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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金釵

作者:王度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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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碧血銀槍將軍遭暗算 蓬門病榻魔手碎殘花

第二十三回 碧血銀槍將軍遭暗算 蓬門病榻魔手碎殘花

走了半天,到了東四三條德嘯峰的門首,只見大門關著半扇。于二就向謝老媽媽說:「你自己進去。先求門房的人給你回一聲,他們見你這一個窮老婆子,倒許能夠可憐你。我要是跟你進去倒不好了。」謝老媽媽答應著就畏畏縮縮地到了門房裡,向那門房的兩個僕人就請安,說道:「勞駕,二位大叔,我要見德五老爺,有一點事求他老人家。二位大叔行個方便,給我回一聲兒吧。」兩個僕人看了,不禁納悶,一個就說:「德五爺沒在家,有什麼事?你對我們說吧!」另一個又問道:「你姓什麼?見過德五爺嗎?」
金槍張玉瑾一聽這話,倒覺得很有意思。自己本已久聞邱廣超之名,如今若能去與他會一會,倒也很好。加之苗振山、何七虎在旁催促,張玉瑾摒擋了事務,帶著手下的幾個人,就同著苗振山、何七虎、冒寶崑一同趕路北上。
冒寶崑這時也知道謝纖娘嫁了徐侍郎之後,不到一個月,徐侍郎與胖盧三就在校場五條同時被殺。謝纖娘和她的母親全都被捉往衙門,受了許多日的罪,後來倒是釋放了,可是不知她們母女流落到哪裡去了。冒寶崑把這些事告訴了苗振山,苗振山反罵著冒寶崑沒有用,說道:「你這小子,既然看見了姓謝的娘兒們,就應該把她們先扣住,然後再去請我。現在我來了,人也跑了,你這不是成心拿你苗太爺打耍嗎?我也不管什麼姓徐的、姓李的,只限你十天,把謝家的娘兒們找來便沒事。要不然,小子,你就別要命啦!」
原來今天邱廣超二次前來,他並不進門,只與楊健堂在車旁站著等候。張玉瑾一出來,邱廣超就指著向楊健堂說:「這位就是延慶全興鏢店的神槍楊健堂,現在他是特來會會你!」
當下他們帶著邱宅的幾個僕人,跟著兩輛車,又回西城溝沿邱廣超的家裡去了。這裡黃驥北呆呆地發了半天怔,把牙咬一咬,回到他家中客廳內。就見苗振山、張玉瑾等人,都在那裡得意洋洋地飲著酒,雜亂地談話。黃驥北又每人敬了兩盃,道了幾聲欽佩。然後就勸苗振山、張玉瑾不要再與邱廣超和楊健堂等人作對。還是想法子把李慕白找著,懲治懲治那小子,才叫人心裡痛快。
原來那口匕首剛才是叫苗振山扔在地下,現在又被纖娘掙扎著病體,由地下撿起來又藏來。她喘吁吁地望著她的母親,說:「媽,咱們要是跟著苗老頭子回去,也是活不了;不如……咱們娘兒倆索性跟他們拚了命!」謝老媽媽一聽女兒這話,她就哭著說:「咱們怎樣拚得過人家呀!」這時于二又跟進屋來,纖娘就說:「于二叔,勞駕你,出去找找李慕白。他跟德五爺是至好。你只要找著德五爺,就能知道李慕白是在哪裡了!」
邱廣超住在西域溝沿,黃驥北的家是在東城北新橋。現在他們是兩輛轎車,走了半天,方才到了黃家門首。車一停住,邱廣超就跳下車去,只見門前的樁子上拴著五六匹健馬,並有二三個身穿土布衣裳,腰插短刀,橫眉豎目的人站在門前。邱廣超一看,非常覺得詫異。
到了高陽地面,一遇著張、苗等人,孟思昭就抽劍與他們交手。苗振山、張玉瑾等人自然也是毫不讓步,遂就打在一處。史胖子幫助戰了幾合,就看出孟思昭的武藝雖然高強,可是敵不過苗振山他們的人多。又見金槍張玉瑾得槍法極為狠毒,何三虎、何七虎的刀法頗不弱,冒寶崑又在旁邊喊著助威,史胖子就越空跑開,去喊官人。及至官人趕到,那孟思昭已身受重傷,臥在血泊之中。苗振山那邊,雖然何七虎也挨了孟思昭一劍,究竟算是他們得了勝,便棄下孟思昭,一群人依舊氣焰赫赫地揚長走去。
謝老媽媽一聽她女兒說是駐馬店的苗老虎快要到來了,嚇得她連哭也不敢哭了,只瞪著眼說:「真的嗎?李慕白是說了嗎?」纖娘用被角拭著淚,說:「李慕白親自跟我說的。他跟那些江湖人全都認得,決不能說假話。再說,咱們早先在駐馬店的事情,我也沒跟他提過。」謝老媽媽怔了半天,就說:「苗老虎到北京來許是有別的事,大概他不知道咱們娘兒倆現在也在北京了?」
張玉瑾聽了他妻子受傷,陷在獄中,心中雖然不甚著急,但卻十分生氣,就想:我的結髮妻子被人欺侮了,我要不來救她,替她把仇報了,江湖人必要笑我金槍張玉瑾懦弱無能。同時想著自己的妻子,武藝亦頗不錯,怎會敗在俞雄遠的女兒手裡呢?何七虎在旁又說俞秀蓮的容貌是多麼美麗,年紀才不過十七八歲,張玉瑾又想要看看那個俞姑娘。於是就要起身,隨著何七虎北上。不料又被他那幾個姘婦糾纏住,不放他走,因此又耽誤了些日,急得何七虎幾乎要同他吵鬧起來。
那張玉瑾原是苗振山的義妹狐狸霍五娘之子,自幼學得一桿金槍,橫行豫北一帶,從來沒遇見過對手。尤其是他和苗振山認了親之後,越發沒有人敢惹他。張玉瑾在十幾歲時就娶了何飛龍之女何劍娥為妻。因為何劍娥生性潑辣強悍,而且姿色也不太好,所以夫婦不甚和睦。
