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外桃源
坐在左首的壯漢，急急站起，道：「主人……」
他們姓李，但李慕雲也沒有把他們收為義子，就這樣，他們承受了李門的劍藝傳授，卻沒有正式名分，李慕雲待他們如同子侄，他們也一直視李慕雲為主人，偶爾也隨侍李慕雲在江湖走走。
男女老少七個人，圍滿了一桌。
但襄陽的地方相當大，李慕雲已非當年的神劍莊主。
劍北怔了一怔，道：「二嫂，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菱接道：「大姐，也許主人根本不住在這裏，因為，他一直沒有直接告訴咱們他住在襄陽啊！」
金蘭、白菱互相望了一眼，低下頭去。
靈芝道：「我說不出什麼理由，因為，我和你們一樣，這十年來一直住在這樣一個小村之中……」
十二道目光望著那老者的背影，卻沒有人敢追過去把他攔下。
三個少婦相互望了一眼，低聲道：「知道，這是我們約好的！」
劍南點點頭，道：「不錯，二嫂一說，我們也體會到了。」
金蘭道：「擔心，擔心……」
因為，他們從主人收養另一個棄嬰時，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李慕雲，也就是他們的主人。
「白菱，我們沒有這個意思，不生育兒女，是我們六人約定好的！我們上無父母，也不在乎無後為大這句話，只是主人剛剛拂袖而去，看上去，似是有些不太高興……」
「二嫂由何得知！」劍南有些不解地問。
「現在什麼？總不能罷手不找吧？」劍東皺起了眉頭。
靈芝接道：「對！這是一個很大的可能，他既是決心退隱，絕不會再和江湖中人來往，所以，咱們只好用一個辦法逼他出面了。」
長髯老者一皺眉頭，道：「十年前，咱們就都以兄弟相稱了，怎麼？十年了，你們還記不住。」
長髯老者沒有回頭，但卻傳來清晰的回答，道：「想讓我明年能夠留下來，和你們秉燭夜話，那就為我生幾個小侄兒女。」
白菱道：「什麼辦法？」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老三，你說，這生活習不習慣？」
劍北接道：「大哥，我們沒有違背你的用意，也有終老於此的決心，我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平靜的生活，我們一直惕厲著自己，過著最簡樸的生活，我們都做到了。」
劍南看出了老者的神色不對，分擔起劍東的責任。
「喝酒，你們沒有看到主人臨去時，喝下那一大碗酒麼？有如長鯨吸水，一飲而盡。」
太陽下山時分，菜餚已擺上了桌子。
這座平凡的小村，似是也感染到了七夕佳節的氣氛，小村中間的曬穀場上，擺了一張白木桌子。
七個人，就是這座小村的人口總數。
「約好的？」長髯老者臉色變得十分嚴肅，「這是大逆，你們身為人婦，怎可……」
他們仍然清楚的記得，主人替那孩m.heｔｕbｏｏｋ.ｃｏm•ｃom子起的名字叫劍飛。
「坐下，坐下。」
三個男人，卻互望著，嘴角間掛上了一抹微笑。
「我要走了，明年我會帶著禮物來看你們。」
「準備生孩子。」
劍南道：「大哥，咱們酒還未過三巡，您怎麼就要走了？」
雖然，主人沒有說明他們的家世，但他們已瞭解自己是棄嬰、孤兒。
三個壯漢看他吃得高興，臉上皆有得色。
「尊卑分明，劍東不敢逾越。」
靈芝找開了一張襄陽近郊形勢圖，看了一陣，道：「這個找法不行！」
「可是，我們早約好的，他們還一力贊成！言猶在耳，怎可變卦……」白菱仍然有些不服氣地說道。
靈芝道：「我說出我的看法，但卻未必就對，兩位兄弟妹妹們，如若有什麼不同的看法，也請說出來大家商量。」
白菱道：「他們三個呀！二哥、三哥和劍北，都有些動心了。」
劍東急道：「大哥，你……」
金蘭道：「為什麼？咱們已找了十之四五的地方，再有幾天，就把這地方找個差不多了……」
「是！劍南這就坐下。」
金蘭道：「你是說，他們想叫咱們生孩子？」
