必須加緊,天明之時務必完成。
安明兒喜道:「李大哥,原來是你啦!」
大軍西行數日,並未見凌月國軍隊,安大人老謀深算,早在得到其心消息之日,便飛騎傳令道上守軍嚴密注意細作,大軍進行之日起,更禁客旅西行,是以整個一條河西走廊,封鎖得有若鐵桶,除了西行大軍,根本就不見一個行旅。
安大人輕聲道:「夫人,目下一切都已準備好,兵貴神速,又貴奇襲。下官拜別夫人,午夜乘黑西進,全軍銜枚疾行,到時候只請不及再看夫人。」
那些挖溝軍士看到大雪將臨,更加緊挖掘,這雪來得真快,只半盞茶時間,已是漫天白茫茫,山下遍地焰火都看不見了,安大人下令眾軍上各就地形搭營而駐。
這後行部隊都是精銳騎兵,直到四鼓已盡,天邊已顯微明,這才走完,安大人自率一萬騎兵殿後而行。
這一天下午好像特別長,安明兒一會兒找母親有一句沒一句地亂搭話,一會兒又和莊玲望著滴漏,心中十分不安,好容易吃過晚飯,母親又將她和莊玲叫住叮嚀再三,從腕上脫下兩個玉環,替每人套上一個,道:「這玉環相傳有辟邪功用,明兒你在軍中諸事小心,莫要任性惹事,軍法森嚴,你一個小女孩子家只要看人家怎樣就怎樣得啦!還有莊姑娘你保護明兒爹爹,老身在此先謝。」
安明兒鄭重地點頭道:「他一定會聽,姐姐你想想看,如果他如此勸我,我會不接受嗎?那……那是為他……為他好呀!」
安大人計畫以主力繞過凌月國大軍,進入凌月國先拔其根本,以小兵力與凌月國大軍相持於玉門關一帶,然後前後夾擊,潰滅敵人於玉門關以外,是以行軍神速秘密,不願早期與凌月國主力相逢。
秦孝恭道:「元帥神機妙算,小將五體投地。」
莊玲道:「好啊!好啊!我可要收服一大群毒蛇,只聽我的號令。」
秦孝恭在沙漠上作戰也曾見過這種怪風,風之至處,一刻之間可由隆冬變為盛夏,冰雪立融,這原是沙漠地帶特殊氣候,近代稱為焚風。
安夫人一言不發,忽然眼圈一紅哽咽道:「你……難道非要你親自出馬嗎?你十多年未臨戰陣,派百超他們去不成嗎?」
安大人哈哈笑道:「夫人你這話便不對了,不說我安靖原寶刀未老,就是真的血氣衰弱,亦當老而彌堅,戮力王事,夫人你只管放心,此去多則三月,少則一月,一定班師而返,那時可得打擾夫人親手溫熱一杯酒啦!」
眾騎兵見主帥進攻,也拚命向山旁逼去,殺聲動天,山上敵軍箭矢如雨,甘軍騎兵一批批上前又被逼退,損失極大。
那來援的凌月將軍大怒,正待發兵再奪回山頭,六軍元帥胡大將軍卻鳴金止兵,召見先鋒將軍,他是老成大將,戰陣之間絕不意氣用事,想此時搶攻,敵人銳氣正盛,己方傷亡定重,自己受皇帝重命問鼎中原,這兵力消耗非得小心謹慎才成,目下敵人已成甕鱉,等到夜裏進攻可減少傷亡,而且他心中疑惑,是以先把各軍將領商討。
安明兒輕聲道:「這種風光如何?」
李百超大喜道:「夫人真是女中豪傑,晚生為保大人軍中安全,連夜奔波於甘蘭道上,想要尋找大人令妹九音神尼,可是神尼雲縱無定,一時間哪裡尋得到?晚生又去尋找西北道上盟主馬回回,此人與晚生昔年有一面之緣,是個義薄雲天的好漢,只要動以情義,定能捨命相護大人,可是也沒尋到。」
安明兒見父親雙眉幾乎凝在一起,知他憂心焦急,她從未經過戰陣,雖知已陷絕境,可是自忖武功,保護父親出圍是不成問題,她豈知鐵甲數千,任你有天大本事,也只有成活活累死、或是被砍為肉醬的份兒。