在這時候,那牛頭郝三已然跟回黃家,見著黃驥北,就驚慌著悄聲告訴他說:「邱廣超現在氣忿極了,誰也勸不住。他把德嘯峰和神槍楊健堂也找了去,眼看著就一同來了。」黃驥北皺著眉,就想這事實在是難辦。此時苗振山、張玉瑾、冒寶崑、何三虎等人,在黃驥北的客廳中歡呼暢飲,專等著邱廣超前來決鬥。
黃驥北請他們前來,原本是為與德嘯峰、李慕白二人作對,想不到頭一個就與邱廣超頂撞起來了。邱廣超與黃驥北是多年的好友,而且黃驥北也因為與他接近,才致名聲日起,如今豈肯見他敗在張玉瑾的手裡呢?因此回到客廳中,便向張玉瑾請求,勸他不要生邱廣超的氣。怎奈苗振山與張玉瑾全是絲毫不講情理,黃驥北的話他們決不肯聽,就命人取來了兵器,在黃家專等候銀槍將軍邱廣超前來比武。
冒寶崑平日本與邱宅的教拳師傅秦振元熟識,知道邱廣超不但武藝高強,而且有錢有勢,所以不願叫苗、張二人惹了他,因此才從中勸解。金槍張玉瑾在河南時,也聽說北京城內有一位世襲的侯爵銀槍將軍邱廣超,此人少年英俊槍法無雙,也早就想要與他比試比試。當下一看,這邱廣超果然相貌不俗,便請他的舅父苗振山和何三虎等人不要急躁,他就向邱廣超抱拳說:「閣下就是銀槍邱小侯爺嗎?何必這樣生氣,雖然你我並不相識,但你與黃四爺總是相好,有什麼不服氣的事情,可以請到裡面細談!」
謝老媽媽一聽,嚇得更傻了,就道:「你這麼一說,李慕白也許沒走。現在我再到廟裡找找他去。倘或見了他,就求他救救咱們娘兒倆!」說著,張著淚眼望著她女兒。纖娘哭著,想了一會,就說:「唉!媽媽,現在李慕白也不能像早先那樣的關心咱們啦!」抽搐了一會,就狠狠地說:「其實就是苗老頭子來了,我也不怕他。這北京城是天子腳下,有王法的地方,他真能夠怎麼樣?至多咱們娘兒倆把命跟他拚上,也就完了!」
單說這時謝老媽媽把冒寶崑送出門之後,她回屋裡後就向她的女兒說:「孩子,你也不用發愁了。李慕白總算還惦記著咱們。他離開北京走了,還託付這姓冒的來照應咱們。我看這姓冒的一定比李慕白還有錢。孩子,你的病也好多了,臉上的傷也不那麼看得出來了。明天你掙扎起來,打扮打扮,等姓冒的給咱們送錢來,你也應酬應酬他。只要盼著他能夠常來,咱們娘兒倆再託他給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法子。或是跟人,或是借點本錢再下班子去混事,總要找一條活路見才好。要不然,我這年歲……」
謝老媽媽擦著鼻涕眼淚說道:「我姓謝!」遂就把她的女兒翠纖,早先在寶華班當妓|女,德五爺跟著李慕白去逛過幾趟。現在因為有河南駐馬店的苗老虎來逼她們母女,她們找李慕白沒找著,才來求德五爺行好,救救她們。謝老媽媽一面哭泣著,一面老聲老氣地把這些事說出。
這天就進了饒陽縣城。原來此時女魔王何劍娥與她師兄曾德保,押在饒陽獄中已有三個多月了,本來是應當照著盜匪傷人的罪名去審問,可是因為外面有她的胞兄何三虎照應,在唐知縣和管獄的那裡花了許多的錢,竟把案情給更改了。只說何劍娥、曾德保二人是與俞雄遠因爭路互毆,才打的官司,又沒有原告在此。等得張玉瑾等人來到,又拿出些錢來,居然就把何劍娥和曾德保給釋放出獄。苗振山先叫曾德保自回河南;女魔王何劍娥是因為背上的刀傷尚未痊癒,張玉瑾就叫她跟著到北京,再去請醫治療。
何飛龍被鐵翅鵰俞老鏢頭殺死之後,何劍娥就往來各地,結交江湖豪客,以圖為她父親報仇。張玉瑾也不干涉他的妻子,自己在開封開著一家鏢店,並姘識著幾個婦人。事過數載,他自己屢次想要到鉅鹿鬥一鬥那俞老鏢頭,但終是騰不出身子來。
苗振山左臉流著血,伸手抓住纖娘,回首向跟來的人喊道:「拿刀來,我殺了這惡娘們!」身後的人,就要把刀遞給他。纖娘這時也不怕苗振山了,就哭喊著道:「你殺死我吧!」苗振山正要接刀行兇,卻被冒寶崑從後面把他的右手揪住,勸道:「大叔,你別生氣,不可太莽撞了。現在既然把她找著了,難道還怕她再跑了嗎?大叔現在要是把她殺死,叫她的媽媽纏住,那倒不好了!」苗振山急得跺腳,說:「她見了我,不說點好的,反倒拿刀子險些扎傷了我的眼睛,我還能饒她?殺死她再打官司都不要緊!」說時掄拳向纖娘的頭上去砸。
瘦彌陀黃驥北親自把他們送出門去,看著他們走了,自己方才唉聲嘆氣地回到裡院。一面派人去看邱廣超,並為自己解釋;一面想著花了許多錢,請來苗振山這一夥強盜,沒抓著李慕白,也沒打了德嘯峰,倒傷了自己的好友邱廣超,對自己還是毫不客氣。倘若他們在這京城惹了什麼禍事,自己還得跟著他們受累,因此十分懊惱。不但覺得不合算,並且還提著心。因為自己也不知他們在外省作過什麼重案沒有,倘若犯過重案,外省的捕頭跟來了,自己便難免結交匪人之罪。但是又想盼了多日,好不容易盼得把這幾個人請到了,自己也就不得不藉著他們的武藝和威風,報一些私仇,因此便預備晚間再去拜望苗、張等人,叫他們先去把德嘯峰收拾了,然後再找李慕白。