靈芝接道：「但願如此，不過，主人可以不告訴我們他住在什麼地方，但他絕不會騙咱們，我記得，他提到過住在襄陽……」
劍東坐下了，但腰桿仍然挺得筆直，道：「劍東洗耳恭聽！」
九月廿五日，六個人離開了這座寧靜的小村。
劍東仰天長長吁一口氣，道：「三弟、四弟，看來，主人真的是已經忘情江湖了，咱們也該步他後……」
禮失求諸野，那三個壯漢和少婦，對那老者十分敬重，恭恭敬敬站了起來，雙手捧碗，一氣喝乾。
靈芝道：「還有一件大事要辦！」
「怕什麼？」長髯老者的目光，盯住在劍東的臉上。
劍北道：「對！也許他根本不住在這裏……」
坐在對面的壯漢，起身應道：「劍南和東兄、北弟，一直都遵照著大哥的吩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十年來，平平安安，風波不起……」
一眼間，可以數清楚所有的房舍，絕不會超過五戶人家。
劍南接道：「擔心他不願見咱們……」
他們雖然已十年不履江湖，但武功並沒有放下，男耕女織的生活中，仍然保持武功的進境。
右首壯漢霍然站起，道：「劍北愚昧，不知道大哥要帶什麼？」
不見絕峰、深壑，沒有浩瀚煙波，疏落的一片翠竹，環繞著五六座土牆、茅舍。
長髯老者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接道：「孩子們！這十年歲月，你們都該養育幾個兒女了吧？」
他們走遍了大街小巷、襄陽近郊。
「我知道你想什麼，不要說了，十年了，你們忍受了這田園生活的孤寂，卻沒有
和_圖_書領受到田園的樂趣，好在你們都只有三十幾歲，還來得及，明年今日，我再來看你們，希望你們都有一個小寶寶，是男是女一樣好，我會為他們準備一份豐厚的禮物。」靈芝道：「自然要找，咱們既然到了襄陽，總要查個水落石出。」
那時，主人不過三十幾歲，但在江湖上的聲譽，卻如日中天，神劍李慕雲五個字響徹了大江南北。
就在李慕雲接受了玉符、金匾的第二年尾，李夫人卻突然失蹤不見。
金蘭道：「什麼事？」
劍南道：「對！二嫂一向是我們這群人中的女諸葛，必有高人一等的看法，我們洗耳恭聽。」
金蘭道：「二嫂二姐說得對，咱們一定要找到主人……」
輕輕吁一口氣，劍東緩緩說道：「大哥，我想……」
靈芝、金蘭和白菱的情形，也與劍東等相似，不過，她們的藝業，卻大部分是李夫人所傳授。
望著靈芝，說不下去。
靈芝微微一笑，望著劍東，道：「秋收之後，我們就走……」
靈芝嘆息一聲道：「白菱，金蘭不是胡說！這件事，我也想了一夜，主人如若知道我們在找他，就算他心裏不高興，也不會不見咱們……」
「是！劍東記住了，大哥請吩咐！」
一個五旬左右，留著長髯的老者，高居首位，三個壯漢、三個少婦，環圍而坐。
端起面前的一大碗酒，一飲而盡，舉步行去。
第二年，李慕雲又來看過他們一次，他們問起李夫人，李慕雲只含糊地應付過去。
長髯老者搖搖頭，不再理會三人，自顧吃喝起來。
劍南笑一笑接道：「金蘭，我一向佩服二嫂，我只是想問得更清楚一些。」
「想不到你們三個，完全一樣……」
靈芝搖搖頭，道：「金蘭，如若大哥住在襄陽，他現在應該知道咱們來了？」
「唉！我擔心明年大哥再來的時候，看到我們還沒有孩子，會不會再生氣？」
那少婦理一理鬢邊的散髮，緩緩接道：「三弟、四弟，你們明白麼？主人盡量和我們疏遠的用心何在？」
當他們被遣散時，主人也隱去了他煊赫的身世，他們都是主人身側最為親近的人，也身受了最深恩澤，從幼年起就追隨在主人的身側長大。
劍東等齊齊點頭。
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起了一種激動和希望的神色，他們在這裏已經住了十年，平淡的十年。
劍北道：「好！二嫂請說。」
白菱接道：「就是嘛，明年，我該替你生個小寶寶了……」
劍飛的年齡比小主人小了兩歲，也是小主人的玩伴。
靈芝道：「不會。」