眾將見兩人來到,都紛紛站起為禮,李百超年紀雖輕,卻是軍中軍師,眾將都受他節制;那安明兒是元帥獨生愛女,更不用說的了。
安明兒急道:「爹爹你別亂說,咱們還有一萬多精兵,只要撐幾天,李大哥便會來援助。」
她說完便去邀莊玲,莊玲想了想便答應了。安明兒想到可能又要和意中人錯過,心中很是失望,可是想到自己要保護父親,又甚是驕傲。
安大人、秦孝恭走出洞來,只見那兩個年老軍士指著天邊,遠遠地一片紅色,只一刻又變成藍色,清朗已極。
安大人笑笑,笑容斂處卻是一片淒涼,他望望安明兒,又望望莊玲,從這樣一個領眾數十萬的大將軍眼中,竟流露出憐惜目光來。安明兒極為乖覺,她知父親意思說活命的機會極少,她心中雖是不服,卻也是一陣頹喪。
兩人連忙答應,那莊玲安明兒都是少女心性,想到不久便可見數十萬大軍作戰,心中都覺緊張刺|激,安夫人叮囑之話,十成中聽進了一成也就不錯了。
她兩眼慢慢前視,說著說著就不說了,恍若又回到數十年前的情景,不由心神俱醉。
秦孝恭道:「元帥有何妙策,小將可否先行得知?」
過了兩日,莊玲並未見到安明兒父親總督大人,安明兒素知爹爹無論如何繁忙,每天必定要抽空回到後府來,跟母媽和自己閒聊幾句,除非他離開蘭州,安明兒自懂事以來便是如此,這十年來甘青邊境安寧,安大人鎮守西陲,威名遠播,群蠻早服,帥旗從未離開蘭州總督府中。安明兒心中稱奇,她向母親問了數次,都被母親支吾過去,心中更是好奇,暗忖道:「難道我自己不會去探聽?」當下故作賭氣,便不再問。
安夫人道:「明兒武藝不錯,你帶在身旁大有裨益,上次不是有江湖人士要行刺你嗎?多多防備總是好的。」
安明兒又催了兩聲,李百超道:「只要此人在大人身旁,那可是百無一失的了。」
秦孝恭行禮而去,甘軍知道這道壕溝關係全軍命運,都賣命掘挖,到了中夜,已經挖好大半,忽然北風一緊,空中竟飄起雪花來。
百超及眾將應了,安大人自挑了一支精銳騎兵,那領兵的將軍是甘軍中有名的儒將,姓秦名孝恭,平日棋琴書畫均所擅長,而且風流俊雅,風月場中也頗涉足,可是打起仗來,端的智勇兼備。
他平日和安明兒說笑無忌,甘青總督安大人原對他禮遇甚隆,原來要安明兒以叔禮相待,可是他一直自居晚輩,安明兒見他年紀輕輕,從不肯以大叔相稱,久而久之,他自然矮了一輩,和明兒稱兄道妹起來,若說他年紀,確也只能作明兒大哥,比起明兒不過大了七八歲,只因終日運籌,看起來不由老了幾歲,其實他實在不過二旬五六而已。
莊玲淡然道:「你從小哺牠,牠自然聽你的話,不要說鴿子天性善良,便是毒蛇猛獸,也可以聽人號令,驅之使之。」
安大人漫步到山頂,安、莊二女緊跟在後,莊玲和安大人相處,只覺他慈愛威儀,此時見他憂心如焚,不自禁也替他擔憂,三人站在山頭,只見敵軍營火連綿,西域盛產石油,軍中多用石油浸連綿布為火,那石油火炬光亮極強,又能抗強風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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