德嘯峰冷笑著說:「現在我哪能惹得起你黃四爺?不過因為咱們向日都有些交情,我才來告訴你。那苗振山的一夥人可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強盜,他們這次來到北京,可是你給請來的;倘若他們在此犯了什麼案子,或是闖了什麼禍,你黃四爺可脫不開!」黃驥北拍著胸脯說:「那是自然!我還能說他們不是我的朋友麼?你德五爺儘管跟都察院和提督衙門說去,說什麼我也不怕。」德嘯峰冷笑著點頭說:「好,有你這句話就得了!」楊健堂也望著黃驥北不住地冷笑。
纖娘也伏在枕畔,哽咽著說:「媽媽,你以為咱們娘兒倆,現在還有什麼活路兒嗎?咱們是死在眼前了!前幾天,李慕白來瞧我的時候,你沒聽他說嗎?那駐馬店的苗老頭子快到北京來了。苗老頭子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強盜,我爸爸叫他給打死了,我在他手裡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受了多少罪!咱們娘兒倆又是逃跑出來的,他不定把咱們恨成什麼樣子呢!倘若他這次來到北京,訪查出咱們的住處,他還能夠饒咱們娘兒倆的活命嗎?」說到這裡,已然滿面是淚,顫抖得幾乎連氣也接不上。
那官人一聽是苗振山到這裡來了,本來這兩天已聽說苗振山那一些人是黃驥北給請來的,專為來找李慕白打架的。他們這些幹小差使的,誰也不敢得罪黃四爺,遂就說:「原來是這麼一件不要緊的事呀!」回手給那于二就是一個嘴巴,罵道:「為這麼一點小事,你也值得到官廳裡去找我。依著你說:這兒的人命案早就出來了!」
黃驥北心裡十分著急,表面還得殷勤應酬。又見那吞舟魚苗振山蓬著刺猬似的灰白鬍子,瞪著豹兒般的眼睛,脫去了長衣,只穿箍身的短褲,掛著一隻錦繡鏢囊。身後一個壯年小夥子,替他捧著鋼刀。苗振山就大盃的飲酒,滿口的村言村語,顯出他的強盜本性來。黃驥北心中也未免有些後悔,但又不敢得罪他們。
邱廣超冷笑道:「你以為我還能夠跟苗振山、張玉瑾他們這樣的盜賊作什麼朋友嗎?李慕白現在是走了;德嘯峰是不大好惹事;我與楊健堂,我們二人卻決不能眼見那張玉瑾在京城橫行!」
冒寶崑向謝老媽媽用腿比著踢了踢,說道:「得啦,你也起來吧!憑你叩頭也不行呵!今天要是沒有我勸著苗員外,他也能饒了你們?」又望著在院子裡看熱鬧的一些街坊說:「謝家母女是苗員外的人,她們在這裡養幾天病就走,你們可也看著她們點。她們若是尋了短見,或是出了事,可就惟你們是問!」說著,向旁邊看熱鬧的一個姑娘盯了一眼,又特意向那于二警告說:「你聽明白啦!」隨後拉了那官人一把,笑著說:「老哥,咱們喝盅酒去!」
待了不多時間,就有僕人進到客廳裡,回道:「邱小侯爺同著德五爺來了。」黃驥北一聽,德嘯峰也來到這裡,他就不由又勾起憤恨。這時又有人進來告訴了張玉瑾。張玉瑾就趕緊站起身來,向苗振山、何三虎、冒寶崑等人說:「邱廣超又來了,你們都不要上手,交我一人來對付他們!」說時,起身出了客廳,往外走去。
這時銀槍將軍邱廣超回到家中,氣得他跺腳大罵。第一是氣忿黃驥北,不該由外面勾來這幾個人,凌|辱了自己,他還連一句公道話也不說;第二是氣憤金槍張玉瑾,初次來到北京,他就這樣目中無人,倘若不設法把他制服,自己銀槍的英名就要喪失了;因此恨不得立刻就提著槍再到黃驥北家找張玉瑾去,與他分一高低。不過究竟慮到他們的人多勢眾,而且又曉得苗振山、何三虎等人,也不是好惹的。恐怕自己的勢單,在他們的手中吃了虧,遂就趕緊派僕人去請神槍楊健堂和鐵掌德嘯峰,並請他們即刻就來。
苗振山聽了黃驥北這話,他越發暴躁起來,跺著腳,掄著刀,摸著鏢囊,用他的土話大罵。那意思是他們這次來到北京誰也不怕,並說邱廣超、楊健堂都是李慕白的一夥,非見個死活不可。那張玉瑾倒略略懂些情理,他就冷笑著,用槍指著楊健堂說:「你們要還不服氣,可以訂個地方,咱們再鬥一鬥,不必在人家黃四爺的家門首亂鬧!」說畢,由冒寶崑、黃驥北勸著,苗振山、張玉瑾、何三虎等人才重新請進門去。
這時苗振山、張玉瑾、何三虎、何七虎、女魔王何劍娥等人,是住在崇文門磁器口慶雲客棧內,一切都由冒寶崑給他們安置照料。
邱廣超揚目望了望張玉瑾,只見他年紀不過二十餘歲,臉圓圓的,濃眉大眼,頗帶兇悍之氣。身穿著藍綢棉袍,青緞馬褂。邱廣超問道:「你貴姓?」黃驥北說:「這就hetubook.com.com是河南的金槍張玉瑾。他是金槍,你是銀檜,你們二位正應當作個朋友!」邱廣超打量了張玉瑾一番,便冷笑道:「久仰,久仰!現在你們若沒有事,可以在此等著我。我先把家眷送回,少刻即來,再向你們請教!」說畢,就上車要走。旁邊的苗振山、何三虎等人,和剛才那兩個挨打的人,齊都喊著說:「別叫他跑了!」一齊上前要去揪他,卻被張玉瑾橫臂攔阻住。
又戰了十數回合,旁邊神槍楊健堂就看出邱廣超的槍法實在是大有進步;而張玉瑾的槍法嫻熟,身手敏捷,更不愧是一位河南聞名的好漢。自己也綽了桿槍在手,目不斜視的看著他們二人的雙槍相鬥,十分覺得技癢。德嘯峰跨在車轅上看著,心裡卻提著心,因為張玉瑾那邊的人多,而且個個全都是兇眉惡眼,彷彿要上前幫助張玉瑾似的,自己這邊怕敵不過他們。此時黃驥北門前已斷絕了交通,邱廣超、張玉瑾兩桿槍相決不下,哪個還敢近前呢?