七月七日，是一年一度牛郎織女相會的佳節，臥看雀橋渡雙星，這個遠古流傳來下來的神話故事，充滿著纏綿、淒迷和堅貞的美，不知由哪個年代開始，這一天，被稱為情人節hｔｔps://ｍ.ｈｅtｕｂoｏk•ｃｏm.com。
老者搖搖頭，嘆口氣，道：「坐下，坐下，我說過多少次了，要你們隨便一些，總是這樣拘謹，讓我吃得也不舒服。」
「對呀！主人剛才那一席話，給他們最大的勇氣，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金蘭道：「靈芝姐，如若主人真的生氣了，咱們要怎麼應付？」
「會！」靈芝點點頭，接道：「而且會真的生氣，因為，他衷心希望我們能夫唱婦隨地過平靜、快樂的日子。」
「十年鄉居，泥土芬芳、菜根香，竟然還不能把你們這些拘謹的禮法消磨下去？」
靈芝道：「就算咱們找不到他，他也該找到咱們了……現在……」
劍東一皺眉頭，道：「靈芝，你就一口氣說下去吧！大家都是自己兄弟，還賣的什麼關子？」
神劍山莊雖然在江湖上如此顯赫，但李慕雲並沒有擴展實力，仍然保有了原來的形態。
坐在劍北身側的少婦，突然冷哼一聲，道：「兩位姐姐，你們瞧出來沒有？」
「劍東，是不是想要個孩子？」
劍東道：「靈芝，這個原因消失了沒有？」
他們找了三天，也並非盲目尋找，而是有計畫地把襄陽城內、郊外，分成了若干個區域，兩人一組的，交叉搜尋。
「大哥，這也不是二哥的決定，是我們六個人商量的結果。」
菜由各家做好，酒是自釀而成。
現在，他們已經到了襄陽，住在一家客棧中。
他們仍然記得，主人最風光的一段往事，是十二年前南七、北六十三省中的武林同道，四十八家門戶的掌門人，聯名送了李慕雲一塊玉符令，玉符令所到之處，四十八家門戶，都要唯令是從。
「白菱，你……」
劍東道：「會不會又搬了家？」
白菱道：「你擔心什麼？」
靈芝道：「第一，主人希望我們能真正成為一個農人，拋棄過去的想法，過一生平靜快樂的生活。」
說話的是坐在劍東身側的少婦。
雖然沒有找到人，但他們並未灰心，仍然繼續去找。
劍東、劍南齊聲應道：「我們，我們都沒有養育兒女。」
是靈芝為那嬰兒洗澡，劍東代為煎藥，在主人細心的調理下，那嬰兒拾回了一條命，也成了主人家庭的一員。
這是江湖上從未有過的光榮。
實在說不上什麼佳餚、美味，大都是自己種的青菜，最貴的兩個菜，一盤風乾的臘肉，一隻肥大的老母雞。
除了玉符令之外，還有一塊「神劍山莊」的金字匾額，下面有四十八家掌門人的簽字、印璽。
三個少婦，臉上都泛起了一股喜悅的羞意。
六個人分成了三組尋找，找了三天，仍然是沒有一點眉目。
「奇怪了，你怎麼跟老二一樣，為什麼要站著說話。」
金蘭道：「白菱，你說瞧出什麼了？」
他們看到了李慕雲的焦慮和痛和-圖-書苦。
靈芝道：「第二，他不想讓我們再捲入一場紛爭之中……」
這是座平凡的小村，平凡得連一座磚瓦蓋成的房子也看不到。
劍南接道：「會有什麼事呢？他和咱們一起隱於田園，十年的歲月，不算長，但也不算短，能過十年，一些恩恩怨怨，也該過去了！」
他們知道主人住在襄陽城外，但卻沒有再去過。
「劍南，我相信靈芝姐的話，她不僅是我們之間思維最縝密的一個，而且，她察言觀色的能力，也非我們所及，你怎麼能不信任……」
「到哪裏去？」
劍南、劍北，微微頷首。
這裏不像隱者住的地方，而是幾戶樸實的農民，朝和鳥唱肩鋤去，歸來猶有紡織聲。
突然住口不言。
這是他們的約定，雖然他們都早有了改變的意思，但誰都不敢，也不便先提出來。
金蘭道：「咱們這麼發瘋一樣，找了三天，就算咱們找不到，主人也該來找咱們了，我擔心……」
白菱道：「對！在家吃年夜飯。」
顯然，五個人都同意了靈芝的辦法。
金蘭道：「我一急，兩樣都出來了，反正是她一個人！」
金蘭道：「好！我贊成，就算他生了氣罵咱們一頓，咱們也認了。」
三個少婦更是看得得意，那滿桌青菜、蘿蔔，畢竟是她們親手燒炒的。
靈芝笑一笑，道：「我們六個人約好的事，我們六個人同意了，自然可以改變，不瞞兩位妹妹說，我心裏早就想孩子了，這農村太平靜了，靜得令人寂寞，如若有幾個小兒女哭哭笑笑，也可增加一些生活樂趣，兩位妹妹，難道你們內心中真的不想嗎？」
第四天，六個人聚集在靈芝的房中，準備分配方位後，立刻出動。
白菱接道：「你急什麼？」
劍南苦笑一下道：「其實，他只要深居不出，咱們又不能挨家查看……」
長髯老者的神情緩和了不少，嘆息一聲，道：「我看得出來，你們的生活，過得確很簡樸，幾乎已經到了刻苦的地步，不過，你們還沒有完全鎖住心猿意馬，你們心有所思，意有所寄，還沒有完全返璞歸真，你們想想看，這個小小的農村之中，如果多一點嬰兒的啼笑，承歡膝下，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樂趣？」
劍北道：「小弟慚愧。」緩緩垂下頭去。
這裏沒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逸趣閒情，也沒有晨鐘暮鼓的幽遠意境。
三男三女六個人，齊齊躬身應了一個「是」字，才坐了下去。
一向細密的靈芝，由李慕雲談話中，聽出來李慕雲隱居於襄陽郊外。
劍北道：「大哥，十年不見，仰慕情深，至少，也該過了今宵，我們也好多向大哥討教、討教。」
靈芝說出了她的計畫。
「大哥，不能怪她們，是我們六個人約好的，我們怕……」
靈芝道：「到大哥住的地方去看看
hｔｔｐs://ｍ•ｈeｔｕｂooｋ•com•ｃｏm，如果一切很平靜，我們過年之前趕回來。」問話的是白菱。
「為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們知不知道？」兩道炯炯的目光，緩緩由六個人臉上掃過。
金蘭搖搖頭，道：「不是，我擔心主人有了什麼不幸……」
「不！主人的豪情仍存……」
但李慕雲並沒有把這些痛苦，加在他們身上。三個月後，李慕雲遣散了廚師、西席、兩個老媽子和管家李福，親自放火燒了神劍山莊，帶著他們到那處荒涼的小村中，讓他們男耕女織，過著平凡的生活，並且要他們結為夫婦，不許再提神劍山莊，也不許他們再姓李，以後，彼此以兄弟相稱。看他們安居下來之後，才帶著李秀、劍飛飄然而去。
他走得很慢，踏著小徑上的上弦月光，逐漸消失不見。
靈芝輕輕吁一口氣，道：「我們互相約定，不生育兒女，有一個特殊的原因，這個原因消失了，我們自然可以改變，但如這個原因仍然存在，我們就不能不遵守這個約定……」
「怕兒女拖住了我們，磨去了銳氣。」
如果他們早有了孩子，也就不會再離開這裏。
「老四，你一向灑脫，別跟他們一樣，去！把他們都帶出來。」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們都已經長大，一個風雨之夜，主人抱回來了一個仍在襁褓中的棄嬰，包著那嬰兒的小棉被上，仍然帶著泥水，而且那嬰兒還發著高燒，如不是被主人撿回來，那孩子絕難熬過一夜風雨。
白菱還要反唇相譏，卻被靈芝攔阻，道：「菱妹，就算劍北要求你生個孩子，那也沒有錯，生兒育女，本來是我們女人分內的事……」
說是杯，實際是碗，一種粗糙的黑碗。
劍東、靈芝等，看著那孩子茁壯、長大，也指點他的武功。
老者停下筷子，說：「老二……」
老者舉筷，把每樣菜都吃了一口，笑道：「好，好，三位弟妹的手藝，又有進步了，三個紅燒蘿蔔，都燒得各有風味。來！大家喝一杯。」
那只是一座青磚建成的兩進宅院，除了李慕雲、李夫人之外，就是他們唯一的親生兒子李秀、一個教書的西席先生、一個廚師、兩個老媽子和管家李福。
金蘭沉吟了一陣，道：「對，咱們到處打聽，大哥應該可以聽到了一點風聲。」
那時，劍東、劍南、劍北的名字上，也都冠了一個李字，李慕雲傳授他們武功，也要他們跟著西席先生讀書，但卻沒有正式收他們作為弟子。
白菱接道：「金蘭姐，你胡說什麼？主人怎麼會有……」
但這裏也有快樂，平靜的快樂，平靜得像一口枯井，沒有一點點漣漪。
白菱低聲道：「金蘭姐，叫二姐、叫二嫂，都行，怎會把二嫂、二姐連在一起叫了。」
長髯老者怔了一怔，望望劍東、劍南，道：「老四沒有生兒育女，你們兩個該有了？」