那秦振元聽了就趕緊勸邱廣超不要與苗張二人作對,說道:「冒寶崑走了這些日子,就為是替黃四爺到河南去請金槍張玉瑾和吞舟魚苗振山,大概是今天才把他們請來。苗、張二人到北京來,就為是與李慕白比武,給黃四爺報仇,與大少爺無干。再說大少爺也是黃四爺的好朋友,就是不幫助黃四爺,也不應當再與苗張二人作對!」
邱廣超在黃家本來是穿房入戶,向來沒有什麼客氣,每次來時總是說說笑笑,與黃家女人也很廝熟。可是今天他來到這裡,卻十分不高興,獨自坐在堂屋椅子上,悶悶不語。丫鬟給他送上茶來,他的妻子高氏到舒氏的屋中談說家常去了。邱廣超一個人喝著茶,等了半天,才見黃驥北進到裡院來。今天黃驥北是精神興奮,喜色滿面,喘吁吁、慌張張地向邱廣超說:「兄弟,你先坐著,回頭咱們再談話。我告訴你,那吞舟魚苗振山、金槍張玉瑾和何三虎等人全都來了,現在前面客廳裡。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再應酬應酬他們去!」說著,趕緊轉身又出屋往前院去了。
本來冒寶崑是新賺了黃驥北的錢,置的一身闊綽衣裳;所以謝老媽媽一見,就喜歡極了,說了許多的恭維的話。並說:「我們娘兒倆,這幾個月時運壞極了。翠纖又病著,不用說請大夫買藥,就是吃飯的錢都沒有啊!幸而前些日子李大爺給我們幾兩銀子,這才能活到現在。翠纖也吃了不少的藥,再過些日也許就好了。」
德嘯峰卻搖頭說:「我看現在就去,未免太急躁了些。就是黃驥北怎麼不好,咱們也不該找到他的門首去動武呀!頂好還是跟他們定下一個時間地點,然後請出朋友,彼此再較量。」楊健堂卻急不能耐地說:「張玉瑾、苗振山又算得什麼人物?咱們還犯得上請出朋友來跟他較量?今天他欺辱了廣超,咱們立刻就找他去,拿槍把他們趕走就是了。」說著就催著邱廣超快些走。邱廣超也急忙換上衣裳,帶著秦振元和幾個僕人,拿上兩桿長槍、幾口鋼刀,就連同德嘯峰走出門坐上車,又往北新橋去了。
黃驥北先向苗振山、張玉瑾拱手,就說:「二位來到北京,原是為找那李慕白比試武藝。除了李慕白之外,彼此都是好朋友,就是有一兩句言語不合,也可以慢慢地說,不必這樣鬧翻了臉。邱廣超是我的好弟兄,楊健堂我們也是多年好友,大家都要忍些氣,多少給我黃驥北留點面子!」
說到這裡,謝老媽媽想起被人打死的丈夫謝七;又想起女兒纖娘在寶華班那種綺麗的生活和嫁徐侍郎之後,出了兇事,打破夢想,遭官司,受刑罰,財物盡失,以及服侍女兒的病等等情狀,酸苦甜辣,一一想起,不禁也老淚縱橫,痛哭了起來。
這時苗振山和張玉瑾氣急了,齊過去要抓邱廣超,黃驥北、冒寶崑趕緊把苗、張二人攔住。冒寶崑就說:「苗大叔、張大哥,你們二位先不要生氣。這位是銀槍將軍邱小侯爺,是黃四爺的好朋友。彼此就是有什麼不對,也可以慢慢地說!」
謝纖娘躺在炕上,凜懼而又憤恨地想著。外面的寒風吹著破舊的紙窗,呼呼地發出一種驚人的響聲。纖娘閉著眼躺在炕上,心中痛得已然麻木了,真彷彿死了一般。
邱廣超冷笑道:「我們兩人戰你一個,也不算英雄!」說時,從僕人的手中接過了銀槍,抖起來向張玉瑾刺去。張玉瑾用槍撥開,轉槍向邱廣超咽喉去扎。邱廣超的槍法毫不鬆懈,銀槍纏住金槍,槍尖亂點,紅纓飛動,桿子相擊得錚錚地響。惡鬥了三十餘回合,不分勝敗。旁邊苗振山、何三虎等人都要過來助手,黃驥北急得喊著說:「廣超,算了吧!無論如何衝著我的面子!」邱廣超哪裡肯聽黃驥北的勸說,將那銀槍,像一條銀蛇似的左刺右搠,上遮下擋。對手若不是金槍張玉瑾,恐怕誰也敵不過他。
苗振山瞪著兇彪彪的大眼睛,獰笑著,向謝纖娘道:「你這個娘兒們,在河南背著我跑了;來到北京下了窰子,勾搭了什麼李慕白,你覺得你的本事很不小的!今天,你可又到了苗大爺的手心裡了!」遂怒喝一聲:「看你還往哪裡跑!」說時,伸著一隻大手,猛向謝纖娘抓來。此時纖娘情急手辣,由枕畔摸著匕首,驀地向苗振山擲去。苗振山噯喲一聲,趕緊用手掩住左臉,那口匕首吧的一聲掉在地上。
這天忽然內兄何七虎來到,就說他們兄妹三人和師兄曾德保等人,共尋俞雄遠為父報仇,兩次交手,全都失敗了。現在何劍娥、曾德保都身受重傷,陷在饒陽監獄裡;並說俞雄遠的女兒是怎樣的年輕美貌、武藝高強,並有一個名叫李慕白的小夥子,手使一口寶劍幫助他們,更是難惹。說完了這話,就催著張玉瑾跟著他去營救何劍娥和曾德保,並追殺俞雄遠父女。
這裡邱廣超氣得一句話也沒對黃驥北說,呆呆地發了半天怔,便想:自己與黃驥北相交多年,他就是來了什麼朋友,也不應當不給自己引見。這苗振山和張玉瑾在未來之前,黃驥北對自己是決不承認與他們相識;現在他們來到了,黃驥北居然又對他們這樣殷勤應酬,把自己冷淡地安置這裡。想到這裡,氣忿忿地站起身來,就叫僕婦去告訴大奶奶,說是即刻就回去。
纖娘嘆口氣說:「只盼著他不知道才好;可是他認識的人多,怎能夠探聽不出來咱們娘兒倆的事情呢!據我看,剛才上咱們這兒來的那個姓冒的,或許是他派來的探子;因為我沒聽說李慕白認得這麼一個人!」
于二一聽這話,立刻就給出主意說:「我也知道,李慕白跟東城的鐵掌德五爺最相好。他幫助德五爺在南下漥子打過春源鏢店的鏢頭。我想謝老嫂子你不如到一趟東城,見見德五爺。就是找不著李慕白,他也能夠給你們想個辦法。」纖娘躺在炕上也說:「李慕白早先也對我說過,德五爺在內務府堂上做官,他在北京很有些勢力。媽,你能去一趟吧!」于二也說:「鐵掌德五爺向來惜老憐貧,專好打抱不平。老嫂子,你要是到他門前去求求,他決不能不管。」
這時,冒寶崑就到駐馬店找了他的舅父苗振山,又一同來請他。冒寶崑並且對他說:「張大哥,你若能夠騰開身子,為什麼不同我們到北京玩玩來呢?北京城不但李慕白是英名赫赫,誰要是把他打服,就立刻在北京有了名頭。還有那銀槍將軍邱廣超,他的槍法是跟延慶神槍楊健堂學來的,可是本領卻比楊健堂還要高。張大哥你若能到北京,與他比一比槍,佔個上風,那時天下會使槍的人,就要尊你https://m•hetubook.com•com為王了。」
張玉瑾飲著酒,就狂笑著說:「黃四爺,你放心,我們不怕他邱小侯爺。今天縱不是我舅舅用鏢打傷了他,我也得叫他們兩個人死在我的槍下,那李慕白大概是聽見我們來,他先藏起來了。可是早晚我們也得把他捉住。」苗振山在旁又拍著桌子說:「我要見了李慕白,非要他的狗命不可!」何三虎等人提起李慕白來,也都十分憤恨。苗振山又嚷嚷著說:「大概我那個姓謝的娘兒們,就是叫李慕白給拐跑了!」一說到了他的逃妾,更是拚命飲酒,潑口大罵。黃驥北在旁邊看著也不禁暗自皺眉。
這時候謝老媽媽到法門寺找李慕白沒有找著,冒著寒風回來,就遇見同院住的街坊于二。于二驚惶惶地向謝老媽媽說:「謝老嫂子,你回家看看去罷!有幾個大漢全都拿著刀,要殺你女兒呀。我現在找官人去!」
當走過客廳之時,就聽裡面有雜亂的粗暴的喧笑之聲,邱廣超就十分注意,探著頭往裡去望。這時客廳裡出來兩個僕人,向邱廣超說:「我們四爺請邱大少爺到裡院坐!」邱廣超微點了點頭,心裡十分不痛快,就帶著妻子,隨著黃家的女眷到了裡院。
謝老媽媽就哭著說:「剛才我不是找李大爺去了嗎?李大爺他沒在家,可又有什麼法子呢!」金媽媽在旁聽著就撇嘴說:「據我瞧那姓李的也不行,他也不像有錢的樣子。這時候要是徐大人跟胖盧三活著,倒許能救了你們娘兒倆。可是誰叫你們沒有那好命呢!跟了徐大人不到一個月,就把人家給殺死了!」金媽媽說完這風涼話,就向她養的那幾個姑娘瞪了一瞪,就回她的屋裡去了。
旁邊的那兩個人,就上前將邱廣超揪住。那被踢的人也趕緊爬起來,由腰下抽出短刀來,向邱廣超就刺,罵道:「你敢踢太爺?太爺跟著苗太爺由河南來到北京,能夠受你的欺負?」邱廣超不容他的鋼刀近身!就又是一腳,又將那人踢了一個跟頭。旁邊的兩個人也齊都抽出短刀,向邱廣超的身上去扎。邱廣超突的奪過一把刀來,反將一個人刺倒。這時門前立刻大亂起來。邱廣超叫妻子帶著僕婦先上了車,自己扭住一個土棍,亂踢亂打。黃家的幾個僕人也勸不住他。
邱廣超的妻子高氏,此時跟黃驥北的妻子們正談得高興,忽然她的丈夫又叫她回去,心裡也不明白是什麼緣故。黃驥北的妻子還要留高氏在這裡吃晚飯,邱廣超卻催著高氏立刻就跟他回去。黃驥北的妻妾和婆子丫鬟們,全都看出邱廣超的面上帶著怒色,可又不能問,只得又把他們夫婦送出屏門。出時黃驥北還在客廳中與苗振山、張玉瑾等人飲酒談笑,也不知正在說些什麼,並不出來送他。
這枕中的匕首,連謝老媽媽全都不曉得。纖娘也幾次想到情絕路盡,身世淒涼,不如就以此自盡,但終於是不忍一死,拋下窮苦孤零的母親。如今,逼迫在眼前的,不是窮困,也不是與李慕白情盡義斷,內心上的懺悔;卻是這惡獸一般的苗振山,眼看著就要撲到自己的身上,除了相拚或是自盡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謝老媽媽一聽,魂都嚇丟了,趕緊往回跑。一進門就見有兩個兇眉惡眼的大漢,在院中站著。各屋裡的街坊全都藏起來,不敢出屋,她的屋中是一片怒喊和哭叫之聲。謝老媽媽趕緊撲進屋去,只見那臉上流著鮮血的苗振山,把蓬頭散髮的纖娘按在炕上亂打,如同老虎在攫一隻瘦羊似的。謝老媽媽哭喊一聲:「你要打就先打我罷!」撲過去,抱著苗振山的粗壯的胳臂。苗振山把胳臂一揮,罵道:「老乞婆!」謝老媽媽摔倒在地,頭撞在牆上昏暈了過去。
苗振山忿忿地想了一會,就點頭說:「我衝著你,饒她們的命。」又回首向謝老媽媽說:「我饒了你們,你們收拾收拾,過兩天跟我回河南去,你們聽見沒有?」謝老媽媽趕緊跪在地下叩頭,連說:「知道了!可是我女兒現在的病還沒有好,她起不來呀!」苗振山罵道:「起不來,我把她抬了走!」說著,又怒目望著纖娘,握著拳頭,彷彿氣還沒出完似的。又經冒寶崑在旁死拉活勸,才把苗振山勸出了屋子。
謝老媽媽見女兒又犯了那暴烈的性情,就急得鼻涕眼淚交流,結果想著還是找一找李慕白去吧。於是不等地女兒答應,就轉身出屋,急急忙忙地往丞相胡同法明寺去了。
這時又有保定府的鏢頭黑虎陶宏等人,因為慕名,特派人來接請他們,以便結識。苗振山、張玉瑾等人就得意洋洋地跟著那來接的人往保定去了。不想身過高陽地面,就遇著那單騎孤劍自北京來的孟思昭。
邱廣超氣忿忿地帶著夫人和僕婦走出了門首,就見那裡站著的幾個腰插短刀的人,齊都把那賊眼盯住高氏的身上,個個兇惡的臉上帶著醜笑。有一個矮子就拉了旁邊的人一下,很大聲就說:「看哪,你的媳婦出來啦!」邱廣超聽得很真切,立刻大怒,走過去驀地就是一腳,罵道:「混蛋!你嘴裡說的是什麼?」這一腳踢得那人咕咚一聲坐在地下。
冒寶崑說:「這事咱們可講得出理去。她是大叔的小婆子,她背著大叔跑到北京來當妓|女;現在大叔把她找著了,她還敢持刀行兇,扎傷了大叔。就這兩件事情若是告在官裡,就能把她們母女押起來治罪。」
二人又鬥了十幾回合,依舊難分勝負。那旁邊的吞舟魚苗振山就看得不耐煩了,大喊一聲說:「他媽的,比什麼武?」說話時揚手向邱廣超一鏢打去。邱廣超立刻覺得右臂疼痛,右臂抬不起來,往後一退身;張玉瑾趁勢下了毒手,挺槍向邱廣超的咽喉刺去。楊健堂趕緊跑過去,用槍將張玉瑾的槍磕開。張玉瑾望了楊健堂一眼,罵道:「你也敢來送死嗎?」說話時,張玉瑾和楊健堂的兩桿槍又廝殺起來,苗振山、何三虎就一齊奔上來,掄著刀,幫助張玉瑾去敵楊健堂。
邱廣超在家中坐立不安,就把教拳師秦振元請過來,向他說明苗振山、張玉瑾手下的人凌|辱自己的事以及他們驕傲的樣子,自己實在看著不服氣,所以現在就要鬥一鬥他們。
冒寶崑本來人在江湖廝混,知道的典故很多,在路上也說了許多江湖的事情,一半是他聽來的,一半是他編造的。總之他是極力說黃驥北是位仗義疏財的好漢,李慕白是個驕橫好色的人。因之苗振山、張玉瑾二人十分氣忿,恨不得即刻就把李慕白抓住,不但要打服了他,並且還得要他性命才甘心。沿路之上,有許多江湖人聽說他們由此路過,不是到他們住的店房中去拜訪,就是把他們請去,設宴接待。苗振山、張玉瑾因此更是狂傲驕橫。
畢竟功夫下到了,沒有打聽不出來的事。尤其謝翠纖也算是一時名妓,她跟徐侍郎從良,以及後來吃官司的事,都頗使人注意。所以就有人曉得,她們母女現在是住在粉房琉璃街她們親戚的家中。並聽說謝翠纖因為衙門裡受了刑,把臉給打壞,她憂鬱得病了,現在窮得連飯也沒有得吃。冒寶崑聽了,自己還不大相信,特意拿錢買了一個在寶華班當毛夥的人。這人把冒寶崑帶了去,冒寶崑就假說自己是李慕白的朋友,現在李慕白走了,他臨走時託付自己來看看她們母女。
正自說著,黃驥北派了牛頭郝三來了,郝三見了邱廣超,就說:「我們四爺叫我來,勸你不要跟張玉瑾他們鬥氣。他們是我們四爺請來的,你老人家總要給我們四爺留點面子才好!」邱廣超冷笑道:「我若曉得他們是你們四爺請來的,今天我還不敢上你們府上去呢?你現在回去,告訴你們四爺放心,勝和-圖-書敗我一人承當,連累不著你們四爺。」並說:「你再告訴張玉瑾他們,叫他們等著我,我立刻就去!」牛頭郝三聽了,十分為難,跟秦振元在旁又勸了半天。
謝老媽媽一聽,平白的又想起這一條生路,只得拚著叩頭哀告,再求求德五爺去吧,於是就求著于二帶她去。于二本來也是個閒漢,平常愛管閒事。尤其今天他自己也受了委屈,想要出出氣,當下帶著謝老媽媽出門。先在大街上找著一個熟人,打聽明白了鐵掌德五爺住在東四三條,遂就冒著寒風,他在前面走;謝老媽媽揣著手,彎著腰,流著鼻涕眼淚,跟著于二走,就進了城。
這時謝老媽媽緩過了氣,爬起身來,向苗振山哭著說:「苗太爺,你要是殺就殺我吧!我女兒總算跟你也過了一年多的日子。要不是怕你的鞭子,我們娘兒倆也不會逃跑出來。這兩年來,我女兒只要是一想起來苗太爺,她還是哭。她也知道苗太爺待我們恩厚。我們就盼著,只要苗太爺再仁慈一點,不再拿鞭皮子打人,我們娘兒倆不等苗太爺找來,就要回去了。在北京這一年多,下班子,應酬人,不都是沒有法子嗎?但分有一碗飯,或是苗太爺對我們開了恩,誰願意這樣兒呢!」
冒寶崑點了點頭,大模大樣地說:「李大爺走了,不知什麼時候他才能回來了。他既然託我照應你們,我就不能瞧著你們挨餓受凍。明天我再給你們送幾串錢來,你先湊合著度日。等翠纖好了我再給你們想長久的辦法。」
冒寶崑在旁見苗振山的氣消些了,就勸道:「翠纖也是一時情急,失了手,傷了大叔。她是大叔的人,死活不是由著大叔嗎?大叔若把她殺了,打官司還是小事;不過鬧得盡人皆知,於大叔的臉上也沒有什麼好看。不如大叔饒了她們,叫他們修飾修飾,過兩天跟著大叔回河南去。此次大叔對她們這樣的開恩,想她們以後再也不敢喪良心了!」
少時德嘯峰和楊健堂就來了。邱廣超這時精神興奮,一見德、楊二人,他就說:「黃驥北把苗振山跟張玉瑾給請來了,你們知道嗎?」德嘯峰說:「今天早晨我就知道了,聽說他們來的人很不少!」說話時面帶憂鬱之色。邱廣超就把剛才自己在黃驥北的家中見了苗、張二人,跟他們惹了氣的事說了,然後就說:「他們現在還在黃驥北家等候我呢?你們二位跟我走一趟,看我鬥一鬥他們!」神槍楊健堂也很激昂地說:「好,叫人拿上槍,咱們這就走!」
說話時,望著炕上躺著的謝纖娘。只見她臉上雖然十分憔悴,而且有青紫的傷痕,但是眉目之間依然不減秀麗。纖娘此時眼角掛著淚珠,只是呆呆地望著冒寶崑,一句話也不說。冒寶崑看清楚了纖娘的容貌,就出門走了。當時就到磁器口慶雲棧內,去找苗振山,就告訴他說,他的逃妾謝纖娘的住處,已被自己給找著了。
苗振山喝得紅頭漲臉,酒氣薰人,就說道:「回去就回去吧!」又向黃驥北說:「黃四爺,你真是個好朋友,我吞舟魚沒白到京城來這一趟。我回店裡住去啦!你可別忘了給我找幾個模樣好的小媳婦,叫我樂一樂。」
冒寶崑見苗振山太不成事體,恐怕他們喝醉了,再鬧出什麼事來,遂就勸著說:「苗大叔、張二哥,咱們也該回去了。歇上一半天,還得辦那謝姑娘和李慕白的事情呢。」張玉瑾也說:「咱們應該走了。」
過了四五天,這天銀槍將軍邱廣超在家無事,就想要到黃驥北的家中去看看。並且告訴他,李慕白現在已然走了,勸他不要再與德嘯峰做對。邱廣超的妻子高氏,素日與黃驥北的正太太舒氏感情也很好。現在聽說舒氏得了病,高氏也打算看看她去,遂就預備了兩樣看病的禮物。邱廣超命家人套車,那高氏就稟明了婆母,帶上一個僕婦,隨著她丈夫往黃家去了。
那張玉瑾從容微笑,說聲久仰,又望了望在車轅上坐著的那德嘯峰。他哪裡把這幾個人放在眼裡!就請他舅舅苗振山等人閃開些,並攔住黃驥北,不叫他過來解勸。張玉瑾就從旁邊的人手中,接過了他那桿金槍,將槍向邱楊二人抖了一抖,圓臉上帶著殺氣,瞪著兩隻兇神似的眼睛道:「你們要想較量,就過來吧!這門前也很寬敞,咱們的三桿槍足夠搶得開!」
他們一群人到保定住了兩天,會了保定的幾個英雄,便直赴北京。這天晚上進了城,歇了一天,第二日便來見瘦彌陀黃驥北。不想先與銀槍將軍邱廣超衝突起來,一場爭鬥,苗振山又施展飛鏢將邱廣超打傷。他們也曉得邱廣超是北京城有名的好漢,而且是一位貴族子弟。像這樣的人物如今都敗在他們的手裡,他們就更高興起來。尤其是他們帶來的那些人,終日在街上橫行,惹出許多是非。不過因為有黃驥北架著他們,北京的一些土痞,也不能不讓他們幾步。張玉瑾倒還勸他帶來的人要規矩些,苗振山卻不管那些事,他每天要帶著幾個人到各妓院亂走,兇橫萬分。所以不到十日,南城裡幾乎沒有一個不知道吞舟魚苗太爺的。
這時門上的僕人上前給邱廣超請安,說道:「邱大少爺來啦,大奶奶也來了嗎?」邱廣超卻不答話,只指著那幾匹馬,問說:「這是誰來了?」門上的僕人笑道:「我們四爺的幾位朋友,是新從河南來的。」邱廣超聽了,不由一驚,就想:大概是那苗振山和張玉瑾來了吧!本要叫自己的妻子回去,可是這時裡面已迎出來幾個婆子丫鬟,都先向邱廣超請安問好,然後攙著高氏下車,往門裡走去。
這裡于二摸著他那剛才叫官人給打了的嘴巴,姑終不甘心。剛要再給謝老媽媽出主意,這時屋裡的纖娘就呻|吟著喚她的母親。謝老媽媽抹著眼淚回到屋裡,就見女兒纖娘蓬頭散髮,滿臉青紫傷痕,正在掖被角。
本來吞舟魚苗振山是河南省的有名的大盜,不過他這個大盜並非要親自下手去打劫,卻是他有許多徒弟和被他打服了的人,分散在各地;劫了錢,搶了女人,揀那好的獻給他。因此他在駐馬店安然作著富翁,本人卻沒有什麼顯著的犯法事情。這次他來到北京,第一還是為尋找他的逃妾謝纖娘,其次才是找李慕白決鬥。他恨李慕白,也並非因為李慕白打了瘦彌陀,與何三虎兄弟作過對之事,卻是因為冒寶崑對他說過,謝纖娘當了妓|女之後,與李慕白混得很熟,不久李慕白就要接她從良,回家去過日子。並且說李慕白揚言,他要殺死苗振山,為謝纖娘的父親報仇。苗振山信了這話,方才趕忙找了他的外甥張玉瑾,一同北上。
謝纖娘越想越覺得剛才來的那個姓冒的形跡可疑。事到現在,沒有別的法子,只有等著苗振山找到時,跟他以死相拚吧。纖娘臥病多日,身體本來虛弱已極,當下趁著她母親沒在屋中,她打開那隻蘇漆枕頭,將她父親遺下的那把匕首取出來,就壓在褥下。本來纖娘自徐侍郎被人慘殺之後,所有積蓄的衣物錢財,全都被徐家的人扣留了。這漆枕、這匕首,還都是在將嫁徐侍郎之時,因為這件東西和一些破舊的東西,不便攜帶過去,就存放在她舅母家中,所以如今還在身邊。
旁邊有金媽媽養著的幾位姑娘,雖然見謝老媽媽哭得很可憐,心裡也替她們難過,卻一句話也不敢說。倒是于二,因為他把官人找來,反倒吃了一個嘴巴,心裡有點不平,就向謝老媽媽說:「謝老嫂子,我看這件事也完不了。你們就是跟著姓苗的回去,他也不能好生看待你們,我勸你們還是趕緊找李慕白去吧!李大爺他是北京城有名的好漢,認識的人又多,他一家能夠給你們想法子。」
和_圖_書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就聽得窗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音,接著就見屋門吧的一開,這小屋裡進來三四個男子,其中一個是剛才走了的姓冒的;另一個就是纖娘恨在心裡,怕在膽上的那個吞舟魚苗振山。纖娘一見苗振山那張猬毛叢生的醜惡面目,立刻翻身坐起,渾身打顫,向苗振山問道:「你們,為什麼……闖進人家屋裡?」
這時裡面客廳裡就得了訊息,黃驥北、苗振山、張玉瑾、冒寶崑、何三虎一干人齊都出來。黃驥北一看邱廣超把苗振山帶來的人給扎傷了,他急得顏色都變了,奔過去把邱廣超攔住,說道:「兄弟,你不可如此!這是苗員外帶來的朋友,都是自家朋友!」邱廣超口裡罵道:「什麼自家朋友?我邱廣超向來不識得什麼苗員外,他們在我的女眷面前滿嘴污言,我就要打他們!」口中喊著,依舊揪住苗振山手下的人不住的踢打。
魔王似的苗振山被謝老媽媽油滑的嘴兒這麼一說,他不由也有點心轉。看了看纖娘,只見她雖然躺在炕上哭著,頭髮被自己揪亂,臉被自己打傷,但是她的愁眉淚眼,喘吁吁的嘴唇兒,還是有點兒迷人。尤其是纖娘露著兩隻藕棒似的胳臂,粉紅的舊小褂撕破了一塊,露出裡面的紅抹胸,苗振山不禁又有點心軟了。就暗想:幸虧剛才沒一刀把她殺死了,要不然此時一定有些後悔。遂就氣喘喘地說:「你們別到這時候又跟我說好話兒。苗太爺走了一輩子江湖,也沒叫人拿刀在臉上砍過!」
此時銀槍將軍邱廣超在家中醫治鏢傷;楊健堂也是因為苗振山慣用暗器傷人,自己犯不著與他們爭鬥,所以也隱忍著,不常離開店房,並誡他帶來的人,不可在外面惹氣。德嘯峰更是除了每天到內務府堂上上班之外,絕少出門,並且把李慕白離京以後及苗振山、張玉瑾等人來京之事,都不向俞秀蓮提說。所以這時北京城的街面上,只有瘦彌陀黃驥北大肆活躍,每天他要出一次南城,與苗振山、張玉瑾、何三虎、冒寶崑、馮懷、馮隆兄弟聚在一起,所談的話不外是怎樣搜尋李慕白,怎樣與德嘯峰、楊健堂等人作對。但是苗振山卻不注意這些事,他只催著冒寶崑給他打聽那謝纖娘的下落。
黃驥北急向邱廣超說:「兄弟何必立刻要走,我還有事要跟你商量呢!」邱廣超卻不理他,只向張玉瑾說:「張玉瑾,預備下你的那桿金槍,少時我就向你請教來!」說畢,催著趕車的人,趕著兩輛車走去。金槍張玉瑾望著車影,不住嘿嘿冷笑,一面吩咐手下人回店房把他的槍取來,一面向苗振山笑道:「舅父,回頭你別管,讓我鬥鬥他銀槍將軍!」
邱廣超的妻子高氏本來年輕貌美,向來黃家的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羨慕她的。當下僕婦擁著,才進了屏門,那黃驥北的妻子舒氏,同著兩個姨太太就迎出來了。彼此萬福,高氏就上前說:「聽說四嫂子有點不舒服,我才特來看看你!」舒氏笑著說:「前兩天我倒是有點頭痛發熱,現在好得多了。」說時,往裡面去讓。邱廣超也說了幾句應酬話,順著廊子,帶著妻子往裡院走去。
這時院裡住的于二,才由官廳裡把一個戴纓帽的官人找來。這官人一進門,就連聲問著:「什麼事?什麼事?」苗振山和跟他來的幾個打手,就要過去向這官人發橫。冒寶崑一面勸苗振山先回店房裡去歇息,一面過去向這官人拱了拱手,不慌不忙地笑著說:
那黃驥北又趕緊跑出來,就見邱廣超的兩輛車和楊健堂、德嘯峰等人,已往西走去了。黃驥北帶著牛頭郝三追趕過去,把車攔住,扒著車,就問邱廣超傷重不重。邱廣超半趴在車上,疼痛得他面上煞白,望著黃驥北冷笑道:「驥北,咱們多年的交情,想不到你現在請來這麼些個強盜,用暗器來傷我。好!咱們交情就至今日為止。」黃驥北急得跺腳說:「兄弟,你不聽我勸嗎!本來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不好說,何必弄得……」黃驥北尚未說完這句話,德嘯峰早在他肩頭拍了一掌。黃驥北覺得這一掌可拍得很重,趕緊扭過頭來,用眼瞪著德嘯峰,帶著惡意地笑,說道:「怎麼?德老五你真要跟我作對嗎?」
苗振山由地上拾起匕首,向纖娘的頭上就扎,卻被旁邊的冒寶崑和手下的人攔住。冒寶崑抱住苗振山的腰,口裡央求著說:「大叔,這可使不得!北京城不像別的地方,氣急了就可以殺人!」苗振山聽了這話,方才有點顧忌,就把胳臂放下,扔下匕首,左手拿著袖子擦臉上的血,向冒寶崑說:「你勸我不殺她,可是我這口氣不能出呀!」
「沒有什麼事。剛才出門的那位是河南省的苗大員外,現在是外館黃四爺把他請來的。因為這屋裡住的謝家娘兒倆,原是服侍苗員外的人。在一年以前,她們拐了苗員外許多銀錢,逃到北京來。這回苗員外來,才把她們找著。剛才跟她們鬧了一場。現在她們也改悔啦,應得過幾天就跟著苗員外回去,照舊服侍苗大爺。事情已然完了,老哥你就不用管了!」
孟思昭因為心懷著無限的悲痛和義憤,此次迎頭前來,不惜拚死以鬥苗振山、張玉瑾,就為的是酬謝知己,而使自己的未婚妻俞秀蓮與李慕白,他們有情人成為眷屬。在路上又遇著了爬山蛇史胖子;史胖子知道孟思昭要迎頭去鬥張、苗等人,他又向孟思昭說了許多激勵的話,並且一路同行。
冒寶崑同官人走去之後,謝老媽媽才站起身來,掠起衣裳襟,擦著鼻涕眼淚,哭著說:「我們娘兒倆真命苦呀!」金媽媽在旁繃著臉,指著謝老媽媽說:「你們從河南到北京來投奔我,我哪兒知道你們是從人家那裡逃跑來的?這一年多,我對你們也操夠了心啦!得啦,現在人家既把你們找著了,你們就趕緊跟著人家走吧,別再給我惹事就得啦!」
這時謝老媽媽又由屋裡出來,看見了戴紅纓帽的官人,她就趕緊跪在地上叩頭說:「大老爺,你就別追究了。苗太爺饒了我們啦!過幾天我就帶著女兒回去。剛才,我女兒是失手傷了苗太爺一點,她可也不是成心!」
冒寶崑吃了苗振山這一頓罵,真嚇得渾身出了一陣冷汗,趕緊連聲答應,心裡卻著急。想不到因為多管閒事,貪使了黃驥北那些銀兩,把苗振山給請來了,這時李慕白也躲開了;徐侍郎死後,謝纖娘又不知下落。苗振山給自己這十天的期限雖不算少,可是倘若到時候依然不知謝家母女是住在哪兒,苗振山若一翻臉,砍上自己幾刀,他給個離京而去,那豈不就糟了!因此冒寶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成天煙花柳巷各處亂走,打聽那早先寶華班裡的翠纖的下落。
黃驥北皺著眉,勉強笑著,只說:「好,好!」張玉瑾倒是向黃驥北抱拳說:「打攪,打攪!明天請黃四爺到我們店裡去。」黃驥北點頭說:「一定去,一定去!」張玉瑾又囑咐黃驥北說:「如若那邱廣超的一夥人再不服氣,就叫他們到店裡找我們去!」黃驥北也點點頭。何三虎等人攙架著苗振山,這一夥強盜般的人才算離了黃家。
此時邱廣超身負鏢傷,已被僕人們抬到車上。黃驥北又要指揮著人過去打德嘯峰;德嘯峰急得翻了臉,用刀指著黃驥北說:「姓黃的,你可小心!現在是在你門前,若是出了人命案,你可是跑不開。」黃驥北也恐怕這事情要鬧大了,冒寶崑在旁也很著急,兩人就各自提了一口刀,奔過去,把苗振山、何三虎、張玉瑾三個人攔住。黃驥北又望著楊健堂說:「楊三爺,你先住手,容我說幾句話!」這時楊健堂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挺著槍,要與張玉瑾等人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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